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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餘年》第224章
第五卷 京華江南 第三十一章 攔街

  往日向來只有抱月樓威脅人,哪裡有人敢威脅抱月樓?

  那位麗人姓石名清兒,正是袁夢一手培養出來的得力助手,本以為今夜只是來了幾個查案的小官差而已,只是下屬稟報這位陳公子氣度不凡,武道高深,想來是位棘手人物,這才準備強勢之下,與對方妥協——之所以會選擇妥協,是因為從九月開始,大老闆便一直要求抱月樓安份一些。但她沒想到對方不肯選擇和平,還赤裸裸地威脅了過來!

  石清兒氣的不善,盯著范閒一字一句說道:「你會後悔今天晚上做的事情。」

  「不要威脅我,趕緊拿契約來。」范閒笑著說道:「被你們整的沒心情了,準備回家。」

  看著范閒那溫柔無比的笑容,史闡立在心底暗歎了一聲,知道門師很不高興,後果相當嚴重,再過幾天,這家抱月樓估計就要關門。石清兒氣結,眸中厲聲一閃即逝,吩咐屬下去辦事,不過片刻功夫,一張薄薄的紙便擱在了眾人之間的桌上。

  「現銀交易,你有一萬兩銀票,我就將人給你。」石清兒盯著范閒的雙眼,「慶律裡確實有贖良的條款,但是……我也不可能把桑姑娘擺在樓子裡等你來買,如果這時候你掏不出現銀來,說不定待會兒就有旁的買家將她買走了。」

  范閒面色不變,心裡卻恥笑了一聲,還有誰會花一萬兩銀子買人?如果自己真的不出手買人,那待會兒就會出現的買家。只會是你抱月樓自己。

  史闡立已經取過筆墨,寫了份契結書,與那份桑文的人身文書放在了一起,就等著范閒拿銀票出來。他對於門師地財政能力向來是很信任,而且畢竟是位讀書人,總以為銀子這種東西對於大富之家來說不算什麼。

  石清兒也盯著范閒,她這一世也不知見過了多少富人,但即便是江南的鹽商與皇商們,也沒有揣一萬兩銀票在袖子裡的習慣,除非他們是準備在宴席上送哪位高官厚禮,所以對於眼前這位年輕人能拿出一萬兩銀票的事情,她本就不相信。

  看似很久,其實只是過了一會兒。范閒沒有什麼動作。史闡立微感慌亂與意外,石清兒地唇角卻是浮現出一絲果然如此的驕傲笑容。

  范閒看著這清麗女子的微傲自矜神情,忽然覺得很爽。笑了笑,對一直安靜站在身邊的鄧子越勾了勾手指。

  鄧子越俯身道:「陳公子,有什麼吩咐?」

  范閒低聲笑罵了句什麼,才說道:「裝什麼傻?我身上可沒裝那麼多銀子,這是向你借錢來著。」

  鄧子越面色一窘。雖然不清楚提司大人為什麼如此忖定自己懷裡揣著上萬兩銀票,還是趕緊伸手入懷,摸索了半天。摸出了一個與褻衣緊緊繫在一處的荷包,荷包樸素,裡面微鼓。

  房內眾人面面相覷,看著鄧子越從這個普通的荷包裡,像掏心挖肺般地掏了一疊子銀票出來!

  鄧子越將銀票擱在桌上,心疼地數了又數,拿了十張,遞給了石清兒。

  ……

  ……

  石清兒的臉再也掛不住了,手裡拿著整整一萬兩銀票。無比驚愕地張著嘴,內心深處早已震驚的說不出話來!在她的心中,這位年輕的公子哥兒或許是富家子弟,但是連他地隨從身上居然都放著一萬兩銀子!

  她捏著銀票,看著范閒平靜的臉,心中震驚想著,這到底是哪路的神仙?

  范閒沒有理會對方地眼光,輕輕摸了摸自己身後一直昏睡著的研兒姑娘,手指頭在她的頸部輕輕滑弄了幾下,看似調戲一般,妍兒卻悠悠醒了過來,伸手掩唇,打了個呵欠,看來這一覺睡的不錯。

  「走吧。」

  他溫和說道,率先起了身,往院外走去。身後鄧子越扶起了那位渾身濕透、生死未知的偷襲者,而史闡立也扶著那位心神受了太多刺激地桑文姑娘,隨著他走了出去。

  不一時,這一行來路不明的人物,便沿著瘦河畔的點點桔燈,消失在了抱月樓中。

  石清兒手指用力,將那十張銀票捏地發皺,卻終是捨不得這一大筆銀錢,小心地收入懷中,望著那行人的背影恨聲說道:「給我盯緊了!」

  抱月樓一共有兩位神秘的老闆,而這位石清兒則屬於二老闆那個派系的,下手極為狠辣。這時候研兒才皺著眉頭走上前來,此時她的腦中有些昏暈,看著房中這情景,自然知道自己不是睡了一覺這般簡單,看來那位有著可親笑容的年輕陳公子,果然是一位厲害人物。

  石清兒反手一掌便往她的臉上扇了過去!

  誰也沒有料到,研兒冷冷地躲開了,望著石清兒說道:「姐姐為何要打我?」

  石清兒咬牙道:「你個沒用的小蹄子!讓你來套話,結果睡了大半夜!」

  研兒的目光在場中掃了一遍,便猜到發生了什麼事情,冷笑道:「我是沒用,但姐姐如果真地能幹,怎麼會讓這些人還把桑姐姐帶走了?這事兒您可要向袁大家交待。」

  「哼。」石清兒盯著妍兒那張濃艷的面容,輕蔑說道:「不要以為大老闆喜歡你,你就敢在我面前放肆,抱月樓開門做生意,當然不能在這裡與客人起衝突,事後自然有解決的辦法。」

  這兩位姑娘看來都是抱月樓的當紅人物,所以說起話來也是暗含風雷,彼此不相讓,下屬們趕緊退了出去,生怕遭了池魚之災。

  稍停片刻後,妍兒輕笑說道:「不要忘了。大老闆讓你們這些月安份些,少做那些傷天害理的事情。」

  「傷天害理?」石清兒冷笑道:「在這京都裡,我們就是天理。」

  妍兒眉梢一挑,假意疑惑道:「噢?今兒來的。估摸著可是十三衙門裡的厲害人物。」

  「狗屁地十三衙門。」石清兒眉宇間殺機隱動,「全京都能毫不心疼地拿出一萬兩銀票來的人物,沒有幾個,把刑部的青石板子全掀翻了,把那些燒火棍都撅折了;都揪不到幾星銀花花兒……我看那人,指不定是哪位王侯家的世子爺。」

  妍兒微微一怔,似乎沒有想到那位陳公子有如此身份地位,再回思前先前那位公子地「手段」,一時間竟有些恍惚。

  石清兒看著她眉間現出的媚態。啐了一口,罵道:「小騷蹄子別濫發春情,當心大老闆不高興。」

  妍兒聽著這話也不害怕。冷笑應道:「姐姐先前安排我來陪客人,難道就不怕大老闆不高興?」

  石清兒冷笑說道:「你陪的那位陳公子馬上就要變成死人,有什麼關係?」

  聽著這話,妍兒一驚之後,眉尖蹙了起來。幽幽說道:「又要殺人?」

  「敢落我抱月樓的面子,當然沒有他好過的日子。」石清兒眉宇間全是一股子冷漠的自矜之色,「就算顧及他身份。暫時不殺他,至少也要把那個姓桑的婊子殺了,也怪他們運氣不好,今天二老闆的那幫小兄弟都在樓中玩耍。」

  妍兒一聽之後,便判定了「陳公子」一行人的死刑,她雖然不知道二老闆的身份,但卻知道二老闆地那些小兄弟們,在整個京都的飛揚跋扈,膽大包天。就算那位陳公子是哪位王侯家的貴戚,能苟活過此夜,但他身邊那些人只怕是死定了。

  她不由歎口氣道:「總這般肆意妄為,哪天朝廷真地查下來,我們這些人,只怕都沒個活路。」

  石清兒譏屑地看了她一眼,似乎在諷刺她的膽小,說道:「有院裡正當紅的大人做靠山,有宮裡的人說話,咱們抱月樓用得著怕誰去?」

  出了抱月樓,桑文滿臉淚痕地對范閒行了大禮,范閒最見不得這種場景,溫言安慰了兩句,趕緊上了馬車,一行兩輛馬車沿著抱月樓前那條大街往光明處走去。

  馬車沒走幾步,就在一條長街之上停了下來,范閒掀開馬車門簾往前看去,毫不意外地看見一群正執著火把,將長街前後全數堵住了的人。

  這些人年紀並不大,只有十四五歲,還是些少年,蒼白地臉色宣示著這些人不健康的生活習慣,身下的高頭大馬代表著他們地身份,還有更遠處一些護主的家丁伴當,毫不在意地看著攔街一幕,似乎已經習慣了自己的主子們在京都的大街上行兇。

  「車上的人給小爺我滾下來!」領頭的一位少年滿臉猙獰,瞳子裡閃著興奮的神色,似乎想到今天又可以殺幾個人來玩玩,真是很快活的事情。

  「抱月樓的反應很直接啊。」馬車裡地范閒讚賞了一聲,轉身問道:「子越,這些小傢伙是什麼來路?」

  鄧子越的面色有些凝重:「這是京都最出名的遊俠兒,非為作歹,無惡不作,但他們都是國公王侯們的後代,所以一向沒有什麼人敢管他們。」

  「看來抱月樓不僅與弘成有關係,與這些國公們關係也不淺。」范閒搖搖頭,看著街道兩側掠過的黑影,知道潛伏在暗處的啟年小組已經動了,忍不住又搖了搖頭。

  慶國以武力得天下,當初隨著太祖打天下的將領們後來雖然解甲歸田,安居京都,但畢竟功勞在這裡,所以王公之爵封了不少,而後幾任的陛下也都看在當初的面子上,對這些王公之家頗有眷顧,只是卻容不得這些元老們在朝廷裡伸手太長,對於他們的子弟多有警惕,在科舉與仕途之上暗中做了不少手腳。

  於是乎,這些國公之府,到了第三四代的王公子弟,除了極少數極有才能的,剩下的只是些虛秩,而這些人往往正是十幾歲的年紀,家世富貴,朝廷另眼看待,自然而然地貪圖於世俗享受之中,別無它事可做,年輕熱血,便走馬牽狗於庭,欺男霸女於市,說不出的囂張無聊,往往一言不合便會拔刀相向,出手極其狠辣,毫不顧忌後路。

  這些少年自以為己等頗有任俠之風,又養了一批京都裡的小混混兒作打手,便將自己喚作「遊俠兒」,實際上在范閒看來,這不過是一群渣滓紈褲罷了,也不知道禍害了多少婦人,手中絕了多少性命。

  雖然范閒比這些京都出名的凶悍少年大不了幾歲,但心性卻是比他們要成熟不少,一看見長街之上這種陣勢,便瞇起了眼睛,縮回了馬車裡,再不肯露面,只把事情交給下屬去打理。

  國公之脈,雖然沒有什麼實力了,但是那些七拐八彎的親戚關係實在複雜,就連范府與柳國公府上都還有親戚關係,這怎麼扯脫的開?范閒心想能不用自己動手,那是最好的選擇。

  「給我把那輛馬車給砸了!」

  領頭的權貴少年興奮地大喊著,催馬上前,在他的身後,一大幫子少年怪叫著向范閒所在的馬車衝了過來,手裡提著京都常見的直刀,不停揮舞著,就像是一群嗅到了血腥味的小鯊魚一般亢奮。

  桑文怯生生地看了一眼,然後趕緊縮回頭來,攥著自己的衣裙下擺,身子有些顫抖,卻咬著牙沒有發出驚呼。

  范閒看了她一眼,沒有說什麼,將車簾拉開了一道小縫,看著那些騎馬衝來的兇惡少年,心想這京都的治安果然是越來越差了,不過京都府尹是二皇子的人,加上這些少年們的敏感身份,確實是沒有人敢管。只是看著那些少年眼中蘊著的興奮神情,他依然像吃了顆蒼蠅一般噁心。

  因為這些年輕甚至有些稚嫩的眼眸裡,在興奮之中,更深處呈現出一種對生命的淡漠,對下賤者的蔑視,對血腥味的變態喜愛。范閒是一個自幼接觸死亡的人,對於剝奪他人的生命也不會覺得很恐怖,甚至會很平靜。

  但他向來很小心地讓自己不會陶醉在殺人的過程之中,相反,他是一個很珍惜生命,很慶幸餘生的人。

  而且,他自認今夜只是想公款休閒來著。結果堂堂監察院提司,居然淪落到了要和一幫紈褲小混混兒當街鬥毆,實在是很跌份。

  所以,范閒很不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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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卷 京華江南 第三十二章 擋在馬車前的昆蟲小細胳膊

  一聲忽哨聲響起。

  從長街兩旁的民宅之上,躍下了幾個黑衣人,衝進了那群權貴子弟的隊伍中間,霎時間將這些紈褲的隊伍衝的散了。啟年小組的人畢竟是長年工作的探子,出手很有分寸,只是向著對方的馬匹招呼,一時間那些少年們便紛紛落下馬來。

  但讓范閒一行人感到有些驚訝的是,這些少年居然沒有跌墮於地,而是有些狼狽地站到了地上,看來這些國公府上對於下一代的武力教育還是比較有成效。

  「幹你媽的!給我砍了他們!」

  領頭的那位少年不過十四歲左右的年紀,眉眼間卻儘是一片凶悍,看見對方忽然多了幾個人,卻是根本不懼,他們這些少年在京都橫行久了,哪裡怕過人來?手裡拿著刀就往身邊最近的一位黑衣人身上砍了過去,刀勢盡為陰險狠辣。

  這名范閒的下屬知道這些少年的尊貴身份,看見對方胸腹處大開,卻是一時不敢遞刀過去——明明對方年紀如此小,怎麼卻用這種同歸於盡的打法?——他側身一避,卻左肩一涼,被劃了一道血口子。

  那少年狂妄笑道:「這些人知道咱們的身份,不敢怎麼嘀,兄弟們,盡情地殺吧!」

  這些少年們人數眾多,就算是大象也禁不住螞蟻纏,更何況啟年小組裡的這些人都知道對方的身份,不方便下重手,而少年們卻是橫行街頭慣了。心知朝廷的這些人看在自己地爺爺們面子上,根本不敢對自己下死手,所以藉著這機會,用同歸於盡的搞法。而且自身頗有實力,一時間竟是搞的啟年小組手忙腳亂!

  雖然也有些少年被啟年小組的人打暈了,倒在了地上,但是兩方基本上還是個均勢。

  刀劍之聲嗆嗆作響,在這夜色籠罩地長街之上響著,執著火把的下人們也靠攏了過來,微有光明,臉上帶著鄙夷的神色,根本不怎麼擔心。

  馬車裡的范閒看著這一幕,面色漸漸地沉了下來。他知道啟年小組身為自己的貼身侍衛,就算武力不如高達那批虎衛,但對付這些權貴少年還是綽綽有餘。只是這些監察院的官員。終究還是服務朝廷久了,對上這些「遊俠兒」有些放不開手腳。

  雖然明知道下屬們是怕為自己惹麻煩,啟年小組就算拼著自己死,也不可能讓這些少年真的動自己一根手指頭,但看著自己的親信打的如此窩囊。而那些少年如此囂張,他心裡十分不爽利,就像是前世地時候米蘭被利物浦翻盤時的窩囊感覺一樣!

  ……

  ……

  「扯淡!」范閒走下馬車。有些惱火地罵了一句,聲音裡夾雜著他如今霸道至極的真氣,傳遍了長街之上地戰場。

  被分隔成幾處的戰團被這一喝喝的暫時停止,啟年小組的成員趁著這個機會,退到了馬車旁邊,不過是初一遭逢,便已經有兩個人掛了彩,鮮血從他們的身上流了下來。一方面是啟年小組不敢下手太狠,一方面也是那些少年們下手太狠辣地緣故。竟是刀刀朝著要命的地方在捅!

  范閒看著自己的下屬,臉上浮現出一絲無謂地神色:「和北齊人打仗的時候,怎麼沒見你們這麼無用?」

  下屬們慚愧地低著頭,胸膛不停起伏著,心裡好生不服氣,心想這些小兔崽子哪裡是自己的對手,只是……娘的,這些小兔崽子下手太狠,自己又不可能真的將這些國公的孫子們親手宰了,打起來自然吃虧。

  鄧子越此時也下了馬車,鐵素著一張臉,望著外圍逼的越來越近的少年。那些少年們正在囂張的大笑著,提著帶血地直刀,像看著引頸就戳的小雞仔兒一樣,看著馬車周邊的這些人。

  「大人,對方的身份有些……請放心,我們一定能處理的好。」鄧子越看著范閒越來越難看的臉色,沉聲解釋道。

  范閒氣極反笑道:「什麼身份?我只知道這是一群攔路的小賊,居然還搞的自己受了傷,傳出去不得被人笑死!」

  ……

  ……

  「喂,那小子,你們說什麼呢?」領頭的權貴少年已經騎馬逼近了馬車,眉宇間的那絲戾氣更加明顯了,「把你車裡那姑娘交出來,再讓你這些沒用的手下自斷一根胳膊,小爺今天就放你一馬。」

  范閒看了他一眼,又轉過頭來。

  那位權貴少年陰惻說道:「你這小白臉!說你呢!快把人交出來!居然敢和抱月樓做對,想怎麼死呢?要不要嘗試一下咱們新近發明的巨棒之刑?」

  這話裡明顯帶著淫褻和侮辱的意味,那些面帶驕橫的少年們齊聲哄笑了起來。

  范閒理都不理少年口中那一串驚歎,瞇著眼看著自己的這些下屬,繼續說道:「只要是敵人,出手就要狠,不管是外面的敵人,還是裡面的敵人,這個道理,難道你們以前沒有學過?是不是覺著跟著我很輕鬆,所以全還給老跛子了?」

  見馬車前的這位年輕公子哥兒不理會自己的問話,那位權貴少年氣的不善,怒上心頭,渾忘了抱月樓交待的事情,口裡說著髒話,一馬鞭就向范閒的頭上抽了過來。

  二人相距還有些遠,這馬鞭不過數尺長,怎麼也抽不到范閒的頭上,應該只是作勢恐嚇罷了。

  范閒眼瞳裡閃過那絲鞭影,閃過一絲冰冷的顏色,然後抬起了左手。

  啊的一聲慘叫劃破了夜空!

  那名權貴少年的馬鞭早已跌落到了地上,抱著自己地手腕,痛的嚎叫了起來。一枝黑色的弩箭竟是如鬼魂一般射出,生生刺穿了他的手掌!

  鮮血滴嗒滴嗒地順著那名少年地手掌往下滴著,四周的少年們都傻了眼,天啦!對方居然敢用弩箭!對方居然敢用弩箭射自己!他難道不知道自己這些人的身份嗎?

  這些少年們雖然平日裡為非作歹。手下都曾經鬧過人命,對於生命缺乏應有的尊重,可以說是天性涼薄,但真正遇見有人敢用這種致命的武器傷害自己,卻還是頭一遭,不免在驚愕之餘,生出了些許戾橫之氣。

  此時場間眾人再望向范閒的眼神顯得無比怪異,似乎像在看一個死人一樣。

  「大人!」鄧子越也是一驚,生怕提司大人動起怒來,將場中這群小兔崽子們全殺了!如果真鬧出這般潑天大的事情。為了慶國朝廷以及軍方的安穩,提司大人再如何受聖寵,只怕也沒有什麼好下場!

  范閒緩緩收回自己的左手。鬆開了扣在機簧之上的手指,掃視了四周少年一眼,沒有回答鄧子越地話。淡淡的目光在這些少年的臉上拂過一遍,他發現這些人年紀確實很小,最小地甚至不過才將將十歲左右。稚嫩的面容裡夾著凶殘,雖然凶殘,但畢竟還只是個孩子!

  難怪啟年小組的人剛才下手會如此遲緩——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自己胸中的怒氣,瞇著眼睛,對面前的權貴少年們說道:「攔路者死,你們誰還想做擋在車前地螳螂小胳膊?」

  他那記陰森恐怖的黑色弩箭,只是暫時震駭住了這些無法無天的少年心性,不過數息功夫,那些少年眼中地畏懼之色,又開始被膽大包天的暴戾之色掩蓋。那位中箭的權貴少年夾著哭聲嚎叫道:「還等什麼,給我宰了他們!全宰了。拉蒼山填坑去!」

  「你殺過人嗎?」范閒忽然偏頭,很感興趣地問了一句。

  那位權貴少年一怔之後,尖聲哭嚎道:「像你這種雜碎,老子一天要殺一個!」

  二人對話間,那些少年們已經衝了上來,滿臉的亢奮與噬血。范閒揮手止住屬下拔刀準備砍殺的動作。

  ……

  ……

  一片廝喊之中,范閒奇快無比地伸出右手,扼住了迎面一刀那位少年的手腕,手指用力,喀喇一聲,那少年的腕骨被捏碎了,慘嚎著捂著手腕,倒在了地上。

  一側身,退入另一個少年的懷中,手巧妙地搭在對方的小臂上,以自己地肩膀為支點,往下一摁!喀吱一聲脆響,就像沾了糖漿的紅籍一般,這只柔弱的小胳膊從中斷了!

  一個漂亮的迴旋踢,卻極陰險地將腿放低了一尺,正好橫掃在一位滿臉陰狠之色撲來的少年腰間,這一腳的力量極大,估摸著這位噴血而飛的少年至少要在家裡躺幾個月。

  往前踏了一步,左手一立,砍在來襲之人的頸部,那人悶哼都沒有發出一聲,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范閒就像一隻遊魂一般行走在這些如狼似虎,滿臉狠戾的少年之間,間或一出手,便會讓一人躺下,長街之上,只能聽得見一聲接著一聲的骨折之聲,喀喀喀卡……

  眾少年輕蔑而無恥的叫罵聲已經沒有了,一股子恐懼的氣氛,隨著場中人倒的越來越多,而逐漸向外蔓延著,最外圍的有幾個少年已經開始偷偷往長街盡頭溜走。

  喀,喀,喀,喀!

  像是在打更,這個世界上沒有閻王,但少年們還是覺得這些骨折的聲音,就像是索命的小鬼在無情而冷漠地敲打著更鼓。

  ……

  ……

  包括鄧子越在內的啟年小組都瞪大著眼睛看著場中,眸子裡全是欽佩敬服之色。

  雖然自己這些人也可以將這些少年擊退,但肯定沒有他做的如此乾淨利落,下手又很又准,既讓對方重傷難起,又不至於要了對方性命。

  史闡立蒙著眼睛連連搖頭,不忍去看這一幕,桑文姑娘卻是咬著下唇,看著范提司冷靜的出手,心中十分興奮,她知道這些少年們曾經做過什麼事情,知道這些少年們不知道害苦了京都多少百姓。

  看似很久的時間,其實只是片刻功夫,除了那些逃走的少年,剩下的都被范閒用重手法斷了骨頭,淒慘地倒臥在街上,直到此時,哎喲連連的慘呼聲才響了起來。

  范閒看著腳邊那些流著血,捧著斷肢,再也狠不起來的少年們,有些欣慰地揉了揉剛剛活動開的手腕,看來小時候跟費先生學的人體構造,還沒有完全丟下。

  然後他對鄧子越很嚴肅認真地交待道:「以後這種情況,別再讓我出手了……真丟不起這人。」

  ……

  ……

  他走到看似領頭的那位權貴少年面前,溫和笑著問道:「你是誰家的?」

  這少年果然夠狠!手上還穿著一枝弩箭,而且眼瞧著范閒的陰森手段,竟是眼睛都不眨一下,反而惡狠狠說道:「有種你就殺了我!不然你就等著滿門抄斬吧!」

  范閒笑著搖了搖手指頭:「第一,我不會殺你,第二,滿門抄斬這種話不能亂說,只有陛下才有資格說這種話,如果你下次再說這種話,說不定你家就可能被滿門抄斬了。」

  他沒有興趣再問這個滿臉戾乖之氣的權貴少年,揮揮手,示意車伕將馬車開了過來。

  這時候,遠遠在街頭打著火把,為自家小主子們助威,聊當麻木看客的下人們才顫顫巍巍地走了近來。這些下人們見此場景,哪裡還敢對這輛馬車如何,只是在眾多的傷員裡尋到自家的主子,用一種大黑狗般的眼光,看著那輛緩緩行過的沒有任何標記的馬車。

  此時范閒一行人已經上了馬車,受傷的兩名下屬羞愧萬分地消失在了黑夜之中。馬車之上,范閒閉著眼睛養神,就像剛才沒有出手一般,馬車裡其他的人見他沉默,自然也不敢開口。

  忽然間,范閒睜開雙眼,輕聲說道:「這事兒有古怪,為了一個妓院,怎麼可能使喚的動這些噬血的小兔崽子?」

  鄧子越問道:「打傷了這麼多國公家的小爺們,要不要準備一下,畢竟大人的身份瞞不了多少人。」

  范閒看了他一眼,說道:「一群落魄公侯,理他們多餘,關鍵是背後的人。」

  鄧子越沉聲請示道:「接下來怎麼辦?」

  范閒笑了笑,說道:「明天……你去抱月樓,把那一萬兩銀子要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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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卷 京華江南 第三十三章 子有憂

  馬車沿著京都安靜的大街繞了幾個彎,街旁的民宅上忽然發出一聲雖然尖銳,卻並不響亮的聲音。鄧子越回過頭來,報告道:「後面跟梢的幾個家丁已經被打昏了,一路通暢。」

  范閒苦笑著點點頭,說道:「說來奇怪,你們雖然是王啟年親自挑的人,但履歷我仔細看過,跟蹤盯梢掩跡樣樣在行,怎麼就動起手來,卻全然沒有監察院應的威風?」

  鄧子越慚愧解釋道:「大人,小組裡的成員,大部分是一處和二處的老人,王大人最擅長的就是跟蹤之技,所以他挑的我們,基本上也是側重於這個方面。」他想了想後,忽然正色說道:「大人,今天的事情居然還要勞煩您親自出手,實在是屬下們失職,不過……請大人從六處調些人手,那是院裡正宗的刺客護衛,北行的路上,您也瞧過他們的能力,在武力方面實在比我們強很多。」

  范閒搖搖頭,沒有說什麼,他實在是有些怵和那位「影子」打交道,偶爾去看陳萍萍的時候,曾經遇見過那位影子刺客現身,雖然對方一直沉默著,但明顯可以看得出來,這位監察院六處的正牌頭目,對於自己這個曾經受學於五竹大人的傢伙,有非常濃厚的興趣。

  這種興趣肯定不是斷袖之類,而是很想與自己打一架的興趣。

  所以他有些隱隱害怕與六處打交道,而且論起武力來說,父親暗中訓練的虎衛,似乎比六處的劍手實力更加強橫。依照言冰雲的推斷,自己再過些日子,就應該得到這批虎衛,所以並不著急。

  「將抱月樓地所有不法事都查出來。」

  他輕聲下了命倉。

  鄧子越悚然一驚。接著請示道:「那它們背後的東家?」

  范閒想了一會兒,搖了搖頭:「既然院子裡在為他打掩護,我們先打外圍好了,先把抱月樓封了,那人自然會急的。」

  其實他隱隱猜測,這座日進斗金的青樓,一定與世子李弘成脫不了關係,首先是桑文說抱月樓地大娘姓袁,其次就是能夠使動這些國公府的小崽子們,而且靖王世子與若若的婚事早已傳遍天下。如果說二殿下那方面借此發揮,用自己的名義去壓制監察院,也是一種可能的事實。

  想到對方可能是在利用這件事情。范閒心頭怒氣漸生,雖然他是在著手破壞這門婚事,但依然不允許有人利用自己以及妹妹的名義。

  好好的一次公款嫖娼,最後仍然是毫無新意地變成了查案與爭鬥,范閒不免有些惱火。看了一眼安靜乖巧地坐在旁邊的桑文姑娘,說道:「我讓人送你去城外避避,等案子結後再回來。不過你先寫份東西,將你知道的事情都列個條陳。」

  通過與桑文的一番對話,他知道這位姑娘家心思縝密,條理清楚,對於抱月樓地事情,一定會有極大的幫助。

  鄧子越不瞭解范閒對付抱月樓的良苦用心,純粹以為大人只是要出今夜地悶氣,只是兼或查一下監察院內部有誰在為對方打掩護。

  史闡立想的多一些,看了一眼門師。得到了對方的點頭之後,這才當著桑文的面說道:「大人,為什麼不直接去問沐鐵?他畢竟是一處的代管頭目,您不在京都地這段時間,正是抱月樓興起的時間,他既然提醒了您,應該知道一些內幕。」

  范閒閉著眼睛搖了搖頭:「沐鐵之所以只提醒,而不全部說清楚,那這件事情就一定與我……或者與我家有關聯,他能掌握著分寸說一聲,就足夠了,我沒必要把他拖到這件事情裡面來,而且……這麼件小事情,如果我自己都搞不定,以後怎麼在官場上立足?」

  馬車裡陷入了沉默之中,氣氛有些詭異,畢竟先前眾人才看見范閒如遊魂一般的狠辣出手,此時再看這位面帶溫柔笑容地大人,感覺總會有些異樣。

  范閒的武技,自從去年牛欄山一事後,便漸為世人所知,但真正看過他出手的人,卻是少之又少,因為那些人基本上都死了,所以像今天這種場景,實在是件很稀罕的事兒。

  ……

  ……

  范閒雖然警告過沐鐵,不要老想著學王啟年的捧哏作派,當時鄧子越也在一旁聽著,但此時看提司大人心緒似乎有些沉悶,依然忍不住學起了前任的行事,小心李翼地打岔問道:「大人,為什麼先前在抱月樓裡……您就篤定屬下身上帶著那麼多銀票?」

  范閒懶懶地睜開眼,笑著看了他一眼,說道:「上次崔氏孝敬的兩萬兩在你這兒,你說擔心手下們亂花錢,所以一人只賞了一百兩,這是三千二百兩,然後你給王啟年那小老頭兒家送了五千兩過去,還剩下一萬一千八百兩。」

  他閉上了眼睛,如數家珍一般說道:「你是個節儉人,吃穿都由公中出,你連監察院三處彭先生兒子的婚事都只送了五兩銀子的紅包,事後還心疼地在我面前說了好幾次,說要剎剎這種歪風邪氣,這樣看來,你一個月滿打滿算頂多能拿二兩銀子。」

  「你和王啟年不一樣,一直沒有成親,單身漢一個,這剩下地一萬多兩銀票你能放哪兒去?你這麼謹慎的一個人,當然不敢放在家中,自然是要隨手帶著的。」

  范閒笑了起來,拍拍鄧子越的肩膀:「不過節儉歸節儉,你家旁邊那個小寡婦,既然不肯收進門來,那該打的銀首飾還是打幾件,別讓一個婦道人家老嘀咕你小氣摳門,咱監察院可丟不起這面子。」

  車廂裡的幾個人都笑了起來。

  鄧子越面色一窘,解釋道:「大人。這銀子的事情,我是向您稟報過後才分配的,一百兩已經不少了。」

  范閒笑罵道:「這麼摳門,怎麼對王家這麼大方?他現在又不是你上司。」

  鄧子越微微沉默後說道:「王大人……畢竟身在北齊。下屬總想著,萬一有個什麼問題,他家裡總是需要銀子地。」

  范閒倒沒想出他竟說出這樣一番道理來,歎了口氣,略微有些感動,如果是一般的慶國使節與學子,滯留在北齊自然是安全無比,套句某世的話講,是能享受國民待遇的,但像王啟年這種密探頭目。誰知道將來會有怎樣地下場?

  史闡立在一旁問道:「明日真的要再去抱月樓要銀子?」

  范閒正想著遠在異鄉的王啟年,想著最近得的消息,司理理已經入了宮。心情正自複雜,聽著這話,便有些惱怒了起來,監察院在外面為朝廷拚死拚活,這朝中的皇子權貴們卻互相傾軋的厲害。甚至還想把這院子拖進渾水裡,實在是有些可惡。

  「當然要去。」

  他對鄧子越冷冷說道:「亮明你的身份去!先前和那女子說話時,她曾經說過。我從抱月樓贖了桑文,第二天還要乖乖地送回去,結果對方竟然連夜來搶人!……如此說到做到的敵人,我們當然要有些尊重與禮貌。」

  「既然我們說了明天就要把這一萬兩銀子拿回來,那就一定要拿回來。」他斬釘截鐵地說道。

  籐子京得了命令,準備第二天趁著城門剛開的時候,就將桑文先送到城外的田莊中。處理妥了這些事情,范閒才回到了房裡。

  錦被之中,婉兒看著他地眉間隱有憂色。心疼地問他發生了什麼事情。范閒也不瞞她,將自己今夜遇著的事情講了一遍,當然,公款嫖娼在這裡自然就便成了藉機查案,正大光明至極。

  婉兒若有所思:「這事情裡透著一絲古怪。」

  范閒點點頭:「我也這麼覺得。」

  婉兒長居宮中,對於尚書巷的那些國公府也不甚瞭解,畢竟身份地位不一樣,只好開解道:「明天找機會去問問思轍他媽媽,柳氏自小在尚書巷長大,她家就是國公府,應該能有些風聲。」

  范閒心頭微動,旋即否定了自己地猜想,柳氏如此老辣而不顯山露水的人物,斷不會在自己仍然當紅的時節,來拖自己的後腿,他如今對於柳氏已經有了比較全面的認識,這位婦人,始終是將范府或者說是父親大人地利益放在第一位的。

  「明天還要去抱月樓?」婉兒蹙著眉尖說道:「那些小孩子在京中惡名昭著,你雖然不懼,但是也要小心些。」

  范閒搖搖頭說道:「不用擔心我,我只是打小就很警惕這種事情。」他溫和一笑說道:「冬時候在澹州,我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在街上痛打欺男霸女地紈褲子弟,卻一直不能得償所願,沒想到今天夜裡卻滿足了一下兒時的意淫。」

  婉兒輕輕戳戳他的胸口:「澹州啊?你應該是最大的紈褲了吧?」

  范閒沒有接話,有些出神說道:「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冷血的殺手,還是那些喜歡殺戳,不問緣由的權貴少年,因為殺手殺人還要有個目的,而這些權貴少年們只是……」

  ……只是純粹是陶醉於這種刺激之中。要知道嬰兒如果能殺人,那他為了一滴奶水就敢下手,因為嬰兒是最本能的階段,沒有什麼負罪感,因為他們什麼都不懂。所以京中這些權貴少年們,但凡年紀越小,就對朝廷天地越沒有敬畏之心,做事就越狠辣,越膽大妄為……一旦鬆開了這道口子,就和今年江南地大堤一樣,再也堵不上了。」

  他搖了搖頭,想著倒在自己手下的那些狠戾少年們,心底最深處的隱憂淡淡地浮現在清亮的眸子中。

  當天晚上長街上的那場架,自然馬上驚動了很多人,負責京都治安事宜的京都府,毫無疑問承擔了最大的壓力。那些橫行於街上的小霸王,仗著自己的家世與朝廷的優渥待遇,向來行事毒辣,無法無天,這次攔街鬥毆,落了如此淒慘的下場,實在是很令人意外。

  負責查案的京都府官差,在看到那些骨折筋斷的少年傷勢後,驚愕之餘,對於那位下手的「陳公子」更是感到了一絲畏懼和懷疑——對方明顯是沒有將這些國公們的勢力放在心上,是哪裡來的狠角?

  正如鄧子越所說,范閒的身份不可能瞞過京都所有人。

  當夜的詳細情節傳出去後,雖然京都府還沒有查到那位陳公子究竟是誰,而那些聰明人,卻從那些街旁民宅裡躍下的黑衣人身上,嗅到了一絲熟悉的味道,誰都知道,監察院的那位年輕提司大人,身邊一直一個叫做「啟年小組」的親隨隊伍。

  「讓袁夢回來吧。」慶國的二皇子眉宇間帶著淡淡的溫柔,和聲說道:「得罪了范閒,不會有好日子過的。」

  世子李弘成緩步走到窗邊,心裡有些陰寒,知道自己這位堂兄弟心機實在是無比的縝密,幽幽說道:「誰也想不到,范閒會去逛青樓,以他的孤倔性情,肯定不會善罷甘休。」

  二皇子微微一笑,伸手在身邊的小碟子上捉了粒乾果,搓去果皮,送入唇中緩緩咀嚼著:「范閒查的越仔細,把抱月樓的罪證揪的越實在,這事情就會越來越有趣。」

  李弘成回首望著他,淡淡說道:「從一開始,你就是這般設計,只是……為什麼要給范閒這個出手的機會?」

  二皇子似乎有些失神,半晌後才說道:「因為我始終還是在尋找一個能與范閒和解共生的途徑,抱月樓,是最後的機會,如果范閒願意伸出手來,我會很有誠意地握住……我想給他一次主動握手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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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卷 京華江南 第三十四章 自古龜公出少年

  京都府受制於二皇子的警告,又知道抱月樓的東家與京都出名的惡少們關係不淺,所以對於抱月樓向來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監察院卻沒有這方面的顧忌,雖然他們沒有權力去調查京都民事,但是藉口查京都府瀆職之事,從各個方面尋到了極多的相關信息。

  范閒坐在書房裡,看著面前的案宗,忍不住深深皺起了眉頭。抱月樓一共有兩位東家,神秘的狠,基本上沒有幾個人看見過。至於抱月樓的行事,果然是膽大包天,行事辛辣狠利,今年春天才開樓,只不過用了幾個月的時間,就在武力與銀錢的雙重開道下,打熄了旁的樓院生意,強行搶了不少出名的紅倌人入樓,聲勢頓時大顯。

  抱月樓一行,范閒從那些細節上就可以看出,這樓子的東家一定是位善於經營的高手,但是在那些一般的商賈手段之下,掩之不住的是一片黑暗手法——沐鐵說的沒有錯,僅僅一個月,就有四個不怎麼聽話的妓女失蹤了,想來早就死了,而抱月樓暗中的骯髒事更多,什麼雛妓,變態的生意都接。

  范閒的眉頭皺的越來越深,心裡越來越冰寒。不論前世還是今生,這天下總是污穢的,只是慶國京都的天空,這種污穢卻更容易被擺到檯面上來,權貴們倚持著自己手中的權力地位,對於天下的庶民,總是在不停地剝削與壓搾,就像抱月樓這種事情,其實在京都官場來說。並不是特例,更不是首例,而是所有的達官貴人們已經習慣了的斂財手段。

  對於天下的貧寒者、卑賤者、不平事……以前地時候,范閒更多的只是做一名旁觀者,冷眼看著這世界上的醜惡慢慢發生,或者下意識裡不去思及這些不公與黑暗——因為他不是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他自己也從這種權貴地位中獲得了足夠地好處與享受,作為一位既得利益者,作為權貴隊伍裡的一分子,他理所當然地選擇了沉默與接受。

  沉默與接受,不代表他能夠習慣,縱使他已經在這個盛著污水的醬缸裡待的足夠久。卻依然無法習慣。

  區區一個抱月樓,也不足以讓他改變自己的理念。他或許會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做些好事,贖出桑文。打壓一下抱月樓,讓那些權貴們做事的時候更柔和一些,調濟一下階層之間的矛盾,但他不會嘗試做出雷霆一般的反應。

  因為雷霆一般的反應意味著否定抱月樓所代表地一切,就意味著要去挑戰整個天下。而這種逆天的事情,只有葉輕眉似乎曾經嘗試作過。而他的母親,似乎最後還是失敗了。

  但抱月樓又似乎不僅令是區區一間青樓這般簡單。范閒已經嗅到了裡面隱藏著地不安,自己內心深處漸漸湧出些不祥判斷,和一股無由而生的邪火!

  所以他要親自再赴抱月樓,確認一下自己的判斷究竟是不是正確的。

  一個陽光明媚,秋高氣爽的下午,身為啟年小組頭目地鄧子越再次來到了抱月樓。

  一看到他那張死氣沉沉的臉,抱月樓的知客打手們都湧了上來,時刻準備將他當場打成肉泥。但一看到他那身死氣沉沉地衣服,所有的打手們都訥訥地退後了半步,似乎害怕他身上那身衣服所滲出來的陰寒味道。

  鄧子越今天穿著監察院的官服,所以身份便不一樣了。抱月樓自認為身後也有監察院做靠山,自然不會做出大水衝了龍王廟的事情,馬上換了一位有身份的人出來,恭恭敬敬將他迎進了三樓的一間清靜房間。

  房間裡有一道簾子,看不清楚裡面有些什麼。

  簾外是一張青州石做成的圓桌,看上去清貴異常,石清兒滿面帶笑將鄧子越迎到桌邊坐下,嫵媚說道:「原來大人竟是院裡的大人,昨夜實在是莽撞了,早知曉是院裡地大人,那桑文雙手送上就是,哪裡還敢收您的銀票?」

  說話間,她的眼光有意無意間往簾子裡望了望,只是卻根本沒有取出銀票來的動作。

  鄧子越知道簾後一定有人,說不定就是抱月樓那位神秘的老闆。他是監察院八年,從來沒有做過倚權欺商的買賣,但是范閒逼著他今日一定要將那一萬兩銀票奪回來,他只好再走一遭,稍一斟酌之後,冷笑說道:「石姑娘好生客氣,只是昨夜出了樓子,便撞著了幾匹小狗,今日來,只是問一下,這狗是不是貴樓養的?」

  石清兒面色不變,心中卻是有些隱隱擔憂,昨夜只是以為對方是十三衙門的人,哪裡想到竟是和監察院有關係,二東家的那些小兄弟往日裡橫行京都,哪裡知道昨夜竟是被對方打的一塌糊塗!今日對方竟然又在上門,言辭鋒利好不客氣,看來實在是很難善了,只是可惜時間太緊,竟是沒有查到對方的底線。

  因為某個方面的原因,抱月樓自身是斷然想不到那位陳公子便是范提司的。但她依然不怎麼將那位神秘的陳公子放在眼裡,更不會將這一萬兩銀票再吐出來,因為簾後坐的人,給了她足夠的信心。

  石清兒面色一寒,冷笑說道:「這位大人說話真是風趣,監察院什麼時候也管起青樓的買賣來了?這不應該是京都府的事兒嗎?大人如果被狗咬了,當心得病,還不趕緊回家休息,又來樓裡照顧咱們生意?」她媚聲笑道:「大人真是精猛啊。」

  鄧子越厲色說道:「少在這裡廢話!昨天的事情如果不給個交待,當心爺將你們這破樓子拆了!」他奉令前來抖狠,心中實在是有些彆扭,但是長年的監察院工作。讓他的話語間自然流著一股陰寒之意,壓迫感十足。

  簾內有人咳了兩聲。

  石清兒將臉一沉,一掌拍到青州石桌之上,發狠罵道:「不知道哪裡來地潑三兒!竟然敢到咱抱月樓來搾銀子!那契結文書寫的清清楚楚。你們強行買走了桑文,難道還不知足?你若再不肯走,當心本姑娘將你衣服剝光了趕出門去,讓整個京都的人都瞧瞧你的醜態。」

  鄧子越煞氣十足地盯著她地眼睛,耳朵卻聽著簾內的動靜,寒聲說道:「看來貴樓真是準備與我監察院為敵了。」

  區區一個青樓,哪裡有與龐大恐怖的監察院做敵人的資格,但石清兒卻出奇的毫不慌張,瞇眼冷笑道:「休拿監察院來嚇人,六部三司吃這一套。我抱月樓卻不吃這一套!」

  鄧子越哈哈大笑道:「有種。」站起身來,冷眼看了簾內一眼,一拂袖子便準備離去。

  ……

  ……

  「給我站住!」

  一直安靜。只傳出兩聲咳嗽的簾內,終於有人說話了,聲音稚嫩,卻含著一股不屑與位高權重的味道。青簾緩緩拉開,一直神秘無比。從來沒有見過外人的抱月樓東家,終於出現在了世人面前。

  鄧子越愕然回首,雙瞳猛縮。他確實沒有想到對方的身份!更沒有想到,對方竟然會與自己見面!

  他望著簾內穿著淡黃衣裳的那位少年,內心深處感到無比地荒謬!抱月樓——京都最大最紅最黑的青樓,每天開門迎來送往嫖客,夜夜淫聲浪語的妓院,它地老闆居然是一個……不滿十歲的小男孩兒!

  鄧子越瞠目結舌地看著這個穿著黃色衣裳的小男孩兒,忽然間皺緊了眉頭,雖然這個小男孩兒身份非同尋常,但忽然成了抱月樓的老闆。實在也是令他感到無比震驚。

  半晌沉默之後,他終於半屈了膝蓋,沉聲行禮道:「監察院直屬主薄鄧子越,見過三殿下!」

  三殿下?

  ……

  ……陛下最小的兒子,竟然是抱月樓地東家!

  看見這位一直擺出副狠酷表情的監察院官員服了軟,跪到了二東家的面前,石清兒唇角一翹,發出了兩聲鄙夷地冷笑。監察院再厲害如何?還不是皇帝陛下的一條狗,自己這樓子看似尋常,背後卻是皇帝陛下的小兒子!

  「這位……鄧大人,您還有什麼要說的嗎?」石清兒滿臉輕屑的笑容。

  出乎石清兒意料,鄧子越一跪之後,不等那位不足十歲的天潢貴冑開口,便已經很自然地站起身來,滿臉嚴肅說道:「本官奉大人令,前來問話,姑娘還未回答,回去後,我自然盡數回稟,至於今後如何,自然有院中大人負責。」

  三皇子是慶國皇帝最小的兒子,生母是宮中極受寵的宜貴嬪,小孩子家家的,居然開起了青樓!這個事實雖然荒謬,但卻是就在眼前,鄧子越地太陽穴跳了兩下,強壓下心中情緒,持禮說道:「下官告退。」

  三皇子臉上還是一片稚嫩之氣,看著這小官兒居然想就這麼走了,一股子惱怒衝進了他的大腦,一茶碗就擲了過去,雖然范閒在城門處就瞧出這位三皇子年紀小小,胸中卻頗有盤算,但畢飛庫竟還是小孩子,沒有得到意想當中的尊敬,自然勃然大怒。

  三皇子走上前來,指著鄧子越的鼻子罵道:「怎麼就想走?怎麼不查了?不是要我還你一萬兩銀子嗎!」

  鄧子越一臉苦笑,監察院再勢大,也不可能去和一位皇子爭銀票,不過依陛下向來的行事風格,監察院也不怎麼賣皇子的帳,范閒昨夜又叮囑的厲害,鄧子越身為提司親信,怎麼也不敢在皇子面前跌了份,於是保持著面上的禮數說道:「銀票之事,自然有我家大人前來分說,只是三殿下,這種聲色場所還是少有涉足才是。」

  石清兒在一旁聽的愣了,心想監察院果然如傳說中的那般跋扈,居然連堂堂皇子的面子都不賣!

  ……

  ……

  三皇子年紀不過八九歲,但生於帝王之家,小男孩兒天生有一股威勢,頭腦裡更是不簡單,冷笑說道:「監察院什麼時候成了叫花子,居然到處要錢?居然敢不賣本宮的帳……表哥,你知道這人是誰嗎?」

  說話間,半拉開的簾子全部被拉開了,裡面竟是埋伏著一群打手,看這些打手的神色,鄧子越神色一凜,感覺到對方的實力,遠非一般的混混兒可比。

  而這些打手的最前面還站著兩位少年,一位少年滿臉獰狠之色,右手被包紮的實實在在,隱有血絲滲出,正是昨夜被范閒一弩箭射穿了手掌的那人。

  鄧子越的眼皮子跳了兩下,知道今天極難善了,但他看著被射穿手掌少年旁邊的那位,更是面色顯得極其難看,甚至比先前發現抱月樓的東家是小小年紀的三皇子……更要驚愕!

  他皺眉望著那位微胖少年左頰上的那粒醒目麻點子,沉默少許後問道:「少爺,難道您也是抱月樓的東家?」

  這位微胖少年不是旁人,正是范閒的弟弟,范思轍!

  鄧子越怎麼也沒有想到,提司大人要查的抱月樓,竟是他親弟弟開的!

  ……

  ……

  與意態驕橫的三殿下相比,與房內那些躍躍欲試,想將鄧子越當場教訓一通的打手們相比,范思轍的臉色顯得特別的難看,蒼白無比,眼瞳裡除了偶爾一露的滅口狠色,更多的卻是發自內心深處的恐懼。

  他大怒望著三皇子說道:「你這個蠢貨!知不知道他是誰?」

  三皇子一怔,心想你就算是我表哥,怎麼卻來罵我?大火反罵道:「你敢罵我!」

  范思轍緊緊地咬著牙,倒吸了一口涼氣。昨夜的事情他是知道的,所以今天專門帶人來瞧瞧,這些敢斷自己財路的官孫子,是十三衙門哪些不長眼的小角色,但沒有想到……來的竟是監察院的人!

  他閉著雙眼,極深的呼吸了兩聲,望著三皇子搖頭苦惱道:「你做出來的好事情!」他心頭一動,知道一定是有人在故意瞞著自己。

  三皇子與范思轍乃是表親,自年初聽人勸掇後合夥開了抱月樓,一向順風順水,深知自己這位表哥實在是位商道上的天才人物,卻不明白為什麼對方今日大反常態,就算是監察院的人又怕什麼?自己可是位皇子,你的親哥可是監察院權力最大的提司!

  他稚嫩的臉上一片惘然。

  范思轍在心底哀歎一聲,緊接著卻是滿懷企望神色望向鄧子越,問道:「……昨夜那位陳公子,是不是……?」

  鄧子越平靜地望著這位少年,內心深處不知怎的卻為范提司大人感到了些許悲哀,點了點頭。

  范思轍一臉木然,似乎是驚呆了,心裡卻在極快地盤算著,要不要把面前這位鄧子越滅了口,然後自己趕緊從抱月樓裡脫身而出,不然讓哥哥知道了,自己會有什麼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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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卷 京華江南 第三十五章 跟我回家

  范思轍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其實他只是一個很常見的京都少年,擁有極好的家世,所以一直是京都很出名的小霸王。是那位在范閒初入京都時,滿臉令人生厭神情,盯著他看的十二歲少年。當然,他也是一位有些頭腦,知道約束自己的伯爵繼承人。同時,他也是位常常在麻將桌上流露出天真好勝之意的小男生,也是一位經常捧著帳本翻閱,生出一種自己都很難想像狂熱興趣的天才人物。

  一個人會有很多面,范思轍做為一位十四歲的京都權貴少年,也不例外,天真是他,狂熱是他,驕橫是他,陰狠也是他,單拿任何一面來看他,都會失之偏頗。

  他的父親是當朝紅人,戶部尚書司南伯范建,他的奶奶是當今陛下的奶媽,他的親生母親與宮中的宜貴嬪是姐妹,他的姐姐范若若是京中最出名的才女,馬上就要嫁給靖王世子李弘成。

  而他的哥哥,那位當初隱約為敵,實則相處頗為愉快的兄長,則是一代詩仙,聖上最寵信的年輕臣子,監察院集大權於一身的提司,天下讀書人心目中的偶像,那位娶了郡主,要接手內庫,御書房中有座,來往皆是天之嬌子,紅到已經發紫,名字似乎都被鑲了一道令人不敢直視的金邊的人物。

  ……是的,他的好哥哥就是范閒,那位小范大人。

  這樣的家世,慶國開國以來,似乎就沒有出現過。這樣炙手可熱的環境,會造就怎樣的一位少年?

  在范閒入京以前,范思轍就已經是京都出名地惡少,只是那時候年紀還小。還沒有找準自己的人生方向,所以不外乎是吃吃白食,搶些東西,縱馬長街,扮個小霸王模樣,而且畢竟有若若拿著家法在管著,並沒有鬧出什麼大的事情,但是這種生活早就已經在他的根骨裡,種下了膽大妄為地種子。

  而在范閒入京之後,一方面強勢的兄長與姐姐聯手。將范思轍整治的老老實實,另一方面,一直被父親母親壓迫著要讀書入仕的壓力。卻因為范閒的到來而削弱了,范閒似乎為自己的弟弟揭開了與一般權貴子弟完全不同的一扇窗。

  范思轍終於明白了自己喜歡做什麼,自己的將來應該做什麼,他的將來就是要成為當年的葉家女主人,那種富可敵國地富商。將自己在帳薄之上,經商之中的天才頭腦全部發揮出來。

  隨著年紀漸漸大了,堅定的人生目標。天才地算計頭腦,與他一直擁有的權貴霸狠之氣結合了起來,便成就了如今膽大妄為的范思轍。

  既然要經商,那做什麼最賺錢?自然是飲食男女四個字,雖然澹泊書局在少年與慶餘堂七葉掌櫃的打理下,逐漸向著整個天下擴張著,但一來賣書所得並不大,二來這間書局總或多或少烙印著范閒的痕跡,范思轍雖然不在乎這點。但更在乎自己能夠做出什麼樣地事業。

  而恰在此時,宮中的三殿下,他的那位表弟也不甘心天天聽太傅講書,用一顆比同齡人成熟太多地腦袋,開始與范思轍商量在京都整些動靜出來。

  一個十四歲,一個只有八歲,這樣一個奇異的組合,便造就了如今京都正當紅的抱月樓。

  因為這兩位小男孩的背景實在是太過特殊,所以這種看似幼稚的組合,卻帶來了意想不到的結果,官府的阻力理所當然地成了助力。而當范思轍「驚喜」地發現世子李弘成與流晶河那邊的青樓生意有極緊密的聯繫時,他更是毫不客氣地從李弘成手上「借」來了紅倌人袁夢。

  以范思轍地經營眼光,以袁夢對行業的瞭解,以三皇子的權勢,再配上這兩個不知天高地厚小子霸道而毒辣手法,不到兩三個月的時間,抱月樓就掃清了整個京都行業,至於在這個過程裡死了多少人,壞了多少良家女子清白,卻根本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中。

  他姓范名思轍,年紀雖小,卻依然是一名權貴,身為權貴誰會在意刀板上血肉的死活?而且少年橫戾,行事起來更是無所顧忌,這就是正是范閒那夜與婉兒說話時,最擔心的一方面。

  不過范思轍依然有所畏懼,所以抱月樓真正發端,是在范閒奉命出使北齊之後的那個月,幾個月過去了,抱月樓已經穩穩在京都的地面上紮了下來,范思轍內心深處的擔憂才少了些,心想以後就算兄長知道自己在做妓院生意,木已成舟,也算不得什麼。

  但令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兄長出使北齊半年,這朝中的局勢竟是發生了如此重大的變化!

  春天的時候,自己老范家與靖王家還關係密切,是朝官們眼中的二皇子黨,所以范思轍並不認為自己與李弘成這位未來姐夫交往有什麼不妥,與三皇子這個二殿下一手帶大的皇子交往有什麼問題,可是自打范閒回京之後,令范思轍目瞪口呆地是,哥哥竟然好像和二皇子槓上了!

  身為大臣子弟,范思轍並不以為自己在京中的惡行會讓兄長生多大氣,但政治上的敏銳感,讓他清楚,如果兄長知道自己與那邊走的太近,肯定會出問題。

  所以從九月裡,他就開始吩咐抱月樓的屬下行事低調些,而他也著急著從這門生意裡脫出身來,所以最近忙的屁滾尿流,但不知道老三那個「小鬼機靈」是受了什麼人的意思,竟是一直躲在宮裡,硬生生將事情拖到了今天!

  范思轍陰晴不定地看著面前的鄧子越,他在府中見過這位監察院官員,知道是范閒的親隨頭目,不過電光火石間的一瞬。他打消了殺人滅口地念頭,因為自己是抱月樓東家一事,哥哥總有一天會查出來,而自己真動了這人。只怕自己會很慘。

  「你回去吧,這件事情,我自己和他交待。」

  范思轍微胖的臉頰抖了兩下,想來心頭還在害怕著,揮手止住了身後那些打手想衝下場中的念頭,事到臨頭,對於兄長的敬畏之心,終究還是佔了絕對地上風。

  鄧子越看了他一眼,深深一禮,便離開了這間房間。

  三皇子用童稚的聲音罵道:「就這麼放他走了?以後我還怎麼在京中行走?區區臣子都敢欺到我的頭上來!」

  范思轍在心底暗歎一聲。神不守捨地坐了下來,手掌下意識地摩挲著青州石桌光滑的桌面,斜著眼看了一眼那個叫石清兒的姑娘。忽然說道:「妍兒在哪裡?」

  石清兒已經被眼前這一幕弄糊塗了,心想大東家怎麼會怕區區監察院的官員?她到底是層級不夠,根本不清楚這件事情的複雜背景,強笑說道:「妍兒應該在後閣裡休息,您要這時候見她?」

  十四歲的范思轍。眼中湧現出一絲只有成年人才應該有的狠色,片刻之後下了決定,沉臉說道:「沒事兒。一切照舊。」

  他在心裡極快速地盤算著,應該怎樣處理殘局,父親如果知道這件事情,一定會打死自己,母親當然是疼自己的,甚至可以說動宮裡地宜貴嬪出面向哥哥說情……可是自己那哥哥,唉,連長公主的面子都不給,怎麼可能被宜貴嬪說動?

  他忽然心頭一動。面泛喜色,看來還是只有去求姐姐和嫂子,只要這兩個人發了話,大概哥哥也不會對自己處罰的太狠。

  「我有事先走了。」范思轍冷冷盯了一眼三皇子,知道這件事情裡面一定有古怪,只是他年紀雖小,卻是一位甘於斷腕地壯者,冷冷說道:「以後這樓子我就不來了,一應收益我不理會,但該我的那份兒,你在三個月內給我算清楚。」

  三皇子撓了撓頭,嘻嘻笑道:「有二哥和你未來姐夫撐腰?怕什麼?」

  范思轍理都不理他,眼中陰狠之色大作,對石清兒吩咐道:「那一萬兩銀票,你馬上給對方送過去!說不定還能保你一條小命。」

  石清兒畏畏縮縮地應了一聲,終於明白自己昨天夜裡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

  ……

  ……

  抱月樓靠著湖那面的三樓包間裡,范閒的雙眼依然看著湖面上地舟兒,鳥兒,人兒,手指輕輕在桌上叩響著,滿臉平靜,計算著這件事情,沒花什麼精神,就已經理清了所有的頭緒。

  既然這間妓院的老闆是思轍和老三,那京都府自然是不會查地,監察院看在自己的面上,也不會來為難什麼,說不定一處那些人還在懷疑這家妓院的真正老闆是自己,哪裡敢來自己面前打小報告,幫著隱瞞還來不及!也虧得沐鐵膽子大,才敢自己的面前提了兩句。

  他苦笑了一聲,飲盡了杯中殘酒,思轍最近的行跡本就有些詭異,自己這個做兄長的,確實關心的太少,平白無故地訓了若若與婉兒一頓,卻哪裡想到,在這個男尊女卑的世界裡,范思轍要在府外做什麼壞事,她們身為姐姐和嫂子,又如何能管的到?

  至於二皇子那邊地打算,范閒也非常清楚。

  在春天的時候,自己與二皇子的關係還算是不錯。當時二皇子之所以通過老三與思轍一起做這見不得光的生意,一方面是想多條財路,另一方面也並不見得當時是刻意針對范府做的手腳,而只是很單純地想通過這間小樓子,將雙方的關係拉的更緊密一些,之所以當時瞞著自己,說不定對方還以為是在賣自己人情!

  前世曾經有過同嫖的真義,那同開妓院迎嫖客又是怎樣的交情?雙方如果真的有如此深切的利益關聯,再想撕脫開就不容易了。

  ……

  ……

  而時態卻在自己回京後發生了微妙的變化,想來二皇子也很意外於此。

  在當前的情況下,本來是用來加深雙方情誼的抱月樓……卻成了強扭瓜秧的繩子!

  如果范閒想繼續動二皇子,就必須考慮到這間抱月樓的存在,范思轍畢竟在裡面扮演了很不光彩的角色,僅憑監察院如今查到的證據,就足夠封了這間妓院,治范思轍的重罪!如果事發,就算憑恃范家的勢力逃得了慶律,但此事也會成為敵人們攻擊的弱點,對於自己以及范家,都是很難承擔的結果。

  對於范閒來說,能夠在朝政之中相對獨立地站立著,他自己清楚,除了那個神秘的身世之外,自己這兩年來極力謀取的名聲,也佔據了很重要的一分。

  范家和三殿下合夥開妓院?對方赤裸裸地把污水同時潑到了彼此的身上,所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一美俱美,一髒俱髒,便是如此。

  一向清清灑灑的詩仙範閒,今日終於犯了些愁,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清名,但必須在乎范思轍的命運,必須在乎父親的態度,陳萍萍曾經無數次強調過,自己虧欠了父親……許多許多,而且目前看來,這件事情並不是很難解決,只要自己稍微釋出一些善意,抱月樓的事情就會全盤被遮掩在京都中,自己有足夠的時間處理范思轍與此事的關聯,所要付出的……只是伸出手去握一下,這似乎是最簡單,對雙方利益最有好處的選擇。

  但范閒不會選擇與二皇子伸過來的這只黑手輕輕一握,就算這隻手代表的是和平,表現了足夠的誠意,姿態也擺的足夠小心翼翼,試探意味十足,並沒有進行實質性的撩拔。

  因為他可以容忍有人用自己的名聲要脅自己,但不能容忍有人用自己的兄弟要脅自己。二皇子再如何機謀百出,卻依然忽視了很重要的一點,他總是習慣於從利益的角度去判斷事情,從一位朝臣的角度去判斷范閒,卻忘了有很多事情早已超出了利益盈虧的範疇,而范閒……比所謂的臣子要狂妄太多。

  鄧子越已經安全地上了馬車,離開了抱月樓。

  范閒略感安慰,弟弟終究還沒有壞到不可救藥,他沉默地負起雙手,推門而出,走到那個房間的門口,輕輕推開那扇門。

  他看著房內詫異的眾人,看著一臉震驚與害怕的范思轍,面無表情,輕聲說道:「跟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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