第三節 張宏選養子(中)
這話說的是刺得不能再刺了,黃玄衣的眉頭一動,正要說話,被我在桌底下伸手按住了,然後我就仰首哈哈大笑了一陣,笑完之後,我才說道:「各位不要誤會,錢先生今天沒來,可不是到哪兒泡MM去了。他是奉他老爸之命去見他的那些叔伯去了。大家族嘛,沒辦法,人又多,又重禮節和面子,見了一個,就非得全部見了不可,不然得罪人啊。在座的都是有身份的,這個意思我想大家應該都明白。大家要是再覺得心裡不舒服的話,那也好辦,今天大家酒少喝點,剩下的我全帶回酒店去,罰他全部喝下,怎麼樣?」說到這裡,我不管其他人什麼反應,又自己笑了一下,繼續說道,「至於今天來的人嘛,我自然是隨便派來的,但是我身邊這位可不一樣。她不僅是錢氏家族的預備首席律師,更是錢氏家族裡公認的第一美女。錢先生好不容從他老爸把她搶了過來,平時除了臥室和洗手間之外,是去哪都帶著的。今天,錢先生把她都派出來了,你們要是還說這是隨便派來的,那我怕錢先生可要跟你們急了。」
我說的這些話自然都是無聊的廢話,一點意義也沒有的,但是酒桌上最重要的,就是懂得如何說廢話。廢話說好了,比正經話要頂用得多。你看著場面上,不就是因為我這一席話,大家都笑了起來嗎?
而剛才那個發言的趙家的人,這時候又笑著說道:「楚老弟年紀雖輕,卻會說話得很,錢不易不愧是錢氏家族最有希望繼承的成員,身邊沒有等閒之輩,怪不得錢家這幾年不管是地產,還是航運,都做得風聲水起。」
這又是挑釁的話了,不過我懶得跟這鳥人磨牙齒,於是便笑著輕描淡寫地將他的鋒芒避了過去,「等閒不等閒的倒沒什麼,最重要的是,不要等菜。方先生,干說了這麼久,還是清水一杯,你不會打算就這麼招待我們吧?」
方藏聽我這麼說,便趕忙拍了拍手,說道:「對,對,對,聽兩位說得精彩,差點把正經事給忘了。天下事沒有大得過吃飯的,阿忪,上菜。」
菜一個一個上來,我們大家邊吃邊聊,氣氛還算好。只是那個姓趙的,還老是東一句西一句的含沙射影,搞得我很煩他,真是恨不得罵他兩句,媽的,得罪你們趙家的又不是我楚天齊,是錢家。有本事你打電話去隴西找錢不易他爹嚷嚷去,別在我耳邊跟蒼蠅似的,吃頓飯都不讓消停,煩不煩?
想是這麼想,但是我知道今天這頓飯,我是來交朋友,不是來得罪人的。所以不管這個姓趙的怎麼吵吵,我都是一句重話沒說,只是巧妙得繞了過去。來來去去十幾分鐘之後,那個姓蘇的貿易行的老總就說了一句,「小趙,你就少說兩句吧。」
很顯然,他說的這句話是所有人的心聲,因為這個姓趙的不止是搞得我吃飯不安生,大家也被他叫得心神不寧。雖然臉上都是笑嘻嘻的,但是心裡其實都噁心壞了,這個姓趙的,無論是口才還是風度都跟我完全不是一個檔次,老是糾纏不休的,有意思麼?
姓蘇的說完話之後,這位小趙同學才終於消停,這吃飯的氣氛才終於恢復正常。而這時候,我側過臉,看了看黃玄衣,見她是一副大鬆一口氣的樣子,便笑著搖了搖頭。而黃玄衣看到我的笑臉,並不迴避,反而正視著我,臉上滿是迷惑和不解。
我衝著她眨了眨眼睛,重新掉轉頭,裝作很認真的聽在座的人說話的樣子。男人嘛,都是一個死德行,只要坐在一起,礙著黃玄衣在座不好說卑鄙下流的事,就只能故作風雅,談談風花雪月了。我一直笑著坐在一旁,偶爾插一兩句,給別人捧捧場,而更多的時間,是在望著牛排發呆,心裡想,「真他媽無聊,什麼時候放學啊?」
就在我百無聊賴地這麼耗著,一心期待著這個鳥餐會快點結束的時候,他們突然爆出了一個讓我很感興趣的話題。說出這個話題的人,是那個報紙主編,他笑著用一種八卦的語氣說道:「我想諸位應該知道張宏選養子的事情吧?」
「當然知道了。」又是那位小趙同學接話道,「張宏年輕的時候得了場病,失去了生育能力,而在此之前,又沒有留下兒女,所以絕後。他先前收了一個養子,這個人原名叫葛放天,後來跟了張宏改名叫張放天。他的能力很強,是張宏的得力助手,在昊陽集團裡地位很高,也是眾所周知的張宏的繼承人。但是幾年前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張放天突然改回原名,反出昊陽集團。所以,從那時候起,張宏和昊陽集團便失去了繼承人。這幾年來,一直傳說張宏在全世界範圍內物色養子,做為他的繼承人。」
「沒錯,就是這麼回事。張宏這個人,他是走私起家,九十年代北中國與獨聯體明裡暗裡的貿易,他一個人就佔四成,南中國石油,電子,彩電的走私,他也狠插了一腳。當初,中國大陸所有的走私商裡,如果想抓,必須到政治局討論的人,只有兩個,一個是賴昌星,另一個人就是張宏。賴昌星讀得書少,過於狂妄自大,公然與中央對抗,當然沒有好下場。張宏卻是個讀書人,他深知富不與官爭的道理,一方面向海外轉移資產,分散風險,一方面與國務院形成妥協,補交了大量稅收,並且在京城大撒金錢,方方面面都打點到了。最後,終於被他險險過關,逃出生天。論總體的錢和勢,他雖然不能和四大家族相提並論,但是他是單槍匹馬,如果單論個人的真實財富,那些所謂的中國首富不過是個笑話,即使是放眼全亞洲,能夠與他匹敵的,也不過一隻手就數得過來。最重要的是,他當初是干偏門起家的,在黑道幾乎可以說是手眼通天,他現在雖然已經漂白了,但是他對黑道的影響力依然非常之大。東北有很多公安部都覺得很頭疼的黑社會頭子,都是他一句話,就被迫放棄幫派,帶著所有的錢財出洋。而他讓出洋的那些人,公安部也一律既往不咎。很多江湖中人都說,這幾年中國黑幫的很多變局都是他一手操縱,比如北方方天海取代張斷刃,還有彭耀在南方的崛起,這些幕後都有他的影子。」
第三節 張宏選養子(下)
我聽到這裡,不由得在心裡讚歎地點了點頭,不愧是報紙主編,說點八卦都說得跟小說似的,還真吊人胃口。而最吊我胃口的,是這個什麼張宏竟然跟張盛的老爸有那麼深的淵源。所以,我接下來就聽得更加的聚精會神了。
「張宏今年六十四歲,從一個人的人生來講,從兩手空空混到今天黑白兩道通吃的地步,也算是不枉此生了。但是就像趙先生所說的,這樣一個人了不得的人,偏偏無後。自從張放天反出去後,張宏就一直在為自己的事業物色繼承人。前前後後也秘密地選過不少人了,政界商界軍界,甚至於學術界,藝術界都選過了,可是卻沒有一個人中選。張宏出道的時候,打打殺殺的日子沒少過,身上到處都是病根。他雖然只有六十多,但是身體已經不是那麼好了。如果他再不趁著身體還撐得住,趕緊選人的話,那麼他將來就算選上了,也沒有機會去培養和扶持。到時候,他苦心經營的一切說不定就要付之東流了。所以,按道理他應該很急才對。但是奇怪的是,自從今年年初開始,張宏卻反而再也沒有派人四處去找人了。一直到這個星期,我們的記者才無意中發現張宏突然出現在香港,至今沒有離境,而這段時間他即沒有跟任何人見面,也沒有任何商務行為。所以,我猜,他這次來香港並不是為了商務,而是為了選人。」
聽到他說得這麼神秘,就連方藏也忍不住問道:「聽你說得這麼真,那你應該知道,他這次要選的人是誰吧?」
這位報刊主編笑著搖了搖頭,「我們只知道他來了香港,至於他的行蹤卻是一點也不知道的。只是香港記者那麼多,他這麼大的人物,只要一出現,肯定會被發現。而他來了將近一個星期,卻始終一點消息也沒有,所以我才會這麼猜測。」
「哈,不愧是報刊主編,一點影子都還沒有的事情,聽你這麼一說,倒好像是真事一般,怪不得你們的報紙那麼好。」那位江北官員笑著指了指這位主編,說道,「既然如此,那你為什麼不直接把你的這段猜測登出來呢?反正你們香港的法律那麼寬鬆,不管多沒影的事,只要加句據消息人士稱就行了。」
「如果是別人,你就不是聽到我在這裡跟你們講才知道這件事,而是在報紙上看到了。但是張宏,我們卻是不敢的,這種人我們報館還得罪不起。」報刊主編笑著搖手道。
這時候,我端起杯子笑道:「這麼說,我就預祝這裡的諸位早日中選了。」
我這話一說,在場的人都笑了起來,方藏更是笑著說道,「哈哈,楚老弟,你最年輕,你最有希望。」
晚上約莫十點半左右的時候,飯局終於結束了。然後方藏就要拉大隊去夜總會,我因為有黃玄衣在,所以他們就沒有強拉我去。到這裡,我跟他們就分道揚鑣了。
從方藏的家中走出來之後,我一直在想這個報刊主編所說的事情,不是張宏找養子的事。而是張宏與張盛的父親,方天海,彭耀之間的關係。各種各樣的資料在我的腦子裡彙集成堆,但是卻完全難以形成條理性,我根本無法知道事實的真相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只是本能地覺得,事情似乎不是這位報刊主編所說的這麼簡單。
看到我一臉嚴肅,黃玄衣有些奇怪地看著我,問道:「你在想什麼呢?」
我轉過頭看了她一眼,隨口說道:「沒什麼,我在想我剛才有沒有哪裡說錯話。」
黃玄衣看了我一眼,點了點頭,說道:「坦白說,雖然我對你的能力一直有懷疑,但是你剛才的表現絕對稱得上錢先生給你的工資。」
我看她現在看我的眼神已經比起初緩和了許多,看來剛才在飯廳的良好表現,很大程度地抵消了她對我的惡感。
我於是衝她笑了笑,說道:「難得你誇我。」
這時候,黃玄衣突然又問道:「你猜,那個張宏所選的養子究竟會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我搖了搖頭,笑道:「我只知道不會是我這樣的就對了。」
「那倒也不一定。張宏這個人既然能夠白手起家做出這麼大的事業,那肯定是個非常人。而你這個人做事也是稀奇古怪,無跡可循,也算的上是非常人。非常人做非常事。你們兩個非常人碰在一起,說不定張宏還就看上你了也不一定。」
「哈哈。」我仰首笑了笑,「那就承你貴言了,我要是真能繼承張宏的家業,一定分五十億給你。」
「我只是說你有機會,沒有說你一定行,瞧你這大方的,好像錢已經到手了一樣。」黃玄衣笑著搖了搖頭,說道,「你要真有那麼多錢,你就不會這麼大方了。」
「誰說的,我給你寫欠條。」我故意裝作一本正經地說道,「上面就寫帥哥楚天齊欠美女黃玄衣五十億,然後PS,前提是張宏那傻老頭真的把他所有家產給楚天齊帥哥。」
黃玄衣看著我,笑了笑,很認真地說道:「天齊,說真的,如果你認真的話,我真的覺得你其實可以做很了不起的事業。」
「那還是免了吧。」我搖了搖頭,「我還是寧願等天上突然掉一筆遺產下來。」
「得了吧你,誇你幾句,你還真是飄上天了。我要是張宏,我選養子也肯定選錢先生這樣的,不會選你。」
黃玄衣這一句話純粹是無心,但是我聽完之後,腦袋裡卻是一個激靈,「囈……」
第四節 似曾相識燕歸來(上)
從方藏家裡歸來,當我跟黃玄衣即將在酒店門口下車的時候,剛好看到從另外一輛豪華轎車上下來的錢不易。他的身後有一個人走出來送他,在兩人握手分別,錢不易表現得很禮貌,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尋常人或許看不出什麼,但是我跟錢不易相處已經有段日子了,我知道,他的這種表情其實意味著他的心中其實頗為不悅,只是在盡量克制而已。
等到錢不易跟那個人握手分別,那輛車開走之後,我們的車才進到酒店門口。一下車,我就喊住了轉身就要走近酒店的錢不易,「錢師兄。」
錢不易轉回身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很肅然,不過只是在剎那之間,便又重新笑了起來,雙手插在口袋裡,笑著望著我,問道:「今天晚上的表現怎麼樣?」
我笑著走了過去,說道:「除了完美之外,還是完美。」
「是不是真的?」錢不易說著,看著我身後的黃玄衣,「他有沒有吹牛?」
「很顯然是。」黃玄衣說著,瞄了我一眼,「不過,他今晚的表現確實不錯。」
「嗯,能夠得到玄衣的讚賞,說明你今晚的表現確實不錯。明天沒什麼事,你上街去大採購吧,無論買什麼,只要不是太離譜的,一律公費報銷。」錢不易說著,拍了拍我的肩膀,「大家都累了,早點休息。」
說完,錢不易就轉過身,向著電梯走去。
在電梯裡,錢不易一直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站在角落裡,他不說話,我跟黃玄衣也不好說,於是,在短短的一分鐘裡,氣氛顯得微妙而尷尬。
錢不易的房型跟我們不一樣,所以不在同一個樓層,所以我們倆先出電梯。
剛一出電梯,黃玄衣就有些奇怪地說道:「我怎麼總覺得錢先生今天晚上有點不對勁?」
我笑了笑,說道:「怎麼,你也感覺到了嗎?」
黃玄衣轉過臉,看到我一點也不奇怪,便問道:「你好像一點也不驚訝?」
我笑著看著黃玄衣,奇怪地問道:「每個人總會有不對勁的時候,你們女人不是每個月也都有那麼幾天麼?這有什麼好驚訝的?」
「懶得跟你說,三句不離本行。」黃玄衣無趣的別過臉,又繼續說道,「依我看,一定是在跟叔伯們吃飯的時候,聽到那些叔伯們說了什麼對錢老先生不敬的話,又不好當面反駁,心裡有點氣悶,所以才會這樣。」
「他的叔伯為什麼要對他老爸不敬?」我有些不解地問道。
「你剛加入,自然是不知道的了,隴西錢家的主要經濟命脈是在能源,權力核心則是在隴西寶安。香港這些叔伯們都是被排擠在權力核心之外的,自然心有怨言,說點不敬的話也理所當然了。」
「喔,原來是這樣。」我點點頭,心裡想,果然,大家族都是一個鳥樣,有錢沒錢都喜歡窩裡鬥。
在臨進房間之前,黃玄衣問道:「你喔什麼?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難道你有什麼高見嗎?」
我站在門邊掏出鑰匙,說道:「我能有什麼高見,只不過是一個猜測罷了。」
「猜測?」黃玄衣站在門邊,看著我,眨了眨眼睛,「說說看。」
「在說這個猜測之前,我先問你一個問題。這次跟方藏簽約,各方面的事情都已經基本談妥,剩下的,只是個手續上的問題。而方藏並算不上什麼大人物,你說,以錢師兄的作風和性格,他是不是沒有必要親自來?」
聽了我的這番話,黃玄衣歪過腦袋想了一陣,「的確,錢先生是個眼界很高的人,尋常事情都不喜歡親自出面。不過,這畢竟是他第一次獨立運作一件事,慎重一些,親力親為,也沒有什麼奇怪吧?」
「但是我們來香港的這兩天,又從哪裡看出來錢師兄對這件事情的重視呢?如果我記得沒錯,錢師兄只用了幾個小時就把這件事情快速搞定,然後就連方藏的面都沒時間見,整天忙著去見他的那些叔伯了,這就是所謂的重視嗎?」
如果要吵,我知道我肯定是吵不過黃玄衣的。不過,黃玄衣這次沒有跟我爭論,她只是皺著眉頭想了一下,然後問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沒有什麼,我只是突然覺得錢師兄這次來香港,應該不是為了跟方藏簽這個一切都已經談妥的合約,而是為了另一件事情。至於剛才你所說的不對勁,我猜也跟這件事情有點關係。」
「另一件事情?什麼事情?」黃玄衣乾脆停止開門,走到我身邊來,看著我問道。
「不知道。」我搖了搖頭,「不過我猜一定是件不但重要,而且還很秘密,以至於連你我都不方便知道的事情。」
黃玄衣略微遲疑了一下之後,說道:「你是說……跟張宏尋找繼承人有關?」
「我可沒說,這是你說的。」我攤開雙手,笑道,「不過,就算真是也沒什麼奇怪的。你不是說了嘛,如果你是張宏,你也會選擇錢師兄這種人做為養子。」
「但是錢先生可是錢氏家族未來最有競爭力的族長候選人,又是錢老先生的獨子,怎麼會去做張宏的養子?難道說,張宏已經跟錢老先生達成了什麼協議?」
望著黃玄衣疑問地目光,我笑著搖了搖頭,「人家說聰明而又勤奮的人最適合做參謀,聰明但是卻懶惰的人,就只能做將軍了。所以,這種複雜的事情,還是比較適合你這個參謀去想,我這個將軍還是適合睡個好覺。對了。既然錢師兄沒有告訴我們這件事情,就是不希望我們知道。所以,你不要跟別人說我們倆在猜這件事。如果非說不可的話,也不要說我。」
第四節 似曾相識燕歸來(中)
我說著,打開門,走進了自己的房間。黃玄衣表情迷惑地在我門口站了一陣之後,順手把門帶上,然後回自己的房間去了。
在床上,我也瞇著眼睛想了一陣,想來想去,覺得自己真無聊,反正給張宏當乾兒子的人又不是我,他的錢我也沒份,管別人那麼多閒事幹嘛?
於是,也不再多想,靠著枕頭就睡著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起床了,不是幹別的,上街買東西去。錢不易那廝說了今天買的東西全都算到他頭上,誰不買誰是傻子啊。
因為答應了烏蘭要給她設計衣服的關係,所以這些日子以來,我一直在跟范思哲討教。不過他老人家雖然是一個很好的設計師,但是做老師的天賦似乎很有限,說了老半天之後我依然不是很明白他到底在跟我說什麼。最後,范老師發飆了,說我朽木不可雕,叫我先去買一點服裝設計雜誌看一下,看到哪裡不懂再來問他。我當時就很想告訴他,那玩意我基本上除了價錢之外,沒有地方看得懂。但是我看到范老師當時的臉色實在是有夠難看,到底還是沒敢說出口,就灰溜溜地從青龍戒裡跑出來了。
這事剛完,我就來香港了,這次剛好趁著公費的機會去採購一番。這類好書香港遠比我們內地多,雖然價錢一般都很貴,但是既然有錢老闆買單,我也就沒什麼好心疼的了。
在臨出門前,問侍者香港書店的圖書大廈在哪裡。侍者的普通話也蹩腳得很,居然不是聽不明白圖書大廈是什麼意思。解釋了老半天之後,他才說,香港沒有圖書大廈這樣龐大的超級書店。不過,他倒是很熱心的給我介紹了幾家書店,一家是位於灣仔的天地圖書,一家是銅鑼灣附近的大眾書局,另外還有商務印書館和三聯書店。跟他要了詳細地址之後,我就自己打車先到了天地圖書,逛了一下,發現這間書店並不大,只有一層樓,五六百平米的樣子,書的種類也不是很多,不過倒是五花八門,各國都有。我剛開始想找兩三本中文的服裝設計雜誌,但是翻了一下,幾乎找不到好的,最後只能買英文的了,唉,反正是服裝設計雜誌嘛,主要是看人家的圖,就當是看連環畫好了。
逛完天地圖書,我又去了大眾書巨,然後再去了商務印書館和三聯書店。這一路上沒有打車,都是一邊問,一邊走過去的。反正也沒什麼事,順便看看香港風景好了,沿途看到小書店也會進去淘一淘,結果看到好幾套滿喜歡的漫畫,可惜集數實在是太多了,不得不忍痛放棄。
我就這麼東晃晃,西晃晃,把四家書店逛完,新買的背包裡,也裝滿了各種雜誌,這時候已經是下午三點多了。我逛了大半天也累了,剛好看到面前有一家咖啡館。香港的地少人多,寸土寸金,黃金地段上的一樓一般都是留給品牌店的,沿路走來,再這麼好的地段在一樓開咖啡館的,還真只有這一家,我於是信步走了進去。
一進咖啡館,我就頗有一種門內門外兩乾坤的感覺。門外的香港人彷彿都不會走路,只會跑。看他們走路,總是會給人一種強烈的壓迫感,彷彿只要稍微懈怠,就隨時都有可能餓死一般。而這個咖啡館內,卻完全是一種悠然自得,雲淡風輕的怡然氣派。兩相比較比較之後,我才終於明白香港人為什麼把喝咖啡說成是歎咖啡了(歎字在粵語裡,是表示享受,品味的意思。)。
隨便找了一個地方坐下之後,我幾乎是本能地想說,給我一杯可樂。但是話還沒說出口,就被自己抑制住了,在咖啡館裡喝可樂,似乎有點不像話,還是喝咖啡好了,雖然我其實不怎麼喜歡喝咖啡。
所以當侍者走上來的時候,我便隨便說道:「麻煩你給我一杯卡布奇諾吧。」
難得的是,這位侍者的普通話非常好,很容易就聽懂了我的話,說了聲好的之後,又很熱情地笑著對我說道:「歡迎你來香港,希望你玩得很開心。」
發音居然十分的標準清晰,讓我倍感親切,就又多點了幾個糕點。
在咖啡和糕點沒有上來之前,我翻了翻桌上放著的一個小畫冊,上面寫著一些關於咖啡的典故,文化以及淵源等。畫冊的第一頁寫的正是咖啡的由來—— 一二五八年,因犯罪而被族人驅逐出境的酋長歐瑪爾,流浪到離故鄉摩卡很遠的瓦薩巴。當時他疲倦到再也走不動了,於是坐在樹根上休息,竟然發現有一隻鳥飛來停在枝頭上,以一種他從未聽過,極為悅耳的聲音啼叫著。 他仔細一看,發現那隻鳥是在啄食枝頭上的果實後,才扯開喉嚨叫出美妙的啼聲的,所以他便將那一帶的果實全採下放入鍋中加水去熬煮。之後竟開始散發出濃郁的香味,喝了一下不但覺得好喝,而且還覺得疲憊的身心也為之一振。 於是他便採下許多這種神奇果實,遇有病人便拿給他們熬成湯來喝。由於他四處行善,故鄉的人最後原諒了他的罪行,讓他回到摩卡,並推崇他為聖者。
我正看到這裡,我所要的卡布奇諾已經端了上來,杯子上一大片膨脹起來的白花花的奶泡,光是聞起來就覺得香濃可口。我於是忍不住趕緊端起杯子,大大的喝了一口,這才發現,表面香甜酥軟的奶泡的下面,是苦澀而又濃郁的咖啡豆原味。
喝完之後,我瞇著眼睛嘖了一聲。這時候,站在我旁邊的侍者笑著用普通話說道:「卡布奇諾就像生活,又甜又苦,耐人尋味。」
我笑了笑,正要說點什麼,突然感覺到彷彿有人往這邊看來。我於是順著我的感覺,往那個方向望去。當我看到那個方向的時候,那個順著這邊看過來的女孩正好把頭垂下來,看著手裡的雜誌。這樣,我就看不到這個人的面容,但是我也不知道怎麼的,卻總覺得這個女孩有似曾相識的感覺。
我於是一邊喝咖啡,一邊打量坐在不遠處這個女孩的養子,一直盼著她抬起頭來,讓我好確定這個人是不是她。然而誰知道,她卻一直垂著腦袋看雜誌。正當我忍不住要站起來,走到她身邊去確定我的猜測的時候,咖啡館的門突然被推開,有幾個人走了進來。為首的並不是別人,竟然正是彭耀。而他此時也完全沒有上次在小劇院的那種流氓氣,收拾得一塵不染,跟他身後的幾個人一樣,穿著一身整齊的黑色西裝。
第四節 似曾相識燕歸來(下)
一進門,他就直朝著那個女孩子所在的地方走去。
「小姐,那個人來了,老闆讓你跟我們去看看。」走到這個女孩子身邊,彭耀站著說道,說話的語氣也顯得份外的恭敬。
「我說過了,我已經煩死這種生活了,你們就不能讓我自己選擇自己的生活嗎?」隨著充滿怨艾的聲音,我看到這個女孩抬起頭來,而她和我所猜測的那個女孩並無二致,正是那天在小劇院令我們一行人驚歎的大歌星鐘蕊。
「小姐,我能夠理解你的痛苦,但是活在世上就是這樣,你既然得到一些,就必須付出一些。現在你幾乎擁有世上所有人都最夢寐以求的東西,那麼相對的失去一點自由,也是理所當然的。」
真是難以想像上次在劇院口出穢言,怎麼看都像流氓中的流氓的彭耀,竟然也會說出這麼文藝的台詞。而他的這些話對鐘蕊顯然沒有作用,她煩惱的搖頭道:「我寧願不要你們給我的這一切,我只要想要回我的自由。」
「小姐,不要說這種孩子氣的話。很多東西沒有失去之前,是不會知道它的珍貴的。就像我這三個手指……」彭耀舉起後三個手指都纏著黑布的左手,「從前我不覺得他們有什麼用,但是當我失去之後,我才發現原來它們是那麼重要,我再也不能一邊大便,一邊打遊戲機了。」
彭耀說著,臉上露出哀傷的神情,而我則是一腦袋黑線,這個例子還真是夠特別。
「總之,我不去,今天我哪兒也不想去,我就想坐在這兒喝咖啡。」鐘蕊用力地把雜誌丟在桌子上,很不耐煩地說道。
彭耀張開嘴正要說話,突然他眉頭微微一皺,身形猛地往後退,他身後幾個黑衣人馬上走上,將鐘蕊圍了起來。而後退的彭耀,身子靠在一個角落裡,右手放在懷裡,滿臉警覺地朝著咖啡店深處走去。
就在這時,咖啡店深處,一個背對著我們這邊的女人,哦,不,準確地說,應該說是女孩。她看上去實在是太漂亮了,太年輕了,讓人實在不忍心喊她叫女人。她此時右手兩個手指支撐著腦袋,斜斜地靠在咖啡桌旁的椅上,左手無意識地玩弄著一個明亮的打火機。烏黑的長髮由一把木梳子隨意的挽成髮髻,幾縷沒有被挽住的秀髮隨意的滑落在耳邊和額前,明亮而清澈的雙眼若有所思地看著前方。她的脖子上掛著一條黑色的西藏頸飾,上身穿著一件女式白色襯衣,下身一套黑色寬腿長褲,全身上下都散發出一種自然清新的味道,而在這自然清新之中,來自骨子裡的高貴的味道瀰漫了整個咖啡廳。
「不愧是彭耀,警惕性很高喔……但是,在短短一個星期,你們的鐘蕊小姐已經來過這家咖啡廳整整三次,而你竟然沒有在這個地方做任何佈置。由此可見,你的警惕性似乎只限於當危險離你不超過十米的時候,彭耀,你還需要繼續長進喔。」
如果說我得到青龍戒以來,無論是在美貌,氣質,還是年齡上,所遇到的第一個可以跟樓蘭雪媲美的女孩是鐘蕊的話,那麼現在這個女孩絕對是第二個。她的裝扮很隨便,沒有刻意打扮的意思,甚至沒有任何化妝,看起來,似乎並不以她的美貌為意。而這也正是她對樓蘭雪和鐘蕊都優勝的地方,她的自信和驕傲來自美貌之外的地方。當她剛剛坐在椅子上,轉過身,向著我們這邊看過來的時候。吸引我的,只是她的美貌。然而,當她緩緩地從椅子上站起來,迎著彭耀走過來,一邊走一邊說話的時候,我就發現這個時候,她身上最重要的特徵,是一種慣於處於在上位者地位居高臨下,一切盡在掌握的控制感。這種感覺使人忽略她的美貌和氣質,甚至於忘卻了她是一個女人,而人們對她的感知,只會有一個,那就是——她是一個大人物。
這個女孩看上去應該跟鐘蕊差不多大,甚至於比鐘蕊還要小,比彭耀小了差不多整整一倍,而當她用近乎教誨的語氣說出這番話之後,卻沒有任何人覺得突兀,只覺得這是再理所當然不過的事。
彭耀沒有說話,而是定定的站在原地,盯著向著他一步一步走來的女孩。這時候,我突然覺得周圍的空氣涼颼颼的,一陣發冷。我再四處張望了一下,發現全咖啡館的人,無論是侍者還是顧客,全都無聲地站了起來,每個人手裡都端著一柄烏黑髮亮的槍。我於是頭皮一陣發麻,突然意識到一個極為荒謬的事實——很可能,我是這裡唯一一個真正的顧客。
就在我頭皮發麻的時候,我突然又發現一個很奇怪的事實,那就是,無論是彭耀帶來的幾個黑衣人,還是這個女孩這方面的人,全都用一種奇怪的眼光打量著我。我於是用更奇怪地目光打量回他們,然後,他們又用更更奇怪地目光打量回我。最後,我終於受不了了,我放下咖啡,舉起手來,然後可憐巴巴地問道:「有沒有人有時間告訴我,這裡是不是在拍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