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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春》第2章
十三春 第二卷: 白狐之殤 作者:十四郎

  第十二章 尚尚的控訴

  我想,大概再也沒人比我更狼狽了。

  滿身是泥的回到書店,尚尚早就等在眼巴巴地等在門口,尾巴不耐煩地搖來搖去。

  遠遠的,看到他小小的黃色身影,我心裡突然一酸,鼻子也跟著酸起來,真想沖過去

緊緊抱住他,和他好好哭訴嘮叨一番。

  不等我撲上去,尚尚先撲了過來,我趕緊張開雙手要接住,誰知他剛竄到我面前不到

三尺的地方,猛然停下,逃也似的掉臉就走。

  「春春你身上好臭!天啊,是掉茅坑裡了嗎?」

  他用爪子捂住鼻子,苦著臉看我。

  「我的天,你看上去簡直像團泥巴!含真,這是怎麼回事?她遇到什麼了?」

  我暈,尚尚,我知道我很狼狽,但你也不用表現的這樣直接吧?

  含真冷笑兩聲,把我推進書店:「進去再說,這女人今天晚上逼走一個神仙啊,口才

了得!待會讓她好好給你說說這些光榮事跡吧。」

  由於他們倆都嫌我臭,沒辦法,我只好先去浴室重新洗澡,一肚子的話先憋著。

  頭上身上的泥巴都凝結成塊了,用水一沖,全是黃色的,惡心極了。我狠狠洗了兩三

遍,確定身上再也沒有一點土腥味,這才跨出浴缸。

  今天晚上把我凍壞了,不但是身體上的,心理上也受了一點驚嚇,方才一直處於亢奮

狀態沒覺得,現在被熱水一淋,只覺一股涼氣郁積在胸口,發不出來,皮膚雖然被燙的發

紅,裡面卻是冰冷的。

  我疲憊地披著浴袍,頭昏腳重地走出來,尚尚他們早就等在我房間門口了。

  「對了,若林呢?」我問,聲音沙啞的讓自己都吃驚。

  含真指著對面的房間:「早洗乾淨放在裡面了。你沒事了吧?」

  這是關心我嗎?我看他一眼,他還是那種傲慢無禮的模樣,鼻孔朝天。我只好苦笑搖

頭:「我能有什麼事?」

  他點頭:「死貓,我都說了她比老竹子還結實,這下沒我的事了吧?忙了大半夜,睏

死了,我去睡覺。再有天大的事情,明天再說。」

  他轉身就走,我趕緊說:「謝謝你啦,今天晚上。」

  他嗤笑一聲,沒說話,推開自己的房門走進去再也沒出來。

  什麼態度!我真想翻他一個白眼。尚尚跳上我肩膀,輕聲道:「你臉色不好,真的沒

事?」

  我疲憊地搖頭:「沒事,只是很累。尚尚,明天再給你說今天的事情好麼?我很想睡

覺。」

  他點點頭,不小心又打個噴嚏,吸吸鼻子,說:「先休息吧。」

  我的頭髮還沒乾,可我累的不想管它了。

  頭髮是我很討厭弄的東西,老媽一直堅持是女人就該留長發的老掉牙論調,死活不給

我剪短,所以我的頭髮一直長到腰部,每次打理起來很吃力,光是吹乾就要花十幾分鐘。

  而我現在連一分鐘也等不了了。

  「啊,不行了不行了……睏死我了。」我撲倒在親愛的被子上,哪怕脖子上涼冰冰的

全是水珠,也不想抬手去揩。

  「春春,濕頭髮睡覺容易頭疼的。」尚尚這只死貓就不給我安生,在旁邊絮絮叨叨,

爪子抓來抓去。

  「不管它了!頭疼就疼吧……」我閉著眼睛,反手把它撈到懷裡,「你感冒好了沒?

可別傳染給我。」

  尚尚硬是從我胳膊裡掙扎出來,跳下床,一面說:「我沒事,別忘了我是妖——你別

睡,我替你吹乾頭髮,就要幾分鐘。」

  「你怎麼吹?一只貓拿著電吹風?哈哈!」我想到這副滑稽的畫面,忍不住想笑。

  身後傳來輕微的聲響,似乎是有人在穿衣服,我的眼皮子已經重到不能動,意識也漸

漸模糊,再也想不到那麼多。

  在我快要睡著的時候,忽然覺得有人在摸我的頭髮,耳邊有輕輕的吹風的聲音,暖洋

洋的,舒服極了。

  我忍不住嘆息一聲,尚尚低聲道:「你醒著?正好,來,往外面躺一些,別壓著頭髮

。」

  我不想動,只覺他托著我的後腦,緩緩把我托起來。

  那感覺實在太舒服了,我不是故意的,真是……難得享受一下也不是罪過吧?被人伺

侯……不,被妖伺侯,其實不錯的。

  我不記得他吹了多久,反正我後來什麼都不知道了,只覺得一團毛茸茸的東西鑽進我

懷裡,我緊緊抱住。

  唉,尚尚,若能一直這樣,該多好?

  我是被難過醒的,胃裡好像翻江倒海一樣,又像有千萬根鋼針在使勁扎,腦子裡面也

是嗡嗡亂響,額角一跳一跳的疼。

  我的天,這是怎麼了?

  我捂住肚子,微微轉身,想抬手按住疼痛的額角,可是兩條胳膊和灌了鉛一樣,抬不

起來。我稍微抬起眼皮子,眼睛裡面火辣辣地,前面好像有許多小星星在跳,外面明明是

大晴天,可在我看來什麼都是陰陰的。

  生病了嗎?我捂住劇痛無比的腹部,胃痛起來本來就要人命,再加上發燒……我現在

整個身體好像都成了死肉,動一下都吃力無比,皮膚外面滾燙的,裡面卻冰冷。

  好冷,好疼……我忍不住哆嗦一下,懷裡那團毛茸茸的東西突然動了,軟綿綿地爬到

我枕頭旁邊,跟著用軟軟的爪子搭在我臉上。

  「春春,你怎麼了?」他問我。

  我說不出話,只好閉著眼睛裝死,期待他什麼都沒發覺,然後乖乖出去,別來煩我。

  「你發燒了,春春。」尚尚沉聲說著,爪子在我臉上蹭啊蹭。

  昏,既然知道發燒,就別再摸我了!快出去!

  他撐起身體,床上忽然一重,想來他又變成了人形。過一會,他的手又摸上了我的額

頭,低聲道:「燒得這樣重。春春……能說話麼?」

  天啊,你就非逼我說話?我張開嘴,發出的聲音沙啞的讓自己都害怕:「……你就不

能安靜點?」

  他從床上跳下去,翻箱倒櫃地不知道鬧什麼,最後塞了兩片苦澀的藥放我嘴裡。

  「春春,來,喝水,把藥吃了。」

  我不想抬頭,他就托起我腦袋,慢慢灌了一點水進來。

  別鬧騰了好不?讓我安靜睡一會吧!

  過了不知道多久,我陷入一種半昏迷狀態,不知道尚尚餵我的是什麼藥,吃下去胃疼

緩解了許多,整個人也有點輕飄飄的,昏昏欲睡,但卻無法真正睡著。

  身邊忽然一暖,尚尚又爬了上來,伸手環住我的肩膀,慢慢往下,最後抱住我的腰。

  等等,尚尚!別以為我生病了就隨你胡來!我剛要反抗,他卻嘆了一口氣,把臉埋在

我肩膀上,像貓一樣蹭兩下。

  「春春你千萬不要有事,我現在好難過。」

  我的心有點發軟,好像被泡在什麼暖和的液體裡。

  「沒……沒事的……」我低聲說著,雖然眼睛睜不開,腦子也有點發暈,還是忍不住

說話了。

  他緊緊抱住我,身上傳來好聞的味道,至於那是什麼,我卻不知道。

  「人類的身體好脆弱,春春你不會死吧?」

  靠,一個感冒發燒會死人?我真想罵人,但看他說得那麼認真,只好不和他計較。

  「沒關係,你就是死了,我也會把你魂魄保存好,不讓你去地獄。」

  越說越離譜了!為啥我是去地獄?好人應該上天堂啊!

  「你說,我該怎麼保護你呢?給你下了妖言咒,卻連一點小毛病都沒辦法抵抗。看到

你難過,我也跟著難過,這是怎麼回事?」

  這……這個嘛……我怎麼知道?

  「春春,你別睡,我怕你睡了就不醒。快,和我說話。」他開始搖我。

  老天啊,我要怎麼和這只天真的貓妖說明我根本不會死?沒辦法,我真是拿他沒辦法

,只好拖著破爛的病體撐著精神和他說話:「你……你要我說什麼?」

  「隨便什麼都可以……就說說你昨天晚上發生了什麼事吧。我在你身上聞到了不好的

味道……」

  那麼長,要我從何說起?但他搖的我頭昏,我只好說道:「就是遇到了一只白狐狸,

說要把我扔下樓,然後來了一個白痴神仙和他對打,還沒打起來呢先把電力系統給搞壞了

。最後白痴神仙說要帶我去仙界,看我身體裡有沒有血琉璃,被我一通話堵得灰溜溜地走

了。就這樣……」

  他好久都沒說話,我以為他終於放過我了,正在慶幸,他突然又開口:「春春……我

沒把血琉璃放你身上。」

  我點頭:「我知道,就你那小樣還想害人?放心,我沒懷疑你。」

  他又說:「我真的沒有騙你。我絕對不會害你。」

  「我知道啊!」

  「你不相信我!」簡直是血淚的指控。

  我乾脆睜開眼睛,狠狠瞪著他,死貓故意和我作對呢?!

  他也瞪著我,神情十分認真,漆黑的眸子,裡面是不是有一點受傷的情緒?我不確定



  「誰說我不相信你了?拖出去亂棒打死!」

  我捏住他的臉,用力拉,硬生生把一個帥哥拉成衰哥。

  「春春……」他無奈地看著我。

  「好啦,我都說了,我相信你。」我拍拍他的臉,一本正經告訴他:「就算你騙我,

我也認了。我錢大春既然說了要相信,就會相信到底。以後怎麼樣,我都不會後悔,最多

拍拍屁股走開罷了。這是咱們人類的尊嚴,你明白麼?」

  他愣了一會,最後皺皺眉頭:「我……不太明白你是什麼意思。」

  不明白就算,孩子,你還是太嫩啦!

  過了一會,他忽然笑了,唇邊兩個小酒窩。不好,美色攻擊!我一時不防,被他轟炸

的眼花繚亂,六神無主。

  「春春,你是好人。」他笑著說,然後抱抱我,低頭在我左邊臉頰上用力親了一口。

  完蛋,被敵方首先攻佔一個堡壘!

  我呆呆地捂著被親的地方,不知該做何反應,全身的血都跑到了腦子裡,胃反而不疼

了。

  他拍拍我的背:「好啦,睡吧睡吧。明天就好了。」

  說完砰地一下,他又變成了貓,張嘴打個大呵欠:「我也要繼續睡……」

  於是,錢大春我,在生病的第一天,莫明其妙被一只貓KISS了臉頰,最後在茫然中陷

入昏睡。

  誰?要問我被KISS的感覺?被貓KISS能有感覺麼?!

  就是有感覺,咱也不能說啊!

  在心裡自我催眠,重復一萬遍:他是貓他是貓他是貓……OK,放心了,這事就當作沒

發生過吧!

  托尚尚的口福,我的病在第三天就痊癒了。

  在床上悶了三天的感覺對我這種人來說就是折磨,眼看天氣那樣好,我的唯一一件嶄

新的羽絨服又被泥水給弄髒了,乾脆拖著尚尚和含真他們三個去逛街買衣服。

  有人說,女人有天生的強烈購物欲望,無論是興奮還是難過的時候,都喜歡通過瘋狂

購買東西來發洩。

  我是女人,所以不能例外。

  一下午我拉著他們三個從XX街逛到XX路,若林還好,一路笑吟吟地,還幫我提大包小

包,含真的臉卻越來越黑,但大概礙著尚尚的面子,始終不發作。尚尚更厲害,乾脆一個

勁打呵欠,在我試衣服的時候竟然坐在椅子上連續睡著十幾次。

  最後在我興致勃勃地試穿一件特買夏裝的時候,尚尚終於忍不住了,嘆氣:「春春,

你還有多少衣服要試穿?我能不能……」

  「不能!」我一口打斷他的請求,沒商量,「陪女人逛街是男人的責任。」

  他的臉頓時垮了,和含真兩人叫苦不堪。

  我提提領子,在鏡子裡左右看看,嗯,不錯,一個冬天下來不但沒胖反而苗條了,連

S號的都可以輕鬆穿上。

  含真在後面惡毒地評價:「難看死了,洗衣板。」

  我早就習慣了他的毒舌,頭也不回,一腳把地上的高跟鞋踢過去,正中目標。

  尚尚又打個大呵欠,托著下巴勉強看著我,但眼皮子已經快耷拉下來了。

  我轉一圈:「好看嗎,尚尚?」

  他趕緊點頭:「好看好看!春春穿什麼都好看!快買下來吧!」說著從懷裡掏出信用

卡,十分大方地遞給我,我的餘光都看到旁邊無數豔慕的眼神。

  嗯哼,讓他們羨慕死好了,他們八成以為尚尚是有錢又英俊的富家公子。天曉得我不

過是把自己的卡暫時放在尚尚那裡而已。

 「你到底要不要買?!」含真又開始吼,在我第三次站在鏡子前打量造型的時候,「

人難看,穿什麼都難看!別折騰了好不好?!」

 不理他,我再把另一只高跟鞋踢出去,再次正中目標。他乾脆捂著鼻子不說話了。

  「春春小姐很好看啊,」若林笑吟吟地說著,「皮膚白,眼睛大,身材又苗條,這樣

的身材穿什麼都好看的。」

  啊哈,還是人家猴妖會說話,狐狸精,學著點吧!

  我回給若林一個知音的笑容,雖然明知道他說的是誇獎,虛多於實,但女人麼,總喜

歡聽人家說自己好看的。

  我終於還是買下了那件漂亮的夏裝,回去的時候,含真的臉比鍋底還黑,甚至刻意走

在尚尚旁邊,看也不看我一眼。

  我正想用什麼方法可以讓他笑一笑,這只狐狸,雖然嘴巴惡毒,但心還是很好的,不

能總欺負他。

  左右看看,大型商場裡總有買吃食的地方,不如讓他們吃點東西,緩解一下午的怨氣



  眼光一瞥,忽然在柱子旁邊看到一抹雪白的身影,飄然欲仙。

  我倒抽一口氣,用力揉揉眼睛——我沒看錯吧?那人不是白狐狸狐十六嗎?!他怎麼

會在這裡!

  他背對著我們,靠在柱子上不知想什麼,周圍人來人往,竟然沒一個人往他那裡看一

眼。怎麼會!他的外表應該很容易引起轟動的啊!

  大概發覺我在看他,狐十六動了一下,緩緩回頭,紫水晶一般的眸子一下子攫住了我



  我渾身的寒毛全部豎了起來,想到那天晚上他冷冰冰地說要把我從樓頂丟下去,我的

心就一個勁往下掉,本能地回頭抓住一個人的手,飛快躲到他身後。

  「臭女人幹什麼?!」含真不耐煩地吼,然而沒吼完就停了。

  他也看到了狐十六。

  我緊緊抓著他的衣服,小聲說:「他來了!來了!小心!」

  是的,他飄過來了,兩腳浮在空中,輕盈地飛過來。周圍的人根本就沒注意,一個人

甚至直接從他身體裡穿了過去!

  我的老天,他沒身體的嗎?!可上次他明明能摸我啊!

  狐十六停在含真面前,卻不看他,只冷冷盯著尚尚,過一會,才輕道:「血琉璃在什

麼地方?」

  尚尚沒說話,只是面無表情地與他對望。

  狐十六又道:「你又說不知道,以為我會相信嗎?它明明在那個女人身上,你是不是

把它嵌在魂魄裡了?」

  含真不耐煩地低吼:「你有腦子沒有?!人類的魂魄能裝下那種東西嗎?!」

  狐十六突然回頭,直直地看過來,他雖然是在看含真,可我卻覺得他的目光穿透了含

真的身體,一直打進我的腦門子裡。

  又來了,這種感覺!那種好像被他看透靈魂的感覺!實在是……不舒服到了極點!

  我忍不住想放開含真,另外找個地方躲藏。

  腰上忽然一緊,我渾身都震了一下,尚尚貼著我耳朵輕聲說道:「過來,讓他們倆談

。含真和他有宿怨。」

  他摟著我的腰,把我往後帶,狐十六的眼神一直盯著我,我的雞皮疙瘩全部開始活躍

,恨不得挖個洞躲起來。

  「別看他,沒事了。」

  尚尚擋在我面前,那種被人拆骨透肉的視線頓時消失了,我松了一口氣,卻聽狐十六

幽幽說道:「我看不見她的魂魄,一定是你們做了手腳。」

  含真還在不耐煩地吼:「放屁!跟你說了多少次沒有沒有!我們沒有血琉璃!你的耳

朵是擺設嗎?!」

  後面他倆說了什麼我就聽不見了,尚尚帶著我走到買飲食的地方坐下,我突然發現若

林沒來,不由急道:「等等!若林呢?」

  尚尚淡道:「他是狐十六的手下,自然會留下來。你不用為他操心的,他比你想像得

厲害多了。」

  他有點意興闌珊的味道,好像不開心,頭上的耳朵又冒了出來,耷拉著,沒精打采。

  我伸手捏捏,他卻嘆了一口氣:「春春,我不高興,因為你沒找我,卻找了含真。」

  誒?什麼意思?我呆。

  他卻不說話了,只是沒精打采。

  我不知道他到底在不高興什麼,只好跟著發呆,突然想起什麼,是我一直忘記問的:

「尚尚,為什麼他們都說看不到我的魂魄?那是什麼意思?」

  尚尚耳朵動了動,沒抬頭,低頭使勁喝飲料,一面嘟噥:「我給你下了妖言咒印,所

以不用特殊方法是看不到你的魂魄的。這也是保護的方法之一,你不喜歡麼?」

  哦,原來如此!我搖頭:「沒什麼!反正我也感覺不到異常,就這樣吧!」

  他抓抓耳朵,再也沒說話。

 第十三章 狐十六

 不知含真和狐十六說了什麼東西,反正含真的臉是越來越黑,狐十六的臉越來越白,

最後兩人一言不和,含真掉臉就走,狐十六也不追上來。

  「啊,含真過來了!」我趕緊拉開一個椅子。

  他的臉色已經可以用烏雲密布來形容了,一屁股坐下來,不說話,先猛灌一氣可樂,

最後罵一聲:「他媽的,腦子越來越不正常了!」

  喔,看起來是話不投機半句多,我不了解他們的宿怨,不好說話,只好保持沉默。

  旁邊的人紛紛望過來,估計是被這兩只妖怪的美色所震驚,有幾個人甚至對含真的長

辮子指指點點,嘰嘰咕咕不知說些什麼。

  我低頭乖乖喝果汁,很顯然他們不知道這兩只妖怪的耳朵比狗還靈敏,加上含真的暴

燥脾氣瀕臨爆發邊緣,他的臉色已經比剛才還難看了。

  「砰」地一聲巨響,含真把可樂瓶子狠狠砸在桌子上,回頭暴吼:「看什麼看?!老

子的身份是什麼,關你們屁事?!」

  全場沉默。

  幸好我早已識時務地把果汁杯子拿在了手上,沒受牽連,尚尚面前的可樂早就被震翻

了,他哀怨地看著含真,嘴唇動動,沒說話。

  嘩啦啦,小小飲食角落裡的人一瞬間全撤空了,老板欲哭無淚,又不敢過來找含真的

晦氣,只好裝沒看見。

  「含真。」尚尚突然低聲叫他。

  含真沒理他,只是用手把塑料吸管折來折去,最後一扯成好幾截。  

  「含真。」

  還是不理,但頭頂的狐狸耳朵已經開始搖晃,眼看要再次爆發。

  「含真。」

  「什麼事?!」含真回頭又是一聲獅子吼,結果手上的力氣沒控制好,砰地一下把玻

璃瓶子捏碎了。

  尚尚一本正經地指著自己面前翻倒的可樂,再指指被含真捏碎的瓶子,輕聲道:「這

些,你來賠。」

  我使勁咬著嘴裡的吸管,不讓自己笑出來。含真的臉色,實在太精彩了,紅變綠,綠

變白,白變黑,最後他抹了抹臉,嘆了一聲。

  「那個笨蛋,還不忘麒麟的事情呢,都和他說了這是痴人說夢,沒可能的,他簡直是

入魔了。」

  說完他又嘆一口氣,神色中有點忿然,更多的是無奈。

  尚尚沉默了一會,才道:「每個人都有自己選擇的路,他既然願意上路,哪怕是條死

路,也是他的選擇。他不悔,你何必著急。」

  「哦,你要我在旁邊笑眯眯地看著,順便還給點祝福?!」

  「我沒這樣說,你太激動了。」

  「誰激動了?!」

  「誰聲音大誰激動,含真,這裡是人界公眾場合。」

  含真冷笑一聲,終於不再吼了。

  尚尚把可樂瓶子扶正,順便提起我買的大包小包,回頭微微一笑:「咱們回去吧,不

早了。」

  我剛要點頭答應,突然想起少了一人,趕緊四處張望:「誒,若林呢?他沒跟過來麼

?」

  含真冷道:「他本來就是狐十六的人,你還指望他跟著你屁股後面一輩子麼?」

  我沒話可說,可要我這樣掉臉就走,似乎也不太可能。尚尚和含真的態度很明確:不

喜歡就是不喜歡。

  我只好四處張望,希望看看他最後到底怎麼說。

  後面突然傳來若林的聲音,很低微,我還是聽到了。他在叫「主子。」

  我們一起回頭,就見若林低頭站在狐十六身後,泫然欲泣。

  啊,白狐狸把他弄哭了!

  「你走吧,別跟過來。帶著你,是我的失誤,今後隨你自由。這也是麒麟大人的意思

。」

  狐十六淡淡說著,沒有回頭,飄然前行。

  若林急忙追上去,急道:「主子!您還在怪我辦事不利麼?」

  狐十六搖頭:「已經沒有所謂了,只是你不適合這條路。這是唯一的理由,你自己好

好想想。」

  若林還想挽留,狐十六手腕忽然一折,輕輕拍在他肩上,冷道:「不要再跟過來,你

很煩。」

  說罷,他緩緩往前飄了一段路,忽然又如同輕煙一般,漸漸消散開。

  若林捂住肩膀,慢慢蹲了下去,我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但估計一定是哭得不成樣子

,這只猴妖比我還愛哭。算了,讓他哭一下吧,發洩發洩郁悶,一會就好了。

  ……不對,等等!地上的是什麼?!血?!

  我清楚地看到他腳邊紅色的血跡越來越密,鮮血從他捂住肩膀的指縫裡汩汩湧出,滴

在地上。

  我倒抽一口氣,拔腿就想過去,尚尚竟然快我一步跑過去,連含真都愣了一下。

  「他把你身上的契約印銷了?」

  當我們跟過去的時候,尚尚正在問若林這個問題。

  若林蹲在地上,不說話也不動,可是血卻越來越多,幸好這附近的人都被含真嚇走了

,不然被看到一定又是一場騷亂。

 「喂!問你話呢!」含真見他遲遲不說話,不耐煩地一把將他提起來。若林沒有反抗,

頭髮晃了一下,慢慢抬頭。

  我以為他肯定哭得一臉鼻涕眼淚,誰知他臉上神色十分平靜,只是異常蒼白。

  他放下手,甩了甩血珠,我清楚地看到他肩膀上一塊血肉模糊,好像是被人挖去一塊

肉似的,慘不忍睹。

  若林居然微笑了一下,輕道:「春春小姐,這些天謝謝你的照顧。知道我身份特殊,

你還是對我關愛有加。你的恩情,我有機會一定報答。現在要說再見了,謝謝你。再見。



  他轉身就走,害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含真抓住他的胳膊,冷道:「想這樣就走?!我

問你,白狐狸是不是把你的契約印消解了?」

  若林輕輕撥開他的手:「是的,消除了契約印,現在我和你們是同等身份的妖了,不

再是奴隸。所以,含真先生,你再沒資格用命令的語氣對我說話。」

  含真臉色一變,當場就要發作。尚尚按住他的肩膀,說道:「既然契約印消除,先前

的一切就不需要計較。你回不回來?」

  若林搖頭:「不了,我沒臉和你們在一起。抱歉,我直到前幾天才知道春春小姐是我

要找的人。讓你們擔心了這樣久,真是不好意思。」

  「你……你別這樣說啊!」我趕緊上前打算用人情攻勢,誰知道尚尚不給我說話,搶

著又道:「那沒什麼,你欠了我們許多解釋,難道不說清楚就要離開?」

  若林苦笑:「你們要什麼解釋?想把我關起來拷問嗎?」

  「很多,但不會拷問你。你只問問自己,能不能走的毫不愧疚,你要回答是,我也不

阻攔,隨你離開。」

  若林默然看著尚尚,兩人都不再說話。

  過了一會,若林嘆一口氣,回頭對我微微一笑:「春春小姐,只好再麻煩你一些時間

了。」

  「哦……不麻煩不麻煩!」我趕緊搖頭,他的傷口還在流血!「若林,還是趕快把傷

口消毒治療一下吧!街對面有醫院,很快的!」

  他用手碰了碰傷口,搖頭:「沒事,過幾分鐘就好了,我可是妖。」

  今天的氣氛很古怪,總之讓我不太舒服。回去的一路上,我們都沒人說話,他們三個

各自有心事,我只好裝作看風景。

  狐十六會找我,一定也是想要血琉璃,所以派出了若林。結果若林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和我們住了兩三個月才知道我就是他要找的人……

  等等,好像有點不對,他是什麼時候知道的?尚尚生病的那個晚上?

  那個晚上他來找我說關於血琉璃的事情,告訴我,血琉璃和我沒關系,可是之後泥水

怪就出來了。這也未免太巧了吧!

  難道,是他動的手腳?既然嘴上說血琉璃和我無關,為什麼還要把我送到狐十六手上

?!

  我不由自主望向他。

  仿佛感覺到了我的視線,若林回頭看著我,過一會,他才輕聲道:「春春小姐,我沒

有騙你。但那是任務,我很抱歉。」

  我真不知道該說什麼,心裡亂糟糟的。

  沒有騙我,沒有騙我……他們怎麼都這樣和我說?這樣的話語,讓我以後怎麼相信?

回到家,含真不再像平時那樣第一時間打開電腦看他的連續劇,而是一屁股坐在沙發上,

板著臉看若林。

  若林一付我為魚肉,人為刀俎的模樣,攤開手,苦笑:「想問什麼?請不要客氣。」

  居然沒人提問,尚尚和含真都在沉默扮酷。我等了半天,花都謝了,只好自己問:「

那個……若林,你的傷口沒事了嗎?要不要我找紗布包扎一下?」

  他搖頭,把毛衣扯下來,肩膀上早已經光滑如常,只剩一些血跡。真神奇!這才過了

一個小時左右,那麼大的傷口居然消失了!

  「妖類來人界的時候,身上都要加封印,防止我們擅自動用三級以上的法術,如果是

在妖界,這樣的傷口根本不會留著超過一分鐘的。另外書店裡畫了降妖咒,我們只能把妖

氣壓到接近於無,如果是在屋子裡受傷,只怕十天也好不了。」

  若林笑吟吟地給我解惑,態度比那兩只憊懶妖物好了不知多少。

  我還想再問他那天晚上的事情,含真突然沉聲道:「他現在……還和麒麟在一起?」

  麒麟?

  若林點頭:「是的,麒麟大人是我們的領袖。我們所有人都十分信賴景仰他。」

  含真冷笑一聲:「什麼領袖!身體都沒了!真是妖言惑眾!」

  若林正色道:「對於妖類來說,有沒有身體,本來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吧?何況就

算他死了,魂飛魄散了,他的精神也永遠留駐,是我們的信仰。」

  「嗯哼!真是感動啊!」含真笑,摸著胳膊,「感動到一身雞皮疙瘩!」

  若林抿著唇,微微不悅地看著他。

  「狐十六是不是也沒了身體?」尚尚突然開口問。

  若林垂下眼睛:「……是的,主子……狐十六被仙界用萬雷轟心術加以懲罰,身體早

就化成灰燼了。」

  「他那是活該!」含真吼起來,「一千個人!一千條命!他以為自己是人類的皇帝呢

!」

  什麼?一千條命?等等!誰給我解釋一下到底是什麼事情?

  尚尚貼著我耳朵,輕道:「五十年前,狐十六殺了一千個人類,用他們的魂魄增加自

己的妖力。這事震驚了仙界,他們派人捉了他,用萬雷轟心的刑術把他的肉身摧毀。所以

現在狐十六只有元神,沒有身體。」

  我的天,一千個人!他怎麼能這麼殘忍!

  我只覺不可思議,瞪著若林,他避開我的目光,輕道:「為了麒麟大人的大業,一千

個人也算死得其所……」

  「去你的死得其所!」我被他風情雲淡的態度惹毛了,「憑什麼人要為你們什麼狗屁

大業獻命?!」

  若林先沒說話,過一會,才道:「事情已經過去了……」

  我抄起杯子,把裡面的茶水潑了他一臉。

  「你們根本不知道反悔!若林,你真讓我失望!」

  他抹去臉上的水跡,神色平靜。那種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讓我再也看不下去。我

丟了杯子,轉身就走。

  「我不聽了!若林,你要是不為今天晚上的言論向我道歉,我永遠也不原諒你!」

  我衝上樓,甩上房門的一瞬間,依稀聽見尚尚說「風之麒麟」什麼的話,門關上,便

什麼也聽不真切了。

  是不是在妖怪的眼裡,人類的性命完全如同草芥?想殺就殺,根本不用在乎?

  我不知道,但想到尚尚和含真或許也有這樣的心理時,我卻覺得十分難受。若林平時

那麼彬彬有禮,可溫和的假面下,卻是對人類的不屑一顧。

  我不敢想像,如果這些話是從尚尚嘴裡說出,我會有什麼反應。

  我也不願去想。

  睡覺的時候,尚尚來了,看起來很疲倦的樣子,跳上床就蜷成一團。

  我看著他橙色的茸毛,心裡也不知道什麼滋味,想和以前一樣上去抱抱摸摸,又邁不

開步子。

  「你別想太多了,事情和你沒關系的。」尚尚低聲說著,「擁有那種極端想法的妖,

只是極少數。妖界比你想象得還要遼闊,什麼性格的都有,和人一樣。難道因為你們部分

人類有膚色歧視,就證明所有人都是歧視者?」

  我心裡不知為什麼突然就鬆了,吐出一口氣,跳上床,躺在他身邊,玩著他的耳朵。

  趁著他舒服得打起呼嚕的時候,我問:「狐十六到底搞什麼鬼?麒麟又搞什麼大業?

妖界難道還有革命份子?」

  尚尚把下巴抬高,使勁用爪子撥我,要我撓他下巴,一面說:「妖界什麼人都有,不

過妖不像人類,我們對自由的渴望,比任何東西都強烈。所以麒麟的大業最後會失敗也是

正常的。他試圖在一盤散沙一樣的妖界建立等級森嚴的王國,變成第二個仙界,當然沒人

應和。除了狐十六那個傻瓜。」

  我好像聞到一點曖昧的味道,狐十六和麒麟……完蛋,我是不是最近男色天堂看多了



  乾脆試探地再問:「那個……麒麟聽起來好威風,他一定很厲害吧?」

  尚尚眯著眼睛,呼嚕嚕地說道:「他以前是仙界的聖獸,當然厲害。仙界總共只有四

只聖麒麟,風火水土,他是風之麒麟,性子特別急躁,所以得罪了上面的仙人,誣陷了一

個罪名給他,就把他丟出了仙界。後來被狐十六救了下來,也不知道怎麼和他說的,竟然

把他說動了,要在妖界進行大改革。可惜他受了很重的刑罰,過不了多久就死了,只留下

魂魄,之後他們的改革也失敗,狐十六為了給他做一個新身體,發了瘋一樣到處找血琉璃

。事情就是這樣。」

  啊,踏破鐵鞋為愛人尋找身體?我開始激動,難道,果然如我想的那樣?

  小心翼翼地再問:「那個……麒麟,你見過嗎?是不是……很好看?」

  尚尚想了想,點頭:「見過,是個美人,仙界沒有不好看的。」

  我的心跳加速一百倍,趕緊追問:「那……他和狐十六有沒有……」

  尚尚很乾脆地點頭:「是的,他們是戀人。不然狐十六也不會為一個不相干的人那麼

操勞,連含真這個幾百年的老朋友都不要了。」

  哇,有了新歡拋棄舊愛?!太太狗血的劇情了吧!不過我喜歡!

  「妖界這麼開放?這種禁忌之戀也沒人八卦?」

  尚尚莫明其妙地看著我:「春春,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哎呀,真笨!

 「風之麒麟不是男的嗎?狐十六也是男的啊!男男戀難道在妖界很常見?」

  尚尚嘆了一聲:「什麼啊,你是雜書看多了吧?我什麼時候說風之麒麟是男的?她是

女的,風火水土四個麒麟,風麒麟和土麒麟是雌性的,水火兩個是雄性的。」

  我倒,搞了半天白興奮一場,風之麒麟居然是女的!看起來男色天堂害人不淺,害我

大晚上產生妄想。

  沒意思。我甩開尚尚的耳朵,拉高被子,一邊打呵欠一邊模糊不清地說:「狐十六真

夠痴情的,若林也夠死心塌地,改革失敗了還是忠心耿耿。不管,他要是不給我道歉,以

後就沒飯吃,我要把他當空氣……」

  「若林?他只怕不會留在這裡了。」

  為什麼?我想揭開被子問個究竟,尚尚卻從被子裡鑽出來,爪子使勁拍我的臉:「以

後千萬不要一個人出去。狐十六是個很固執的人,他肯定緊追不放,我們都要小心。」

  說到這個我又沒了睡意,轉頭瞪他:「為什麼他們都懷疑血琉璃在我這裡?一個兩個

都說看不到我的魂魄,我問你,你的妖言咒印就那麼厲害?」

  尚尚耳朵再動動:「……是這樣的。」

  語氣不確定,有古怪!我使勁瞪他。

  尚尚被我看得坐立不安,只好嘆道:「春春,妖言咒印是人類身體承受不起的,和血

琉璃一樣,所以在下咒之前我動了動你的魂魄,讓它能承受咒印的力量,對你其實沒有任

何影響的。我說過我不會害你,你也說過相信我了,為什麼還要一直懷疑呢?」

  動我的魂魄?!我猛地從床上坐起來,渾身和吃了蒼蠅一樣難過。他憑什麼?!我的

魂魄是我自己的!他憑什麼動?!

  尚尚也跟著站起來,退兩步,輕道:「我沒告訴你……因為,我知道你會害怕。」

  謬論!我冷道:「你現在馬上把這個什麼印給我去了!我不要!你沒有任何權力動我

的魂魄!」

  誰知這次尚尚異常強硬,和我針尖對麥芒:「不行,我不會去掉咒印的。只要加在你

身上,就沒有消除的可能。這也是為了保護你,不管你怎麼說,都不可能。」

  「少廢話,消還是不消?」

  他沒回答我,只是默默看著我,過一會,跳下床,走向門口。

  「尚尚!」

  我叫他,他沒回頭。

  「你不要讓我沒辦法相信你。」我說完,躺下去,拉高被子蓋住腦袋。

  門關上了,我一下子沒有任何睡意,心裡無限失落,乾脆坐起來打開床頭燈,誰知那

團小小的黃色身影就蹲在角落裡,眯著眼睛,一付倔強的樣子。

  見我打開了燈,他耳朵動動,就是不過來,好像隔了一個床的距離,就可以堅定表明

自己立場一般。

  我瞪了他半天,終於也累了。懷疑他,讓我很累,這麼一會腦門子就開始疼。

  我只好躺回去,關燈,睡覺。沒一會,毛茸茸的貓鑽了進來,躺在老位置,柔軟的背

靠在我手上。

  我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真是沒辦法,只能順著本能,伸手抱住他。柔軟的貓一下子

湊過來,耳朵貼在我下巴上,癢癢的。

  我的尚尚,他怎會害我呢?

  我緊緊抱住他,慢慢睡著了。

  第十四章 嘉右的合約

  若林走了。

  正如尚尚說的那樣,消失得一點蹤影也沒有,連以前住的房間都收拾得乾乾淨淨,一

點灰塵都沒留下。

  我也想過他可能不會繼續住在這裡,但推開房門看到空蕩蕩的書店,心裡還是有點失

落。

  以前這個時間,若林總是忙裡忙外,做了早飯等我們三個懶蟲下來吃,然後提水把櫥

窗擦乾淨,看到我打著哈欠下樓,便會回頭對我笑,說早上好哇春春小姐,你又做了什麼

好夢?

  我披著外衣下樓,書店還沒開門,但桌子上亂七八糟的東西早已收拾好,顧客還的書

也整齊地放在書櫥上。

  他臨走的時候,還不忘把書店整理得井井有條。

  我真不知道是該感慨還是難過,懵懵懂懂地走到門口,正要開門,櫥窗上突然亮起一

團光點,嗡嗡地朝我飛過來。

  我本能地抬手擋在前面,那團光點圍著我的胳膊上下轉,纖細如線的四肢捧著一張折

疊整齊的紙條。

  是芬芬!專門負責送信的芬芬。

  我伸出手,它便拍打著透明的翅膀,把那張紙條放在我手上,最後四根纖細的手腳抱

住我的手指頭,蹭兩下,才又嗡嗡飛著鑽進櫥窗玻璃裡曬太陽去了。

  真是神奇的送信方式。

  我搓搓手指,把被它碰了之後酥麻麻的感覺搓掉,這才打開紙條。

  紙條上有幾排清秀的字體,最後的署名是若林。我的心微微一動,若林給我的信?

  『春春小姐,或許你已經不屑接受我的道謝,可我還是要謝謝你這些天的照顧。我昨

天說的話一定傷了你的尊嚴,我向你道歉。你知道嗎?我以前一點也不喜歡人類,因為我

的雙親就是被人類的詭計騙走,然後被殘忍地殺死。所以,一開始認識你的時候,我並不

是真心和你相處。對我來說,犧牲一千個人類,來完成麒麟大人的改革,是不足一提的。

讓你失望了真抱歉,我總是想人類的話不可以相信,他們都會騙人,面子上和我笑,心裡

或許盤算著怎麼害我。但你不一樣,只有你會真心對我發脾氣,為我感到失望,把我當作

朋友。春春小姐,在我心裡,早已不覺得我們有人和妖的區別了,無論你相不相信,我真

的不想害你。最後,我的話或許還會讓你生氣,抱歉,我始終不覺得自己的觀點是錯誤的

,妖界太散亂,是改革的時候了,以後不管什麼時候,麒麟大人若是還需要我的力量,我

都會毫不猶豫為她效力,哪怕再抓一千個人類。就說到這裡吧,祝你永遠愉快!若林。』

  啊,這只固執的猴子!我合上信紙,鼻子猛然發酸。

  尚尚說,每個人都有自己選擇的道路,別人無法干預,就算不認同,也不該擅自指責

。我們的立場不同,所以產生分歧。

  若林的選擇是這樣的嗎?妖怪們怎麼都這樣固執?就算撞到了南牆撞得滿頭是血,也

始終認為自己是正確的。

  我把信紙按照原來的痕跡折好,正要收進口袋裡,樓上突然傳來含真的聲音。

  「一大早你發什麼呆?手上是什麼?」

  我嚇了一跳,如果若林的紙條給這只多事的狐狸看到,只怕他又要發飆。我趕緊把信

紙胡亂塞進口袋裡,回頭對他傻笑:「啊哈哈,沒什麼啊!含真你今天醒的真早!」

  這只狐狸懷疑地瞪著我,甩著身後的漆黑大尾巴,優雅地走下樓梯,然後四處聞聞,

皺眉道:「什麼味道?你做了早飯?」

  我搖頭,我倆互看一眼,趕緊跑進廚房,卻見爐子上用小火熬著青菜瘦肉粥,旁邊的

碟子裡裝的小菜,用保鮮膜包裝得整整齊齊。

  是若林!他居然連早飯都做好了!

  含真哼兩聲,關了火,回頭瞪我:「愣著做什麼?難道要老子替你盛飯麼?」

  切,好女不和狐狸鬥。我轉身離開還不行麼。

  剛走到樓梯口,尚尚就光著上身睡眼朦朧地走下來,橙色的半長頭發亂糟糟,看到我

便揉眼睛道早安:「早上好……春春,好香,咱們今天吃什麼?」

  這是他每天早上必問的一句話。

  我抓起沙發上的毛衣,丟到他頭上:「穿好衣服!書店要開門了!一天到晚就知道吃

。」

  尚尚慢吞吞地穿好毛衣,腳不沾地的飄進廚房,沒一會,就聽見他和含真兩個在廚房

鬧起來的聲響,他倆在互相埋怨對方的碗大,吃得比自己多。

  別看尚尚早上起來沒精打采的模樣,只要一聞到飯菜香,他所有的精力都回來了。

  漸漸地,兩人的鬥嘴變成了肉搏,然後是鍋子碗筷乒乒乓乓的聲音,也不知碎了多少



  我忍了又忍,以前還有個若林收拾殘局,所以隨他們折騰,他走了,難道要我每天收

拾廚房?怎麼可能?!

  「別鬧了!吵什麼吵!餓死鬼投胎啊?!」

  我衝進去,就見他倆的衣服滿天飛,一條褲子搭在爐灶上,毛衣掛在櫃子的手把上…

…很曖昧的場景,對不對?其實他倆只是變成了原形,如果你們看到一只黑狐狸和一只黃

貓對打,千萬不用驚奇,那一定是我家兩只妖怪。

  含真嘴裡還咬著尚尚的耳朵,尚尚的爪子在他身上亂抓,身邊的稀飯撒了一地,誰也

沒吃到。

  我的早飯——!

  我怒了,一手抓含真的耳朵,一手抓尚尚的脖子,用力一撞!

  「給老娘收拾好!不然今天誰都沒飯吃!」

  妖怪就是妖怪,動物變的,所以無論他怎麼像人,也始終不是人,野性子足著呢,逮

著機會就要胡鬧。

  我打開書店大門,外面一片陽光燦爛,是個好天,我正打算把門口的積雪掃一掃,忽

然老遠地,有人叫我。

  「錢大春!好久不見!早上好哇!」

  是誰?!居然當眾叫這個讓我深惡痛絕的大名?!

  我惡狠狠地望過去,卻見街角那裡走來一個人,火紅的長髮,神清氣爽的笑容,滿口

整齊的白牙在日光下耀眼的可以。一見我回頭,他還用力揮手。

  這付樣子,好聽點叫做陽光型,難聽點叫做傻茂。

  是那個白痴神仙!

  我丟下掃帚,飛快地鑽回書店,拖鞋掉了一只也顧不上了,趕緊關門。

  一只手卡在門上,嘉右在門外急急地叫:「別關門別關門!有話好好說啊!你的鞋子

還掉在外面呢!」

  誰理你!我使勁關門,他就是不讓,硬生生插一條腿進來,還在叫:「錢大春!你再

夾下去我就要成夾心餅干了!快!鬆手鬆手!」

  他一邊說一邊努力地把一只手也伸進來,手上還抓著我那軟綿綿的小狗拖鞋,對我晃

兩下,討好地笑。

  我無視,低頭看他的腿還想往裡面蹭,乾脆一腳踹上去,他叫得比殺豬還慘。

  「春春怎麼了?」尚尚從廚房裡跑出來,剛穿好了褲子,正在繫拉鏈。

  一看門口那個白痴仙人,他的臉色一沉,走過來抬手就要關門。尚尚的力氣比我大了

不知多少倍,他要是出手,只怕嘉右真要被門夾成兩半了。

  「別!別這樣!有話好好說!來!這是欠你們的核桃酥!」嘉右趕緊塞進來一袋零食

,仔細一看,正是上次被我拍飛的那個牌子。

  我還沒反應過來,尚尚早就接過核桃酥,乖乖打開了門,一面說:「有話進來說吧。



  我昏,尚尚,說你是貓你還真的開始貪食!一袋核桃酥就把你收買了?

  嘉右鬆了一口氣,趕緊鑽進來,順便把我的拖鞋丟在我腳下。

  「錢大春你真狠!差點被你踹骨折。」他揉著膝蓋骨,一個勁埋怨。

  「別叫這個名字!」我本能地反感,「你來做什麼?合約呢?」

  他甩了鞋子一屁股坐上沙發,咳兩聲,才道:「我回去和上面的同僚商量了一下,我

們都無法確定血琉璃是不是在你身上,所以這個合約一時沒辦法簽。所以我來了,我決定

觀察你一段時間,等確定了之後再簽合同。你看這樣行嗎?」

  靠,開始和我討價還價?哼哼,白痴就是白痴,不由得我不鄙視。

  我也慢悠悠地坐上沙發,和他打太極:「合約呢?至少先讓我看一下,不然我可不會

讓你住下來,更不會讓你觀察,我會告你騷擾。」

  嘉右嘆了一口氣,在懷裡掏啊掏,掏了半天終於掏出兩張金光閃閃的紙,A4大小的,

遞過來:「喏,你自己看看吧,一切都按照你的要求寫好了。」

  仙界就是仙界,合約紙都和別人的不一樣!我揉著手裡柔韌的紙張,悄悄拉兩下,居

然有彈性,是我從來沒見過的材料。

  低頭看看上面的字,一行是中文,一行是我看不懂的文字,歪七扭八,倒真的按照我

信口胡說的要求列了出來,最後還加了一條讓嘉右作為觀察員,一旦確定血琉璃和我有關

,立即簽訂該合同。

  我是沒想到他真的會帶合約過來,這個白痴仙人,難道不知道我那天晚上只是隨口胡

謅的嗎?

  他這樣,搞得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只好收起其中一份,「那……好吧。」

  嘉右明顯鬆了一口氣,我不等他說話,立即說道:「不過你最好自己找地方住,如果

沒地方住要進書店,伙食費住宿費自理,我可不會供白食!」

  他嘖嘖兩聲,搖搖手指:「就知道你們人類對金錢最看重,我早做了准備。」

  說著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盒子,丟過來,「喏,這東西不管是收藏還是變賣,都足夠

你富足一陣子了。還有什麼要求嗎?」

  我打開盒子,裡面是一顆碧瑩瑩的珠子,寒氣撲面,我盯著看了一會,就覺得它的綠

深不可測,隱隱還在變幻,仿佛最深的潭水。

  尚尚一邊往嘴裡丟核桃酥,一邊湊過來看,說:「這不是水之龍的眼珠麼,他死了?



  我昏,眼……眼珠?!我捧盒子的手頓時不穩,很想把它丟出去。

  嘉右搖了搖手指:「你當他和風麒麟那個白痴一樣?這是他第二十七次褪皮,換了新

肉身啦。」

  說完他抓起那顆眼珠,在掌心晃兩下,那深邃的綠色竟然也跟著晃,仿佛裡面真的裝

著水一般。

  「這個東西,在仙界只是作為裝飾罷了,但放在你們人界,就叫夜明珠,它的光亮,

能照很遠。你喜歡就留著,不喜歡就賣了,保證你們人界沒看過這麼大的夜明珠。」

  這麼神奇?我從他手裡捻起那顆珠子,冰涼的,比冰雪還冷,單手竟然抓不住,只得

放回盒子裡。

  「凡人的身體受不了水龍的寒氣,你還是不要碰它比較好。」

  嘉右笑吟吟地告誡完,撥撥頭髮,終於恢復了一點神仙的傲氣,問:「怎麼樣?一切

都OK了吧?」

  沒辦法,人家合約也帶來了,寶貝也帶來了,我再也想不出什麼為難的法子,只好點

頭。走一步算一步吧,反正尚尚都不急,我何必要急。

  嘉右看我點頭了,更加得意:「那我的房間在哪裡?帶我去看看吧,太髒的沒有光線

不通風的我可不要!」

  奶奶的,就這樣被他騎頭上?真是不爽!我看一眼尚尚,他還在專心吃心愛的核桃酥

,壓根不管白痴仙人的得意洋洋。

  「好……好吧,你跟我來。」

  我把盒子和合約放進口袋,領他上樓。

  正好若林走了,那個空房間可以給他住。嘉右在房間裡左右上下看了半天,硬是把家

具的格局換個模式,這才滿意。

  「你住進來,雖然住宿費和飲食費都交了,但不可能吃完甩膀子就走。咱們這裡的食

客都必須輪流做家務,順便照顧書店的生意,要是啥也不做,就沒飯吃。」

  我抱著胳膊,靠在門上做最後的刁難。

  嘉右沒回答,只是走過來,鼻子上聞下聞,皺著眉頭說道:「什麼味道?你們在做飯

麼?」

  我也跟著把腦袋探出去,昏,什麼東西糊了?!誰又在糟蹋我的廚房?!

  我趕緊跑下去,就見廚房裡油煙籠罩,含真手忙腳亂地切著蘿蔔,另一邊的鍋子裡油

早已滾了,再一邊的湯汁濺了出來,撒了一地。

  「你又在忙什麼?!」我簡直不敢相信,衝過去把火關了,鍋裡煎的不知道什麼東西

,早已黑乎乎一團,看不出形狀了。

  我捂住鼻子,悲憤地看著含真,他理直氣壯,還和我發脾氣:「看什麼?!你們都不

動,難道不吃飯?老子做得不好麼?!」

  老天啊,我該說什麼?要不乾脆降個雷把這只該死的狐狸劈爛算了!

  「哎呀!這都是什麼東西!你們平時就吃這種垃圾?!」嘉右俊容失色,不敢相信地

瞪著我手裡的黑炭。

  含真瞪圓了綠眼珠,惡狠狠地說道:「你怎麼會在這裡?!」

  嘉右不理他,急急挽了長髮,一把搶過含真手裡的菜刀:「你們都出去!我來做飯!

要我吃那種垃圾,我寧願啃泥巴!」

  眼看含真要發飆,我趕緊把他推出去,交給外面的尚尚,讓他解釋一切。

  今天早上事情太多了,我脆弱的神經禁不起折騰,需要上去再好好休息一下。

  上天保佑,嘉右住進來之後,不要再發生什麼事情,含真最好也收斂一下暴燥的脾氣

,尚尚能多勸解,這樣,我就能瞑目了。

  開飯的時候,我們的眼珠子都掉了下來。

  標准的四菜一湯,蘿卜圓子,八寶鴨,爆炒小牛肉,蚝油蘆筍,還有一個我叫不出名

字的湯,香氣撲鼻。

  我們幾個拿著筷子,竟然都不敢擅自下手。

  多少年了?多少年沒吃到這麼香噴噴的像模像樣的飯菜了?若林在的時候,只會做很

普通的家常菜,味道也不是特別出色。

  所以乍一看這麼精致的菜色,我的第一反應是做夢。

  嘉右解開頭髮,滿面得色地說道:「這才叫吃飯,以前的都是垃圾!你們連飯都不會

做,真叫人吃驚。」

  我白他一眼,先挾起一筷子蘆筍塞進嘴裡——啊,美妙的滋味!我從來不知道,原來

蘆筍可以這樣好吃!

  我趕緊開始使勁吃,筷子在桌子上飛舞不停。含真和尚尚對看一眼,終於還是猶豫著

開始吃,然後,很快他們就開始忘情,筷子差點打起來。

  這一頓飯吃得我們眉開眼笑,嘉右的形象立即變成了金光閃閃的救世主,含真甚至拍

著他的肩膀連連點頭:「以後做飯的任務就交給你了,我負責洗碗,死貓就讓他打掃衛生

吧。」

  嘉右看我一眼,充滿了憐憫:「錢大春,作為一個人類的女性,你居然不會做飯,我

為你感到難過……」

  我直接把飯碗扣他臉上,一招KO。

  就這樣,嘉右住在了書店裡。

  我不曉得仙人是不是都像他這樣神經兮兮的,對書店的一切都看不慣,尚尚打掃房間

,他嫌不乾淨,於是自己來;含真洗碗,他嫌洗碗還有油星,於是自己來。

  到最後,尚尚和含真開始堂而皇之地偷懶,事情全部都給嘉右一個人來做,他又開始

抱怨,然而我們要做了,他又嫌做得不如他好。

  無論如何,我預想中的星球大戰沒有發生,嘉右高超的廚藝和勤勞的作風讓含真他們

安生許多,更神奇的是,嘉右居然能折服那幫花痴的小女生,仙人果然不簡單,先前是我

看走眼了。

  一如現在,我在電腦前畫圖,尚尚和含真窩在沙發上看連續劇,嘉右被那些女生圍堵

在角落裡嘰嘰喳喳地盤問。

  「你頭髮的顏色真酷!在什麼地方染的?」

  「哦,這個是天生的啊。」

  「哇,天生的?那你一定是混血兒了!」

  「混血兒?不,我是純正血統的仙界雷系家族第三十八代傳人。」

  「那是什麼?」

  「就是說,我是仙人啊,你們看不出來麼?」

  「啊哈哈,你真會開玩笑,好幽默哦!」

  小女生們咯咯笑開,我也跟著乾笑兩聲,回頭看看嘉右,他還是一臉正經,使勁解釋

:「我說的可是真的,你們這些人類真是的,不相信仙人的存在,難怪越來越墮落。」

  嘉右,算你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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