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嚎第十九章
海門的傷勢頗重,他左邊的肋骨斷了兩根,腹部黑色的瘀青一大片,手臂暗紅色的抓痕累累,臉上右邊頰骨斷裂瘀血,所幸他的雙腳沒事,只是腳步較平日慢了不少,狄米特與山王輪流攙扶他趕路,我咬著鮮美的山梨,腳步輕快走在最前面。
也因為海門覺得他的傷勢似乎沒有想像中的嚴重,所以我們並沒有一昧地往前邁進,上午我們順著河水、遇到美麗的幽谷時便休憩了好一會兒,大家將山梨痛快地吃了一半,而山王變成大野狼這靈異事件也在堪稱愉快的氣氛中轉了個彎。
「山王,你現在還會不會有奇怪的感覺啊?」我問,踢著小石子。
「奇怪的感覺?」山王歪著頭想了想,說:「什麼奇怪的感覺?」
「就是你的皮膚底下還會不會有……想射出光的感覺?」我笑著。不知道是不是山王是我好友的關係,他即使變成一隻大野狼,我也不感到害怕,我彷彿很篤定山王永遠不會傷害我似的。
「沒有啊,很正常。」山王神情愉快地說。山王將被身體撐破的破衣服胡亂捲成一條長布,綁在腰上勉強遮住那話兒,甚是滑稽。
「我覺得昨晚是山神出現,藉著你的身體保護我們。」狄米特說。
「我倒不覺得,我不騙你們,我真的感覺到自己跟以前不一樣了。」山王信誓旦旦地說:「我感覺到自己跟大自然好像合而為一了,就好像呼風喚雨的森林之神。」
我、海門、狄米特都笑了出來。
不過山王從小就跟動物很投契,這倒是千真萬確。山王八歲時第一次看見我家那三隻兇猛的大狼狗,就笑嘻嘻地將牠們按倒在地玩耍,而每次缺零用錢時,山王總是能不費吹灰之力就令許多田蛙自動跳進網子裡,賣給史萊姆叔叔換點銅板。印象最深的,莫過於三年前海門被村子裡的小孩子丟石頭圍攻、取笑時,山王居然生氣地捧著胡蜂的野巢大叫:「快去幫我的朋友!」胡蜂便衝上那群倒楣的小孩裡,將他們螫到一個個跳進池塘裡大哭。而捧著胡蜂窩的山王居然一點事也沒有。
「回到村子後,我們的冒險故事絕對會引起大轟動的。」山王振臂大叫。
「不過絕對不會有人相信你變成大野狼這件事。」我說。
「哈哈。」山王吐吐舌頭,不以為意。
回家的路程還很遠,但沿途都很平安順利,再沒有遇到什麼怪物猛獸,直到接近中午艷陽高照的時候,我們走到一處空曠的大草原,才遠遠聽見山谷的另一頭傳來傲氣衝天的鷹鳴。
「老鷹耶!」我興奮地大叫,好幾雙劃破空谷燥風的大翅膀向我們飛來。
儘管我們都是在森林長大的孩子,但我們都只有在狄米特他家的動物百科圖鑑裡看過七種老鷹的照片,真正的老鷹瞧都沒瞧過,尤其是越飛越近的成群大老鷹!
「小心!」狄米特警戒地說:「老鷹的爪子非常兇猛有力,甚至可以拎起一隻小羊!」
正當大家的情緒開始緊張時,那些盤據在遠處高空的老鷹居然開始對準我們俯衝,山王像是著魔似突然大喊:「別怕!他們送禮物來著!」
我仔細一看,原來那些老鷹的嘴裡咬著死透的肥大田鼠,牠們飛到我快要尖叫的距離時,雙爪便放開田鼠、旋又逸上半空,山王輕輕拾住其中一隻田鼠後,老鷹高聲鳴叫、在天空中盤旋十幾圈後才離去。
「你瞧?」山王得意洋洋地展示那隻倒楣的死田鼠,說:「連天空霸者鷹王,都必須要向我進貢啊!」
海門呆呆看著在天空慢慢遠去的鷹群,說:「天空霸者不是一隻翅膀完全伸開來,足足有十哩長的超級大鳥嗎?」
山王愣了一下,隨即笑了起來:「那隻鳥餓死了啦。」
肚子一路沒有真正飽過的海門沒有多話,與摻扶著他的狄米特抱著一堆死田鼠,立刻找了一塊巨大的岩石坐下,鑽木取火準備大快朵頤一番。那天中午我們享用了一頓豐盛的田鼠大餐,得到飽足的力氣趕路。
到了剛剛入夜時,我們已經看到「封印之樹」,個個開心地大吼大叫,雖然我們都知道回家免不了一陣毒打,但腳步卻飛快了許多,很快的,我們穿過了灌木林,精神奕奕地回到巨斧村。
狼嚎第二十章
「爸!我回來了!」我高興地大叫。
儘管爸爸臉上的表情很複雜,喜不自勝與憤怒全都擠在一塊。
「你過來!」爸爸大吼著,身後跟著好幾個看好戲的村人,爸爸跟媽媽毫不留情地拎著我兩隻耳朵,痛得我哇哇大叫。
「伯父!你別生氣!先聽聽我們的大冒險啊!」山王拍著胸膛大叫,但他隨即被他媽媽,可露辛阿姨,手中的掃帚一屁股打得哇哇大叫,山王的弟弟則在一旁猛笑。
「小鬼!還知道回家!?」可露辛阿姨怒道,臉上卻洋溢著「總算鬆了一口氣」的笑容。
「哈哈哈哈哈哈~」摩賽爺爺拄著拐杖,在村子口笑彎了腰。
「摩賽爺爺你笑屁啊!哇!」山王一邊閃躲他媽媽瘋狂的掃帚,一邊大叫。
狄米特扶著掛彩的海門,看著他那嚴肅的父親,頭低得不能再低,海門乾脆別過頭去。海門的遠房親戚根本沒有出現。
「這三天大家找你們找得很辛苦,你知道嗎?」狄米特的父親板起臉孔。
「對不起。」狄米特咬著牙,等待著熱呼呼的一巴掌轟下。
狄米特的妹妹跟媽媽心疼地看著狄米特跟海門,但狄米特父親的威嚴令氣氛相當凝重。
「伯父!狄米特是個勇敢的朋友!」海門突然大叫。
狄米特父親凝視著海門,一言不發。
「我的命是狄米特救的!」海門大聲說著。
「我也有份!」山王哇哇大叫。
狄米特父親伸出手來,摸摸狄米特凌亂的金頭髮,狄米特哭了起來,海門窘迫地站在一旁。
「洗個澡吧。」狄米特父親也摸著海門髒兮兮的黑頭髮。
洗完了澡,我穿上拘束的淑女服,我看著鏡子裡不像我的我,兩隻耳朵還是紅通通的。
「真是的,你怎麼不學學隔壁的瑪麗?人家可是乖得要命!」媽媽坐在身後,幫我打著髮辮。
「你自己十三歲的時候,還不是一個人跑到舊金山撒野?」我嘟著嘴:「我還比你大一歲耶!」
「呵,還敢頂嘴。」媽媽捏著我的脖子,不禁得意地笑著。
爸爸走到房門,雙手抱著胸口倚在門邊,臉上長滿鬍渣。這三天爸爸一定很焦慮。
「喂,全村人都在等你們說故事咧。」爸爸大刺刺地說,嘴角揚起。
我嘻嘻笑,歪著頭,雙腳一蹬,跳下了梳妝臺,高興地跑到房門口。
「說故事前,先告訴爸爸你喜歡那三個小鬼中的哪一個?」爸爸蠻橫地將粗大的手拄在我面前,神色怪異。
「吼~」我埋怨似怪叫,蹲下穿過爸爸的大手,跑下樓梯回頭叫喊:「爸!媽!你們也一起來聽故事吧!很精彩的!」
我踏著樓梯,心裡卻忍不住想著爸爸的大哉問……
「天啊,我到了該喜歡男生的年紀了嗎?」我心道:「不會吧?」
但我感到臉上一陣發熱。
我突然想到,海門為了保護我,那雙穿過滿臉鮮血的銳利眼神。
我同樣無法忘記,狄米特不顧一切橫在海門面前,拼死保護海門的樣子。
「見鬼了。」我搖搖頭,不願去想。
全村人都已經聚集在巨岩底下,圍繞著巨大的營火等待我們四個小鬼到齊後開講的「冒險奇譚」,大人們將火把用魚線綁在廣場周圍的油桐樹上,而小孩子則將防蚊油撒在地上,巨岩廣場燈火通明,大人與小孩同樣好奇,但村裡小孩子的眼神多了欣羨與妒忌的光彩,尤其是貪睡的湯姆與生病的哈克,更是一臉的懊喪。
我是最後一個到的主角,其他三個興奮的大男生早就坐在大橡樹桌上向我招手。那橡樹桌正是海門連續三年輸給摩賽爺爺「鋼鐵腕力」的地方。
我踩著大樹根跨上桌子,坐在已經包紮好傷口的海門旁邊,全村人開始鼓噪拍手,要我們開始敘述這三天做了些什麼。
我想,他們會這麼好奇又熱烈期待,一定是受到海門身上那豪壯又不同凡響的傷口的影響,我聽到底下已經有人竊竊私語:海門是不是跟小熊打架了?
「是隻大黑熊!」我暗笑,手指戳著海門胸口的繃帶。
「快說吧!別賣關子了!」史萊姆叔叔大叫,分發著啤酒。
我、狄米特、海門不約而同看著半個旅程都在演練英雄式講稿的山王,他當然是獨一無二的最佳人選。
山王假裝靦腆一笑,咳了咳。
「去你的小鬼!有屁快放!」山王的爸爸舉起啤酒大吼,大家哈哈大笑。
「好!」山王深深吸了一口氣,現場安靜了下來。
「這是場你們絕對不會相信的大冒險,這場冒險只計畫了三個月,卻改變了此行四人一生的命運,甚至巨斧村的命運將因此出軌……」山王正經八百地說。
「胡吹大氣!」摩賽爺爺大笑。
「老頭子靜靜聽我說啦!」山王瞪著摩賽爺爺。
狼嚎第二十一章
於是,山王從我們暗中計畫了三個月的行程、終於跳上現已不存在的「巨斧一號」的時刻開始說起,雖然我們其他三人早已在旅程的歸程中聽了山王的講演數十次,但面對橡木桌下一雙雙好奇的眼睛,山王的語氣中更帶有獨特的魅力,不斷添加有趣的旁枝末節令現場時常轟然大笑,也令我們三人莞爾。
說著說著,當然就到了旅程中的第一波高點。
「突然間,等我們回過神後,巨斧一號已進入窄小的河面,不知怎地,天空突然陰沉了起來,我抬起頭來,原來是錯綜糾生的藤蔓盤在河道兩旁的矮樹上,兩端在河面上纏在一塊、將陽光遮蓋住,我發現河面污污濁濁的,這可奇了,中國有句俗諺,狄米特媽媽教的,正所謂流水不腐、滾石不生苔,這「不知道通到哪裡河」卻又為何突然飄滿腐木、甚至發出陣陣臭氣?狄米特這傢伙悠哉悠哉坐在桶子裡踩著水,卻不知道水底下有隻可怕的怪獸正棲息著、窺伺著。」山王表情變得很凝重,大家的嘴巴開始張大。
「這時,崔絲塔瞧見狄米特的腳上吸附著兩隻噁心的水蛭,狄米特這膽小鬼便開始尖叫起來,將船搖晃得好厲害……」山王說著,摩賽爺爺在底下大叫:「什麼膽小鬼?水蛭是世界上最噁心的爛東西!」
山王不理會摩賽爺爺,繼續說道:「巨斧一號顛頗得好劇烈,居然快給狄米特晃沉了,我們於是開始制止狄米特,不料坐在巨斧一號最後面的海門突然大叫:「有怪物!」我們嚇了一大跳,但巨斧一號隨即平靜下來,水面變得很靜、靜得可怕,靜得連隻青蛙叫都沒有,靜得連停在藤蔓上的小雀一動也不敢動。」
我注意到摩賽爺爺的表情變得有些奇怪,有點僵硬。
山王深深吸了一口氣,大叫:「正當大家不知所措時,一股不可思議的巨力撞上巨斧一號船底,繫住六個木桶的繩子在瞬間斷裂!我的天!所有的木桶都翻滾在污濁的臭河中,我的木桶則高高飛起,旋又撞上河底,我給那可怕的衝擊帶上河岸,我勉力站起、用力吐出髒水,卻看見此生最駭人的景象……一隻好大好大的超級水蛭!一隻足足有四、五公尺長的恐怖大水蛭啊!」
臺下爆出一陣狂笑,啤酒撒得滿地,我爸爸坐在地上拍著大腿:「哈哈哈!混帳小子!不要胡說八道!」
原本這就是件很難相信的事,我們早有心理準備,但臺下的氣氛不只是爆笑而已,還有許多大人的臉色拉下、變得很陰沉。這真令我感到不快,不相信就不相信,想取笑就取笑,幹什麼板個臭臉給我們看?
「這是真的!」山王不疾不徐地說,頗有大將之風:「那隻超級大水蛭不只醜得一塌糊塗,還兇得亂七八糟,牠大嘴一張、那掛滿尖銳暴牙的大嘴便把一個空木桶咬得稀巴爛,我的天!幸好湯姆沒跟我們去探險,要不然他可就連人帶桶被水蛭給吞了!」
我的心砰然一跳,我瞧見摩賽爺爺的眼睛突然瞇成一條細線,嚴厲地打量著我們四人。
山王不受臺下兩極化反應的影響,繼續手舞足蹈地敘述著我們如何與巨大的水蛭搏鬥,直到兩隻巨大的大蟒蛇突然冒出來解救我們那段,臺下早已笑成一團,史萊姆跟我爸爸笑到抱在一塊,我媽也笑得直搖頭,幾個小孩子卻聽得入神。
但山王的爸爸、海門的遠房親戚、以及村長等猶太村民漸漸挪動在廣場的位置,向摩賽爺爺身旁靠攏,神色不善地交頭接耳,留著白花花鬍子的村長在摩賽爺爺的耳邊說了好一陣子話,摩賽爺爺臉色凝然、一點反應也沒有,好像一塊生悶氣的石頭。
我有點惱了,真想帶這些白癡大人去會會那隻大水蛭。
「那海門身上的傷勢是怪獸水蛭幹的好事嗎?」山王的弟弟問道。
「不是!更精彩的在後頭!」山王得意地說。
狼嚎第二十二章
山王慢慢將旅程帶到夜晚。
拉拉雜雜形容了夜晚的妖魅後,山王看著我,說:「崔絲塔,你說說海門跟你一起遇到的事吧!我再做補充。」
村人們看著說話懇切多了的我,又看看海門身上絕對假不了的傷,我點點頭,開始說著山王還沒出現在大黑熊前的回憶,那一段劇力萬鈞的人熊大戰。
我娓娓說著,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毆熊英雄海門,海門一反與大黑熊拳來腳往搏殺的豪氣,害羞地搔著後腦勺傻笑,待我說到海門一記石破天驚的上鉤拳將大黑熊打到恍神跪倒時,村裡曾經欺負過海門的小孩子全都發出崇拜的讚嘆聲,他們真是白癡得厲害,從很久以前海門的力氣就很大,要不是海門個性溫和,他們早就被一拳一個轟到月球上去了。
「正當我不知所措、嚇傻在大黑熊身後時,狄米特出現了,面對齜牙咧嘴的大黑熊,他一點也不退讓地擋在海門面前。」我說,看著狄米特那特嚴肅的父親臉上,浮現出一種難以言喻的驕傲神色。
「哥哥好棒!」狄米特八歲的妹妹,辛娣,高興地大叫。
我微笑看著辛娣,說:「正當情勢陷入最危急的時候,狄米特大叫一聲,大黑熊有點迷惑……」
山王接著說:「然後我就拿著木槳從樹林裡衝了出來,高高跳起,木槳往大黑熊頭上一砸!可是那大黑熊一掌輕描淡寫將我擊倒,重重將我壓在地上,我感覺到這輩子就此結束了,此時最不可思議的情形也發生了。」
到底我們是如何脫離險境的,大家一定都猜不透吧?
「我知道這很難置信,不過那奇蹟歷歷在目,我們也真的靠著那奇蹟逃出危險的森林、驚悚的夜晚。」山王故作憂鬱地說:「就在我心口就要被熊腳壓碎的瞬間,我的體內發生奇妙的變化,有個東西在我的身體裡慢慢膨脹,鑽出我的指縫、鑽出我的毛細孔……」
摩賽爺爺與身邊的猶太村人聽著山王詭異的說辭,臉上卻露出令我猜不透的表情,好像一切都在他們的預料之中。
山王繼續說道:「我看見那大黑熊將腳挪開我的胸口,才發現許多像流水一樣的白色光芒正從我身上每一個地方流出,慢慢絢染了整個樹林……」
「怎麼可能!」
摩賽爺爺大吼,聲音充滿了將空氣震破的憤怒。
我們四人都嚇了一大跳,我們從未看過總是和藹可親的摩賽爺爺這般火爆的醜樣子。
「為什麼不可能!」海門突然動了氣,不服氣地說:「山王不只流出一大堆白光,還變成了一頭大野狼救了大家!」
「什麼顏色的大野狼!?」摩賽爺爺憤怒地咆哮,一拳轟然打向地面。
「白色的!」海門大叫。
「肏!」摩賽爺爺不可自制地吼了起來:「派人把蓋雅找回來!快去!」
原本充滿歡樂氣氛的晚會突然被摩賽爺爺的瘋子行徑踢進冷宮,村人紛紛投以莫名其妙的責備眼神看著摩賽爺爺,但摩賽爺爺身邊的猶太村人臉色都相當難看、呈現大便的顏色,有的甚至瞪著其他的村人。
「不說了不說了,不相信就算了!見鬼了真是!」山王洩氣極了,一屁股跳下桌子,我們三人相視一眼,也很沒趣地跳下橡木桌。
「喂,變成雪白的大野狼的山王!」一個小孩子嘲笑道。
狄米特斜眼向那小孩比了個中指,山王則撂下狠話:「明天中午,大樹下決鬥。」
摩賽爺爺拼命抓著頭髮,身旁的村人拍拍他的肩膀,像是說點安慰的話,卻被摩賽爺爺非常無禮地罵回去,大家卻像縮頭烏龜般站在一旁苦著臉,圍繞在巨岩旁的數百村人不是索然無味地離去,就是圍著摩賽爺爺沒來由地發愁,當時的我只覺得滿腔的怒火,暗暗發誓絕不再幫摩賽爺爺按摩了。
「山王,你過來。」山王的爸爸看著沮喪的山王,揮手喚著。
「喔。」山王以為要為「說謊」討一頓打,表情極不甘願地走了過去。
「山王說的都是真的……」海門還是這麼咕噥著。
狼嚎第二十三章
對一個酷愛各種大小節慶、甚至發明了許多亂七八糟的節日的村子來說,當時的氣氛是前所未有的古怪,有的人意猶未盡,有的人神情緊繃。
有的人跟我一樣,對村子裡尷尬怪異的氣氛感到不以為然。
我爸爸故意拉著我大聲問道:「到底是不是真的啊?啊?山王那小子真的變成一隻白通通的大野狼?」像是要引起那些神色不善的村人的注意,那些村人也的確回報以不悅的眼神。
我爸爸人高馬大,常常自稱是村子裡最強壯的人,他露出結實的臂膀上自由女神的刺青,示意我大聲回應他。
「當然是真的啊!」我故意大聲說道,我爸爸滿意地將我抱起來,讓我騎在他的脖子上,我看他根本不關心、或根本也不相信山王說的是不是真的。
狄米特的嚴父知道他的兒子機靈過人,要編謊話絕不會挑這麼玄奇的題材,所以他看著狄米特,露出難得的好奇表情說:「狄米特,這件事回家後好好跟爸爸說一說,好嗎?」狄米特點點頭,看了孤零零的海門一眼,狄米特父親於是向海門招招手,要他一起到狄米特家過一夜。
「海門不能跟你們走。」村長走了過來,摸著海門的頸子說道。
「啊?」海門詫異道,收容他的遠房親戚一家人都站在村長旁邊。
「我們有重要的事要商議,抱歉了。」村長強笑道。
狄米特的父親點點頭,也不便多說什麼,與狄米特母親牽著辛娣與狄米特就要回家。
我坐在爸爸的脖子上,看著海門一愣一愣被推到那群怪里怪氣的村人中間,我忍不住大喊:「你們可不要欺負海門!」
海門很高興地回過頭來,隨即與山王都被眾人簇擁到摩賽爺爺家裡。
從此以後,村子就斷成了兩塊。
一塊,是永遠都不相信這段冒險的村人。
另一塊,則是總是躲在角落聚議、鬼鬼祟祟的猶太人。
我一覺睡到隔天中午,醒來時全身真是酸痛得不得了,下了樓,我爸爸悠哉悠哉地坐在院子裡跟三隻大狼狗一齊吃東西,我媽媽則跑去隔壁聊天了,我隨便刷牙洗臉後,吃了點番茄沙拉後,順手在餐桌上帶了三顆蘋果,便跑去「不知道通到哪裡河」找狄米特他們。
狄米特跟山王躺在大石頭上曬著太陽,海門則單手撐著石塊,全身倒立作著我無法叫得出名字的運動。
山王的精神很差,狄米特只是慵懶地在大石頭上假寐,但山王則是真的睡著了。我將兩顆蘋果丟向狄米特,狄米特隨手輕鬆接住。狄米特的臉上又多了頂寬帽子,那是去年山王送給他的生日禮物。
「昨天晚上是怎麼一回事啊?」我坐在單手倒立的海門旁邊,他被那些村人拖進摩賽爺爺家,不知道遭受到什麼樣的責難。
「有夠奇怪的,大家擠在摩賽爺爺家裡,圍著山王東捏捏、西瞧瞧,把山王弄傻了,我們問他們到底要跟我們說些什麼,他們卻又幹他媽的不說話,只是嘆氣。我發誓我這輩子絕對不嘆氣,那樣子倒楣透了。」海門說著,我瞧見他傷痕累累的身子,他竟已經把繃帶給拆了下來。
海門真的很像怪物,他的傷口已經癒合泰半,結痂得很完整,連腹部那一大片紫黑色的瘀血也轉成鮮紅色的。也許那天晚上變成野狼的,應該是最接近原始生物的海門吧。
我將蘋果塞在海門的嘴裡,海門另一隻手抓著蘋果,沒幾口就吃完了。
狄米特半睜開眼睛說:「我剛剛已經問過他們一遍了,他們幾乎一整夜都沒睡,那些人除了嚷著要找蓋雅爺爺回村,其他什麼也沒做。」
「瘋了,真是瘋了。」我用指甲輕輕刺著海門臉頰上的裂痕,然後用力一按,海門卻沒有一點痛苦的神情。
「你不痛嗎?」我瞪著海門兩隻倒立的眼眸子。
「痛啊。」海門也瞪著我。
「那幹嘛不叫?」我問。
「我是男子漢啊。」海門認真地說。
「說得好!」
摩賽爺爺拄著拐杖,從灌木叢裡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