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京華江南 第二十六章 新繡手帕要不要?
半晌後若若才抬起頭來,不樂無語道:「可是父親怎麼辦?」
范閒皺眉說道:「有我在京都孝順著,你安心玩兩年再說。」
「可是……這樣就真能退了婚事?」范若若依然有些不相信。
「苦荷的臉面……比北齊那人妖皇帝大多了。」范閒笑著說道:「就算是咱們的慶國陛下,也會給他兩份面子。再說你拜入苦荷門下,名義上也只是將婚事延後兩年,靖王府那邊也好交待。」
范若若搖了搖頭:「沒這麼簡單吧。」
范閒頭痛地咬了咬薄薄的嘴唇,關於世子,朝爭這一條路線上的事情,他當然不方便告訴妹妹,不然以妹妹表面冷漠,內心溫暖的性情,一旦聽說自己為了她「破婚」一事要折騰出這麼多事兒來,只怕她真會一咬牙嫁了!
「關鍵是你才十六!」范閒大義凜然說道:「十六啊,小丫頭片子都沒發育成熟,這就嫁人?這是赤裸裸地迫害啊。」
范若若面部膚色由雪白變作大紅,羞的不行,捶了他一拳頭:「當哥哥的怎麼說話呢?」她囁嚅了半天,壯著膽子反駁道:「再說嫂子嫁給你的時候,十六還沒有足歲吧?」
范閒一翻眼白,險些暈了過去。
……
……
「哥哥,其實……如果真地能離開京都,去天下看看,我是真的會很高興。」范若若的瞳子裡充滿了對自由的憧憬,「只是……一想到要離開你地身邊。我就覺得有些慌亂,有些害怕。」
范閒笑著說道:「傻孩子,每個人在學會真正的自立前,總是會害怕的。就像我們小時候第一次學會走路時那樣。」
范若若掩唇笑道:「是嗎?可是聽澹州那邊的人說,哥哥小時候學走路比別地人都快,而且一學會走路就開始到處跑,根本都不怕的。」
范閒心想,我是怪胎,一般人可學不了。
「好了,我只是問問你的意見,既然你願意,這件事情就交給我辦吧。」范閒摸著妹妹的腦袋,關切說道:「我自然會處理好的。你是獨一無二的范閒的妹妹,當然也要成為這個世上獨一無二的女子。」
范若若感動地點點頭,卻沒有應承什麼。忽然由苦荷大宗師收徒一事想到那位海棠姑娘,想到哥哥與那位姑娘似乎有些……什麼,她不由偷笑著,起身離去,說道:「嫂嫂有東西給你。我去喊她進來。」
范閒一愣,便看著妹妹的身影消失在門口。
范若若行走在空曠靜廖的後圓裡,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天色。天上地厚雲被風兒輕輕推向東面,露出一片淺灰色的天空與那輪似生了毛刺般的灰太陽,讓人瞅著始終有些不爽利。
她伸手從後圓裡齊整地經冬青樹頂上撫摩而過,想到明年有可能去異國它鄉,可以擺脫京都裡黏稠的快要讓人不能呼吸的空氣,可以擺脫那些貴婦小姐們的無聊詩會,可以擺脫那門自己實在難以想像的親事,她地心頭一陣歡快,然後卻是突如其來的一陣空虛無力。
姑娘家的手指下意識地攥緊了。卻被樹葉地邊刺刮了一下,微微生痛,想到師傅說過自己一定要珍惜自己這雙手,閃電般地將手縮了回來,奇快無比。她心裡想著,究竟去不去北邊,還是等師傅回來後問問再說吧。
「你和若若在說什麼呢?」婉兒覷著小姑子走遠了,輕手輕腳地走進房來,神秘兮兮問道。
范閒神秘兮兮應道:「……不能說。」
婉兒氣結,坐在梳妝台前,伸手拿起梳子開始梳頭髮。范閒笑瞇瞇地走上前去,接過梳子幫她梳理,梳子的木齒在妻子的長髮上滑過,毫無滯礙,十分順暢。
范閒異道:「你和妹妹的頭髮都挺好的。」
婉兒嘻嘻笑著說道:「全靠相公在澹州做的那套家什,洗頭髮方便,自然保養的好。」
范閒不信,湊近去聞聞,發現果然是一股子淡淡的清香,並無異味。婉兒惱了,假打了一下:「由此可見,你平日裡與我親近的時候都沒用心。」
范閒在她身後站著,將好兩道目光投往妻子地身前,穿過微微敞開的領口,看見了一抹白嫩,心頭一蕩,調笑說道:「親近不見得用心,用眼也是可以的。」
林婉兒聽出相公話裡的意思,羞惱地將領子繫好,她在家中穿的並不隨便,只是沒有料到色狼相公會如此聰明地佔據了最佳地形。
范閒將妻子摟在懷裡,深深嗅著她的體息,將臉埋在她胸前的柔軟中,深呼吸了幾次,愁苦說道:「最近這些天總覺得自己極渴望什麼,卻一直尋不到源頭。」
林婉兒以為他說的是那等羞人之事,啐了一口,要掙出他的懷抱,卻是掙不動他如鐵的雙臂。范閒嘻嘻笑道:「不要使小性子,和妹妹說的事情暫不能和你說,將來你自然知道的。」
林婉兒睜著好奇的雙眼:「這麼謹慎?」
范閒苦臉道:「算是天下第一大胡鬧還差不多。」他又想起妹妹先前說的話,不由好奇問道:「妹妹說你有東西給我,什麼呢?」
林婉兒氣的咬牙道:「那個小叛徒,本想看你最近表現如何,再看給不給你。」
范閒呵呵笑著說道:「反正是給我的,求郡主娘娘賞給小的吧。」
林婉兒嘟著肉嘟嘟的嘴巴:「不給。」
范閒臉上壞笑漸起,雙手在她柔軟肉膩地腰間摸索著,拔捻揉搓。一陣慌張的尖叫之後,婉兒終於敗下陣來,氣喘吁吁地從懷裡掏出個物事,扔在范閒的臉上。說道:「給你,快放我下來!」
一陣香風撲面,一張巾帕遮臉,范閒下意識裡鬆了雙手,扯下來一看,卻是呆住了。
一方繡帕,上面繡著一雙鴛鴦,正在碧波裡游著。
布是好布,這是宮裡的貢品,江南織造呈上來地世間極品。
線是好線。不論或金或黃或紅或綠,都能瞧出這線的質地,想來也是蘇州府精選用物。
意頭也是好意頭。鴛鴦成雙,碧波蕩漾,水上一枝垂桃,正綻著三兩枝粉粉的花兒。
只是。
……
……
這針線功夫實在是……不咋嘀啊!
只見那針腳前後跳躍著,線旁密密麻麻的小孔很明顯的證明了繡者曾經悔了無數針。縱使這般,繡出來的線條依然是歪歪扭扭,毫無圓順之意。愣生生將這一對應該神態安憩的鴛鴦繡成了模樣可笑的怪水鳥,愣將那幾朵粉桃繡成了後現代解構主義的色團!
范閒瞪大了眼睛,看著這張繡帕--那一波碧水其實只是幾道平真的水紋線而已,繡地倒是不錯,只是怎麼卻用的是黃線?
難道這繡的是一幅黃河變形水鳥團?
忍了又忍,范閒看了又看,終於還是忍不住爆出一連串哈哈大笑!
……
……
笑聲傳遍了整座宅子,本來極有自知之明地婉兒早已羞愧地躲到了小姑子的房裡,但聽著這等羞辱自己的笑聲。惡向膽邊生,壯起英雌膽,大踏步回到房中,叉腰伸出蘭花指,指著范閒的鼻子罵道:「不准笑!」
范閒看著妻子氣鼓鼓的腮幫子,笑地樂不可支,趕緊一手摀住嘴巴,一手摀住肚子,在椅子上像個不倒翁般前仰後合。
林婉兒又羞又惱又想發笑,衝上前來,便去搶范閒手中的繡帕。范閒哪肯給她,一把攥住收回懷裡,好不容易止了笑聲,正色說道:「好婉兒,這是你給為夫繡的第一件東西,既然送了,可不能再拿回去。」
林婉兒出身高貴,自幼在宮中長大,向來都有嬤嬤與宮女服侍著,哪裡做過女紅。所以一想到妻子為自己繡了塊方巾,雖然針線活著實粗劣了些,但其中蘊著地深深情意,著實讓范閒十分感動。
他心疼地抓著妻子的雙手,看著對方手指尖上的紅點點,心疼地對著她的白蔥指尖吹著氣,說道:「下次別繡了,我繡給你吧,在澹州沒事兒的時候,也曾經學過幾天。」
林婉兒看他關切神情,心頭無比溫暖,但聽著這話卻是鬱悶到了極點,嘟囔道:「嫁了個相公,卻生的比自己還漂亮,你居然還會女紅,這麼細心……」她把嘴一癟,快要哭了出來,「范閒!你還要不要我活了?」「小傻瓜。」范閒疼愛地捏了捏她軟乎乎的臉蛋兒,說道:「如果這樣就不活了,那我看京都這些千金小姐都要集體自殺去,和誰比不成?和我這樣一個天才比,要知道相公我武能破將,文能作詩,豪邁時能大鬧官場,文靜處能安坐繡花……我是誰?我是不世出的天才啊。」
聽著他自吹自擂,擺出一副噁心的自戀模樣,林婉兒破涕為笑,一指戳中他地眉心,說道:「瞧你這個得意勁兒。」
范閒眉梢一挑,說不出的犯賤:「能娶著你,當然要可著勁兒得意去。」
林婉兒忽然一愣,伸手便往他懷裡摸。
范閒伸手護住自己的貞操,惶急說道:「說好給我了,還搶什麼?」
林婉兒眼中忽然閃過一絲得意:「不是搶我這條,是搶你那條。」
范閒一愣,便看著林婉兒自懷中掏出一條花頭巾來,那是他離開上京的時候,從海棠的頭上偷下來的。林婉兒眉開眼笑望著他:「既然你要我那條,那這條就給我保管吧。」
范閒腦中嗡的一聲,這才知道妻子之所以忍著指痛,一直遮遮掩掩地要繡這塊手巾,原來……是吃味兒了!雖然他與海棠並沒有什麼男女之私,但此時呈堂證物在手,他瞠目結舌,根本不知如何自辯,只得訥訥道:「婉兒,你誤會了,以往與你說過,那海棠生的極沒特色,你相公我怎麼會瞧上她?」
林婉兒打鼻子裡哼了一聲,說道:「你這人的品味向來與眾不同,當初你天天讚我美麗,我就覺著奇怪,但只是以為你嘴甜、會哄人而已,誰知道後來從若若嘴裡知道,原來你真認為我長的……漂亮!可見啊,你的眼光本就與世人不同,誰肯信你。」
范閒佯火道:「誰敢說我媳婦兒生的不美?」
林婉兒學他平日的作派聳聳肩:「從來就沒人認為我生的美。」
范閒撓撓頭,小意問道:「難道……我的眼光真的有問題?」
林婉兒掩嘴一笑,忽然正色道:「別打岔。」她一揮手中那塊海棠的花頭巾,得意說道:「這塊歸我,你沒意見吧。」
范閒苦臉道:「沒意見,沒意見。」
林婉兒嘻嘻一笑,就往屋外走去,臨到門口時忽然回頭說道:「你要莫把那位海棠姑娘收進屋來,要莫就斷了這心思,男子漢大丈夫,天天揣著個手帕當念想,一點魄力都沒有,連我這做妻子的都替你臉紅。」
范閒揮手給了她一個飛吻,恥笑道:「這說明我比你要純潔許多。」
林婉兒啐了他一口。
范閒忽然想到一椿重要事情,緊張問道:「婉兒,我記得你是才過的生辰,那咱們成親的時候,你應該滿十六了吧?」
林婉兒好奇地睜著大眼睛,點了點頭。
范閒拍拍胸口,說道:「那就好,那就好。」
……
……
第二天范府之外,馬車之中。
「大人,咱們去哪兒?」史闡立有些頭痛地問著自己的老師,因為老師他今天唇角帶笑,看上去十分的陰險,不知道心裡在盤算著什麼,如今京中不怎麼安靜,老師難道還不想收手?
范閒看著手中的繡帕,看著上面的變形水鳥嘿嘿笑著,心裡卻是有些心痛,海棠頭上的頭巾,那可是九品上的強者啊!自己能偷到手,那是了了多大的風險,結果一下子就被妻子沒收了。
他抬頭,看著史闡立與鄧子越詢問的眼光,這才回過神來,將牙一咬,恨恨說道:「走!去抱月樓瞧瞧……本官家事不順,要去散散心,順便和樓裡的姑娘們切磋一下繡花的技藝。」
---------------
第五卷 京華江南 第二十七章 抱月樓
抱月樓的姑娘們不繡花,經營的是繡花針生意,所謂只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而這些姑娘們的功夫想來都是不錯的……
今兒是喬裝前來休閒,所以范閒一行在一處就換了輛普通的馬車,噔噔當當地來到了西城一處僻靜處,停在了一座三層木樓的建築前,早有樓中夥計出來領馬收韁,動作利索的很,又有渾身打扮清爽的知客將幾人迎了進去。
范閒今天在眉毛上小動了一點手腳,又在左頰照思轍的模樣點了幾粒小麻子,就極巧妙地讓自己的容顏變得黯然了些許,在一個信息並不發達的社會裡,相信沒有幾個人能猜到他就是如今京都裡赫赫有名的范提司。
抱月樓是木製建築,一般的木製建築要修到三層以上,就會壓縮樓層之間的間隔,以保證木樓的穩定。但這抱月樓的樓距卻很高,甚至站在樓前,都可以清楚地看到樓後方的那片天光。
范閒知道這幢樓的木頭一定是北面運來的上佳良材,舉步往樓裡走去,手掌似乎無意識地拂過門旁那個極大的柱子,確認了自己的判斷。
此時天時尚早,但一樓的大廳裡已經坐著不少客人,迎面一方約摸丈許方圓的小檯子,台上一位衣著樸素的姑娘正在彈著古琴,琴聲淙淙,足以清心。
范閒微微瞇眼,愈發覺的這妓院不簡單。三人隨著知客的指迎上了二樓,擇了樓背後方的一張桌子坐下,范閒坐在欄邊的位置,用目光示意鄧子越與史闡立二人坐下。倚欄而坐。他目光微垂,發現欄杆下用青彩金漆描著仙宮畫面,不由想到這新開地樓子,連細節處都做的如此華貴。這東家的財資果然雄厚,看來沐鐵判斷的錯不到哪裡去,一定與那幾位皇子有關係。
這抱月樓確實透著一絲古怪,而這古怪便來自清雅與不合式。
不合式,不合妓院地範式。
沒有龜公迎著,沒有老鴇塗著脂粉來哄著,甚至都看不到幾個露胸披紗的艷媚女子,一股子清新味道,怎麼也不像是座妓院。范閒入京一年半,倒也涉足過幾次這種聲色場所。卻是頭一遭遇見這種格局,待他倚欄往外看去,心中又是微微一動。
此樓臨街而立。地方僻靜,而樓後,卻是一方湖泊,湖作狹長之形,正是京都有名的瘦湖。
幾人坐在欄邊。感受著湖面上輕輕拂來的微涼秋風,說不出的舒爽。范閒忍不住輕拍欄杆,瞇了瞇眼睛--樓後沿著瘦湖兩岸修著許多間獨立的小院。恰恰隱在秋樹之中,偶露白灰院牆,極為雅致,只是他的眼睛極利,早瞧見一間小院後的污水暗溝處,隱隱染著絲脂粉膩紅,便知道裡面住著許多位姑娘,看來這抱月樓前面只是迎客的酒樓,真正開心的地方卻是在那些小院之中。
如同訪名山一般。需有霧遮於山前,才能最大程度地激起遊客的探幽之情。
這抱月樓的三層木樓,便像是名山前地雲霧,將那些小院落隱在了後方,才能最大程度地激起嫖客的覓芳之念。
這間妓院的經營者,果然是極有頭腦的,如果對方是可以收買的角色,而且手上沒有那幾條妓女地人命,范閒也許真有興趣請他去內庫打理打理。
不過對於青樓這種營生,范閒一直抱著很純粹的態度,嫖客就是嫖客,妓女就是妓女,一個是出錢的,一個是出肉地,就算在五花肉的外面包上三百張詩篇,也不能抹煞掉這件事情的本質。
他只是看了湖畔的庭院幾眼,便忍不住搖了搖頭,這軟刀子山莊,一日只怕要掙不少啊,還有一個想法卻有些煞景了,他似乎總在想著,那些清雅庭院的泥土下,是不是埋著一些柔弱女子的屍骨?
在他略有些走神的時候,史闡立已經點了幾樣酒菜。抱月樓的服務極好,不一時,兩個十三四歲大小的小廝就端著食盤過來了,將那些極精緻地瓷盤輕輕地擱在桌上,沒有發出一絲聲音,果然是訓練有素。
盤中食物做的也極為誘人,一道山茶蝦仁散著淡淡的清香,幾朵微黃透亮的油花安靜地飄在一小缽雞湯煮乾絲面上,一道家常的油浸牛肉片上面抹著三指寬的景白蔥絲兒,還有幾樣下酒小菜也做的很漂亮。
眉清目秀的小廝給三人斟上酒後,史闡立便揮手讓他們退下。范閒微笑看了他一眼,心裡最欣賞這個門生的自然灑脫,當著自己的面敢於拿主意。
樣式稚拙的木勺在雞湯裡微微一動,一直躲藏在湯麵下的香氣倏的一聲冒了出來,就連范閒都忍不住微微一怔,接過史闡立遞過來的碗嘗一口,忍不住讚了一聲好!
……
……
今日范閒用的化名是陳公子,是隨陳萍萍取的。
酒桌之上,三人就像一般的友朋那般賞景賞食,飲酒聊天,只說些京中趣聞。鄧子越是啟年小組的負責人,心憂提司安全,在這樣一個不知敵友的所在,所以一直有些放不開,有些拘謹,但在酒水與范閒凜然目光的逼迫下,終究還是放鬆了些。
酒過三巡,史闡立終於忍不住皺了皺眉頭,壓低聲音問道:「陳公子,我們今天究竟是來做什麼的?」
范閒呵呵一笑,說道:「當然是來嘗試一下京都最奢華的享受……」在確認了四周沒有人偷聽之後,他才輕聲說道:「沐鐵給我說了這麼個地方,當然有他的意思,只是看他不敢說明,想來其中必有隱情,我偶爾動念便來看看。」
史闡立搖了搖頭。苦笑道:「雖然我也可憐這樓中女子,但是……賣笑生涯,天下常見,慶律允許。大人又何必置自身於危地之下。」
范閒用筷尖拈了片薄可透光的牛肉片送入唇中,緩緩咀嚼著,笑著說道:「這抱月樓一個月便害了四個女子性命,下手之狠,便是本公子也是有些遠遠不如,也算是來學習一下。」
史闡立皺眉道:「刑事案件,均由京都府尹處理,監察院只司監察院官員一責,根本沒有權力插手此事,大人……想來另有想法。」
鄧子越飲了些酒。膽子也大了些,說道:「要查的便是京都府尹瀆職之罪。而且……」他望了范閒一眼,得到許可之後壓低聲音說道:「這個抱月樓地真正東家。監察院一直沒有查出來,所以才略發覺的古怪。」
史闡立心中大驚,心想監察院密探遍佈京中,各王公府上只怕都有釘子,耳目眾多。實力驚人,只用一月的時間,就能將二皇子與信陽方面的糾葛查出來。而抱月樓表面上只是一個妓院酒樓,監察院居然查不出它的真正東家!
他在心裡琢磨著,那這件事情只有一個可能--這妓院背地東家與……
范閒知道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笑著說道:「這東家居然能讓八大處都感到棘手,看來院子裡有人在為他打掩護。」
監察院最厲害的地方,就在於他的專業性與繁複而成系統的組織構成,院子本身極難出現大的漏洞,一處出了個朱格,已經震驚了所有的知情者。沒想到朱格死了沒兩天。監察院裡又開始有人在為皇子們出力,這才是范閒最擔心的事情。
他是監察院的提司,怎麼能容許有人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裡撒野?所以他今天一定要來親自瞧瞧這座抱月樓,看看是誰在悄悄地將筷子伸進了自己地碗裡,順便也調節一下可憐下屬的無聊生活。
……
……
「那學生該作些什麼?」史闡立雖然性情沉穩,但畢竟是個讀書人,頭一回做這麼驚險刺激的事情,表情有些緊張。
范閒說道:「你手無縛雞之力,既然帶著你,那自然只是隨意看看。」他拍拍史闡立地肩膀:「公款招待你一把。」
史闡立一愣,馬上悟出了大人的意思,一想到自己還未婚配,馬上臉都紅了起來。范閒倒了有些意外,笑著說道:「怎麼說你與侯季常也是京中有才學的年輕人,難道以前沒有逛過樓子,沒有幾個相好的姑娘?」
史闡立慚愧說道:「學生無能,學生無能。」
范閒忍不住笑了起來道:「在這種地方,無能這種字眼是不能隨便說的。」
……
……
過不多時,天色向晚,夕照映湖,化作一長道斜斜地印子,只是天氣不是太好,所以水面上的那道金印有些黯淡。抱月樓裡的燈火卻是快速亮了起來,就像是被人施了魔法般,在極短地時間內懸上了無數綵燈,將整座樓子照的流光溢彩,燈影倒映在樓下的湖面上,有若繁星入水,竟是比夕陽之景還要奪目許多。
燈起人至,抱月樓迎來了它一天中最熱鬧的時辰,影影綽綽可以看見不少車轎停在了樓前,下來的人雖然都穿著常服,但行走間依然流露出一股自矜的官家氣息,看來都是些常來的京官,這些人的身旁大多都有富商陪著。
范閒可以用監察院公中辦案的銀子給史闡立開苞,而六部地官員還是習慣了吃大戶,既安全又有面子。
欄邊稍微暗一些,將他們三人的身影籠了起來,范閒瞇著眼以暗觀明,倒是瞧見了幾個曾經在宴席上見過的官員,只是那幾位高官直接入了包廂,沒瞧清楚陪著的是些什麼人。不多時,包廂大概滿了,二樓裡的人開始越來越多,絲竹之聲與交觥喝籌之聲交雜,熱鬧非凡,而那些穿著抹胸,顧盼生媚的女子們也開始在樓間行走,人氣漸盛。
范閒看著自己桌上的殘餚冷酒,心想如果這家樓子的老闆知道自己的身份,只怕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你們好好玩一下。」他開口吩咐道。
史闡立緊張道:「大人。您要去哪裡?」
范閒應道:「我專門來休閒地,當然也要輕鬆一下,正所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他溫溫柔柔、純純潔潔地說著。鄧史二人雖不得不信,但總有些怪怪的感覺不粗入妓院,焉得妓女,似乎也是這個道理。
范閒笑著說道:「待會兒風流快活的時候,記得套套話,不用問什麼東家,只問這些姑娘的日常見聞,越細瑣越好,當然。若不方便就不問了,別讓人瞧出咱們有別地用意,這才是最關鍵的。」
鄧子越看了提司大人一眼。這才真的相信了大人是來暗查,而不是借旨嫖妓,不過套話查根這種小事情,似乎輪不到自己這種層級的官員出手,更不用堂堂提司大人前來。
此時樓下湖畔那些小庭院的燈已經逐盞點了起來。朵朵金桔。
鄧子越起身,揮手喚來小廝,說道:「給我們爺安排一下。」
小廝伸手接過指頭粗細的金子。微微一沉,大驚之下才曉得原來這三位竟是豪客,不敢怠慢,趕緊通知了口舌利索的知客。知客先生趕緊過來,極柔軟委婉地暗示了一下先前招待不周的歉意,便領著三人往樓下走去,一路小心扶著,一路口才便給地聊著,似乎是想打探這三位豪客是哪裡來的人物。
范閒自不會理會他。負手於後往前走著。
史闡立在後方與那知客笑著說話,只說己等是江南來的秀才,慕名而至,頭一遭入樓,卻不知樓中有什麼好耍地玩意兒。
知客嘿嘿笑道:「三位爺,在咱這抱月樓,只有您想不到的,沒有咱們做不到的,想玩什麼都行。」
說話間,他偷偷瞥了一眼范閒地背影,他當然看出來,這位陳公子才是今天這三人中的主要人物,只是看這位陳公子的氣度,果然不是凡人,聽也不聽自己的介紹,看也不屑看自己一眼,估摸著是哪位江南大員家的公子才對。
……
……
抱月樓設計地極巧妙,由酒樓下來一轉,便到了湖畔,那些隱隱已有鶯聲燕語傳出的庭院便近在眼前,兩方世界,便是由那草間的幾道石徑聯繫了起來,互不打擾,互不干涉。
三人在知客地帶領下,進了一處庭院,此間不比樓上,甫一入院,便有數位佳人迎了上來,語笑嫣然,輕紗曼舞間,扶著三人的臂膀進了房間,就像是迎候歸家相公一般自然。
室內一片溫暖,角間放了一個暖盒,在這初秋的天氣裡,硬生生加了些春暖,一角的木幾上擱著盆假花,花瓣全由南絲所繡,精美異常。
陣陣膩香撲鼻而入,范閒皺了皺眉頭,旋即微笑著回頭,對在一個豐滿女子身上滿臉尷尬的史闡立說道:「你放鬆些,家中又沒個母老虎。」
他解開外面的袍子,旁邊的女子手腳利落地接了過去,溫婉說道:「爺才用的酒菜,這時候是聽聽曲兒,還是……再飲些?」
范閒坐到了軟榻之上,揮手說道:「再置桌席吧,唱曲的也要,你先給我捏捏。」
服侍他地那女子面露喜色,感激說道:「爺真是體帖。」趕緊將他的外衣收拾好,又有小使女在外斟了茶,小心地分放在三人的身前,還端了幾盤京都難得一見的時鮮果子,這才半跪著爬上軟榻,一雙柔夷輕輕搭上范閒的雙肩,輕重如意地緩緩捏著。
范閒知道在這兒花費的愈多,服侍自己的女子得的好處也就愈多,感覺著肩上的力道,心想這抱月樓的服務確實不錯,再看了一眼側方依然有些扭捏不安的史闡立,和一臉嚴肅像還在整風的鄧子越,不由在心中大罵沒出息,一看就是兩個雛兒,真是落了監察院和自己的臉面。
身後給范閒揉肩的女子越伏越低,兩團溫軟直接抵著了范閒的後背。范閒忽然想到自己還沒問這位姑娘姓名,甚至連對方的容貌都沒認真看一眼,不知怎的,竟有些驚訝於自己的冷靜無情,沉默稍許後輕聲問道:「姑娘怎麼稱呼?」
「妍兒。」
那女子薰香的雙袖搭在范閒胸前,柔軟豐滿的胸脯極聰明地微微蹭著范閒的後背,回話的聲音柔媚至極,就在他的耳邊響起,那微熱的氣息都吹到他的耳孔裡。
范閒忍不住笑了起來,伸手極煞風景的撓了撓耳朵,解釋道:「怕癢。」
他自然知道妍兒是個假名,只是奇怪的是,自己先前一瞥,這女子雖然妝扮的頗濃,但可以看出確實是個美人胚子,如此姿色,難道在這抱月樓裡只是很普通的一員,可以用來隨便招呼自己這些「無名之輩」?
便在室內春色漸泛之時,唱曲的姑娘已經進了屋。范閒一看那位姑娘容顏,心中便是微微一動,心想居然連她也被抱月樓搶了過來?
--------------
第五卷 京華江南 第二十八章 桑文
入屋唱曲的姑娘叫桑文,乃是京都出名的唱家,想往時,等閒的權貴想見她一面也是不容易。
而范閒之所以認得她,卻是因為一年多前,在京都西面的避暑莊與婉兒若若一家人度夏的時候,這位桑文姑娘曾經應婉兒之邀,在山莊裡唱了一晌午的小曲兒。
其時清風自湖面來,范閒身旁坐著婉兒妹妹與葉靈兒三位姑娘,真真是他重生以後最美妙的一段辰光,而且這位桑文姑娘唱的曲子裡有一句「忽相逢縞袂綃裳」一句,恰好應了范閒與婉兒在慶廟初見之景,所以他對這位姑娘的印象特別深刻。
桑文入屋之後,微微一福,便面無表情地在下角坐了下來,懷中捧著一個類似於琵琶的樂器,清聲說道:「幾位公子想聽什麼曲子?」
范閒眉尖微蹙,知道對方沒有認出自己來,卻不知道對方還記不記得自己給她寫的那幾句詞。去年夏天,范閒在避暑莊裡,曾經抄了一段湯顯祖的妙辭送予這位桑文姑娘,而桑文依靠此辭,在京都裡聲名更噪,只是依著范閒的叮嚀,沒有透露這首辭的真正作者。
「唱首折桂令吧。」
范閒半靠在身後妍兒柔軟的懷裡,雙目微閉,隨意點了首最常見的曲子,心裡卻在琢磨著,桑文這種身份的唱家,怎麼就被抱月樓得了,而且又……隨便派出來了?加上這妍兒顯然也非俗品,難道說自己的身份已經被這抱月樓的東家瞧了出來?
叮叮兩聲脆響,將范閒從滿腔狐疑裡拉了出來。他微微一笑,心想也對,就算這抱月樓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暗中刻意討好。自己也不用擔心什麼,提司夜娼,大不了都察院地御史們再來參自己幾道。
桑文眉毛細彎,說不出的柔弱,雙唇沒有抹朱丹,所以顯得有些清淡,五官生的漂亮,唯一可惜的就是雙頰處顯得寬了些,臉顯得有些大,而且嘴巴似乎也比一般地美女標準要寬了些許。
只見她手指在弦上一拂。雙唇輕啟,唱道:「怎生來寬掩了裙兒?為玉削肌膚,香褪腰肢。飯不沾匙。睡如翻餅,氣若游絲。得受用遮莫害死,果誠實有甚推辭?乾鬧了多時,本是結髮的歡娛,倒做了徹骨兒相思。」(注一)
歌聲曼妙輕柔。尤其是唱到氣若游絲那句時,伏在范閒身後的妍兒的呼吸聲也重了些許,極為挑逗。范閒半閉著眼聽著。發現唇邊多了個酒杯,也不睜眼,知道是妍兒在餵酒,張唇喝了進去,只覺身周盡暖,一片嫵媚放鬆氣氛,感覺真是不錯,渾覺著就這樣放鬆一夜也是不錯,至於抱月樓的東家是誰。日後再查也不遲。
但曲子唱到後幾句,房間裡的氣氛卻顯得怪異了起來,范閒緩緩睜開了雙眼,看著似乎一無所覺得桑文,確認這位姑娘不是認出自己來,而是刻意冷淡,或許是在與抱月樓鬧彆扭。
後幾句將這曲子的意思描的清楚,這支折桂小令全用日常口語,竟是生動地描繪了一位妻子因為丈夫遠行不歸的苦楚相思之情與隱隱忿恨。
曲簡單,詞簡單,意思卻不錯,配得上桑文地身份,只是……此時眾人是在狎妓夜遊,她卻唱了首這樣的曲子,實在是有些煞風景。
妍兒姑娘看見范閒平靜的表情,不知怎地,竟有些害怕,趕緊又斟了杯酒,送至他的唇邊,柔媚無比地求情道:「陳公子,這位桑姐姐可是京都出名的唱家,一般的公子哥可是見不著的,您看,讓她再挑幾首歡快地唱給你聽如何?」
桑文似乎沒有料到這位抱月樓地紅牌姑娘竟會為自己解圍,本有些淒楚的眼眸裡,多了一絲感激,她不願意因為自己的牴觸情緒,而讓妍兒吃苦,也知道自己先前地曲子選的實在不恰當,趕緊起身微微一福說道:「這位……陳公子,桑文的過錯。」
范閒哼了一聲,沒有說什麼。
屋內所有的人都看著他的臉色,史闡立與鄧子越二人更不知道大人準備做什麼。不料范閒馬上轉成微笑,說道:「這京都的風物人事,果然與江南不同,首善之地,連小曲兒也是勸人向善的啊。」
眾女聽著這句玩笑話,終於鬆了口氣,妍兒趕緊媚笑著應道:「公子爺向善去了,那奴家還怎麼討生活啊?」
范閒笑著拍了拍她的腿,手指在妍兒修長彈繃的大腿上滑過,佔足了便宜,不讓她揉肩了,並排倚著坐著飲酒。
桑文回復了精神,微微一笑,又唱了一首折桂令:「羅浮夢裡真仙,雙鎖螺鬟,九暈珠鈿。晴柳纖柔,春蔥細膩,秋藕勻圓。酒盞兒裡央及出些靦腆,畫兒上喚來下地蟬娟。試問尊前,月落參橫,今夕何年?」(注二)
話音一落,范閒搶先讚了聲好,誠懇說道:「好唱功。」偏頭望著懷中妍兒媚艷的容顏,笑著說道:「這小令,原來竟是說妍兒的,春蔥細膩,秋藕勻圓……他的手毫不老實地順著妍兒的手指小臂鑽袖而入,捏了捏,另一手輕抬著妍兒的下頜,讚歎:「好一個美人兒,只是酒飲的少了些,沒那靦腆的一抹紅。」
他回望著下方抱著妓女眼中已經流露出情慾之意,面上一陣赤紅的史闡立,取笑道:「原來這句是說你的。」
眾女見他說話風趣,都忍不住掩唇笑了起來,妍兒甜甜笑著端了兩個酒杯,與他碰了下便飲了個通杯兒,心裡卻是無來由地一陣恍惚,這位公子哥真是個調動場間情緒的高手,難道真像袁姐說的……竟是位官府中人?
入夜已深,早已蠢蠢欲動的鄧史二人被范閒趕到了院落側方地屋宅之中。此處隔音極好,許久竟是聽不到那些男女快活的聲音,范閒不由笑了笑,心想鄧子越或許還能保持靈台的一絲清明。不過他不是三處出身,想在這些妓女身上打探什麼消息也是難事,而史闡立這書生,只怕早已被那些姑娘們剝光生吞了。先前飲酒之時,便嘗出酒中有微量的催情藥物,知道是這些青樓常用地手段,所以他也沒有在意。
房內,桑文面容上帶著一絲警惕,小心翼翼地看著榻上的這位陳公子,不知道宴罷曲終。他將自己留下來是什麼意思。
衣裳蓬鬆的妍兒抿了抿有些散開的頭髮,看了陳公子一眼,也有些意外。想到這位抱月樓今夜盯著的人物。竟是想一箭雙鵰,她心中便湧起一絲不自在,不論怎麼說,自己也是抱月樓的紅倌人,哪料到這年青的公子竟還不滿足。強留著桑文在房內——她知道樓裡為了搶桑文過來,花了不少心思,生生拆了一家院子。但桑文是伎非妓,在京都又小有聲名,說好是絕不會陪客人過夜的。
正想堆起笑容分解幾句,不料今夜的這位年輕恩客將自己身子一扳,自己無來由地體內一熱,便綿軟無力地伏在了他的懷中。
往上望去,妍兒還能看見范閒臉上地那絲淡淡笑容,不由心頭一顫,這年輕人的笑容一起。他臉上那幾粒麻子也不顯得如何礙眼了,整個人透著一股溫柔可親的味道,說不出地誘人親近。
「先前勞煩姑娘為我揉肩,我也為你揉揉吧。」范閒溫柔說道,一隻手撫在她的腰間輕輕滑動著,一隻手卻在她的太陽穴上輕輕揉動著,竟是不允妍兒出言拒絕。
妍兒心頭一凜,敵不過那穩定手指所帶來的一股安穩感覺,神識漸趨迷離,長睫微合,竟是緩緩睡著了。
……
……
看著妍兒姑娘伏在這男子的膝上頭顱一歪,便再沒有動靜,桑文驚訝地站起身來,掩住了自己地嘴巴,眼中滿是驚恐神色。
「不要緊張,她只是睡著了。」范閒溫和說道,小心地將服侍了自己半夜的姑娘擱在榻上,又細心地取來一個枕頭擱在她的頸下。
妍兒極為舒服地嗯了一聲,雙目緊閉著,不知在夢鄉里做些什麼營生。看到這一幕,桑文才確認了妍兒並沒有死去,卻依然小心翼翼地往房門處退去,畢竟這位年輕地公子竟然只揉了兩下,便催眠了妍兒,讓人感覺十分詭異。
范閒坐在榻邊,似笑非笑地看著桑文,伸出手指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桑文只覺眼前一花,下一刻,這位年輕公子已經來到了自己的身邊,她驚羞迭加,扭頭便準備逃離這個虎窟,不料卻聽到了耳邊那低到不能聞的下一句話:「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姑娘好生薄情啊,都記不得我了。」
桑文只覺得今夜實在是緊張到了極點,驚愕地看著這位「陳公子」,半晌之後,才從對方的眼眸中尋到了那絲自己一直記掛著的清明與安寧,將眼前這張臉與去年夏天堂上那張臉對應了起來。
她張大了嘴,眸子裡卻是驟現一絲驚喜與酸楚交加的複雜神色,似乎有無數的話想要對范閒說。
范閒看她神情,便知道今天自己的運氣著實不錯,卻依然堅定地搖了搖頭,阻止了她地開口,走到了床後的漆紅馬桶之後,蹲了下來,運起體內的真氣,指如刀出,悄無聲息地撕下床幔,揉成一團,塞進了那個由中空黃銅做成的扶手後方的眼孔中。
-------------
第五卷 京華江南 第二十九 范一掌
抱月樓果然不簡單,看這處隱蔽的極好的偷聽設備,就知道這家妓院背後的照家,不僅指望著這些皮肉生意能為他斂財,也用心於床第之間,淫聲浪語之中,收集京都達官貴人們白晝裡絕不會宣之於眾的隱秘,如果不是范閒細心,只怕也很難發現馬桶旁的扶手有什麼古怪。
桑文表情古怪地看著他,忽而將牙一咬,直挺挺地對著范閒跪了下去。
范閒溫和一笑,卻是沒攔她,他已經檢查過了一遍,應該沒有人能偷聽自己的談話。至於桑文為什麼會跪,他明明猜到,卻不會說出來,坐到了椅子上,隨手扯了件薄被給榻上昏睡的妍兒蓋著,半低著頭說道:「我問,你答。」
桑文會意,面帶企盼之色地從地上站起,小心地站在了范閒的身前,卻看了他身後一眼。范閒搖頭,本不想多花時間解釋,但想到要讓對方放心,還是說道:「她一時半會兒醒不過來,也不可能偷聽,放心吧。」
桑文這才點了點頭。
范閒沒有問桑文原來待的天裳間是不是倒了,抱月樓搶她過來花了什麼手段,這些沒用的問題,而是很直接地問道:「你有沒有契書在抱月樓手中?」
桑文一喜,知道這位范大人有心助自己脫困,焦急說道:「有,不過是他們逼……」
沒等她把話說完,范閒繼續問道:「你今日被派來服侍我,樓中人有什麼交待?」以桑文的身份,范閒冒充的陳公子。一定沒有資格讓她唱曲。
桑文此時全數信任范閒,因為在她看來,也只有這位如今京都最紅的監察院提司,才能幫助自己逃離這個深不可測地樓子。才能幫慘被整垮的天裳間復仇,毫不遲疑說道:「我偷聽到,樓中人似乎懷疑大人是刑部十三衙門的高手,來調查前些天的命案,所以派出了妍兒這個紅牌。」
范閒自嘲一笑,心想自己喬裝打扮,這抱月樓卻不知是怎地嗅出了味道,只是猜錯了方向而已。桑文看著他神情,解釋道:「您身邊那位隨從身上有股子官家氣息,那味道讓人害怕地狠。」
這說的自然是鄧子越。
范閒揮揮手。換了個話題:「我想知道,你猜,這間抱月樓的真正主人是誰。」話中用了一個猜字。是因為監察院內部都有人在幫助隱瞞,那桑文也不可能知道這妓院的真正主人,但她常期待在樓中,總會有些蛛絲馬跡才是。
桑文雖然不清楚堂堂監察院提司為什麼會對這個感興趣,但還是極力回憶著。有些不敢確定地說道:「應該與尚書巷那邊有關係。抱月樓的主人每次來的時候,都很隱秘,但是那輛馬車卻很少換。馬車上面雖然沒有家族的徽記。但這一兩個月車頂上早能看見大樹槐的落葉,這種樹是北齊物種,整個京都只有尚書巷兩側各種了一排,所以我敢斷定馬車是從尚書巷駛過來的。」
范閒看了她一眼,桑文會意,馬上解釋道:「我幼時也在尚書巷住了許多年,所以清楚此事。」
范閒話語不停:「這樓裡的主事姑娘姓什麼?」
「應該姓袁。」
姑娘家地一番話說的又急又快又是穩定,范閒極欣賞地看了她一眼,說道:「姑娘心思縝密。可以入我院子做事了。」
尚書巷裡住的不是尚書,而是一群開國之初便冊封地國公,位尊權貴,只是如今陛下馭國極嚴,所以這些國公們一般而言還是比較安份。
至於那位姓袁的主事姑娘,范閒苦澀一笑,很自然地聯想起了弘成手下的袁夢姑娘。
得到了這條有用的消息,范閒對於今夜的成果已經十分滿意,所以才有心思與桑文閒聊幾句,從談話中得知,抱月樓果然是身後勢力雄厚,初夏地時候樓子才開張,卻在短時間內掃平了京都幾家敢與爭鋒的同行,背後所用的手段血腥無比,不然桑文也不可能被強逼著入樓。
「過兩天,我派人來贖你出去。」范閒不是憐香惜玉,而是信奉交易要平等地道理,而且這位唱家落在這樣一個陰森的妓院裡,實在感覺有些不爽利,婉兒也是喜歡這位女子的,過幾日讓院中人拿著名帖來抱月樓要人,想來抱月樓的東家,總要給自己這個面子。
桑文大喜過望!她在抱月裡樓感覺朝不保夕,更曾眼睜睜看著被從別家擄來的姑娘被樓中打手活活打死,時刻在想著脫身之計,只是她雖然曾經與范閒有過一面之緣,一詞之賜,但是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去找他,畢竟二人之間的身份地位相差的太遠,不料今日機緣巧合,竟然重遇詩仙,還得到了這聲承諾,以范提司在朝中的地位,這事兒自然是定了,一念及此,桑文百感交集,泣不成聲地款款拜倒。
范閒已經受了她一跪,便不想再受第二跪,伸手去扶。
……
……
便在此時,院外卻響起一聲憤怒至極的暴喝!
「我殺了你!」
隨著一聲中年男子地憤怒吼聲,房門被擊的粉碎,一道身影破風而至,其勢猛若驚雷,那蘊含著極大威力的一掌,便向范閒的胸膛上印了下來!
「不要!」桑文驚得跌坐在地,看清楚那人模樣,掩面而呼,說不出的驚愕與擔心。
……
……
掌風如刀撲向他的臉龐,范閒側身站著,並未正身,也未回頭,只是將那只尋常的右手從袖子裡伸了出來,很輕描淡寫地遞了出去。
他這一掌看似緩慢,卻是一種超強穩定所帶來的錯覺,當他的手掌已經青伸出去的時候,那位偷襲者的奔雷掌才剛剛打了過來。
一隻秀氣而穩定的手掌先發後至,輕輕拍在那只滿是老繭,粗壯無比的掌上,只是……輕輕的一拍。
輕輕一拍,卻發出了轟的一聲巨響!
那位挾風雷之勢而至的偷襲者是來的快,飛的更快,竟是直直被范閒看似輕描淡寫的那一掌震飛了出去,像一塊飛石被投石機擲了出去!
已經破成碎片的木門再遭一遍打擊,而那武者的退勢還是不止!竟是直接撞到了院門上,將那厚厚的木門都砸成了粉碎,直接摔進了水裡,驚起一大片水花!
范閒負手於後靜立堂間,安靜異常,就像是先前沒有出手一般。
桑文看著眼前這一幕,又是一聲可不思議的驚呼,望向范閒的目光變得無比震驚,天啦!這麼溫柔和氣的一位大人,怎麼擁有如此雄渾霸道的真氣!
但她卻來不及回味范閒的那一掌,提著裙裾,臉上掛著淚痕,便往瘦湖旁衝去,不知那人受了范閒這一掌是生是死。
范閒負在身後的手上沾了些草泥,知道那人先前一直潛伏在院外的草地上,微微皺眉,有些莫名說道:「刀王之流,果然都是魯莽之輩。」
桑文在京都既然頗有名聲,那自然也會有些癡心護花之徒,這些江湖人士雖然敵不過抱月樓的手段,卻依然要盡一分心力,保護桑文不受玷污。先前那位武者,應該是在院外守的久了,曲終之後,又遲遲未見桑文出院,心下焦急,又隔窗看不真切,誤將范閒攙扶之舉當作了輕薄,這才忍不住出手護花。
范閒知道這陣勢瞞不住什麼人了,自嘲一笑,負手於後往院外走了出去,此時鄧子越早已滿臉煞氣地護在了他的身邊,只是史闡立估計還在醉鄉之中。他側身看著自己親選的啟年小組第二任組長,有些滿意地點了點頭。
他不止滿意於鄧子越的反應速度,更滿意自己剛才的那一掌。
也就是在那一掌擊出去之後,他才知道,自己由澹州至京都,在蒼山苦練,赴北齊出使,這一路上諸多遭逢,實在是極難得的契機。出使路上的壓力,與肖恩的纏鬥,在上京外燕山崖上的拚鬥,與海棠看似隨意,實則大有用意的交往,終於讓自己修行的那個無名功訣開始與自己與世人不同的經脈漸漸契合了起來,而自己的武道修為,已經到了一個很穩定可怕的程度。
如果換作以前,只怕這一掌已經將對方的右臂全部擊碎,卻不可能有如此霸道的後勁兒——想到此節,范閒心中不免有些感激那位已經死去了的肖恩,還有海棠,當然,他最感謝的還是老跛子給自己創造了這麼好的機會。
五竹叔不用謝,那是自己人。
湖面上水波未靜,那名大漢伏在水面上生死不知,由於夜色濃密,縱使有湖畔燈光照著,也不能看清湖水裡的血色。
在極短的時間內,抱月樓就反應了過來,各處院落裡重新響起了歡愉之聲,而湖水裡的那位大漢也被人用網子撈了起來。
抱月樓的打手聚集到了湖畔,而一位半老徐娘走路帶風的人物卻是面帶惶恐之色迎著范閒,連聲道歉道:「保護不周,驚著陳公子,罪該萬死啊。」
面有惶恐,語道萬死,眸子裡卻是一股子試探與寒冷逼人的神色。
-------------
第五卷 京華江南 第三十章 鬥狠
范閒看著那婦人眼中一閃而逝的寒光,心知肚明抱月樓的人是刻意出來晚了,甚至連那名大漢也是對方故意放進院中,想來是發現自己堵住了房間內的偷聽銅管,又一直心疑自己身份,所以玩了這麼一出,逼著雙方現形。
不過對方只以為自己是刑部十三衙門的人,卻沒有猜到自己的真實身份,不然來迎接自己的陣仗一定不是這麼簡單。
昏迷不醒的大漢被拖到了眾人身前,草地上被打濕了一大片,那位婦人柔和說道:「先前便聽說樓中來了位談吐風趣的陳公子,沒有想到,陳公子竟還有一身驚人的武道修為。」
這就是赤裸裸的試探了,范閒看了她一眼,卻根本懶得回話,直接往院子裡走了過去。此時院門與房門都已經被擊成了碎片,屋內的暖氣往外溢了過來,堂間的一切都看的清清楚楚。
那婦人眼中流露出狐疑之色,她們本來以為范閒三人是刑部十三衙門來暗查命案的高手,所以才用妍兒這位紅牌姑娘來伺候著,本想趁著對方打聽消息的時候,反過來偷一些消息,但沒料到這位高手,竟是看穿了房中偷聽的銅管設備,又發現桑文一直沒有出來,怕發生什麼事情,這才巧手一揮,安排了當前這麼個局面。
本以為這位「陳公子」竟然一掌將那大漢擊飛,動靜已經整了出來,雙方便有可能說上幾句話,甚至於討價還價一番。哪裡知道陳公子竟是根本視己等為無物,就這般冷冷淡淡地走了回去!
婦人將牙一咬,滿臉堆笑地走了進去,說道:「抱月樓護衛不周。驚了客人春霄,今夜之資自然是由樓中負責,還請客人原諒一二。」
范閒皺了皺眉,說道:「如此便罷了,你們出去吧。」
見他不鹹不淡地應著話,這婦人倒是心急了起來,微笑說道:「公子何必拒人於千里之外?出門在外,總是需要幾個朋友的。」她此時已經認定了對方就是十三衙門的人,所以說話也漸漸直接了起來。
范閒不是拒人於千里之外,只是眼前這婦人絕對沒有與他談判的資格。他斜乜著眼瞥了她一道,說道:「爺是來玩女人地,又不是來交朋友的。」
婦人心頭微凜。瞧不出這位陳公子深淺,面色忽柔說道:「只是這院門已毀,還請客人移駕吧。」
范閒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坐回了榻上,懶得再說話。鄧子越在一旁寒聲說道:「我家公子不想再動。你們去擺幾個屏風過來就好。」
開門宣淫?這是什麼樣的惡趣?鄧子越面色微寒,心裡卻是有些尷尬,生怕這抱月樓裡的姑娘們誤以為自家地提司大人有裸露癖。
這個時候。院中的動靜終於將史闡立驚了出來,他一邊繫著外衣,一面走了過來。院中那些衣衫微亂,春光偶露的姑娘們卻極有分寸地沒有進入正堂,而是等著外間,聽那位婦人與范閒說話。
婦人眼眸一轉,看著榻上昏睡的妍兒姑娘,心頭微動,接著卻是一喜。狀作火意十足,咬牙道:「這該死的妮子,在這節口居然還能睡的著,冷落了客人,實在是大罪!」她呼喊道:「來人啊!將這妮子給我拖下去打!」
范閒眉頭微微一皺,卻落在了那婦人的眼中,她面色不變,寒聲說道:「將這妮子活活打死!」
她心想,這還不能軟化你的心志?
……
……
范閒眉頭再皺,緩緩開口說道:「你打著我的面喊打喊殺的,很鬧心啊……這是你樓裡地人,打死也是你自己的事,不過打死之前,再挑個模樣俊俏的姑娘過來,記得,我喜歡豐滿些地。」
話意平淡,卻透著股直刺人心的寒意!
這位面相極善的年輕公子,竟是絲毫不將剛與自己有過肌膚之親的女子死活放在心上!婦人心中大呼晦氣,她周遊世間,最擅觀人,當然知曉自己若真的將妍兒在他面前活活打死,這位眉宇間無比冷漠地陳公子,只怕也不會再皺一下眉頭!
十三衙門何時出了這麼位人物?婦人一時竟愣在了原地。
范閒不耐煩了。鄧子越觀閒眉而知雅意,寒聲說道:「都出去!」
婦人將牙一咬,雙方既然沒有撕破臉皮,對方又一昧耍狠擺酷,不肯出個章程,抱月樓畢竟還要在京都做生意,也不可能老待在客人房裡,只好暫退。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就在這婦人和抱月樓的打手要退出小院之是,范閒卻似乎很隨意地說了句:「將那個大漢留下。」
這句話說地隨意,卻隱隱透著絲官威,婦人今夜連連吃癟,回首狠狠說道:「這位公子,這大漢自然是要交給京都府處置的。
范閒終於如了她的願,冷笑說道:「京都府管得,刑部衙門難道就管不得?」
婦人心中暗笑一聲,心想你終於肯擺正架勢了,卻來不及說什麼,又聽著范閒像使喚下人一般無禮說道:「這個叫桑文的,我要了。」
抱月樓在京都開張不過數月,但背後勢力何其雄厚,婦人更知道自己的大老闆與監察院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根本不怎麼害怕刑部衙門,聽著這句無禮的話,不知為何心頭一陣火氣湧出,冷聲嘲諷道:「桑姑娘的贖身錢可貴著,這位公子……或者是大人,十三衙門雖不是清水衙門,但刑部能拿得出這錢來的,除了尚書也只有那兩位侍郎了,敢請教您是哪位?」
范閒眉梢一挑,應道:「哪位都不是,只是我喜歡聽桑文唱曲,這幾兩百兩銀子還是拿得出來地。」他之所以此時便要贖桑文出樓,是因為對方已經知曉了自己與桑文在房中有過談話,如果再讓桑文留在樓中,只怕明天就會變成瘦湖底下的一具屍首。
那婦人氣極反笑,冷笑連連道:「好好好,感情這位公子竟是拿官威來壓本樓了,看來公子真是不知道這京都瘦湖水的深淺。」
「閒話少敘。」史闡立知道這時候該自己說話,譏嘲著配合門師的口氣說道:「桑文乃京都名伎,又不是軍中的營妓,依慶律,只要有人出錢脫籍,你抱月樓便得應著,怎麼?以為我們拿不出這幾百兩銀子出來?」
幾百兩銀子?婦人心頭大火,若真有人要為桑文贖身,少說也要出兩千兩銀子,這幾個來鬧場的人,居然說出幾百兩這種可笑的數目來,連番被范閒若有若無的撩拔,終於讓她失了冷靜,大怒說道:「客人若是能拿一萬兩銀子來,我馬上讓你把人帶走,這大漢就當附贈的!」
一萬兩銀子可以買十幾幢民宅,可以供尋常百姓吃用幾十輩子,就算放在富賈滿地的江南,一萬兩銀子也是個驚人的數目!
婦人冷笑看著這幾人,料定這世上沒有人會用一萬兩銀子來買一個姿色尋常,只是歌聲了得的歌伎。
但范閒卻是等的就是這個機會,不等她改口,將手一揮隨意說道:「這便說定了,快將契約拿來。」
此言一出,滿座俱驚,就連守在那渾身濕透大漢身邊的桑文自己,都流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而那位婦人更是大感荒唐吃驚,呆若木雞一般站在了原地。
……
……
「啪!」的一聲脆響,不知何時已有一位麗人來到了院間,直接給了那婦人狠狠一記耳光,這才向著范閒三人微微一福,輕笑說道:「陳公子果然是位愛開玩笑的風趣人物。」
范閒不認識這位麗人,瞇眼看著她如柳娥眉,紅紅雙唇,眸子裡的柔媚,唇角綻出一絲欣賞的笑容,但總感覺有些不舒服,因為這位麗人看似柔弱,但實則骨子裡透著一絲無比嬌傲的味道,根本看不起面前自己三人,想來是那位袁夢姑娘的得力幹將。
「不是玩笑。」范閒斂去了笑容,說道:「一萬兩銀子買人,先前說好的,莫非抱月樓準備賴帳。」
麗人冷冷看了他一眼,半晌後忽然說道:「抱月樓出千兩紋銀為公子壓驚,此事不需再提。」
一千兩銀子是抱月樓付出的誠意,但范閒看著這麗人眉宇間那股子施捨與不屑的味道,微嘲說道:「今夜得趣,哪裡來的驚?我只是要這桑文和那大漢,你們倒是敢不敢賣?」
麗人似乎想不到對方竟是如此不給面子,嘲弄道:「難道公子還真拿得出來一萬兩銀子?」此時已經不僅僅是桑文贖身的問題,也不是抱月樓擔心查案的問題,而是雙方在比拚勢力了,抱月樓方面根本不可能出讓桑文,而麗人如此說,也是心裡根本不相信有人會隨身帶著一萬兩的銀票。
范閒摸了摸頂上平順的頭髮,沒有說話,史闡立在旁站著微笑說道:「這個不需要姑娘操心。」
麗人冷冷地看了三人一眼,忽而寒聲說道:「原來……竟是專程來削我抱月樓的面子來了……好教三位大人知曉,就算你們今天將桑姑娘贖了出去,只怕明天也會乖乖地將她送回來!」
這話裡的威脅意味十分濃重,但以范閒如今的權勢地位又怎麼會在乎這些,他微笑著望著她,輕聲說道:
「我今夜給你一萬兩銀票,只怕明天你要乖乖地給我送回來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