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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春》第3章
第十五章 人清如月

  自從嘉右住進書店之後,我們都被迫一個星期去一趟大超市購買清潔用具。

  以前真沒看出來他這樣有潔癖,廚房一天要擦兩遍,廁所浴室每天要刷兩遍,地板被

拖得都發白了他還嫌不乾淨。他經常一邊做事一邊抱怨:「人界就是髒!要在仙界兩天刷

一次也夠了!天啊,這麼多灰!」

  面對這個化身為家庭婦男的神仙,我們都比較無語。我自認比較愛干淨,偶爾還幫幫

他。尚尚和含真就叫苦連天,他倆是邋遢大王,用完廚房掉臉就走,油滴了一路也不在乎

,襪子衣服堆兩個星期都不願洗一下的。

  我以前特別好奇這兩只妖怪,只見他們堆髒衣服,卻不見洗,難道不會沒衣服麼?

  後來有天我幫嘉右收拾各個房間的時候,才發現尚尚這家伙有個大衣櫥,裡面好幾抽

屜滿滿的新襪子新內衣,含真也是。

  我終於明白他倆為啥從來不洗衣服了,原來都是穿一次就扔!

 今天應嘉右的強烈要求,全書店的人再次出動,到附近一家新開的超市買清潔用具。

  含真向來最煩出門買東西,他討厭人多的地方,尚尚卻興高采烈,因為又可以買心愛

的零食了。

  嘉右嘴裡叼著萬年不離嘴的煙,在後面一個勁想還有什麼要買的,然後寫在購物單上

,忙的很。

  有時候,看看這三個人,心情突然會好起來,當然,如果若林還在就更完美了。這樣

,讓我覺得好像大家真的是一家人,一同歡笑。如果能一直這樣過下去,該多好。

  一進超市,大家四下散開,各自去喜歡的區域。我在衛生用品區拿了兩卷衛生紙,然

後往零食區走。

  不用想,尚尚肯定在那裡俳徊,我找到他的時候,購物車裡早已堆滿了各種零食,看

那情形他是打算再推第二輛車繼續裝。

  「含真和嘉右呢?」我把衛生紙丟進車裡,在清潔用品區四處張望,卻沒看到嘉右的

紅色頭髮。

  「他們肯定在煙酒區了,搞不好會打起來哦。」尚尚捧著話梅使勁聞,恨不得馬上拆

了送嘴裡。

  我把話梅拍掉:「不許聞!快去找他們!我忘了買浴球,你找到他們之後一起在結帳

的地方等我。」

  尚尚搖著耳朵乖乖走了,過一會,突然回頭對我笑:「春春,你什麼都好,就是太凶

了。要是溫柔一些,我會更喜歡你。」

  我正要追上去揍他兩下,他卻早已笑著走遠了。

  死貓,果然欠揍。

  我飛快走到衛生用具區,抓下浴球就走。

  誰要他喜歡了?他就是一只貓而已麼!

  然而我卻覺得想笑,嘴角不由自主咧開,自覺很傻,卻壓抑不住。

  走過一個拐彎,忽聽耳邊傳來一個幽幽的聲音:「只有你一個人麼?」

  我驚得背上的寒毛全部豎了起來,急忙回頭,卻沒看見任何人,然後脖子上微微一涼

,兩根手指貼了上來。

  「太好了,和我走吧。」

  我本能地拔腿就想跑,腰上忽然一緊,被人勾著帶了起來,雙腳一下子離地好幾尺。

竟然飛起來了!

  我張嘴想叫,然而發出的聲音卻仿佛被悶在什麼密實的物質裡,只有自己能聽見。周

圍的景物突然全換,朦朦朧朧,似乎被蒙上了毛玻璃,

  風聲呼嘯,我覺得自己被人抓住,御風而行,睜開眼什麼也看不見,壓根不敢掙扎,

只怕摔死。然後風聲越來越大,撲在臉上,暖洋洋地,帶著一股說不出的味道,分不出到

底是香還是臭。

  那人寬大的衣角掃在我手上,冰涼柔軟,我不由自主回頭,卻發現那人背對著我,雪

白的長髮揚起,露出頭頂兩只白色的狐狸耳朵。

  是白狐狸狐十六!

  再低頭看看,我竟然是被他的九條大尾巴托著在飛。雲霧彌漫,我們不知在多高的天

空裡飛,嚇得我趕緊抓住他的尾巴,毛茸茸地,倒也溫暖。

  他不說話,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尚尚他們會發現我被人劫走了嗎?他們會不會趕來

救我?

  我昏,這只白狐狸是要什麼血琉璃,該不會要把我開膛剖腹吧?天曉得他們怎麼取出

魂魄!我會死?啊,一個人沒了魂魄還怎麼活?肯定是死了!

  我越想越恐慌,不由抓住他的尾巴,急道:「那個……你……我跟你說,我真的不是

什麼血琉璃!你一定是認錯人了!」

  他還是不理我,裝酷呢。

  我使勁搖他的尾巴,叫:「你聽見我說的了嗎?!我不是血琉璃!你你抓錯人了!」

  那條尾巴突然卷起來,把我的手拴著縛在身後,我登時動彈不得。靠,九條尾巴功能

就是多!

  「如果再亂動,摔下去就真的死了。」

  他淡淡地說著,回眸看我,紫水晶的眼珠流光變幻,實在是美麗不可方物。

  我吞口口水,心跳猛然加快,當然,這絕對不是被美色所惑,而是恐懼,我保證。

  「這這這裡是什麼麼麼地方?」我結結巴巴地問他。

  他微微有些詫異,輕道:「你看不見麼?這裡是妖界。」

  我四下裡看看,還是白茫茫一片,啥也看不見,於是很老實地搖頭:「我什麼也看不

到,只有雲霧。」

  他忽然反手過來,眼看要戳上我眼睛,嚇得我趕緊往後縮,反射性地閉上眼睛。

  眼皮子上忽然一涼,被他摸了一下,然後他低聲道:「你還沒開眼,難怪看不到。好

了,現在睜開眼睛。」

  他的手指移開,我趕緊揉了揉眼睛,再睜開時,一切都變了。

  山川!腳下是漆黑濃綠的山川!身邊白雲朵朵,這個景象聽起來好像很浪漫,可是當

你真體會的時候,只會覺得恐怖了。

  我們居然真的在高空飛!

  我哆嗦著把身體伏下來,緊緊貼著他的巨大尾巴,顫巍巍地說道:「我我我我們是要

要要要去哪裡裡裡啊?」

  他卻不說話了,九條尾巴緊緊把我圈住,緩緩往下飛。

  我在絨毛間努力往外面看,只覺這裡的天空灰蒙蒙地,一切都是灰蒙蒙地,霧氣十分

大,卻一點也不冷。

  如果我沒看錯,天上掛著的那顆圓溜溜的東西應該叫做太陽,但它居然是青琉璃一樣

的色澤,淡淡地,清冷地,直視它也一點也不難受。這種景觀是生平第一次見,太神奇了



  「這裡是永夜城。」

  狐十六突然開口。

  敢情這妖怪的反應比其他人慢半拍,十分鐘前的問題現在才回答。

  說完,他猛然下沉,我直接從高空做垂直下墜運動,為了充分證明地心引力即使在妖

界也一樣是真理,我的嗓子幾乎要喊破了。

  然後……還有什麼然後!我當然昏過去了!任誰從幾千米高空墜落,都會暈過去的吧



  我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個類似旅館的房間裡。

  為啥說類似旅館?因為房間裡的裝飾和人類的旅館沒有什麼區別,有窗戶,窗簾,茶

几小冰箱,和我現在躺著的單人床。

  角落的櫃子上甚至放了一台電視機,還是純平液晶的,可惜裡面現在跳躍著雪花,什

麼節目也沒有。

  怎麼,誰說這就是旅館?你們有見過沒天花板的旅館麼?!我現在呈大字型躺在床上

,抬頭那星光叫美麗啊,真是亮晶晶璀璨無比,再加上銀盆似的月亮,我都不記得多少年

沒看到這麼清澈的夜空了。

  可是,它出現的地方也太怪了,為啥旅館沒天花板?還有,狐十六呢?怎麼把我一個

人丟在這詭異的地方?

  我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摸摸衣服,還在,腳上的鞋子居然也沒脫,手腕上還套著我

從超市買的浴球。

  這旅館沒天花板,居然還在牆上煞有其事地裝了門,根本是多此一舉。我拉開門走出

去,外面是個走廊,也沒天花板。

  走廊上沒人,但人聲鼎沸,似乎是從樓下傳來的。

  我走到樓梯口,猶豫著往下看一眼,卻見下面是個類似小酒館的地方,許多人……不

,妖,在下面喝酒聊天嘻笑。

  我趕緊把腦袋縮回來,平復一下狂跳的心。

  原來真正的妖怪長那麼怪!十個人裡面起碼有六個都有尾巴,頭頂耳朵毛茸茸,臉長

什麼形狀的都有,我剛才甚至看到一個人的腦袋壓根就是鸚鵡。

  這……根本是怪物大聚會啊!

  狐十六到底跑什麼地方去了?!

  我僵在樓梯口,下去也不是,不下去縮在這裡也不好。

  正在猶豫,忽聽下面有人拿話筒開始吼叫:「我點歌我點歌!我點周X倫的雙截棍

!」

  我倒!

  下面開始混亂,一個個大吼大叫「哼哼哈嘿,我就用雙截棍!」居然還唱得有板有眼

。音箱震天響,也蓋不住妖怪們的喊聲。

  我捂住耳朵,打算先撤回房間再說。

  剛走了兩步,忽然聽見有人上樓,我拔腿就跑,誰知那人忽然開口說話,聲音婉轉甜

美:「來,外來的旅客人類有要兌換妖界通用錢幣的嗎?一美元換30錢幣,一人民幣換4

錢幣。多買多優惠!」

  完蛋,來不及逃了。我硬生生剎住腳步,強迫我的臉部神經擺出一付來妖界參觀旅游

的模樣,回頭很瀟灑地擺手:「小姐,我要換錢。」

  一個色彩斑斕的人影跑到我跟前,笑顏如花,可眼珠眼白卻全是可怕的青白色。

  這張詭異的臉乍一湊過來,我倒抽一口涼氣。冷靜,冷靜!錢大春!別丟人類的臉!

  這人看起來是個年輕女子,身上穿著古怪的彩色連衣裙,從頭包到腳,一把青絲好長

,幾乎垂到地上。如果忽略她詭異的眼睛,其實長得很不錯。

  此刻我被她那青白色的眼睛上下打量,雞皮疙瘩一個勁亂竄。

  「您要換多少?是人民幣麼?」她笑吟吟地問我,露出一口白牙,上面兩顆尖利的獠

牙,寒光閃閃。

  我吞一口口水,點頭:「是……人民幣。等等,我先數數。」

  趕緊從口袋裡掏錢,總共只有五張紅票子,我遞過去三百:「先換這麼多。」

  她笑眯眯地把錢接過去,從裙子口袋裡抓出一大把顏色古怪的紙片,想來就是妖界的

錢幣了。

  我伸手想接,她卻不理我,只是一張一張數著那些紙片,一五,二五,三五……數了

一千二,想想,放回去一張,再抓出一大把硬幣,又開始數。

  最後一把全遞給我:「一千一百八十五,十五錢幣的兌換費。」

  我懵懂地抓著一大把妖界錢幣,怔怔看著她下樓,下到一半,她突然回頭對我笑:「

哼哼,算你今晚運氣好,錢幣換出來是單數的,不然我的夜宵就是你啦!」

  說完突然伸出血紅的舌頭,舌尖猙獰地分叉,在唇上一舔,還對我拋個媚眼。

  叮叮當當,我手裡的硬幣全掉在了地上,人也軟在了地上。

  她咯咯笑起來,聲音如同銀鈴:「不用怕啦!今兒不會動你!我叫月凌,大家都叫我

換錢小月,你以後也這樣叫我吧!」

  我的天,這算什麼?!尚尚不是說妖怪不吃人的嗎?!

  我戰戰兢兢收好換來的錢幣,站起來就跑回屋子,猛然關上門,只覺一顆心幾乎要從

喉嚨裡跳出來。

  我不記得我在床上呆坐了多久,反正天空裡那顆大月亮一直就沒移過。狐十六說這裡

叫做永夜城,意思是這裡永遠是黑夜,沒有白天麼?妖界真的是十分奇怪。

  我坐得腿也麻了,正想在床上躺一會,門突然被人推開了,我急忙跳起來,回頭一看

,卻是狐十六。

  「你……這個……」我口齒不清,好多問題想問他,卻問不出口。想狠狠罵他一頓,

卻不敢。這人和嘉右不一樣,只怕得罪了他會倒大黴。

  他面無表情地看著我,過一會,說:「休息夠了?」

  我只好被動地點頭,他身後的九條尾巴又伸過來,圈住我的身體,把我拉著往外走。

  昏!

  「等……誒!等等!你到底要去什麼地方?!」

  他沒有回答,只是拖著我下樓,熱鬧的小酒館一下子沒了聲音,所有妖怪都盯著我們

,我看不出那是否是恐懼的表情,只能從他們的動作裡判斷他們是在害怕。有兩只長得很

像書店裡老鼠的妖怪甚至躲在桌子下面瑟瑟發抖。

  他飄出門外,外面站著一個人,花花綠綠的大裙子,長長的頭發,居然是那個換錢小

月。

  她看見狐十六,微微一笑,說道:「原來您說的血琉璃就是她,我說怎麼永夜城好好

的突然來了一個毫髮無傷的人類。」

  狐十六往前直直飄去,我也被動地跟著飄。

  狐十六輕道:「他們呢?」

  換錢小月聳聳肩膀:「不會來了。」

  狐十六眯起眼睛:「都已經放棄了麼?」

  換錢小月嘆一口氣:「狐十六,本來我也不會來的。但還是不忍心讓你一個人在這裡

等著,所以過來和你說一聲。改革的事情,大家都覺得不新鮮了,沒意思。咱們就是妖,

妖界和仙界本來就不同,你和麒麟的想法已經不讓我們贊同了。再說,你們都沒了肉身,

受一次教訓還不夠麼?妖界有妖界的規矩,仙界和人界都有各自的規矩。抱歉,我們不想

再摻和這事了,你也歇歇吧。鬧了一百多年,不累麼?」

  啊,難道說狐十六是想來這裡聚會以前改革的同僚麼?結果居然沒人再來。

  我無話可說,只好定定看著他的背影。

  月光如水,映著他的髮絲恍若琉璃一般透明。他站得那樣挺直,仿佛一點也沒受到打

擊,背影裡有一股倔強的味道,但連那倔強也帶有一定的傷感。

  人說世上最無奈的事情是英雄遲暮,此刻,我卻覺得孤軍奮戰的英雄更加可悲。他或

許連自己走的路是對是錯也不知道,但還是堅定地走下去。

  我忽然不忍看他的身影,哪怕他站得那樣挺直堅定。越是這樣,我越是覺得可悲。

  「我明白了。」

  他淡淡說完,轉身就飄。

  換錢小月急道:「狐十六!她到底是仙界的人!她是風麒麟!和我們不一樣的!你何

必……」

  他沒說話,只是將身體一縱,我又跟著飛起來了,天空裡的月亮,一下子離我好近。

  有時候,理想就如同月亮,明亮皎潔,我們努力地往上飛,可以越來越接近它。

  但接近不等於得到。

  結局可能也不重要了,至少努力往上飛的過程,很壯觀。

  狐十六,奔月和撈月是不一樣的,你明白麼?

  不,你一定不明白。

  所以你的背影看起來那樣蕭索孤寂,倔強的,固執的,孤零零地挺直。

 第十六章 魔陀羅山

  漆黑的夜空終於漸漸明亮起來,陣陣涼爽的風拂在臉上,十分愜意。

  我頭上身上手上感受到的都是毛茸茸,暖洋洋地,太舒服了。乾脆一把拍在上面,翻

個身,咕噥:「尚尚……去把窗簾拉上……好亮……」

  說完我突然一驚,急忙睜開眼睛,入目的是天邊明媚豔麗的早霞,大片大片的雲,青

琉璃似的太陽躲在後面,將一切都映出近似透明的白,天空也是一種白色,接近淡灰的白



  昏,我什麼時候睡著的?這種情況我怎麼能睡著?

  我懊惱極了,爬爬亂糟糟的頭髮,轉頭望過去,果然我還被狐十六的九條大尾巴纏住

,毛茸茸的不是尚尚,卻是尾巴。

  「那個……」我斟酌了半天,才小聲問他,「我能問一下你到底打算帶我去什麼地方

嗎?」

  過一會,他才道:「等天完全亮起來的時候,魔陀羅山就到了。」

  老大你能不能不要這麼惜字如金?我怎麼曉得魔陀羅山是什麼東西?我還摩托羅拉呢



  算了,他就是個悶葫蘆,我再問也問不出東西。

  躺回他毛茸茸的尾巴上,我無所事事地仰望天空。

  妖界的其他地方應該都是清晨了,新的一天開始,而永夜城應該永遠沒有天亮,那裡

是妖怪們尋歡作樂的伊甸園。

  忽然想到昨晚的情景,他們說的那些話,風麒麟,血琉璃,改革……

  我忍不住輕聲問他:「狐十六,風麒麟……你是要帶我去見她嗎?」

  好久好久,我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他才說:「對。」

  「風麒麟,是個怎麼樣的人?」

  這一次,他的回答快了許多,聲音都變得溫暖:「很美的人。」

  我不是問她長什麼樣子啦!

  「也很聰明。」

  真想不到這個冰山一樣的妖怪竟能說出如此溫柔的語調,他這樣愛她麼?

  我坐直身體,再問:「如果我身體裡沒有血琉璃,該怎麼辦?我是說真的,我絕對不

是什麼血琉璃。」

  他又沉默了,雪白的長發緩緩搖曳,偶爾擦在我臉上,也是冰涼的。

  「那我再去找。」

  五個字,十分簡單。

  那他再去找。

  「萬一找不到呢?」

  「一直找下去,找到為止。」

  我昏,這根本沒有理智啊!

  「要是一直找不到呢?真的就一直也找不到!你怎麼辦?」

  這一次他再也不回答了。

  妖類的固執,可見一斑,沒有理智,認定一個方向就一頭撞進去,死也要達成心願。

  真傻,簡直和白痴一樣,都不知道變通。可我卻不得不動容。

  人類自始至終歌頌的偉大愛情,真正能貫徹到底的只有鳳毛麟角,因為我們都是先愛

自己,再愛別人,這是我們的准則。可是他愛上了,心裡就完全沒有自己了。

  這是真正的愛情麼?是麼?

  我真的不知道。

 我突然開始想念尚尚。

  應該只有十幾個小時沒見,我卻覺得已經過了十幾年,滿心滿眼都是他的橙色頭髮。

  尚尚,你在哪裡?你會來找我嗎?你的這種執著,能允許我與狐十六相比較麼?而我

這樣依戀你,我該允許自己和風麒麟相提並論嗎?

  抱歉,這都是我現在的胡思亂想,我們根本不是這樣的關系,對不對?

  可是,我不知道你怎樣想的,我卻不想離開你,就像狐十六不想離開風麒麟一樣,我

真的不想離開你。

  你為什麼還不來呢?

  天色終於完全亮了,透過縹緲的雲霧,影影綽綽地能看到腳下連綿起伏的山巒。遠遠

地,一道翠嶂拔地而起,幾乎要戳進雲層,嶙峋?峭。

  從高空望,它如一張拉開的弓,斜斜地彎過來,飽滿蓄勢。

  一直飛得近了,我才發覺它的上半截被雲霧遮去,即使我們飛得這樣高了,使勁仰頭

也望不到頂。矗立在我眼前的這道高峰,竟然沒有頂峰。

  它像一根漆黑粗糙的柱子,橫埂在天地間,莫非它真的可以通向天堂?

  我為這奇景震撼,看得呆住,眼珠子都要掉出來。

  「這……這個是……」我結結巴巴地問著。

  「魔陀羅山,唯一連接妖界和仙界的通道。」

  果然是通向天堂的!太神奇了!

  我死死盯著這片瑰麗壯觀的奇景,只恨為啥沒帶相機過來,拍幾張以後回去就是個畫

圖的絕妙素材啊!

  狐十六直直朝前飛去,顯然沒有下降的打算。眼看我們離魔陀羅山越來越近,我趕緊

吞口口水:「你……你這是往哪裡飛啊?」

  他不理我,只是突然加快速度,勁風撲面,我幾乎喘不過氣,頭髮全部被拉去身

後,扯得頭皮都跟著疼。

  好大風!但也未免太大了吧?!

  一撮頭髮刮進眼睛裡,劇痛無比,我趕緊用手去抓,誰知一股大力當胸襲來,一團勁

風竟然砸在我懷裡。

  我整個人往後飛去,大驚失色之下急忙伸手抓他的尾巴。

  可我只抓到一撮白毛,那狂嘯的風簡直有手似的,從前面推,從後面拉,我連滾帶爬

地被它們從狐十六的尾巴上拽下來,翻著跟頭在空中滾來滾去。

  我覺得自己是進了風箱的老鼠,左右被夾擊,無處可去,手腳無依無靠。那幾團狡猾

的魔風把我高高捧起,然後忽然全部消失,我直線一般地從高空墜下。

  白毛飛啊飛,是我剛才從他尾巴上扯下來的,這是最後映在我眼裡的景象。

  這次我夠堅強吧?連叫都沒叫一聲,就暈過去了。

  閡眼前,似乎看到一道銀光朝我這裡掃過來,至於那是什麼,我已經想不到了。

 恍恍惚惚地,我好像做了許多夢,又好像它們是真正發生過的,講的是關於一只橙色

的貓來報恩的亂七八糟的故事。

  那只貓神氣兮兮,尾巴纖細靈活,然後不可一世地說為了報恩我就勉為其難娶你吧,

我們結婚吧給我生一堆貓崽子就OK了。

  我怒了,一巴掌拍上它的貓臉,它飛起來,撲在我身上,然後伸出毛刺刺的舌頭使勁

舔我。

  癢死了癢死了!我七手八腳去推,卻猛然推個空,一下子驚醒。

  入目的是一雙單純蔚藍的眼睛,水汪汪亮晶晶,要說好看那真是挺好看,但它如果長

在一只豹子臉上,這只豹子又站在身邊虎視眈眈的時候,誰都不會覺得好看了。

  我才醒過來,就又想暈過去,但這會偏偏沒精力暈,只覺背後冷汗涔涔,渾身僵硬如

鐵,只好躺在原地和那只藍眼珠的豹子大眼瞪小眼。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覺得自己身上的冷汗都快流成海了,那只豹子突然動了一下,然

後居然歪著腦袋爬在我身邊,藍色的大眼睛天真地看著我,開口問道:「你是人類?」

  說完又伸出舌頭在我臉上舔一下,舔完皺皺眉頭:「怎麼這麼咸?沒他們說的那麼好

吃啊!」

  我暈!

  豹子開口說話了!豹子說我不好吃了!

  我真想跳起來掉臉就跑,可我的手腳一點都不爭氣,不但沒力氣,還給我不停地發抖



  我吞口口水,勉強說道:「既然……不好吃,那就不要吃了。」

  它很義氣地點點頭,伸出爪子放在我身上:「我第一次見到人類,你好!人類是這樣

打招呼吧?」

  敢情妖怪都和人類學習講文明懂禮貌呢!我只好握住它的爪子,輕輕晃兩下:「你你

你好,很很很很高興認識你!這裡是是是什麼地方?」

  它退兩步,坐直身體,尾巴在後面晃啊晃,看起來就像放大版的花斑尚尚。

  「這裡是魔陀羅山啊,你來這裡,居然不知道麼?」

  啊,我不是摔下來了嗎?怎麼會摔進山裡?四處看看,周圍是黑漆漆的森林,只有我

躺的地方是一大塊空地,旁邊全是倒塌的樹木,我就躺在樹葉上。

  我終於用力坐了起來,先看看身上有沒有什麼損傷,上下摸摸,除了衣服沾滿了泥,

其他地方一點事都沒有,不疼不癢。

  我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居然沒死?真不可思議!我摸著自己的臉,恍然如夢。

  「你雖然是人類,可是好厲害啊。剛才你摔下來的時候,身上裹著一道銀光,你看,

這附近的樹林都被你撞毀了。」

  豹子豔慕地說著,雖然看不懂它的表情,但聽語氣也能聽出佩服。

  銀光?

  我不解地看著它,豹子又說:「能煉出這種程度的妖氣,一定要花上千年的功夫吧?

你一個人類是怎麼修煉成妖的?」

  我趕緊搖頭:「不!我絕對是普通人類!那什麼銀光不是我的!」

  銀光……不會是狐十六吧?我想起昏迷前一道銀光從上面朝我這裡掃過來,想來一定

是狐十六的妖氣,他可能想把我拉回去,卻失敗了,於是我被妖氣掃進了魔陀羅山的莫名

地區。

  豹子不相信,湊過來使勁看我:「怎麼會!明明是你身上的!」

  它在我身上嗅了又嗅,最後終於耷拉下耳朵:「唉,果然一點妖氣也沒有。人家本來

還想和你請教修煉的事情呢。」

  一個邪惡的想法突然在我腦子裡形成了。

  我反射性地抓住它的耳朵搓兩下,沒錯的,貓科動物都喜歡這種撫摸,果然沒兩下它

就舒服地咕嚕起來,乾脆躺在了地上。

  「我是不會什麼修煉的訣竅啦,但我認識剛才那個擁有銀光妖氣的大妖怪哦!只要你

肯帶路,我就讓他教你訣竅!」

  我撒謊撒得臉不紅心不跳。

  阿彌陀佛!哈裡路亞!天上的神仙饒恕我這個邪惡的人類吧!人家是不得已的!

  要不怎麼說人類是最狡猾的呢?豹子立即就相信了,兩只眼睛天真地看著我,連聲問

:「真的嗎?好!我一定給你帶路!說,你想去什麼地方?魔陀羅山我都熟悉,只要是八

部峰以下的,找我絕對沒問題!」

  我懷著負罪感,不敢看它亮晶晶閃爍聖潔光輝的眼睛,咳一聲才說:「你……你知道

什麼地方通向人界麼?只要你能把我送到人界,哪怕是入口也可以,我就履行諾言。」豹

子立即搖頭:「我不知道通向人界的入口在什麼地方,只有五百年以上的妖才有這種能力

,我才修煉了202年。」

  不會吧?!我只好再問:「那……哪裡最可能通向人界?」

  它還是搖頭:「我真的不知道,這裡是魔陀羅山,通向仙界的天柱,方圓千里之內都

沒有其他的通道。」

  天啊,方圓千里?!我要走多少年?!對了,狐十六都是飛的趕路,我又不會飛!等

我回人界,只怕都七老八十了。

  沒辦法,我只好再問:「那……你知道麒麟嗎?我聽說魔陀羅山住著一只麒麟,你知

道她在什麼地方嗎?」

  豹子終於點頭了,然而卻有些猶豫地告訴我:「麒麟是從仙界掉下來的,她住在八部

峰以上。八部峰上面住的都是五百年以上的妖怪,我不敢上去。」

  真沒用!我從口袋裡掏出昨天換的妖界錢幣,繼續誘惑:「你只要帶路,遇到危險咱

們一起逃,我想那些妖怪無緣無故也不會攻擊咱們。喏,你要是肯帶路,這些錢全是你的

,我保證讓我認識的大妖好好教你訣竅!」

  豹子的耳朵動動,終於有些心動了:「真……真的嗎?」

  我使勁點頭:「真的真的!十足黃金的真!人類都是好人,絕對不撒謊!」

  豹子還是懷疑:「可我聽說人類都是騙子,可狡猾了。」

  「……」我無話可說,「我絕對沒有說謊!你看看我的眼睛!像是騙子的眼睛嗎?」

  終於,它被我說動了,搖晃著站起來,伸個懶腰,回頭看我:「你上來吧,抓緊點。



  我把亂七八糟的長頭髮緊緊盤上去,用樹枝固定,這才趴上它的背,揪住它的毛。

  豹子雖然不會飛,但它跑起來的速度真不是蓋的,身邊的風景流梭而過,壓根看不清

,風又開始撲上來,吹得我無法睜眼,乾脆把腦袋靠在它的毛裡。

  別看它跑得快,居然一點也不顛簸,勘比BMW的性能……

  「麒麟雖然已經沒身體了,但我們還是很怕她。我只能把你帶到不遠的地方。魔陀羅

山上的妖,誰都不敢靠近她。」

  我「哦」了一聲:「你見過她嗎?」

  豹子搖頭:「沒人見過她,見到仙人,一定是死路的。妖和仙向來是死對頭。」

  也不算沒人見過啦,至少狐十六一直陪著她啊,還搞改革呢!死對頭算什麼、在愛情

面前,屁也不是。

  不知跑了多久,豹子忽然停下了,回頭說道:「到了,你下來吧,一直往前走,應該

就是麒麟住的地方了。」

  我見前面黑漆漆一片森林,心裡不由發怵。

  「你……你不能陪我進去嗎?」

  它搖頭:「我不敢靠近,森林裡有仙氣障礙,我怕。我就在這裡等你,不要忘記你的

承諾。」

  我心虛地爬下來,連連點頭,一步蹭兩下地慢吞吞往森林裡走去。

  豹子說裡面有仙氣障礙,那到底是個什麼玩意?為啥我走了半天,只有滿眼的樹,什

麼也沒看到?

  只是這片樹林安靜得古怪,不要說妖了,連只鳥也沒有,死氣沉沉。

  老天保佑,但願狐十六已經到了!但願他們知道我不是血琉璃之後能把我送回去!

  我在心裡碎碎念,一面猶豫著往前走。又走了沒多久,林中突然有風聲呼嘯,清朗的

,幽幽的風。

  下一個瞬間,地上的落葉全部飄了起來,打著旋上下轉,我做賊心虛,嚇得大叫一聲

,沒命地往前跑。

  風聲好像知道我在跑,卷著樹葉不急不慢地跟在我身後,急得我走投無路,沒頭蒼蠅

似的亂鑽。我暈,難道這個就是豹子說的什麼仙氣障礙?!太詭異了吧!

  我跑了半天,突然發現前面有亮光。啊,找到出口了!

  我已經跑得心浮氣躁,差點就想放棄了,這會終於看到希望,急忙一鼓作氣奔過去。

  嘩啦,風聲從身後傾瀉而出,無數片落葉擦刮在身上,迷了眼睛,眼前豁然一下開朗

,卻是一片極大的空地,地上綠草如茵,隨著風翻起波浪,一浪一浪過去,如同綠色的海

洋。

  這裡簡直是風的世界,周圍明明是抖峭的山壁,風卻依然在這塊小小的平台上歡快放

肆,即使被困在夾道裡,它還是自由地吹著。

  在這裡,它們是活的,或打卷,或狂肆,或輕拂,竟然各不相同。

  散亂的落葉勾勒出它們的形狀,每一股風都似小鹿般歡快。

  我忽然想起,這只麒麟是屬風的。

  是風之麒麟。

 第十七章 冰中的麒麟

  我往前走兩步,那些歡快的風好像突然發現了我的存在,一股腦飄過來纏在我周圍,

輕柔地,嘶嘶作響。

  樹葉和青草刮在臉上癢癢的,我伸手輕輕拂去。風聲在我身邊繞了幾圈,便呼嘯著離

開。

  等了半天,平台上再沒一點動靜,我只好四處打轉,試圖找到麒麟的蹤影。

  這個平台鋪在一道山壁之下,不是很大,然而碧草青青,甚是悅目。往前走一段,就

發現山壁和山壁之間有一道狹窄的甬道,我提著心往甬道裡面鑽,沒走一會,就覺得渾身

越來越冷。

  妖界不是四季溫暖如春麼?怎麼這麼冷!我裹緊身上泥濘的衣服,開始發抖。

  誰知越往前走越冷,我的牙齒都開始得瑟了。甬道狹窄彎曲,頭頂一線淺白色的天,

光線不是很充足,我加快腳步,還是難免磕碰,頭上已經起了好幾個大包。

  不知走了多久,我的手腳都凍麻木了,眼前忽然霍地開朗,又是一塊空地。

  然而這塊空地上再也沒有任何青草,只有一塊巨大的冰,像一個小土坡那麼巨大的冰

塊。

  青琉璃般的日光照射在上面,反射出青白色的光芒,小冰山晶瑩清澈,一絲裂縫都沒

有,乍一看上去簡直像上好的水晶。

  冰塊裡嵌著一個動物,淡金色的鬃毛在日光下猶如金絲,它渾身上下都是純白色的,

沒有一點瑕疵。

  它有著流線般的身形輪廓,像一匹嬌小的馬,然而卻有著鹿的臉,頭上兩根尖尖的山

羊般的角。脖子上的鬃毛濃密柔長,幾乎蓋住整個矯健的背部。四只爪子卻是獸的,墨一

般漆黑。

  這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一種奇妙生物,它被困在冰裡。

  原諒我用「被困」這個詞,因為它的動作是那樣生動,仿佛下一刻可以破冰而出,在

風中恣意奔跑歡騰。

  它是麒麟,仙界的風麒麟,神話中才有的聖獸。

  雖然我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生物,卻依然覺得它十分美麗。

  它的美麗與孔雀的豔麗不同,與駿馬的矯健也不同,它是清朗的,靈動的,自由的。

好像風那樣奔放。仿佛世上任何一張網都無法捕獲它,因為誰也網不住風。

  冰塊十分巨大,然而下面卻用紅色的帶子圍了一圈,帶子上密密麻麻有咒文,我看不

清。

  我往前走了一步,日光在冰塊上流動,裡面的麒麟也依稀在動。

  我忍不住伸手想摸一下,甚至忘記了它是被冰封住的。

  一個聲音突然在背後響起:「不要碰。」

  我嚇了一跳,口水差點嗆喉嚨裡,一邊咳嗽一邊回頭,卻見一團團風聚集在空地上,

漸漸形成一個氣流旋渦。

  旋渦轉啊轉,慢慢組成一個人形,淡金色的長髮飛揚起來,雪白的裙裾,比藍寶石還

要美麗的眼睛定定望著我。

  那是一個極美麗的女子,在半空中衣袂飛揚,飄然若仙。

  我想也不想。脫口而出:「風麒麟!」

  她還是沒說話,就那樣看著我,寶藍色的眼睛裡波光流轉,看得我有點發毛。

  過了一會,她忽然開口,聲音和我想像的完全不同,極是傲慢:「我怎麼看不到你的

魂魄?你是什麼人?竟然敢擅自闖進我的聖域?」

  我無語。

  聖域?我以為這裡是魔陀羅山,我以為是狐十六把我帶過來的。

  我只好放客氣點,畢竟人家是仙人,總要給點面子的:「擅自走進來真是不好意思。

我是來找狐十六的,請問他來了嗎?」

  她冷冷說道:「和你有什麼關係?找他做什麼?」

  昏,這個仙人怎麼這樣無禮傲慢?算了,她是個大美人,我再忍!

  「是他把我帶過來的,現在我回不去了,所以還要讓他把我帶回去。」

 她的眼珠裡充滿了一種叫做懷疑的色彩,這個風麒麟看上去和嘉右完全不同,臉色陰

沉沉地,好像全世界都欠她錢一樣,渾身上下都是尖刺,讓人很不舒服。

  狐十六不是說她美麗聰明嗎?誇成一朵花,結果還是情人眼裡出西施。

  她又說:「他帶你來這裡做什麼?你們什麼關係?」

  敢情是把我當作第三者了?我吞口口水,正猶豫著要不要告訴她實話,卻聽前面一個

人輕輕說道:「她是血琉璃,阿麟,你不記得了?我和你說過的。」

  說著,狐十六從甬道那裡慢慢走了過來,渾身上下還是閃閃亮,雪白無塵,他倆站一

起真是耀眼,一片白,都快眼花了。

  狐十六走到風麒麟身邊,輕輕伸手把她拉下來,柔聲道:「進山的時候,遇到妖風,

她被吹走。我找了一圈沒找到,沒想到她先來這裡了。」

  風麒麟依然用充滿懷疑的眼神看著我,然而面上的神情卻柔和許多,低聲道:「我看

不到她的魂魄,誰動了手腳?」

  「那只老貓妖。」

  「是他?他怎麼和人類扯上關系了?難道他偷了血琉璃放進她身體裡?」

  「我就是為了這個把她帶來。阿麟,你的身體還在,只要有血琉璃,你就可以恢復以

前所有的力量。你不高興麼?」

  風麒麟終於勾出一抹笑容,溫柔地,「不,我很高興,謝謝你,為我做了這樣多。」

  他們自顧自說話,柔情綿綿,整個就把我當空氣……不,比空氣還要糟糕,我就是放

在案板上的魚肉啊!

  不得不趕緊為自己辯白:「那個……容我打斷一下!我說,我真的不是什麼血琉璃!

人類的身體魂魄不是容不下那個東西嗎?再說……你要拿血琉璃,就等於殺了我,仙人可

以隨便殺人的嗎?」

  誰知我剛說完,風麒麟面上就冷了下來,殺氣騰騰,她森然道:「我早已不是仙人,

我愛殺誰就殺誰。為了妖界的改革,我什麼都不怕。」

  我倒,仙人和妖怪都這樣霸道的?

  「既然不是仙人,你幹嘛還把這裡叫做聖域?再說,不管是妖還是仙,隨便殺人都不

應該吧?我……我沒任何義務為那個改革送命!」

  我心裡有氣,忍不住叭叭說了出來,說完又後悔,她的臉色再難看幾分,我覺得自己

的腦袋快保不住了……

  她沒說話,只是緩緩朝我飄過來。狐十六輕道:「阿麟?」

  她說:「我取出她的魂魄看個仔細。這個卑賤的人類竟然敢侮辱麒麟的尊嚴,我要她

的魂魄永遠在我身體裡受烈風之刑。」

  烈風之刑?!那是什麼東東?不過那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真的要殺我!

  老天,以後誰再說仙人風輕雲淡仁愛世人,我第一個上去扇巴掌!

  我想後退,然而後面只有冰山,無路可退。

  難道就這樣死了?

  奶奶的,不行,就算死老娘也要痛快罵一頓!

  「啊,你根本不配做神仙!沒有仁愛之心!用自己的力量逼迫別人!自私自利!」

  退兩步,我再罵:「難怪被仙界趕出來了!你這種人,就算在人界也要被趕!什麼狗

屁改革!改到現在有人支持你了嗎?你就是一個喜歡逼迫別人的極權者!我鄙視你!」

  鄙視到底!再退兩步……暈,真的沒地方退了!

  回頭看看,風麒麟的臉色不變,只是飄到了我面前,右手輕飄飄地伸出來,蓋上我的

額頭。

  額上突然變得冰冷,然後那股冰冷滲透進去,整個腦袋都木了。

  我的舌頭跟著打結,控制不住地哆嗦,動也動不了,只能怔怔望著她湛藍的眼睛。

  我要死了嗎?魂魄被抽出來了嗎?

  我不知道,只覺那種寒冷順著神經血管一直蔓延,進入身體五髒,心髒猶如被什麼東

西狠狠戳了一下,登時開始劇烈跳動。我卻感受不到血液的流動,只覺得冷,麻木,透不

過氣。

  不行了,無法呼吸了……我張開嘴,肺部卻被麻痹,無論我如何用力,也呼吸不到新

鮮的空氣。

  啊啊,她要殺我了。奶奶的,老娘還沒罵完呢,而且還有好多事情沒做。廚房冰箱裡

還留著我最喜歡卻一直沒時間喝的水果湯,嘉右一直承諾再做一次的爆炒小牛肉我也還沒

吃到,電腦裡設計了大半的圖,就差上色了……

  我會死嗎?

 我的身體忽然晃了一下,不由自主地軟下去,眼前金星亂蹦,我什麼也看不見,只依

稀覺得有人把我拖來拖去,一會拋一會接,最後終於安穩下來,靠在一個熟悉的懷抱裡,

漸漸溫暖。

  「……春春?春春快說話!你沒事吧?」

  那人使勁晃我,一面還用手在我臉上拍打。

  痛痛痛!好痛!就不能溫柔點?!

  我努力睜開眼睛,用凍得發麻的手抓住他的手腕,很正經地告訴他:「奶奶的,你來

得太遲了。晚上……沒你的飯!」

  一直拍打我臉頰的尚尚終於笑起來,他的笑聲聽在耳朵裡很舒服,我再眨眨眼睛,前

面的金星終於散開,一張稀奇古怪的臉出現在眼前。

  慘綠的眼珠,裡面的瞳仁漆黑狹長,那張臉說熟悉也熟悉,說不熟悉,那是根本就沒

看過。我家尚尚臉上沒那麼多亂七八糟的線條,眼睛也沒這麼綠,獠牙更沒這麼長,連頭

頂的耳朵都沒這麼大。

  「你是誰?!」我急忙推開他,一屁股摔在地上。

  疼痛讓我又恢復了些精神,這才發現我不知什麼時候被人帶離了冰山,回到那片芬芳

的青草地。狐十六和麒麟兩人面前對峙著嘉右與含真……不,不對,那人是含真嗎?

  怎麼他的尾巴有那麼長?他的手怎麼回事?指甲長了三四寸,還是漆黑的!

  昏,我不過休克了幾分鐘,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旁邊有人扶我,輕道:「你怎麼了?連我也不認得?」

  還是尚尚的聲音!我急忙回頭,卻見他彎腰看我,嘴裡的獠牙尖利可怖,眼尾猙獰地

上挑,瞳仁中閃爍一種慘厲的反光。背後橘黃色的尾巴又粗又長,甩在地上鏗鏗響,和鋼

做的鞭子一般。

  「你是尚尚?」我覺得不可思議,「你們怎麼變成這種樣子了?!」

  「哦,這個啊。」尚尚摸摸自己的臉,他的指甲也足有三四寸長,倒鉤一樣,「回到

妖界身上的封印就沒了,妖力完全恢復,這才是我們平時真正的樣子。嚇到你了?」

  我茫然地搖頭:「也……不是。我……對了,我剛才……」

  想到剛才那種冰冷的感覺,我立即打了個寒顫,忍不住捂上心口。沒事吧?那個麒麟

沒對我做什麼可怕的事情吧?

  「沒事,你身上有我的妖言咒印,麒麟傷害不到你魂魄的。放心。」尚尚把我拉起來

,還拍拍我身上的泥土,手打在我身上簡直和拍板子似的,痛死我了。

  「別拍別拍!我自己來!」我趕緊推開他的爪子,就怕他把我的衣服扯壞,誰知還是

遲了,他的爪子鉤在我背後,刺啦一聲。

  好……涼快。我的整片光溜溜的背就這樣暴露出來。

  我呆。

  眾目睽睽,大庭廣眾……我裡面的內衣還是粉紅色的……我……沒臉見人了。

  尚尚嚇得差點跳起來,手忙腳亂地脫下身上的外套罩在我肩上:「對不起對不起!春

春我不是故意的!」

  我一巴掌拍上他的臉:「對不起有屁用!」

  啊,我的手好痛!他的皮膚怎麼變成鋼鐵了?!不信邪,我再揍一拳,結果手指差點

骨折,痛得我眼淚都出來了。

  尚尚七手八腳地抓住我的手腕,終於嘆了一聲:「你別動啦,有什麼不滿回去再說。



  我惡狠狠地瞪著他,尚尚別過腦袋不看我,過一會才說:「我們發現你被人劫走,立

即順著味道追上來了。但狐十六在途中撒了辣椒粉,我和含真都摸不准你們的具體方位。

我們一路打著噴嚏找過來,你看,我鼻子現在還紅著呢。」

  說完他揉揉鼻子,果然紅紅的,又打一個噴嚏。

  我不由自主摸了摸他的鼻子,被他抓著手放在臉上:「好在趕得及時,不然麒麟要是

強行摧毀妖言咒印,你的魂魄一定會受到振蕩。春春,以後我再也不讓你一個人了,不管

你做什麼我都得陪著。」

  不管做什麼都要陪著?難道洗澡上廁所也要?!我想罵他幾句,然而不知為何卻罵不

出來,心裡隱隱地有暖流湧動,很想抱抱他。

  他終於還是來了,在我最危急的時候,天神般降臨。雖然是很狗血的英雄救美,而且

他不是英雄我也不是美人,但我就是被感動了。這也是沒辦法的,我也是女人嘛,女人對

這種事情最沒轍了。

  懶得去想麻煩其實都是他惹出來的,讓我稍稍享受一下浪漫,應該無罪吧?

  尚尚捏了捏我的手,小聲道:「麒麟要和嘉右對上了,待會你先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著

。我和含真一起對付狐十六,只要打倒他,我們什麼也別管,立即回去。」

  什麼也別管?那嘉右怎麼辦?難道把這個優質家庭婦男丟在妖界?我瞪他。

  尚尚卻搖頭:「嘉右比你想像的厲害許多。他的法術是狐十六的剋星,雖然在仙界麒

麟是他的上司,但風麒麟受了重傷也沒有身體,嘉右對付起來不會太吃力。」

  是這樣嗎?我轉頭看向嘉右,他神色肅然,定定看著風麒麟,兩人都沒說話。

 旁邊含真卻在冷嘲熱諷:「你果然還不放棄那個狗屁改革!改革改革!叫了一百年!

成功了嗎?!人呢?!我看你是腦子發熱!被這個麒麟迷得魂也沒了!她是仙界的好不好

?咱們的死對頭!掉進妖界的就不是仙人了?!你就是發瘋也該有個限度!能不能給我清

醒點?!」

  狐十六還是那種淡漠的模樣,眉毛尖也沒動一下,等他吠完了,才回頭看著風麒麟,

輕道:「阿麟,她是血琉璃嗎?」

  風麒麟定定與嘉右對望,沒有回頭,只是說:「我看不見,她的魂魄被人藏起來了。



  狐十六淡道:「既然如此,我就揪出來看個究竟吧!」

  我昏,他還不放棄?!

  我急忙抓住尚尚的衣服,好在他來了,我還有個可以仰仗的。

  含真一步擋在他面前,冷道:「還不放棄?逼老子動手?」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狐十六似乎猶豫了一下,然而風麒麟卻開口了:「怕什麼?

事情既然已經做出來了,就沒有收手的道理。十六,你想殺誰都行。嘉右,連我的事情你

都敢插手,膽子越來越大了,不如你上來,讓我領教領教你們雷系家族的法力?」

  她居然挑釁?!

  狐十六神色登時變了,雪白的長髮緩緩拂動起來,隱約有一層銀光在他周身旋轉。

  要打起來了嗎?我趕緊揉揉眼睛,妖仙大戰啊!哪裡都看不到的,只有這裡獨家播放

,我要好好觀摩。

  誰知尚尚卻抓著我的手腕快步往後退,一直退到森林邊上。

  「誒?怎麼了?」不給我觀戰?

  「不能靠近,人類的身體很脆弱,會受傷的。」

  尚尚搓了搓爪子,眼裡突然流露出狂喜的色彩,輕道:「又有架可以打,我已經有好

幾年沒活動筋骨了,正好。」

 第十八章 仙界的來客

 打架。這個詞聽起來就很野蠻。

  普通人打架都是你一拳我一腳,抓頭發扯臉皮,糾纏不放。

  武俠小說裡面的大蝦們都是高來高去,瞬間殺人於無形。

  那麼仙人和妖怪應該怎麼打架呢?紫青二氣在周身游走?天崩地裂?火山爆發?

  很遺憾,我不知道,因為我啥也看不清。

  總之就是一道白光和一道黑光刷刷糾纏,也沒有半點電影院裡乒乒乓乓的音響效果。

  根本沒有聲音,他們打起來居然一點聲音也沒有。

  白色的是狐十六,黑色的是含真,無論我怎麼揉眼睛眯眼睛,都看不清他們具體是怎

麼動的。

  這一黑一白,就像兩條抽象的龍,在地上纏斗許久,周圍的青草如同波浪一樣散開,

紛紛碎裂,好好的一塊青草地,被他們糟蹋得坑坑窪窪。

  兩條光龍都是一觸既走,互相接觸了五六回,便交錯而過,纏繞不休。

  碎裂的草屑被吹去半空,狐十六拔地而起,那道白色的囂張的妖氣在空中赫然炸開,

變成九條巨大晃動的尾巴。

  對了,他是九尾妖狐,含真好像只有一條尾巴,聽說九尾的比一尾的厲害好多。我不

由為含真捏一把汗。

  「看起來今天他不打算讓我動手了。」尚尚突然輕聲說。

  「為什麼這麼說?」我抬頭看他,他的耳朵卻無精打采地耷拉下來。

  尚尚指著那九條碩大可怖的尾巴,輕道:「狐十六動真格的,就是為了激怒含真。我

要是去,就亂了妖界的規矩。他們想單打獨鬥,那麼誰都不能上去幫忙。」

  說完他蹲在地上,無聊地撓耳朵。

  我跟著蹲下來,摸摸他的腦袋:「那就別去啦,打架有什麼意思。」

  他沒說話,只是把腦袋湊過來靠我身上,耳朵一動一動,像一只不耐煩的貓。

  我摸著他變長的長到肩膀下的頭髮,還想說點什麼,他忽然坐了起來,耳朵微微一動

,目中露出欣喜的神色。

  誒、怎麼了?

 我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卻見那九條雪白的尾巴依然在搖晃,或卷或曲,或甩或刷,

砸在地上就是一個振蕩,地面抖個不停。

  我仔細看了半天,才發現含真在九條尾巴之間來回穿梭。

  和方才囂張的黑色光龍不一樣,現在他看上去就像一個動作極迅速的黑點,在尾巴上

撞一下,便是一次振蕩,面對狐十六囂張的妖氣,他竟然選擇不直接硬拼,回避厲害打擊

弱點。

  眼看那九條尾巴急促地甩動,怎麼也抓不住含真行動的軌跡,狐十六大約惱了,九條

尾巴忽然齊齊合攏,在空中飛速轉了一圈,白光四射,眩目之極。

  我用手遮在眼前,等光芒稍暗了一些再看,卻見九道巨大的妖氣緩緩從空中收斂,漸

漸凝聚成九條毛茸茸的尾巴。狐十六竟然收回了妖相。

  含真落在地上,對他猙獰地笑,兩人對望良久,誰都沒說話。

  過了一會,狐十六忽然開口,低聲道:「你……」

  然而不等他說完,含真突然出手!身後的尾巴在地上猛然一砸,「砰」地一聲,我被

震得差點摔下去,眼前登時塵霧大作。

  他的尾巴硬生生在地上砸出一道又深又長的溝鴻,剛好跨越一旁嘉右的腳下。

  隔壁對峙的兩個神仙似乎受到一點波及,嘉右皺眉正要發牢騷,誰知身體忽然一晃。

  我眼怔怔地看著他腳下那條溝鴻中鑽出無數黑色的物體,蠕蠕而動,像水,又像火,

是我從沒見過的東西。

  它們沿著嘉右的雙腿往上蔓延,一面發出可怖的吱呀聲,眼看就要吞沒嘉右的胸口,

他的臉都綠了,厲聲道:「妖孽!你要做什麼?!放開!」

  話音剛落,除了腦袋,他整個人都被包裹在那層黑漆漆的莫明其妙的物質裡,半點也

無法動彈。

  含真嘿嘿笑起來:「魔陀羅山的妖地龍看來對仙人也一樣流口水,你保重,他們什麼

都喜歡吃的,連泥土也不例外。」

  說完他神色一正,大吼:「死貓!還不上來?!」

  我身邊早就空了,尚尚不知什麼時候溜過去的,尾巴一卷,把動彈不得大叫大嚷的嘉

右送到老遠的地方,隨意丟出去。

  「怎麼辦?咱們可要分工了。你要誰?」含真冷冷問著。

  尚尚還在抓耳朵:「我想要白狐狸,你肯給?」

  「放屁!」含真大吼,目中忽然閃爍出慘綠的光芒,獠牙猙獰地呲出來,「他是老子

要對付的人!」

  他身上的衣服發出碎裂的聲音,我倒抽一口氣,發現他整個人又變了模樣!背後和胸

前猛然膨脹,腰身往前一彎,雙手落地即成漆黑的爪子,吻長牙利。

  他竟然變成了巨大的黑狐狸!

  我趕緊往後再退兩步。尚尚啊,含真啊,打完別記得回家呀!打架的時候別忘了我還

在呀!

  碎裂的衣服被勁風吹上了天,成為看不出形狀的碎布片,那只巨大到匪夷所思的黑狐

狸縱身而上,地動山搖,又和狐十六鬥在一處。

  含真,你要打架我一點意見也沒有,但你有沒有考慮過——衣服沒了,你難道光著身

體回家?

  顯然這只腦子單純的狐狸沒想過這種問題。

  他身後的尾巴光彩變幻,妖氣沖天,看上去如同洪荒時代最凶猛的獸,囂張猙獰。大

嘴一張,裡面白森森的牙比我整個人還粗,狐十六在他面前小的像個螞蟻。

  他伸出爪子,一爪抓下去,狐十六整個人如同青煙一樣散開。

  平地突然爆發出千萬道白光,氣浪把滿地的青草連根拔起,連同泥屑往四處飛散,我

這裡也不例外,臉上被泥團K中好幾下。

  那九條妖狐尾巴又出現了,不同的是,這次上面閃爍著斑斕的妖氣光芒,比先前的大

上一倍。

  含真一躍而起,張口咬住一條,身體卻被其他八條尾巴卷住,往後一拉!

  「喀」地一聲,他硬生生咬斷其中一條尾巴。只見剩下的半截尾巴晃了一下,漸漸變

做白煙消失。含真也被摔了出去,撞在地上,整個地已經變形了。

  我昏,這根本是野獸級別的對抗啊!難道含真打算一條一條把人家尾巴咬斷?

  我抹了抹臉上的泥點子,忽聽風麒麟說道:「怎麼,你是想和我鬥?」

 尚尚定定看著她,突然嘆了一口氣:「不,其實我不想和你鬥。」

  風麒麟面上浮現出傲然的笑容,昂首道:「沒想到你也會怕仙人?不如就此投降,我

留你一條賤命。」

  尚尚很認真地說道:「不,我不想和女人打,一點意思都沒有。」

  「嗤」,我差點笑翻。估計那個風麒麟要氣瘋了。

  果然她臉色一白,厲聲喝道:「妖孽!竟然敢戲弄我!」

  她的長髮突然飛揚起來,周身颶風旋轉呼嘯,黑壓壓一片的落葉青草,看起來煞是可

怖。

  尚尚笑了笑,又說:「你自己剛才都說不是仙人了,這會又和我反悔。女人啊,不管

是妖還是人,連仙人都是一個樣的。真難溝通。」

  我沒聽錯吧?我那只天真可愛的尚尚居然會挑釁?

  風麒麟被他兩句話說得臉色忽紅忽綠,怔在那裡。半晌,她突然將身體一轉,狂風登

時化作一條巨龍,盤旋直達天際。我耳邊什麼也聽不見了,只有嘶嘶呼嘯的風聲,頭髮和

衣服都不由自主飄起來,我急忙用手去壓。

  天空中突然傳來一陣古怪的長嘯,似馬嘶,似猿啼,淒厲之極。我從來沒有聽過這種

叫聲,抬眼只見半邊天都黑了,颶風把烏雲招了過來,黑壓壓地,如同怒海狂濤,翻滾不

休。

  一只全身雪白的動物撥雲橫空而出,青白色的日光透過烏雲打在它身上,竟然穿透了

它的身體。那是風麒麟,我在冰中見到的動物!

  啊,如今它沒有身體了,只剩元神,所以是半透明的。

  它真是美麗,脖子上濃密的長鬃毛隨風舞動,猶如純粹的金絲,雙眼比大海還要深邃

。那種俊俏恣意,筆墨難以形容。

  可惜這只麒麟是要殺人的。

  它身後帶著雷霆萬鈞的風刃,長嘯一聲,空中登時傳來尖銳的卒卒聲。

  我身邊的泥土紛紛被無形的風刃割開,泥點亂濺。

  我嚇傻了。

  不會吧?我這裡也被波及?她是故意的?!

  我本能地站起來就想逃跑,誰知剛起身,大腿上突然一陣冰涼,跟著是劇烈的擦痛,

熱熱的液體流了出來。

  我靠!她真的是沖著我!

  不信邪!不痛!我就要跑!我拔腿就跑,齜牙咧嘴地告訴自己其實腿上的傷口一點也

不痛,我也沒在發抖,更沒有跑不動。

  沒跑兩步,背後突然又是一涼,痛得我大叫起來,然而我還沒叫完,胳膊,小腿肚,

都被風刃擦傷。

  這下我真的叫不出來,兩腿一軟就要摔下去。

  我的腰突然被人從後面抱住,風刃卒卒割在他背後,紛紛彈開掃在泥土上,又是一陣

泥點飛濺。

  我背上的傷口擦在他胸前,痛得我一個驚顫:「放開我!痛死了!」

  「你不要動!」尚尚吼了起來,異常粗暴。

  我給嚇住,乖乖閉嘴轉頭,他面上沒有什麼表情,然而目中冷光閃爍。

  他突然把我按在地上,用身體擋住源源不絕的風刃,一面說道:「傷口不深,很快就

好了,只是有點痛,你忍耐一下。」

  我再乖乖點頭。完蛋,這只死貓好像生氣了,好可怕。

  他撕開袖子,看我胳膊上的傷口,大約有五釐米長短,紅紅的,血流的不多,卻痛得

我想哭。腿上被割傷的地方火辣辣地,肌肉一個勁跳,連帶著全身好像都開始疼。

  我哭喪著臉,問他:「尚尚……會不會留疤?好難看……」

  他搖頭:「不會的,就算有疤,我也不在乎,我就喜歡有疤的女人。」說完對我笑了

笑。

  汗,這算什麼?這種緊急時刻,他居然能說出這樣的話?

  我呆了,狂湧向傷口的血此刻全部回頭,往我腦子裡奔騰。完蛋了,丟人丟到家了,

我居然沒辦法控制臉紅,臉皮子都快燒起來。

  沒辦法,乾咳兩聲,結結巴巴地說道:「那個……那個啥……啊!今天天氣不錯!你

看麒麟都飛出來了!」

  我指向天空那只麒麟,不料牽動傷口,又是一陣齜牙咧嘴。

  尚尚按住我:「別動,我就在這裡,不走了。隨她怎麼折騰吧。」

  他皮糙肉厚,風刃打在身上和撓癢癢似的,但那聲音聽起來實在恐怖。

 我仰頭望天,那只麒麟突然不動了,風刃也不再打下來,我急道:「尚尚!她要是下

來怎麼辦?你……你別管我了!大不了我逃出森林!你……先收拾她吧!」

  尚尚只是搖頭:「不行,我不走了。」

  笨啊,你怎麼都不知道變通?你的心意我明白了不就行了?非要立即做到麼?也得看

看什麼時候吧?那只麒麟都快落地了!

  我倆爭執不休的時候,一直與纏在身上的妖地龍苦苦搏鬥的嘉右吼道:「還不快放開

我?!我來對付她!你們以為她是誰?她是麒麟!居然當作兒戲!快放開我!」

  他開始使勁扭動身體,無奈那些黑色的東西纏的太緊太多,他扭了半天,除了讓自己

看起來更像一只蟲子之外,毫無進展。

  尚尚沒說話,尾巴突然在地上一甩,「鏗」地一聲,那些黑糊糊的妖地龍如同受驚一

般,簌簌從嘉右身上落下,不一會就露出他光溜溜的皮膚。

  他急忙站起來,抓抓皮膚,他上身的衣服已經被妖地龍吃光了,下身的褲子也破破爛

爛,形象全毀。

  他惡狠狠地說道:「你和那只狐狸等著!回去再好好和你們算帳!」

  說完他張開雙手,掌心雷光吞吐,天空中的烏雲更加密集,然而這次卻是聚集在他雙

手掌心,旋轉成為兩個巨大的旋渦。

  烏雲中電光隱然閃爍,忽地「刺啦」一聲巨響,一道血紅的巨雷從空而降,正中他頭

頂。

  嘉右光裸的後背突然浮現出一個血紅的復雜圖案,映在他糾結的後背肌肉上,煞是猙

獰。

  他笑:「妖界的雷就是霸道!是要先降伏我呢!」

  他手腕一翻,厲聲道:「去!」背後圖案猛然一亮,天空中登時雷聲陣陣,如同萬鼓

齊鳴,又似千軍萬馬奔騰,振聾發聵。

  我被震得胸口有些發悶,正要抬手捂住耳朵,尚尚卻先用手捂住了。

  「你看,他是不是很厲害?仙界雷系家族是十六個分支裡面數一數二的,他又是家族

裡數一數二的高手。要不是性格原因,早就可以升職了,也不至於總做一個小小的巡邏員

。」

  他一邊說,一邊露出贊賞好勝的神情。男人大約都是這樣的,對對手不是絕對的厭惡

,而是欣賞夾雜佩服,再夾雜一些躍躍一試的好強心,在有些特殊時刻,甚至可以知己一

般地談心。

  我拍拍他的胳膊,表示很理解,順便點點頭。

  烏雲蓋頂,幾乎要墜在身上。嘉右手中攥雷,森然看著風麒麟,冷道:「風麒麟大人

,請您停止對那個人類女子的攻擊!否則就算以下犯上,我也要得罪了!」 

  她卻如同不聞。其實我猜她也絕對不會服輸的,她給我的感覺,是個極度自負高傲的

人,只怕明知自己錯了,也不會道歉後退。其實她和狐十六有點像,所謂物以類聚,大約

就是這樣。  

  麒麟還在風中奔跑跳躍,經過的地方平地卷起無數颶風,地下都被鑽出好深一個洞。

那些颶風互相撕扯著,吞噬著,漸漸聚集成一個巨大無比的氣流旋渦,呼嘯著撲向嘉右,

似要將他吞噬,扯爛。

  嘉右再也不勸解,雙手合一,向前一推。

  「刺啦刺啦」,天空中劈下無數道血紅的雷,一直追著風麒麟,所擊之處泥土盡焦。

  旁邊一直與含真纏鬥的狐十六突然恢復人形,急急追過來,似要出手相助。含真哪裡

肯讓他跑,尾巴一掃過來,將他元神的影子打散,不許他出這個圈子。

  眼看麒麟就要被雷電追上,颶風也快到達嘉右面前,正是不可開交的時候,天空中突

然傳出一陣金屬的交接聲,沉重遲鈍。

  下一個剎那,烏雲密布的天空突然豁然開朗,數萬裡的烏雲一瞬間全部散開,清朗的

日光撒了下來。

  颶風消失,雷電也消失,含真和狐十六全部停下動作,駭然地抬頭望天。

  這是怎麼了?我左右看看,尚尚也是一付驚愕的模樣。暈,難道沒人給我這個狀況外

的人解釋一下嗎?!

  「仙界來人了。」尚尚簡單地說了五個字。

  嗯?仙界?我突然想起狐十六說過,魔陀羅山是妖界通往仙界的天柱。只是,為什麼

這個時候仙界會派人來?

  方才喧鬧的一切安靜下來,沒有一點聲音。風麒麟突然冷笑一聲,縱身上天,颶風盤

旋在她周身,她倔強地不肯停歇,不肯服輸。

  坑坑窪窪的地上,塵土飛揚起來,被風卷起著刮上天。漸漸地,塵土越來越多,猶如

一條黃龍,纏繞在風麒麟周身。

  奇怪,之前她御風的時候也沒見這麼多塵土啊!

  我正納悶,忽見狐十六一個箭步越過含真,縱身而起,神情急切。含真一把抓住他的

袖子,低聲道:「別去!她說到底是仙界的人!」

  狐十六沒說話,只是冷冷推開含真的手,縱身上天,然而還是遲了。那些塵土全部絞

在她周圍,化成針,一股腦刺進她身體裡。

  風麒麟悲鳴一聲,陡然從空中墜落,被狐十六一把接住,兩人一起摔落在地上。

  她現出了人形,滿頭滿臉的血和黃沙,卻死死咬住唇再不叫一聲,雙眼只是死死瞪著

半空,眸中似有烈火燃燒。

  等等,這是怎麼了?我一頭霧水。

  尚尚輕道:「風和土相剋,土麒麟來了,先給了她一個下馬威。」

  啊,難道那些塵土是土麒麟做的?確實,風可以吹起所有的東西,包括塵土,偏偏它

能把塵土吹起來,卻甩不走。風土相剋,土麒麟莫不是風麒麟的死對頭?尚尚說,仙界四

只麒麟,風和土都是雌性的,難道同性相斥?

  空中突然傳來一個婉約柔軟的聲音:「風麒麟,一百年不見,你還是這種臭脾氣。」

  話音一落,地面突然開始轟鳴,劇烈振蕩起來,我被顛得差點吐出來,急忙伸手抓附

近可以抓到的東西。慌亂中,我好像是抓到了一撮頭髮,耳邊又聽到尚尚呼痛的聲音,跟

著整個人被緊緊抱住。

  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抓住的是尚尚的頭髮,他現在緊緊抱著我,跳到了

樹頂。

  「啊,對不起。」我心虛地把他的頭髮放開,尚尚苦著臉揉腦袋:「我還以為頭髮會

被你拔光呢。」

  我輕輕敲他一下,正想說話,忽見地上的泥土蠕動起來,然後漸漸如同沸騰一般。緊

跟著,它們好像被一只無形的巨大的手抓住,飛快地壘起來,鏗鏗鏗鏗,鬼斧神工,地上

的泥土竟然一瞬間被壘成一條極長的通向天空裡的台階!

  我昏,就是拍電影也沒這麼刺激啊!這是土麒麟的法力?

  台階上出現三個小黑點,慢慢往下走。其實這麼遠,根本看不清他們的樣子,我還是

目不轉睛。

  土麒麟會是什麼樣子的?後面兩個是不是另外兩只水火麒麟?

  我等他們走下來足足等了十分鐘。

  十分鐘,風麒麟身上的血和黃沙都被狐十六擦乾淨了;含真和嘉右從冷嘲熱諷到破口

大罵再到互相不說話,這個過程也完成了;尚尚甚至替我把小腿和胳膊上的傷口包扎好。

  我靠,就算是仙人,也不能這樣擺譜吧?轟轟烈烈出場,然後耍大牌,這樣沒觀眾喜

歡的!同志,現在是市場經濟了!效率啊,效率!

  我等的想打呵欠,嘴巴張了一半,人下來了。

  那是一個全身被包裹在濃黑披風中的女子,連腦袋也被包住,只露出一雙銀色的湛亮

的雙眸。

  她身後同樣是兩個裹著披風的人,身材高大,看起來是男子。

  汗,搞這麼神秘,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得了麻風病呢。

  仙界的人,果然都很怪。

 第十九章 麒麟之死

  「他們怎麼都把頭臉蒙住?仙界的習俗嗎?」

  我小聲問尚尚,他卻搖頭:「這是土麒麟自己的癖好。她的法力是土,卻極有潔癖,

只要出門,一定都是蒙住頭臉。仙界土系家族的仙人是頑固派,認定了妖仙勢不兩立,所

以每次來妖界的時候,都會特意包裹住全身,表示不屑接觸妖界的任何事物。」

  真是有意思,仙人怎麼都這樣小心眼?根本是作態麼,用披風包裹就可以不接觸妖界

任何東西?那不如不要呼吸了,這裡可是「妖界的空氣」。

  「那她身後的兩個人不是水火麒麟了?」我看那兩人也包得嚴實,估計是尚尚嘴裡什

麼土系家族的仙人。

  他點頭,說:「麒麟之間很少互相接觸,基本各自為政,從不干預對方的事情。仙界

是等級十分森嚴的地方,彼此之間的交情不過是上下級,要不就是合作出任務,很少有私

人感情混在裡面。那兩人應該是土系家族的仙人。」

  聽他這樣說,我卻突然有點明白為啥風麒麟會被趕出來了。

  敢情仙界就是一部老舊機器,人人都是螺絲釘沒有發言權,誰要是過於出挑不聽指揮

,那就只有被剔除的份,反正螺絲釘容易造,不缺那一個。

  風麒麟這樣高傲自負的人,只怕很難真正敬服誰,在追求服從嚴謹的仙界,她就是個

倒刺。仙界不需要個性突出,他們要的是能力強,性格好,耐力一流的耕地黃牛。

  我忍不住多看風麒麟兩眼,她身上傷痕累累,然而面上那種熾烈的怒意已經消失,只

剩倔強和冷漠。

  奇怪,人果然容易同情弱者,這麼會功夫,我突然就不討厭她了。

  土麒麟輕飄飄地「飛」過去,黑色的大披風獵獵作響,還沒靠近,烈風就把她身上的

披風吹得揚了起來,在背後扯得筆直。

  是風麒麟發出的威脅,拒絕她的接近。

  這下她不只臉露出來,連整個身體都露了出來。披風下面是同樣黑色的裙子,一直蓋

到膝蓋,中規中矩的A字型。一雙小腿纖巧細長,居然還穿著肉色的絲襪,下面是黑色的大

頭鞋。昏,仙界也開始流行人類的發明嗎?

  她的長髮如同瀑布一般被氣流扯向身後,是濃厚的黑色,黑到即使在日光的照射下,

也依然純粹。一張精致小巧的臉蛋呈現出來,飽滿的額頭,小小的下巴。土麒麟居然是個

甜美的娃娃臉的少女!

  她不經意地撥了撥長髮,銀色的雙眸定定看著風麒麟,說不出裡面有什麼意味,嘲諷

?憐憫?還是冷漠?

  她忽然笑了一下,聲音十分甜蜜:「你還是這麼沒教養,死了也一樣。」

  風麒麟沒說話,只是冷冷看著她。

  土麒麟往後退了一些,回頭看著身後那兩個蒙面人,柔聲道:「風系長老臨行前交代

了什麼?你們不如說一遍給風麒麟大人聽聽。」

  乖乖不得了,這個土麒麟看上去是個笑面虎類型的人啊!說話越是刻薄,臉上的笑容

越甜,聲音也越柔。

  她身後其中一人剛開口說了一個字,後面含真就不耐煩地叫了起來:「有你這種沒規

矩的嗎?!人家在打架呢你非要出來插一腳!仙界都沒大人了麼?」

  啊,含真開始發飆了!我急忙轉頭尋找他的蹤影,誰知找了半天沒找到那只巨大的黑

狐狸,卻見嘉右身邊站著一個赤裸的男子,重要部位隨便抓了一塊布片擋住,滿臉的暴燥

之氣,不是含真是誰?

  我昏!含真,沒穿衣服就別說話這麼大聲了啊!人家都看著呢!

  果然土麒麟瞥了他一眼,見他光著身子,神色不由一僵,半晌才冷笑:「妖孽就是妖

孽,果然夠不要臉的。本座說話,哪裡有你插嘴的餘地?」

  含真學她冷笑,乾脆插著腰往前走兩步。無論如何,美男就是美男,不穿衣服他依然

是風騷得夠嗆。

  「你是哪家的小孩?既然來了妖界,就要遵守這裡的規矩。誰要聽你唧唧歪歪放屁?

你當自己是公主呢?自戀也該有個限度吧。」

  他很神氣地說完,呼啦啦一陣風,我確定這決不是風麒麟的意思,因為含真腰上那塊

布片很巧合地被風刮走了。

  嗯……很養眼……我把腦袋別過去。含真,你已經沒有秘密可言了……

  土麒麟的臉色現在很精彩,一會紅一會綠,虧她最後還能憋出一個甜美的笑容,我真

佩服她。

  她轉頭望向嘉右,居然笑道道:「嘉右,雖然雷系家族的事情本座不好插手,但你最

好注意不要與這些妖孽走得太近,省得身上的臭味玷污清淨的仙界!」

  「你這丫頭片子他媽的吠什麼呢?!」含真怒了,張口就要罵。

  嘉右把那塊被風吹掉的布片甩到他臉上,一腳將他踹開,這才沉聲道:「土麒麟大人

,您怎麼會來妖界?」

  土麒麟沒說話,身後一個蒙面仙人說道:「魔陀羅山突然妖氣沖天,探子便來探情況

。得知風麒麟大人預把血琉璃據為己有,風系長老這才請出了土麒麟大人,意在勸服。」

  意在勸服?我看了看風麒麟傷痕累累的樣子,這個勸服未免也定義太廣泛了吧?

  土麒麟撥撥頭髮,笑道:「事情就是這樣了,本座今日屈尊降臨妖界,就是為了勸服

這只臭脾氣的同僚,風系長老網開一面,特許你回仙界呢!」

  嘉右沉吟半晌,方道:「此事屬下不好過問,一切但憑土麒麟大人處理。但血琉璃一

事,尚無法下結論,不可魯莽。」

  土麒麟笑:「你們雷系家族的任務,本座豈敢插手?本座今日來,只為了風麒麟大人

一個。你若無事,大可帶著這些妖怪離開。」

  嘉右神色凝重地退了兩步,後面含真早就一拳砸過來:「敢踹老子!去死!」

  他這次卻沒還手,只是一把撈住含真的脖子,硬是把他拖到一旁,兩人不知說些什麼



  土麒麟又看向風麒麟,笑吟吟地,銀色的眸子裡波光流轉,不知轉些什麼念頭。

  我好歹也算有些社會經驗的人,通常來說,喜歡露出這種神色的人,我都會敬而遠之

。因為如果真抱著解決事情之心態的人,絕對不會表現出滿不在乎的情緒。她這種表情,

讓我聯想到算計,不懷好意。

  真正狡猾的人,是不會讓別人這樣一眼看穿的,這些仙人,玩什麼陰謀詭計,都還嫩

著呢!我最怕和這種半調子的人打交道。

  過了一會,她才說道:「風麒麟,咱們也算同僚了一陣子,雖然合作不是很愉快,但

本座也是個戀舊的人。你當日冒犯風系長老,當眾拒絕調度,被行刑的時候,本座還替你

求情。你在妖界吃了不少苦頭,肉身也沒了,還沒受到教訓麼?當年風系長老就是為了磨

一磨你那執拗的性子,才狠心將你放逐,你若還讓他失望,這次就連本座也幫不了你了。



  所有人都望向風麒麟,不知她會做什麼回答。含真突然冷笑一聲,嘴裡嘀咕著什麼,

我猜肯定不是什麼好話,大概就是利用完了就丟之類的。他對風麒麟向來沒好印象。

  風麒麟面無表情地望著天空,她受傷的身體還倚在狐十六懷裡,這兩人在日光下,看

上去都是半透明的,別有一種神奇意味。

  「我不回去。」

  她突然開口了,回答極簡單,只有四個字,然而卻不容質疑。

  狐十六緊緊握住她的手,她雖然沒有看他,手指卻順從地緊緊握住他,兩人的手指交

纏在一起。

  土麒麟似乎早知道她會這樣回答,一點也不驚訝,只是笑道:「還在生本座的氣?你

為什麼總把公事私事混為一談?」

  風麒麟沒說話。

  「你想自己的肉身就爛在骯髒的妖界?對了哦,本座聽說你還是自稱仙人,並且把這

裡叫做聖域。你分明是想回去的,為什麼不呢?難道你要風系長老屈尊親自來請你?」

  她的話語綿中帶針,如果我是風麒麟,只怕當場也要氣死了。

  誰知風麒麟一反常態,輕道:「我想念仙界,不代表我想回去。」

  土麒麟攤開手,嘆道:「你在與本座玩啞謎?那本座就問你一句,到底要怎麼樣,你

才肯回去?」

  「我不回去。」

  還是四個字。

  土麒麟冷笑起來:「對啊,本座差點忘了你在妖界搞什麼改革呢!野心不小!想把這

裡變成第二個仙界?想自己做長老?你不要忘了自己還背負一千條人命呢!風系長老肯讓

你回來,已經是天大的恩惠了!」

  風麒麟突然轉頭看她,目光灼灼:「我不是!……我絕不回去,你也不要再說了。該

怎麼懲罰,我照單全收就是。」

  「懲罰?」土麒麟笑了,眼睛彎彎的,看起來好可愛,但她說出的話卻讓人打個寒顫

:「還要怎麼懲罰?沒有懲罰了,風系長老說,如果不回來,就毀了你的元神。就算死,

也不會讓你在妖界逍遙快活的,仙界丟不起這個臉。」

  說了半天,終於說到關鍵的地方,原來,他們是來殺風麒麟的!

  我吞口口水,怎麼辦?眼睜睜看著他們殺了風麒麟?

  然而我還來不及推出一個結論,風麒麟卻已推開狐十六的懷抱,一躍上天。風聲又開

始呼嘯,地上的草屑落葉嘩嘩散開,她冷道:「廢話少說,出手吧!」

  她都受傷了還要逞強?我無語,這只麒麟也太執拗了吧?根本是存心尋死!

  等等!存心尋死?!難道她真的有這種念頭?!

  一團勁風撲上來,我被砸的說不出話,只好用手擋在臉前瞇眼看。這次的勢頭與方才

不同,她似是用盡了全力,狂風如同瘋了一般四處呼嘯,一時間飛沙走石,無數個大小氣

流旋渦旋轉著,在地上發出滋滋的爆裂聲音。

  我們在樹上再也待不住,尚尚攬著我沒受傷的胳膊,飛快跳下去。

  風沙迷眼,我啥也看不見,跟著他飛快地跑,然後就聽見含真的聲音,他說:「那只

麒麟瘋了!找死呢!」

  我不敢張眼,因為風沙一直撲在臉上,要是進了眼睛,只怕會難受死。干脆閉著眼睛

問他:「那就這樣看著她被殺?為啥不去幫她?」

  含真沒說話,尚尚輕道:「這是規矩,我們不會插手,也不能插手。」

  靠!又是規矩!世上什麼事都講規矩,還怎麼過日子?!

  地上的塵土被風越卷越高,漸漸混雜進那無數颶風中,石塊塵土在空中劇烈碰撞,發

出可怕的聲音,空中傳來風麒麟清朗綿長的嘯聲。

  我在漫天塵沙中,只來的及窺見幾綹金絲般的鬃毛,麒麟在風中穿梭,黃沙團團圍住

她。

  它一會衝出來,一會又被黃沙吞噬,漸漸地,我再也看不到那個耀眼的白色動物。

  黃沙翻卷撲騰,如同層層波浪,沒頂而來,瞬間將她攫住,一陣猛烈地擠壓。

  我聽見一聲極其輕微的嘆息,如同泠泠的風吹落露珠那般接近無聲,甚至懷疑自己是

不是聽錯了。

  然而那些顛狂的颶風不但不停,反而更加狂肆,身後的樹林,樹葉紛飛,發出喧鬧的

嘩嘩聲響,風似乎要把整片樹林都吹傾斜過去。

  土麒麟身後那兩個蒙面人身上的披風終於也被吹開,露出古銅色的精壯胳膊,其中一

人手背上密密麻麻全是白色的花紋,腰上掛著一柄巨大的劍,有半個人那麼高。

  他突然解開披風,那塊巨大的布料立即像抹布似的被吹沒了。他有一頭灰色的短髮,

面容英偉之極,雙瞳是一種黃銅的金屬色澤,看上去有些陰沉。

  「鏗」地一聲,他抽出那柄巨大的劍,劍居然是金色的!所有的風沙一卷上劍身,立

即被劈開,分成支流傾瀉而去。

  「注意那人!不好!他是金系家族的劍仙!」含真吼了起來,身形一動就要上去阻止

,嘉右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神色陰沉地搖頭。我注意到了,他的拳頭已經捏緊,還在微微

發抖。

  那人一個箭步上前,巨大的金色寶劍劈下,金光乍閃,一瞬間所有風沙都被劈開,劍

身發出龍吟般的清音,極是威武。

  風沙剎那間褪去,半空中只剩那只滿身血痕的風麒麟,金絲般的鬃毛凌亂不堪,鮮血

順著身體流下來。

  它顫動一下,自高空墜落。那人將劍身一轉,再揮出去,動作簡潔有力,沒有半點拖

泥帶水。金光如刃,劈向她的身體。

  我的尖叫卡在喉嚨裡。我不敢看下去。

  平地突然爆發出強烈的白光,狐十六身後剩餘的八條尾巴囂張地伸出來,如同一只盛

開的花,一把抓住那只奄奄一息的麒麟,緊緊護在最裡面。

  我的眼睛被風沙擦刮得劇痛無比,眼淚聚集在眼眶裡,看什麼都有些模糊。耳朵裡那

一瞬間,好像什麼都聽不見了。

  含真的暴吼聲炸破一切寂靜,他不顧一切地沖了過去,然後,眼睜睜看著那八條尾巴

被一劍斬斷,煙消雲散。

  都結束了。

  塵沙落在地上,劍仙收劍,淡漠地走回原來的地方。

  那些清朗的,歡快的風,還在習習吹著,被黃沙弄混濁的天空漸漸晴朗,日光灑下來

,風仿佛也有了顏色,閃耀起來。

  含真快步跑過去,我本能地動了動腳步,尚尚已經拉著我跟上去了。

  風麒麟沒有變回人形,她渾身上下都是血,幾乎看不到一塊完整的地方。她的眼睛還

睜著,大海一般蔚藍,天空一般高傲,裡面是一片平靜。

  她身邊蜷縮著一團白色的東西,像貓,又像狗,身後卻沒有尾巴。

  難道是狐十六?他被打回了原形?

  「你他媽的沒腦子!傻X!」含真口不擇言地罵出來,然而全身都在發抖。

  尚尚按住他的肩膀,他的聲音就斷了開來,只剩粗重的呼吸聲。

  風麒麟慢慢轉頭,望向含真,半晌,她輕道:「十六就交給你們照顧了。」

  含真恨道:「我不和你這個女人說話!我也不要照顧他!你們兩個笨蛋自己解決!」

  她又輕輕說道:「替我轉告他,謝謝他。我不想回去,不是為了改革,是因為……我

捨不得他。他是我一生愛的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人,我很想永遠陪著他。這些話,我當面

說不出來,以後也沒機會說,所以,麻煩你們了。」

  尚尚低聲道:「我會轉告的,你還有什麼想說的嗎?」

  風麒麟居然笑了,她傲慢地看著我們,輕聲說:「想讓我向你們道歉?永遠不可能。



  「你這個……!」含真還想罵,她卻已經閉上眼睛,整個身軀漸漸變成透明的,變成

無數光點,呼啦一聲吹上天,在空中盤旋兩圈,便消散開來,再也沒有一點痕跡了。

  她就這樣消失了,死去了,元神被毀,也沒有輪回的機會,就好像從來沒有出現在世

上一樣。

  尚尚彎腰把狐十六抱起來,他縮成了一團,眼睛緊緊閉著,只剩微弱的呼吸。

  我真的不知道,他是在夢著什麼。是那些閃耀的,自由的風?還是她的笑顏?亦或者

,是美好的幸福的未來?

  然而無論是什麼,都讓我心裡難受,仿佛墜了一塊石頭似的,沉重無比。

  狐十六,你醒來之後,要怎麼接受這個事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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