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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餘年》第226章
第五卷 京華江南 第四十一章 已經勾引彼同行

  一切安排好了之後,范閒來到了臥室,柳氏伏在床邊似乎已經昏睡了過去。他小聲將她叫醒起來,與她在側廂裡私語了一陣,柳氏猶有淚痕的臉上漸漸露出決斷之意,點了點頭,接受了這個安排。也不知道范閒許了她一些什麼,是怎樣說服她的。

  夜漸深了,秋圓之中蟲鳴早無,若若正陪伴著柳氏,范閒走到昏沉沉的弟弟身邊,望著他那張睡夢之中,猶咬牙恨著的臉,望著那幾粒直欲噴薄而出,高聲喊不平的麻子,忍不住笑著搖了搖頭,從書桌上取下印泥,從懷中取出史闡立擬好的文書,將思轍的幾個手指在文書上面用勁地摁了摁。

  看著雪白文書上的鮮紅指印,范閒滿意地點了點頭,從此以後,范思轍手上持有的抱月樓七成股,就正式轉到了某人的手中,他與那間白骨為泥血為湖的青樓,正式割裂開來。

  婉兒知道他心情不好,扮了個鬼臉,卻沒有得到任何有效的反應,內心深處不免覺得自己有些沒用,唇角微翹笑了笑。

  范閒也笑了笑,說道:「這件事情和你無關,小孩子,總是要出去闖闖才能成器的。」他忽然問道:「沈大小姐接回來了?」

  「在西亭那邊。」婉兒解釋道:「冬言公子已經去了。」

  「好。」范閒平靜地應了聲,就在思轍的床邊坐了下來,想了想,還是重新站了起來,喊小廚房的人做了些乾糧。自己卻是在邊廂端了碗熱粥,一面吹著氣,一面緩緩喝著,刻意給小言與沈大小姐一些重溫舊情的時間。更重要地,是給柳氏留一些與兒子單獨相處的時間。

  不知道過了多久,鄧子越在家丁的帶領下走了過來,對著他點了點頭。

  范閒會意,也不想讓別人幫忙,走進臥室親手把范思轍抱到了後院處的角門外,登上了馬車。范思轍依然昏昏沉沉地,柳氏咬著嘴唇上來親膩地撫摸著他的臉頰,他都沒有醒過來,若若也是萬般不捨地摸了摸他那厚厚的耳朵。就連婉兒的眼中都閃過一絲分離的黯然。

  只有司南伯范建依然沉沉地睡去了,似乎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幼子,正要遠赴一個陌生的國度。而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你們先走。」范閒對一臉冰霜的言冰雲說道:「這件事情麻煩令尊了,出城的時候小心一些。」

  入夜之後,京都城門早閉,也只有監察院的人,才有力量悄無聲息地送一個人出城。

  言冰雲緩緩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問道:「你不一起?」

  范閒低著頭說道:「在鬆林包那裡會合,我還有些事情要做。」

  他地餘光瞧的清楚。馬車裡的弟弟眼角帶著淚光,明顯已經醒了過來,卻不知道為什麼在柳氏地面前要裝昏,范思轍的唇角抽搐著,想來心裡一定很恨自己和父親。

  四周的黑暗之中,除了啟年小組,還有六處的劍手在待命,憑這一行的實力,除非二皇子那邊動用了葉家地京都守備力量。否則是一定沒有辦法正面抗衡的。

  范閒站在馬車下低頭片刻,揮了揮手。

  馬車緩緩地動了起來,朝著京都外面開去,後方范府後宅角門旁倚門而立的三位女子,都不由露出了戚容,柳氏悲色更盛。

  沒有任何標記地幾輛馬車,就這樣行走在京都幽靜黑暗的街道上,也不知道言冰雲是用了什麼手段,出城之時竟是無比順利,踏上了城外的官道,往著西北方行了小半個時辰,藉著月光,看著前方小山上的矮矮林叢,便是到了鬆林包。

  車隊在這裡停了下來,等著范閒。

  馬車裡的范思轍在這個時候忽然睜開了雙眼,眼睛裡依然帶著那一份戾橫之色:「這一路流放,難道你們就不怕我跑了?」

  車廂裡只有他與言冰雲兩個人,言冰雲冷冷說道:「你是聰明人,當然知道應該怎麼做。范閒為了你的事,動用了這麼多手段,當然不僅僅是為了保你一個平安而已。」

  范思轍壓低了聲音罵道:「保他自己的名聲罷了。」

  言冰雲嘲笑應道:「如果只是保他自己的名聲,直接把你送到京都府去,誰還能說他什麼?」

  范思轍心裡明白是這麼回事,卻不肯認帳,尖聲說道:「那是因為父親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尚書大人?」言冰雲寒冷地眸子裡多了一絲戲謔之色,「尚書大人的想法,又豈是你我這種年輕一輩所能擅自揣忖的。」

  范思轍有氣無力地說道:「言哥,我哥是要……把我流放到哪兒去?」

  「北齊。」言冰雲回答道。

  「啊?」范思轍面露絕望之色,長太息一聲,與他的年齡極不相符的滄然而倒,直挺挺地躺了下來,卻觸到了後背的傷勢,忍不住發出了一聲慘叫。

  言冰雲好笑望著他:「范閒的藥……雖然有效,但很霸道,你就繼續忍著吧。」這位當初在北齊上京的時候,也被范閒這樣折騰過一道。

  ……

  ……

  「我下手有分寸,看著慘,實際上沒有動著骨頭,你裝什麼可憐?」范閒冷冰冰說著話,寒著一張臉走上了馬車。

  范思轍看著他臉上的表情,就想到先前挨的大家法,嚇的打了個冷噤。

  「做什麼去了?」言冰雲皺眉看了他一眼,「時間很緊要。」

  范閒將背上扛的那人放了下來,丟在了范思轍的身邊。車廂裡頓時散發出一股淡淡地香氣。范思轍一驚,看著那女子柔媚的面寵,不由大驚失色,對范閒吼道:「你把她怎麼了!」

  被范閒擄來的。正是抱月樓那位紅倌人妍兒。

  范閒看了范思轍一眼,嘲諷笑道:「這麼可憐她?看來你的性情雖然陰狠,但還是繼承了父親憐香惜玉地優良基因……開妓院的時候,怎麼不憐香惜玉一把?」

  范思轍和言冰雲都聽不懂基因二字,只是更奇怪於為什麼范閒會把這個姑娘擄了過來,當然,憑范閒的身手迷藥手段,抱月樓今日又是人心慌慌,想悄無聲息地擄一個妓女,實在是很容易的事情。

  「她是你的第一個女人吧?」范閒看著弟弟的雙眼。柔聲問道。

  范思轍想了會兒後,點了點頭,眼中流露出乞憐的神色。想求哥哥放了那個女子。

  范閒搖頭歎息道:「你果然是比我強啊,十四歲就開了苞……」接著哈哈大笑了起來,旋即正色說道:「我知道你對這個女人的態度與眾不同,我也查出來,她對於你還有幾分情意……雖然你年紀只夠當她弟弟。」

  范閒忍不住唇角又翹了起來。

  「抱月樓以後不會太平。這位叫妍兒的姑娘留在那裡,我想你也不會放心……我更不可能將她接到府裡,就算父親允許,柳姨也要將她杖殺了。」范閒平靜說道:「想來想去,你這一路北上,雖說是趟磨礪,但太過孤單寂寞,對於心性培養也沒有好處,所以把她帶來陪著你。」

  范思轍和言冰雲瞪大了雙眼,滿是不可思議的神色--流放出京,居然還帶著位紅倌人同行?這到底是流放還是度假去?

  「哥……你到底想做什麼啊?」范思轍是斷然不信,自己在整出這麼大件事情之後。還能保有范府二少爺都很難擁有地出行待遇等級!他有些口齒不清地說著,惶恐地看著范閒那張平靜的臉,竟是連自己身體所受的痛楚都淡忘了許多。

  言冰雲看著范閒,覺得好生莫名其妙,有些不知所謂地搖了搖頭,拍拍范思轍地肩膀:「你這哥哥,還真是位妙人。」

  他下了馬車,將車廂留給馬上就要分開的兄弟二人。

  ……

  ……

  沒有多久沉默,范閒便靜靜望著思轍說道:「先前為什麼不和你母親告別呢?」不等他回答,又問道:「知不知道為什麼,這次我會這麼生氣,而父親和我決定把你送走?」

  范思轍低下了頭,思考片刻後說道:「把我送走……一來我不用擔心京都府辦抱月樓的案子,就算是畏罪潛逃也罷,總之沒有這個弊端了,家裡也就可以放開手腳去與老二他們爭一爭。」

  「不錯。」范閒有些欣慰地發現,弟弟在自己的薰陶之下,也開始以老二老三之類的名稱來稱呼皇子們。「二來……是對我地懲罰。」范思轍忽然抬起頭來,忍著背後臀下的劇痛,哭兮兮說道:「可是我不想走啊……哥,北齊人好凶的,我在那邊能做什麼呢?」

  「做什麼?」范閒很認真地回答道:「當然是你最擅長地事情,做生意。」

  范思轍傻呼呼地抬起頭來,哪有半分抱月樓大東家的風範,問道:「做生意?」

  「是啊。」范閒說道:「父親讓我安排一下,我想了想,決定給你留一千兩銀子的本錢,你到上京之後,我會讓人接應你,但是……我不會給你額外的幫助,如果你能在五個月之內,將這一千兩銀子的本錢,翻到一萬兩的數目,那我就真的認可你的能力,然後……」

  「翻十倍?」不等老哥把話說完,范思轍忍不住發狠吼道:「我又不是神仙!」

  「這是你的問題了。」

  「一千兩銀子地本錢太少了!」范思轍又羞又怒說道:「這生意做起來不丟死個人。」

  「什麼狗屁邏輯,我們兄弟兩個開澹泊書局的時候,又花了多少錢?

  「呸!你有本事再去整本石頭記給我賣,我擔保能一千變一萬。」

  「想得美!那姓曹的被我逼稿子已經逼瘋了……還到哪兒去整去?」

  兄弟兩個一通沒上無下的對罵對吼之後。整個氛圍才變得輕鬆了一些。范閒看著范思轍那張胖乎乎地臉,忍不住歎了口氣:「外面風大雨大,父親吩咐我不能太照顧你,一切事由。你都要小心一些。」

  范思轍沉默著點了點頭,忽然開口說道:「哥哥,你說過,我是經商的天才,放心吧。」

  范閒又說道:「趕你出京,希望你不要怨我。」

  范思轍搖了搖頭,沒有說什麼。

  范閒明白他的心裡肯定會很不舒服,皺著眉頭說道:「其實你剛才說的,那兩條送你出京地理由……都是假的。」

  范思轍抬起頭來,顯得格外不解。

  范閒輕聲說道:「就算你留在京都又怕什麼?難道我連護你這麼個人都做不到?隨便往哪兒一藏。就可以等著這件事情淡了……我諒二皇子也不敢拿我如何,就算京都府敢查抱月樓的案子,難道他還敢當著咱們老范家的面大索京師?」

  「第二個理由。你說是為了懲戒你,這也只是說對了一小部分。」范閒望著一直昏迷中的抱月樓頭牌,冷靜說道:「你這一路北行,或許會吃些苦頭,但比起你做過的事情來說。實在是很小的意思,如果我把你送回澹州,依公法行事。恐怕你會更慘一些。」

  范思轍有些畏懼地縮了縮頭,牽動了後背的傷勢也不敢哼一聲,心裡卻在想著,那你為什麼一定要將自己趕到北邊去?

  范閒緩緩垂下眼簾,說道:「我沒有想到你做事情膽子會這麼大,下手會這麼狠……如果你依然留在京都,旁人看在父親與我的面子上,總會有這樣或那樣地蜜糖來引誘你,往最深的淵谷中走……所以我覺得。你還是在外面經些風雨,或者對於你的成長來說,更有稗益。」

  他忽然冷冷看著思轍地雙眼說道:「經商,自然要不擇手段,但是其中的某個度一定要掌握好,過於銳利陰狠,總是容易受到反噬。更何況為人一世,與人為善總是好的,總是要盡量地往光明的面靠攏。」

  其實范思轍對於抱月樓的事情,一直還不怎麼服氣,畢竟在他看來,抱月樓是他成功地象徵,其中隱著的一些不法骯髒事,實在是不算什麼。他趴在長長的馬車凳子上,哼哼說道:「這話說地……正義感十足,不明白的人瞧著了,還以為我這好哥哥和監察院沒有什麼關係,倒是太學裡的木頭書引生。」

  話裡的嘲諷之意十足,范閒卻只是挑了挑眉頭,他身為監察院提司,屬下那些密探們專職做的就是黑暗事,區區青樓,無論是在陰暗污穢的濃度上,以及行事辛辣的層度上,都有著天壤之別,也難怪弟弟會對自己的管教不以為然。

  范閒笑了笑,說道:「你是不是覺得,我本身就立身不正,用這些話說你……顯得有些荒唐?」

  范思轍見哥哥溫柔笑了,又開始驚恐了,自然不敢說話,但眸子裡的黑眼珠卻轉了兩轉,顯然就是這個意思。

  「我自然不是聖人,甚至連好人都算不上。」范閒說道:「可就算是一個渾殺地萬人屠,如果他真的疼惜自己的家人,想來也會和我有一樣的想法……做我們這行的,就算渾身滲著腥臭的味道,但依然想自己的兄弟清清白白,乾乾淨淨……或許是因為我們接觸過人世間最險惡的東西,所以反而會希望你們能夠遠離這些照西。」

  范思轍聽他不停地說「我們」,心有所疑。

  范閒想了想,將肖恩與莊墨韓的故事輕聲講了一遍,微笑著說道:「肖恩這輩子不知道殺了多少人,做了多少惡事,但他仍然一心想將自己的兄弟培養成為一位清名在位的君子……而且事實上,他成功了,莊墨韓也並沒有讓他失望,直到死前的那一夜。依然令我感佩……你哥哥我雖然不才,但肖恩能做到的事情,我也想做到。」

  他像是要說服弟弟,又像是在安慰自己:「做好人好。我也想做好人的。」

  ……

  ……

  范思轍初聞這等驚天秘辛,張大了嘴,半天沒有說出話來,許久之後,才顫抖著聲音說道:「可是……我一看莊大家注地那些經史子集……就頭痛,哥啊,要我去做一代大家,難度大了點。」

  范閒氣的笑出聲來,罵道:「就你這腦袋,讀書自然是不成的。」

  范思轍訥訥不知如何言語:「那你說這故事……」

  「好好做生意吧。將來爭取做個流芳千古的商人。」范閒笑著鼓勵道:「商人……並不見得都要如世人想像一般,走陰險地路子,這個世上。也有些商人走的是陽關大道,依然一樣能成功。」

  范思轍傻乎乎說道:「商者喻以利……掙錢就是了,怎麼還可能流芳千古?陽關大道?就算做成了,還不是官府嘴裡的一塊肥肉?」

  「有我和父親,你正經做生意。誰還敢把將你如何了?」范閒用寧靜柔和的眼神望著他:「而且你忘了葉家?蒼山上你和我說過,之所以你自幼對於經商便感興趣,是因為小時候父親抱著你的時候。經常和你提及當年葉家的聲勢故事,如果葉家那位女主人沒有死,休說官府了,就連天下幾個大國,誰又敢把葉家如何……」

  范思轍的雙眼放光,卻馬上黯了下來:「青樓生意很掙錢的,比什麼都掙。」他始終還是覺得,做生意還要什麼臉面?掙錢為第一要素。

  范閒笑著說道:「我問過慶餘堂的大葉,他說當年葉家什麼生意都做。就是這些偏門不撈。首先肯定是葉家女主人的性別決定了,她一定會厭惡這門生意,另一方面大葉地解釋是,偏門偏門……既然有個偏字,那麼就算能夠獲得極大的利潤,但歸根結底不是正途……就像是大江之畔的青素綠水,雖然幽深不絕,卻難成浩蕩之態,你真要將生意這門學問做到頂尖兒,光在這些小河裡打鬧,總是不成地。」

  不知怎的,范閒越說越是激動,或許是觸動了內心最深處柔軟的所在,朗聲說道:「人活一世不容易,做什麼都要做到極致,當商人?那就不能滿足於當個奸商,也不能滿足於當個官商,甚至是皇商……商道猶在,你要做個天下之商,不但能富可敵國,還要受萬民敬仰,流芳千世才是。」

  他說的天地悠悠,范思轍卻是有些頭痛,無奈地看了兄長一眼,說道:「葉家當年連軍火都賣,幫著咱們大慶朝硬生生把北魏打碎了……北邊那些百姓可不怎麼喜歡她……要說經商的手段,抱月樓……我不過用了些下作手段,袁大家不過殺了幾個妓女,葉家那女主人卻不知讓這世上多了多少冤魂,哥哥,這話……」

  范閒一時語塞,無趣地揮了揮手,止住范思轍地繼續比較,說道:「總之,欺壓弱小這種事情,總是沒什麼太多意思的。」

  ……

  ……

  范思轍忽然憂愁說道:「哥哥,我是真的不想離開京都。」又說:「父親母親在京中,哥哥代孩兒盡孝。」他知道只有自己遠離了京都,抱月樓一事才會真正平息,二皇子用來拉攏范家地利器便會消失無蹤,雖然范閒一直堅決不承認這點,但看父親的決定,便知道自己為家裡確實帶來了一些麻煩。

  而且經過范閒的一番說話,十四歲的少年心中也湧出了一些衝動,如果人生一世,真能達到當年葉家女主人的境界--那該是多麼有成就感的一件事情?

  范閒點了點頭,應了下來,又附到他的耳邊輕輕說了幾句什麼,最後交待清楚在上京城裡可以信任的幾個人。

  范思轍驟聞兄長的真實意圖,一時間不由有些呆了,內庫……向北方走私……崔家……那麼龐大地銀錢數目……自己有這個能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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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卷 京華江南 第四十二章 京都外的夜

  「還記得去年我使黑拳打了郭保坤,京都府要拿我問案嗎?」

  「記得。」

  「還記得今年春闈案發,刑部要拿我問案嗎?」

  「記得。」范思轍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心想哥哥說這話,難道還是想提醒自己慶律之威嚴?可問題是這兩椿案子最後都不了了之,只是證明了在慶國這種地方,權勢依然是凌駕於律法之上,明顯是個反面教材啊。

  范閒笑了笑,拍了拍他的屁股,說道:「兩次裡,你都手執棍棒把官差打……雖說主要是因為你囂張霸蠻的性子,但你對我這相處不到兩年的哥哥,總是有一份情誼,這一點,我相信自己沒有看錯。」

  范思轍臀上全是傷痕,吃痛地咬著下唇,說道:「那你先前下手還那麼狠!」

  范閒笑了笑,說道:「一來是真生氣了,這不瞞你,二來,不把你打的慘些,怎麼能讓京都裡的百姓,將來真的相信咱們老范家家風依然嚴謹?一半做戲,一半真。」

  范思轍忽然怔怔說道:「哥,北邊那麼重要的事情……就真的交給我?」

  范閒應道:「你先證明自己的能力再說。」

  范思轍一咬牙,露出一絲狂熱的神色,恨聲說道:「成!我一定能行。」

  范閒點了點頭,又看了一眼正在弟弟身邊熟睡的抱月樓紅倌人,眉頭微挑說道:「昨天抄樓之時,我發現這個女子對你確實有幾分情意……我是你哥哥,當然清楚你的心性很硬很狠。不過該柔軟的時候,也可以軟一下,或許你會發現生活會有趣許多。」

  范思轍畢竟年紀尚小,初涉男女之事。面露尷尬微紅,應了一聲。

  兄弟二人又在車廂裡說了些什麼,此時馬車微微一頓,二人知道到了分手地時候。范閒搖搖頭說道:「此去艱險,雖然你對我一定還有怨懟之心,不過想來今後你會瞭解到我的良苦用心……至於父親那面,你更不要有任何怨恨之意,要知道這個世界上,除了父母兄弟之外,很難有人會真心對你好。你小小年紀就被逐出京都,柳姨自然傷心,父親只怕也不會很好過。」

  范思轍面色黯然地點了點頭。看著范閒走下馬車的身影,想到今後的日子,不由心中一空,眼眶裡泛起潮意,說不出地難受。

  「哥。早些接我回來。」

  范閒走下馬車的身影僵了僵,應道:「放心吧,我會很快搞定一切的。」

  看著逐漸消失在夜色中的馬車。范閒不由一陣恍惚,自己算不得一個好人,為什麼卻苛求思轍做一個好人?或許自己先前的解釋是對的,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實在是很微妙,汪精衛想來不希望自己兒子也當漢奸,希特勒或許更喜歡自己的兒子去畫畫。

  當然,這兩位沒有機會實踐給范閒看,不過他看過肖恩與莊墨韓這兩兄弟的數十年起合。深以為然,慼慼焉,慼慼焉。

  那一對傳奇般的兄弟,肖恩暗中為莊墨韓做了多少事,已經沒有人知道了,但是他一直將自己隱在黑暗中,顧忌兄弟地清名而死不相認,已經是很了不起的事情。

  莊墨韓在七八十歲,已經快油盡燈枯,個人聲望也已經到達人生頂點的時候,為了自己地兄弟脫困,不惜拋卻了自己一生所稟之信念,千里迢迢來南慶構陷范閒,所付出的代價,並不僅僅是表面上那麼簡單,而是完全捨棄了莊大家最珍惜的東西。

  很湊巧的是,這兩位當年的風雲人物去世之前,都是范閒陪在身邊。

  范閒看著遠去地馬車,心中一陣感歎,不知道思轍究竟會不會記恨自己,更不知道在遙遠的將來,如果有一天自己像肖恩一樣陷入黑暗之中不可自拔,思轍會不會像莊墨韓一樣不惜一切來救自己。

  夜風吹拂過京都外的山岡,范閒自嘲地搖了搖頭,心想以思轍地性子,頂多肯為自己損失幾萬兩銀子……如果這銀子的數目再多些,恐怕這貪財狠心的小傢伙,就得多估量估量了吧。

  ……

  ……

  言冰雲站在他的身邊,忽然說道:「你真是一個很虛偽的人。」

  范閒很感興趣地問道:「為什麼這麼說?」

  「你利用身邊的一切人,但讓人覺得,卻像是你在為對方好……」言冰雲的唇角微微翹了起來。

  范閒平靜回答道:「你沒有兄弟,根本不能瞭解這種感情……我確實是為了他好,雖然說手段可能過分了一些,而且效果不一定好……但是沒有辦法,我的閱歷能力只能做到這一個程度……至少,將來我可以對自己說,對於思轍的成長,我盡了一個兄長地本份。」

  「這正是我想說的第二點。」言冰雲點了點頭,「你還是一個很狠心的人。」

  范閒沉默著,知道他會繼續說下去。

  「范二少爺年紀還小,北邊的情況很複雜……你就能夠狠心將他逐出京都,讓他失蹤,斷了別人要挾你的可能,想來這麼絕的一招,就連二殿下都沒有想到。」言冰雲冷漠說道。

  范閒臉上沒有什麼笑容,反而問道:「你覺得人這一輩子應該怎樣度過?」

  這是在若若、思轍、婉兒之後,范閒就奧斯特洛夫斯基的千古一問,第四次向旁人問起。

  言冰雲微微一怔,搖了搖頭:「我想的很簡單,身為監察院官員,忠於陛下。忠於慶國,富國強兵,一統天下。」

  「一統天下?」范閒譏諷說道:「哪有什麼意義?」

  言冰雲又愣了一下,身為慶國的年輕一代。生長在一個國家力量快速擴張的時期,從骨子裡都養成了這種想法,根本沒有想過為什麼要一統天下,而且也沒有人會這樣問出來。今天范閒驟然發問,他竟是不知該如何解釋。

  「天下三分,中有小國林立,戰爭難免,百姓流離失所……既然如此,何不一統天下,永除刀兵之災?」

  他想了一會兒之後。嘗試著理清了自己地思路。

  范閒搖了搖頭:「我從來不信什麼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廢話。一統數百年,一分又是數百年,如果分割的國度都沒有一統天下的野心,又哪裡來地戰爭?大一統……不是消除戰爭帶來和平的方式,而是誘惑天下人投身於戰爭的果子。如果大家都不這麼想。那豈不是天下太平?」

  言冰雲看了他一眼,嘲諷道:「你這是很幼稚的想法。」

  「我也明白。」范閒歎了一口氣,「但我活著的時候。是很不想看見打仗這種事情的,一年裡死在咱們院中人手上的人,大概有四百多個,而八月份大江缺堤,估計已經死了幾萬人,如果戰爭真的開始,不過數月,只怕就要死上十幾萬人。」

  「矛盾就算能暫時壓下來,也不可能持久。總有一天戰爭會爆發的。」言冰雲嗤之以鼻,「就算你將來收集了四大宗師當打手,強行壓下皇室間的野心,可你死後怎麼辦?」

  范閒笑了笑說道:「我死之後?我死之後,哪怕洪水滔天。」

  路易十四最露骨地宣言,終於讓言冰雲的臉色變了,他一邊搖頭一邊歎息道:「還正以為你是一個隱藏在黑暗之下的仁者,聽明白這句話,才知道我剛才說地還算客氣……你不僅僅是心狠,而且是個極度自私的人。」

  「誤會了不是?上次就和你說過,我不是聖人。」范閒忽然皺了皺眉頭,調戲著對方,「不過如今看來……似乎……當當也無妨。」

  「一個執掌監察院的聖人?」言冰雲像看鬼魂一樣看著他。

  ……

  ……

  「那你這輩子準備怎麼過?」言冰雲很難得地像北齊上京那些虛談之徒般發問。

  「我準備好好過。」范閒說了一句廢話,然後不等他回應,笑呵呵地說道:「這次思轍一路向北,真是麻煩你們父子二人。」要將一個人神不知鬼不覺地穿覺整個慶國,除了監管各郡路官員動向,掌握異國諜網的監察院四處放水,甚至是監守自盜,還真做不到這一點。

  「你是我的上司。」言冰雲很直接地回答道。

  范閒瞭解他地想法,說道:「這件事情,我會向院長備案的。」

  他接著說道:「知道嗎?上次使團離京,第一夜就是在我們腳下這個松林包紮的營……」他摸著鼻子,自嘲地笑了笑:「當時使團裡有司理理這位紅倌人,今天思轍被逐,雖然比我當時地狀況要淒慘許多,但我也擄了個紅倌人陪他,看來我們兄弟二人的旅途都不會怎麼寂寞。」

  言冰雲有些頭痛地搖了搖頭,很難適應范閒這種只會在親近的下屬、朋友面前,才會表露出來的無恥面目,於是他轉而問道:「現在沒什麼擔憂的了,你準備怎麼做?」

  范閒苦笑道:「對方是皇子,難道我們還真敢把他給殺了?」

  言冰雲冷漠說道:「我看你好像沒有什麼不敢的。」

  范閒心頭微動,笑著說道:「看來你還真是個瞭解我的人……不過不著急,先把弘成的名聲整臭,再把老二手下那些人折騰折騰,把崔家逼一逼。」

  最後他輕聲說道:「我不會再管抱月樓的事情,你幫著史闡立處理一下,至於後面怎麼做,你全權負責,反正在玩陰謀這方面,你地天份實在高出我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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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卷 京華江南 第四十三章 收樓

  抱月樓還在繼續營業。

  雖然有極少數消息靈通的人士知道為了這間京都最打風的樓子,范家與二殿下那邊已經鬧了起來,但事後范府也只是打了一頓熱熱鬧鬧的板子,並沒有什麼太過激烈的反應,而監察院也沒有對抱月樓諸多為難,所以以為這件事情就這樣淡了。

  在這些官員的心中,這是很自然的結果,畢竟范閒再如何囂張,對上一位皇子,總是會有許多忌諱,更何況在眾人眼裡,范家二少爺經營抱月樓,雖然對於范氏的名聲稍有損傷,但在其中撈的銀子可不會少,大家齊心協力,將這件事情壓下去,才是個真真雙贏的局面。

  而在那些並不知情,只看見監察院抄樓,聽見范府裡的板落如雨聲的京都百姓看來,這事兒卻透著一絲古怪--什麼時候咱陛下的特務機關,也開始管起妓院這檔子事兒來了?范家究竟出了什麼事兒?為什麼一向橫行京都街頭的那些小霸王們忽然間消聲匿跡?

  但不管是知道這件事情的,不知道這件事情的,都以為這件事情會和京都裡常見的那些權貴衝突一般,最終因為那些無形卻密佈於空氣中的關係網,消失無蹤,正所謂你好我好,大家好。

  然而那些抱月樓裡的主事、姑娘、掌櫃們,卻不像外人看著那般輕鬆,因為自從監察院抄樓之後,大東家便再也沒有來過抱月樓,整個人就像是失蹤了一般,雖有傳聞這位年紀輕輕的大東家是被禁了足。但沒有准信兒,眾人總是有些難以心安,而且二東家身份特殊,也不可能天天在樓裡照管著。一時間,抱月樓雖然保持著外表的平靜,但隱隱已經有股暗流在緩緩流動。

  暗流的一岸,二皇子那一派地人馬也在犯嘀咕,為什麼范家把那些牽涉到青樓命案裡的人,直接送往了京都府?

  自從梅執禮轉職之後,這個要害衙門便一直被二皇子掌控,著對方肯定清楚,京都府是二皇子的勢力範疇。如果說范家是準備撕破臉皮,拼著將二少爺送官查辦。也不肯受己等威脅,那為什麼只傳出了范二少禁足的消息,卻沒有看到監察院。范家有絲毫動手地跡象?

  二皇子在頭痛著這件事情,根本沒有想到范家已經如此決然地將范思轍逐出了京都,悄無聲息地送往了異國,監察院辦事,果然是滴水不漏--但隱隱的擔憂。仍然促使著二皇子一派開始做些準備,但事到臨頭,他們才愕然發現。自己與抱月樓一點關係也沒有,清白的無以復加,就算提防著范閒要報復,可是連自己這些人都不知道范閒能抓到自己什麼痛腳,那又從何防起?

  沒有人能掌握到范閒的想法,也沒有人能猜測到執行人小言公子的執行力。

  ……

  ……

  這一日風輕雲淡,黃葉飄零,正是適合京外郊遊。賞菊的好日子。

  離皇家賞菊日還有六天,京都裡的官紳百姓們紛紛攜家帶口往郊外去,加之又是白天,所以抱月樓顯得格外的清靜,由於前途未卜,大東家失蹤,往常精氣神十足的知客們有氣無力地倚在柱旁,瘦湖畔的那些姑娘們強顏歡笑,陪著那些好白晝宣淫地老淫棍,一些不知名的昆蟲在側廊下的石階處拚命蹦躂著,聲嘶力竭地叫喚著,徒勞無功地掙扎,等待著自己地末日到來。

  樓中的夥計們都顯得有些心神不寧,拿著那塊抹布胡亂擦拭著桌面,放在以往,范思轍曾經下過嚴令,這桌子必須得用白娟試過,確認不染一塵才算合格,哪裡能像現在這般輕鬆。

  忽然間,有一個走了進來,這人眉毛極濃,看上卻就像畫上去的一般,這等容貌,雖然尋常,卻極好被人記住,所以某夜曾經接待過他的知客,頓時認了出來,愣在了抱月樓的大門之旁,身子一彈,卻不敢上前應著。

  倒是一位夥計奇怪地看著知客先生一眼,將手上地灰抹布極利落地一搭,唱道:「有客到……」尾音落的哩哩啦啦,脆生生的極為好聽。

  來人微微一怔,面上浮出一絲苦笑,似乎是心中有極大為難處,他在抱月樓寬廣無比地大廳裡稍站片刻,終於忍不住搖了搖頭,說道:「讓石清兒來見我。」

  這回輪到夥計愣了,心想這客人好大的口氣,居然讓石姑娘親自來見他,而且還是直呼其名?這京中權貴眾多,但到得抱月樓來的人物,誰不是對清兒姑娘客客氣氣的?

  認識此人的知客先生終於醒了過來,擦去額角冷汗,一溜小跑到了那人身前,恭恭敬敬說道:「這位大人,我馬上去傳。」然後讓夥計領著此人上了三樓的甲二,抱月樓最清靜最好的那間房,吩咐好生招待著。

  等到此人上樓,一樓的這些夥計知客們才圍了上來,七嘴八舌說個不停,不知道來的是哪路神仙,值此抱月樓風雨未至,人心卻已飄零之際,稍一所動,便會惹來眾人心頭大不安。

  終於有人想了起來,這位眉毛生地極濃的,像是位尋常讀書人的人物……竟是那日和「陳公子」一道來嫖妓的同伴!陳公子是誰?是抱月樓大東家的親哥哥!是朝中正當紅的小范大人!那來的這人,自然是范大人的心腹,只怕是監察院裡的高官。

  樓中眾人目瞠口待,都知道那日發生的事情,自己這樓子只怕把范大人得罪慘了,連帶著大東家都吃了苦,今日對方又來人,莫不是監察院又要抄一道樓?這抱月樓還能開下去嗎?

  此時有人歎息說道:「我看啊……樓子裡只怕要送一大筆錢才能了了此事……說來真是可惜,大東家雖然行事很了些,但經營確實厲害……平白無故地卻要填這些官的兩張嘴。再好的生意,也要被折騰沒了。」

  「呸!」有人見不得他冒充慶廟大祭祀的作派,嘲笑道:「你這蠢貨,咱抱月樓地大東家就是小范大人的親弟弟。監察院收銀子怎麼也收不到我們頭上來,難道他們哥倆還要左手進右手出?人頭頂上還有位老尚書大人鎮著的。」

  那人臉面受削,訥訥道:「那這位跟著范提司的大人來樓裡做什麼?」

  來人是史闡立,今日范閒正在輕鬆快活,他堂堂一位持身頗正地讀書人,卻被門師趕到了妓院來,心情自然有些不堪。

  石清兒眸中異光一閃,恭恭敬敬地奉上了茶,知道面前這位雖然不是官員,卻是范提司的親信。這些天大東家一直消失無蹤,對方忽然來到,真不知道是來做什麼的。略頓了會兒後溫柔問道:「史先生,不知道今日前來有何貴幹。」

  史闡立微一遲疑。

  石清兒是三皇子那小傢伙挑中的人,和范氏關係不深,見對方遲疑,卻是會錯了意。掩唇嫣然一笑道:「如今都是一家人,莫非史先生還要……來……抄……樓?」

  她說這個抄字,捲舌特別深。說不出的怪異。

  史闡立濃眉微皺,很是不喜此女輕佻,將臉一馬,從懷中取出一張文書,沉聲說道:「今日前來,不是抄樓,而是來……收樓的。」

  收樓!

  石清兒一愣,從桌上拿起那張薄薄的文書氏,快速地掃了一遍。臉色頓時變了,待看清下方那幾個鮮紅的指頭印後,更是下意識裡咬了咬嘴唇。稍沉默片刻後,她終於消化了心中的震驚,張大眼睛問道:「大東家將樓中股份全部……贈予你?」

  話語間帶著驚訝與難以置信,抱月樓七成的股份,那得是多大一筆銀子,怎麼就這麼輕輕鬆鬆地轉了手?石清兒知道這件事情一定不這麼簡單,皺眉問道:「史先生,這件事情太大,我可應承不下來。」

  史闡立苦笑說道:「不需要你應承,從今日起,我便是這抱月樓地大東家,只是來通知一聲。」

  石清兒將牙一咬:「敢請教史先生,大東家目前人在何處?這麼大筆買賣,總要當面說一說。」

  史闡立一手好文字,前些天夜裡擬的這份文書是乾乾淨淨,簡簡潔潔,沒料到最後,他卻被范閒硬逼著來當這個大掌櫃,心裡頭本來就極不舒服,多少生出些作繭自縛之感,此時聽著對方問話,不由冷聲說道:「難道這轉讓文書有假?休要囉嗦,待會兒查帳的人就到,你也莫要存別地想法。」

  石清兒查覺到范家準備從抱月樓裡脫身,用面前這位讀書人來當殼子,但她的等級不夠,不知道太多的內幕,而袁大家也忽然失蹤了,只好拖延道:「既然這抱月樓馬上就要姓史了,本姑娘也是混口飯吃,怎麼敢與您爭執什麼……」她心中已是冷靜下來,含笑說道:「只是這樓子還有三成股在……那位小爺手上,想來史先生也清楚。」

  不管怎麼說,只要三皇子的三成股在抱月樓裡,你范家便別想把抱月樓推的乾淨。她卻哪裡知道,范閒從一開始就沒有將抱月樓從身邊踢掉地想法。

  史闡立望著她,忽然笑了一笑,兩抹濃厚的眉毛極為生動地扭了扭:「今日收樓,就是要麻煩清兒姑娘……轉告那位一聲,二東家手上那三成股,我也收了。」

  我也收了?

  「好大的口氣!」石清兒大怒說道,心想你范家自相授受當然簡單,但居然空口白牙地就想收走三皇子地股份,哪有這麼簡單!

  史闡立此時終於緩緩進入了妓院老闆的角色之中,有條不紊說道:「要收這三成股份,我有很多辦法,這時候提出來。是給那位二東家一個面子,清兒姑娘要清楚這一點。」

  石清兒冷哼道:「噢?看來我還要謝謝史先生了,只是不知道……您肯出多少銀子?」

  史闡立伸出了一根手指頭。

  「十萬兩?」石清兒疑惑道,心想這個價錢確實比較公道。就算抱月樓將來能夠繼續良好的經營下去,十萬兩三成股,也算是個不錯的價位。

  史闡立搖了搖頭。

  「難道只有一萬兩?」石清兒大驚失色。

  「我只有一千兩銀子。」史闡立很誠懇地說道:「讀書人……總是比較窮的。」

  ……

  ……

  「欺人太盛!」石清兒怒道:「不要以為你們范家就可以一手遮天,不要忘記這三成股份究竟是誰地!」

  史闡立眉頭一挑,和聲說道:「姑娘不要誤會,這七成股份是在下史闡立的,與什麼范家蔡家都沒有關係……至於那三成股份是誰的,我也不是很關心。」

  石清兒冷聲說道:「這三成股份便是不讓又如何?」

  「第一,抱月樓有可能被抄出一些書信之類,什麼裡通外國啊。至於是什麼罪名,我就不是很清楚。」史闡立笑著說道:「第二,京中會馬上出現一座抱日樓……既然本人擁有樓子的七成股份。我自然可以將抱月樓所有地夥計、知客、姑娘們全部趕走,然後抱日樓自然會重新招過去……清兒姑娘可以想一下,那座現在尚未存在的抱日樓,能在多短的時間內,將抱月樓完全擠垮?」

  石清兒面露堅毅之色。不肯退步:「第一點我根本不信,難道范家……不,史先生捨得抱月樓就此垮了?用七成股份來與咱們同歸於盡?」

  她面露驕傲之色:「第二條更不可能。大東家當初選址的時候,極有講究,而且這些紅牌姑娘們與咱們樓子簽的是死契,怎麼可能說走就走?」

  史闡立搖頭歎息道:「清兒姑娘看來還是不明白目前的局勢……你要清楚,我現在才是抱月樓的大東家,什麼死契活契,我說了才算數。」

  石清兒面色一變。

  史闡立站起身來,推窗而眺,微笑說道:「至於抱日樓的選址。不瞞姑娘,正是抱月樓的側邊,也是在瘦湖之畔……之所以本人過了這些天才來收樓,是因為前兩天,我正忙著收那處的地契。」

  石清兒瞠目結舌無語。

  史闡立此時已經完全沉醉於一位狠辣商人地角色之中,揮手撈了撈窗外瘦湖面上吹來的風,繼續說道:「至於同歸於盡……如果貴方始終不肯退出,那就同歸於盡好了……抱月樓的七成股份,雖然值很多銀子,但還沒有放在我地眼裡。」

  話一出口,他卻自嘲地笑了起來,自己什麼時候開始洗去了讀書人的本份,卻開始有些陶醉於這種仗勢欺人的生涯之中?他對石清兒確實是在赤裸裸的威脅,但這種威脅極易落在實處,看似簡單,卻讓對方--或者說三皇子根本應不下來。

  抱月樓旁的地確實已經被監察院暗中征了,用地什麼手段不得而知。史闡立知道,收樓的每一個步驟都走的極為穩定,不虞有失,那位小言公子出手,果然厲害,三皇子手中地三成股如果真的不肯讓出來,小言公子一定有辦法在十天之內,讓這家抱月樓倒閉,今後再無翻身的可能。

  「姑娘你不知道這件事情的根源,就不要多想什麼了。」史闡立也不需要對方向三皇子傳話,范閒要收抱月樓的消息,早就已經通過范府自身的途徑,傳入了宮中宜貴嬪的耳裡,如今三皇子天天被宜貴嬪揪著罰抄書,就算心疼自己的錢被大表哥陰了,也暫時找不到法子來阻止這件事情。

  他看著石清兒有些惘然的臉,讀書人柔和地天性發作,笑著說道:「我是一個極好說話的人,日後你依然留在樓中作事,盡心盡力,自然不會虧待你。」

  誰知道石清兒卻是一個死心眼的人,總想著要對二東家……負責,雖然二東家只是一個小小年紀的孩子,但她想著這孩子的身份,總覺得這事兒荒謬的狠--京都裡霸產奪田的事情常見,但怎麼會有人連皇子的產業都敢強霸豪奪?

  「如果二東家傳話來,我自然應下。」她咬著牙說道:「但帳上的流水銀子,你我總要交割清楚,一筆一筆不能亂了。」

  史闡立點點頭,一直在樓外等著的收樓小組終於走進了樓裡。看著那一群人,石清兒的眼睛都直了--穿著便服的監察院密探……依然還是密探,這樣一群人來收樓,誰還敢攔著?

  等看到這行人裡面那位頜下有長鬚,正對抱月樓的佈置環境經營風格大加讚賞的小老頭兒,石清兒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再也說不出話來,心想自己就算再盡力,也阻不了范提司大人將三皇子的那份錢生吞了進去。

  有慶餘堂的三葉掌櫃親自出馬,在帳上再怎麼算,只怕這抱月樓最後都會全部算成姓史……不,那個天殺的姓范的。

  對方肯定不會噎著,說不定連碗水都不屑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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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卷 京華江南 第四十四章 妓女、路人以及一場雨天的暗殺

  慶餘堂的掌櫃們向來只是替內庫把把脈,替各王府打理一下生意,已經有許多年沒有正經露過臉了。但石清兒這位姑娘,既然能從一位妓女,辛苦萬分地爬到頂級媽媽桑的地位,自然是位肯學習、有上進心、對於經營之道多有鑽研之人,她當然清楚慶餘掌的那些老傢伙們--只要是經商的,對於老葉家的老人,都有股子從骨頭裡透出來的尊敬與仰幕,就如同天下的文士們看待莊墨韓一般。

  所以石清兒見這位三葉來了,頓時斷了所有在帳面流水上玩小聰明的念頭,更是做好了全盤皆輸的準備,裊裊婷婷地上前,尊重無比地行了個禮。

  三葉掌櫃年紀只怕也有五十了,頜下的鬍鬚都染了些白面般,看著石清兒媚妍容顏連連點頭,面露欣賞之色。

  史闡立在旁愣著,心想門師范閒派了這麼個老色鬼來是做什麼?

  三葉讚歎說道:「這位姑娘……想必就是這間樓子的主事吧?老夫看這樓子選址,擇光,樓中設置,無不是天才之選,實在佩服,姑娘若肯繼續留在樓中,我便去回了范提司,實在是不用我這把老骨頭來多事。」

  石清兒面色一窘,應道:「老掌櫃謬讚,樓中一應,皆是大東家的手筆,與小女子無幹。」

  三葉掌櫃面現可惜之色,歎道:「這位大東家果然是位經營上的天才人物……怎麼卻……得罪了范……」幸虧他年紀大了,人還沒糊塗,知道這話過了頭,趕緊在史闡立看老怪物的眼光裡住了嘴。只是一個勁兒地搖頭,四處打量著,滿是凌於東山之峰卻不見高手的感歎神態。

  經營之道,便是由細節之中體現出來。在慶餘堂這些浸淫商道二十年地老掌櫃眼中,抱月樓雖然走的是偏門生意,但是樓堂卻是大有光明之態,而且樓後有湖,湖畔有院,夥計知客們知進退,識禮數,姑娘們不冉媚,不失態……恰恰是掐准了客人們的心尖尖兒,主持這一切的那位仁兄實在是深得行商三昧。

  老掌櫃在這裡感歎著。史闡立忍不住搖了搖頭,心想范家二少爺看來還真不是位簡單地權貴子弟,說來也真是妙。范家這兩兄弟,與世人都不大一樣。

  宮中一直沒有消息出來,石清兒自然不敢對三皇子那份錢做主,但是收樓小組已經進駐,自然就要將帳冊搬出來供雙方查核。雖說慶國商家大多數都有明帳暗帳之說,但當著三葉掌櫃的面,石清兒不敢再玩手段。不過幾柱香的功夫,抱月樓的銀錢往來已經算的清清楚楚,而那折算成一千兩銀子的三成股份,也暫時割裂開來,就等著三皇子那邊一遞消息,整座抱月樓,便完完整整地成了……史闡立的生意。

  待做完這一切,石清兒滿心以為抱月樓今後的大掌櫃就是慶餘堂的三葉時,不料這位老掌櫃又坐著馬車走了。讓石清兒不免有些吃驚。

  更讓她吃驚的是,打門外進來地那位抱月樓新掌櫃,竟是位熟人!

  「桑文?」石清兒目瞪口呆,但馬上醒了過來,這位桑文當初被范提司強行贖走之後便沒了消息,原來竟是殺了個回馬槍!

  史闡立看她神情,說道:「不錯,這位桑姑娘就是今後抱月樓的大掌櫃。」

  石清兒勉強向桑文微微一福,當初在樓中的時候,桑文因為以往地聲名,總是刻意有些冷淡與剛強之氣,難免受了石清兒不少刁難,此時見對方成了抱月樓的大掌櫃,她心知自己一定沒有什麼好果子吃,強行壓下胸口的悶氣,便準備回房收拾包裹去。

  桑文其實也有些不安,范大人對自己恩重如山,他既然又將抱月樓交給自己打理,自己一定要打理的清清楚楚,只是她又有些隱隱畏懼三皇子那邊的勢力,此時見石清兒有退讓之意,心頭一鬆。

  史闡立卻是皺了皺眉頭,說道:「清兒姑娘,你不能走。」

  石清兒冷笑道:「我與抱月樓可沒有簽什麼文契,為什麼不能走?」

  史闡立有些頭痛地鬆了鬆領口地布扣,斟酌少許後說道:「這妓院生意我可沒做過,桑姑娘往日也只是位唱家,若姑娘走了,抱月樓還能不能掙錢……我可真不知道了。」

  石清兒這才知道對方還有需要自己的地方,心中不由生出一股子得意來,微笑說道:「若……」

  一個若字還沒說完,史闡立卻是搶先說道:「范大人說了,他沒有開口,你不准離開抱月樓一步。」

  石清兒氣苦,終於明白了對方不是需要自己,而是看死了自己,自己區區一個女子,就算與三皇子那邊有些關係,但既然監察院的提司大人都發了話,自己哪裡還敢說半個不字?這世上會為了一個妓女而與監察院衝突地官員,還沒有生出來,就算是皇子們,也不會做出這種得不償失的事情,范提司如果想滅了自己,比踩死一隻螞蟻還要簡單。

  「留著我做什麼?」她有些失神地問道。

  史闡立說道:「范大人……噢,不對,本人準備對抱月樓做些小小的改動,我以為清兒姑娘應該在其中能起到一些作用,說不定將來這整個慶國的青樓……都需要這些改動的。」

  石清兒一愣,抱月樓的生意做的極好,所以大東家已經拔出了一些本錢去旁的州開分樓,但是目前而言,整個慶國的青樓業,自己佔地份額並不太大,至於改動……自古以來青樓生意就是這般做的,除非像大東家一樣做些經營上的調整,難道說范提司真準備聊發詩仙狂,準備讓天下的妓女們都不賣了?

  可問題是……妓女不賣肉。龜公不拉客,那還是青樓嗎?

  史闡立不知道她心中疑惑,只是按著門師地吩咐,一條一條說著:「第一。樓中的姑娘們自即日起,改死契為活契,五年一期,期滿自便。第二,抱月樓必須有坐堂的大夫,確保姑娘們無病時,方能接客。第三……」

  還沒說完,石清兒已是疑惑問道:「改成活契?這有什麼必要?」

  史闡立解釋道:「大人……咳,又錯了,本人以為。做這行當的,五年已是極限,總要給人一個念想。如果想著一世都只能被人騎著,姿色平庸些地,又沒有被贖的可能,姑娘們心情不好,自然不能好好招待客人。」

  石清兒譏諷說道:「五年契滿。難道咱們這些苦命女子就能不賣了?誰來給她們脫籍?」

  慶國伎妓不同冊,妓者一入賤籍之後,便終生不得出籍。除非是被贖,或者是朝廷有什麼格外的恩旨,按照先前說的,抱月樓簽五年活契,那五年之後,樓中的妓女們脫不了藉,還不是一樣要做這個營生。關於這個問題,史闡立沒有回答,因為門師範閒說過。他將來自然會處理。

  石清兒又嘲笑道:「至於郎中更是可笑了,樓中姑娘們身份低賤,沒有郎中願意上門,平日裡想看個病就千難萬難,怎麼可能有大夫願意常駐樓中……那些男人丟得起這臉嗎?」

  一直沉默不語的桑文姑娘微笑說道:「提司大人說過,他在監察院三處裡有許多師侄,請幾個大夫還是沒有問題的。」

  石清兒苦笑一聲,心想監察院三處是人人畏懼的毒藥衙門,難道準備轉行做大夫?她愈發覺著那位范提司是個空想泛泛之輩,嘲諷說道:「即便有大夫又如何?姑娘們身子乾淨了,來的客人誰能保證沒患個花柳什麼的?」

  史闡立也有些頭痛,說道:「這事兒……我也沒什麼好主意。」哪裡是他沒好主意,明明是范閒同學地賣淫產業化構想裡,遇上了避孕套無法推廣的這一天大難題。

  「你先聽完後幾樣。」他咳了兩聲繼續說道:「今後強買強賣這種事情是不能有了,如果再有這種事情發生……唯你是問。」

  他盯著石清兒的雙眼,直到對方低下了頭。

  「雛妓這種事情不能再有。」

  「抽水應有定例,依姑娘們地牌子定檔次。」

  「姑娘們每月應有三天假,可以自由行事。」

  ……

  ……

  隨著「史大老闆」不停說著,不止石清兒變了臉色,就連桑文都有些目眩神迷,終於石清兒忍不住睜著雙眼抽著冷氣說道:「這麼整下去……抱月樓究竟是青樓……還是善堂?」

  史闡立看了她一眼,說道:「大人說了,你是袁大家一手培養出來的人,按理講也該治你,但是看在你出身寒苦的份上,給你一個贖罪的機會……你不要理會這抱月樓是青樓還是善堂,總之你在桑姑娘的帶領下安份地做生意,若真能將這件事情做成了,逐步推於天下,將來天下數十萬地青樓女子都要承你的情,算是還了你這幾個裡欠的債,大人就饒你一命。」

  直到此時,史闡立終於不避忌地將范閒地名字抬了出來。

  石清兒默然無語,心裡不知道在想什麼,面露惶恐之色。

  其實此時史闡立的心中也是惶恐的狠,雖說以後抱月樓有已經暗中加入監察院一處的桑文姑娘監視著,但自己堂堂一位秀才,小范大人的門生,難道今後再無出仕的一日,只能留在青樓裡,做個高喊樓上樓下姑娘們接客的妓院老闆?

  他看了一眼桑文,發現這位歌伎出身的女子倒是柔弱之中帶著一絲沉著穩定,似乎並不怎麼煩惱。

  後幾日,中途下了一場秋雨,淒淒瑟瑟,硬生生將秋高氣爽變成了冷雨夜。

  抱月樓被范閒全盤接了下來。二皇子那邊已經嗅到了某種不祥的徵兆,開始著手安排事宜。偏生范閒自己卻顯得比較悠閒,這幾天裡沒有去一處坐堂,也沒有去新風館吃接堂包子。而是去了太學,帶著一幫年輕地教員,整理自己從北齊拖回來的那一馬車書籍。

  秋風稍一吹拂,本想在雲層上再賴一會兒地水滴終於墜下了來,稀稀疏疏的好不惹人生厭。從澹泊書局往北走一段路,就到了太學的院門口,這裡的一大片地方都歸太學和同文閣理著,慶歷元年新政時設地幾個衙門早就撤了。

  范閒舉著黑色的布傘,行走在太學來往的學生中間,間或點點頭。與那些恭敬請安的學生們打個招呼。他如今的身份地位雖然早已不同當初,但陛下並沒有除卻他五品奉正的職務,而且還曾經發過口諭。讓他得空的時候,要來太學上上課。

  雖然他不喜歡做老師,也沒有來上過課,但是憑著自己的官職,來太學看看書。躲躲外面的風雨,是極願意做的。

  第一天他來太學地時候,學生們不免有些驚訝。因為已經有將近一年,小范大人都沒有來過太學了。眾生員一想到這位年輕大人,如今是在監察院裡任職,心裡不免有幾分牴觸和畏懼,所以遠不如一年前熱情,直到過了些時辰,眾生發現小范大人還是如以往一般好相處,這才又重新活絡了起來。

  來到太學給自己留的書房之外,范閒收了雨傘。看了一眼外面陰沉沉的天氣,忍不住皺起了眉頭,推門而入。

  房內有幾位太學地教員正在整理著莊墨韓的贈書,對於慶國來說,這一輛馬車的書籍有極美妙的象徵意義,陛下極為看重,所以太學方面不敢怠慢,抄錄與保養的工作正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看見范大人走了進來,這幾人趕緊站起身來行了一禮。

  范閒笑著回禮,眼前這幾位都是一直碌碌不得志地人物,因為自己一個人很難修好莊墨韓的贈書,所以強行從太學正那裡搶了過來,幾日裡相處的還算愉快。

  黑布雨傘放在角落裡,開始往地板上滲水,房間裡生著暗爐火炕,兩相一烘,范閒頓時覺得屋內地濕氣大了起來,感覺到有些不適應,便鬆了鬆領口,說道:「太濕了不好,現在天氣還不算寒冷,幾位大人,咱們就先忍忍吧,將這爐子熄了如何?」

  一位教員解釋道:「書籍存放需要一定的溫度,太冷了也不行。」

  范閒知道這一點,說道:「還沒到冬天,這些書放在屋內,應該無妨的,濕氣重了也是不好。」

  眾人應了聲,便開始埋頭繼續工作,太學稟承了慶國朝政一貫以之的風格,講究實務,不好清談,和北齊那邊有極大的不同。范閒也坐回了自己的桌上,卻還沒有來得及開始工作,便被人請了出去,說是有人要見他。

  ……

  ……

  「大學士今天怎麼回太學來了?」范閒有些意外地看著坐在椅中的舒蕪大學士,尊敬地行了一禮。

  在他的宰相岳父下台,禮部尚書被絞之後,朝中的文官系已經亂成了一團亂麻,一部分隱隱看著范閒,一部分跟著東宮,反而是往年不聲不響地二皇子,因為這麼多年的經營與文名,卻擁有最多文官的支持。

  眼前這位舒大學士,當年是莊墨韓的學生,一向極有名聲,依資歷論在朝中不做二人想,只是因為他是在北魏中的舉,如今卻在慶國當官,所以總有些問題。在慶歷五年的這次動盪之中,他卻陰差陽錯地獲得了最大的利益,雖被剝奪了太學正一職,但原任同文閣大學士因為受了春闈事件的牽連,被除職後,轉由他出任。

  同文閣大學士極清極貴,在宰相一職被除,至今沒有新任宰相的情況下,同文閣大學士更是要入門下議事,實實在在地進入了慶國朝廷的中樞之中,相當於一任宰執,就算范閒再如何勢大,在他面前,依然只是一位不入流的官員。

  當然,舒蕪大學士也不會傻到真的將范閒看成一個普通官員。若是那般,他今天也不會來找范閒了。

  「范提司都能靜心回太學,老夫難道不能回來?」舒蕪與自己兒子一般大小年齡的范閒開著玩笑。「這外面冷風冷雨地,你這年輕人倒知道享福,躲回了太學……怎麼?嫌監察院的差使要淋雨?」

  外面冷風冷雨?范閒不知道這位舒大學士是否話有所指,笑了笑,不知該怎麼回答。

  在史闡立收了抱月樓之後,言冰雲的行動開始逐步展開,首先動用監察院的壓力,逼刑部跳過了京都府,直接發出了海捕文書,咬死了幾條罪名。開始追查那位袁大家袁夢。

  不過袁夢姑娘還真能躲,在靖王世子弘成地掩護下,竟是不知道藏到了哪裡。范閒並不著急。反正發出海捕文書,是為了後面的事情做鋪陣,袁夢越遲抓到反而越好。在言冰雲的規程當中,一環扣著一環,只要最後能達到自己想要的效果就好。

  就在前兩天。京都裡開始有流言傳播開來,說刑部十三衙門日前在捉拿的妓院老闆袁夢,其實……是靖王世子李弘成的姘頭!

  流言本來就很容易傳播開來。更何況袁夢和李弘成本來就有一腿,所以一時間京都裡議論的沸沸揚揚,李弘成的名聲就像是大熱天裡的肥肉,眼看著一天天就臭了起來。

  而李弘成與二皇子交好,是世人皆知的事情,不一時,又有流言傳出,京中如今很出名地抱月樓,其實幕後的老闆就是二皇子。刑部衙門追查的妓女失蹤案件,和這些天潢貴冑們脫離不了關係。

  這些傳言說地有鼻子有眼,比如袁夢當年是流晶河上的紅倌人,但除了世子之外,卻沒有見她接過別的客人。又比如說某年某月某日,二皇子殿下曾經在抱月樓外與監察院的范提司一番長談,雖不知道談話的內容是什麼,但是范家第二天就將抱月樓地股份,賣給了一個神秘的姓史的商人。

  這些流言,自然是監察院八處地手段,當初春闈案范閒被逼上位,最終成為天下士子心中偶像的形象工程,就是八處一手弄成的,這個大慶朝文英總校處,搞起形象工程來一套一套的,要潑起污水來,更是下手極為漂亮。

  當然,流言傳播的過程之中,京都的百姓也知道了,抱月樓當初的大東家,其實是范府的二少爺,范家的聲譽也受到了一些影響。

  不過畢竟流言地源頭就在范家自己手裡,隨便拋出幾個范提司棍棒教弟,老尚書痛下家法,大整族風,二少爺慘被斷腿,滿圓裡惡戚慘嚎,范府毅然虧本脫手景樓的故事……便可以震的京都百姓一愣一愣,加上范家明面上與抱月樓已經沒有了關係,傳了一傳就淡了。

  說到控制輿論這種事情,范閒做的實在是極為手熟,當初憑五竹叔寫幾千份傳單就能把長公主趕出宮去,更何況如今對付的,只是位更為稚嫩的二皇子。所以如今的京都民間,總以為二皇子與世子李弘成--這兩位其實在抱月樓裡一點股份也沒有的人物--才是抱月樓一案的真正幕後黑手,而范閒范提司卻是一位清白人物,范府只怕有說不出的苦衷。

  言冰雲接下來的步驟,是針對二皇子與崔家間的銀錢往來。具體的方法,連范閒都不是很清楚,他信任言冰雲的能力,便根本懶得去管這一塊兒。

  ……

  ……

  舒蕪大學士看了他一眼,擔憂說道:「你可知道,昨天京都府已經受理了抱月樓的案子……你家老二的罪名不輕啊,縱下行兇,殺人滅口,逼良為娼……今天就要開審了。」

  范閒苦笑道:「家門不幸,出了這麼個逆子。」

  舒蕪搖頭道:「京都府如今還沒有去府上索人,想來還是存著別的念頭……小范大人,這訟之一字,最是害人,刑事之案,沒有太多的迴旋餘地,如果京都府真的審下去,這件事情驚動了陛下,我想就不好收場了。」

  經過一番談話,范閒已經知道了這位朝中文官大老的立場。對方是代表朝中的文官系統發表意見,勸范家與二皇子一派能夠和平相處,不要撕破了臉皮。先不說朝廷顏面的問題,在這些大老們看來。兩虎相爭必有一傷,范閒與二皇子都是慶國年輕一代地佼佼者,不論是誰在這場鬥爭中失勢,都是慶國朝廷的損失。

  當然,絕大多數人都不認為范閒有可以與皇子爭鬥的資格,雖然他是監察院的提司。范閒也明白這一點,所以知道面前這位大學士勸和,其實是為自己著想,不免有些感動,溫和笑著說道:「多謝老大人提點……想必老大人也已經見過二殿下了。」

  舒蕪點了點頭。自從范閒打北齊回京以來,便一直和二皇子一派過不去,監察院抓了不少二皇子一派地臣子。他要從中說和,必先去看二皇子的意見,沒料到二皇子倒是極好說話,很有禮貌地請舒大學士代話給范閒,願意雙方各退一步。

  ……

  ……

  聽了舒大學士的傳話。范閒在心裡冷笑一聲,二皇子那人小名就叫「石頭」,哪裡是這般好相與的角色。雙方已經撕破了臉皮,自己更是被逼著將弟弟送到了遙遠的異國它鄉,自己岳父被長公主和二皇子陰下台的事情,也總要有個說法吧?

  而且監察院一處的釘子早傳了話來,二皇子那邊已經將秘密藏好的抱月樓三個兇手接了回京,就準備在京都府的公堂上,將范思轍咬死。

  二皇子請舒蕪代話,不過是為了暫時穩住范閒而已,范閒卻並沒有這般愚蠢。他恭恭敬敬地為舒大學士奉上茶後,說道:「這件事情和院子沒有什麼關係,和我也沒有什麼關係,我這些天守在太學裡,就是怕有人誤會。」

  舒蕪忍不住苦笑了起來,臉上的皺紋滿是憐惜之色:「何苦與他鬥?就算這一次鬥贏了那又如何?千贏萬贏,總比不過陛下高興。」

  范閒心頭微動,知道這話實在,對面前這位老學士更增感激之情,雖然他心中另有想法,還是溫和應道:「您既然都說話了,晚生還有什麼好說地,只要京都府給我范家留些顏面,刑部那件案子,自然也沒有人往深裡追究。」

  在舒蕪這位老臣重臣的眼中看來,范閒應的這話,就顯得有些毛燥了,官場之上,總講究個遮掩體面,哪有這般當著一朝宰執地面,明白無誤的講這些不法之事的道理?但他也知道,范閒這人的性情就是這般,微笑滿意著沉吟不語,只是看著太學窗外的雨,柔柔地下著。

  ……

  ……

  離京都府衙三里地的御山道旁,秋雨在煞煞的下著。

  抱月樓妓女失蹤之案已經查了起來,雖然還沒有挖到屍首,但是京都府已經掌握了牽涉到命案之中地三個兇手,只要這三個親手殺死妓女的打手被捉拿歸案,然後拿到口供,便可以咬死范家那位二少爺為幕後主使之人,一方面對范家造成強烈的打擊,另一方面也洗清了二皇子身上被潑著的污水。

  所以這三個打手,實在是重要人物。二皇子一派直到今天也不清楚,當初范家為什麼會在執行家法之後,將這三個人直接送到了京都府,這豈不是給了己等一個大把柄?

  但直到范家賣了抱月樓,開始追查袁夢,鋒頭直指李弘成之後,二皇子才明白,原來范閒只是用這三個打手來安自己的心,以為他是真地選擇了和解,從而反應要慢了幾天。不過二皇子依然覺得范閒有些不智,只要這三個人在手上,你范家的那個胖麻子還能往哪裡跑?

  如今二皇子是真的動火了,你范閒真的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居然真地敢對自己動手,鬼都知道,京中那些流言是你放出來的。而此時,世子弘成雖然也是滿腔鬱悶,卻是無法去范府找范閒打架,因為靖王搶先動怒,接著動了一頓板子之後,將他關在了王府裡,也算是躲一躲如今京都地風雨。

  ……

  ……

  「好生看管著,不要讓人有機會接觸到……切不能給他們翻供的機會!」二皇子府上八家將之一的八爺范無救,陰沉著一張臉,對京都府來接人地差役說道:「這件差使如果辦砸了。小心自己的小命。」

  京都府的衙役緊張地點了點頭,不是對這件差事緊張,而是面對著二皇子手下的八家將感到緊張,御山道離京都府只有三里路。如果不是為了避嫌,范無救一定會親自押送這三個打手,看著他們被關進京都府地大牢。

  馬車動了起來,在陰沉沉的秋雨之中,范無救遠遠看著。馬車在雨中行走,一應如常,街上並沒有多少行人,只是偶爾走過幾個撐著雨傘,行色匆匆的路人。

  便在此時,那些路人動了起來。雨傘一翻,便從傘柄中抽出了染成黑色的尖銳鐵器,異常冷靜地刺入了馬車中!

  范無救大驚之下往那邊衝去。只是他離馬車有些距離,看那些人動手速度,便知道自己根本來不及救人!

  那些尖刺無比尖銳,就像是刺豆腐一樣,直接刺入了馬車的廂壁。殺死了裡面那三個人。

  路人們抽出尖刺,根本沒有多餘的表情動作,打著雨傘。走入了大街旁的小巷之中,直接消失在了雨天裡。

  ……

  鮮血從馬車上流下來了,范無救才寒著一張臉趕了過來。他拉開車簾一開,驟然變色,那些傷口痕跡,無一不顯示出下手的人何其專業,不過簡簡單單的一刺,就無救了。

  范無救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開始為二皇子感到擔心。如此乾淨利落的殺死馬車裡地三個人就已經極難,更可怕的是,對方竟然對自己這些人何時移送人證,竟是清清楚楚,想來監察院在二皇子一系裡,也埋藏了許多釘子,才能將下手的時間地點,拿捏地可謂妙到毫巔。

  這場暗殺正因為設計的太完美了,所以看上去才顯的這般自然、簡單,就像吃飯一樣,並不如何驚心動魄。

  只有范無救這種高手,才能從這種平淡的殺局裡,尋到令自己驚心動魄的感覺。

  根本不用想,他就知道下手地是誰,除了監察院六處那一群永遠躲藏在黑夜裡的殺手,誰能有這種能耐?他臉色愈發地蒼白,不由想到,剛才那幾個路人如果是針對自己進行一場暗殺,自己能夠活下來嗎?

  所有二皇子一派的人似乎都輕視了范閒地力量,那是因為慶國新成長起來的這一輩人,根本不知道監察院……是如何可怕的一個機構。

  范無救有些緊張地摩娑著袖子裡的短匕首,第一次感到自己似乎應該脫離二皇子,救救自己為好。

  ……

  ……

  「棋藝不精,棋藝不精,我下棋就是捨不得吃子兒。」范閒滿臉慚愧說著。

  他這時候正在太學和舒蕪下棋。今天早朝散的早,南方的賑災已經差不多結束了,所以舒大學士才有這麼多閒功夫,只是下了兩盤棋,老先生發現范閒如此聰慧機敏的大才子,竟然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臭棋簍子,不由變了臉色,覺得下這種棋,就算贏了也沒什麼樂趣。

  舒蕪歎息說道:「范閒啊范閒,我看你做什麼事情都精明的狠,怎麼下棋卻偏偏這麼臭?」

  二人又隨口閒話了幾句如今朝廷裡地事情,因為范尚書在府裡向來極少說這些,而監察院也不可能去查自己朝會上的爭執,所以范閒聽的很感興趣,一些以他如今品級還不能接觸的朝政大事,也嗅到了一些味道,如今燕小乙在北邊任著大都督,不停地伸手要銀子,而南邊的小型戰事也在進行著,慶國目前確實有些缺銀子。

  范閒的心此時便放下來了,只要陛下需要銀子,那麼明年內庫總會落入自己的手中,長公主那人,陰謀詭計是玩的好的,但說起做生意賺錢,實在不是那麼令人放心。

  雨勢微歇,范閒沒有資格留這位老大人吃飯,恭恭敬敬地將大學士送出門去,便一轉身回了那間房,重新開始審看莊大家贈予自己的藏書,等眾教員散了之後,他還沒有離開,只是捧著本書在出神。

  他知道今天京都裡發生著什麼事情,只是沒有怎麼放在心上,那三個人本來就是死人,只是那些死去妓女的家人,如今也在京都府裡告狀,口口聲聲指著范家。

  范閒當然不會再去殺人滅口,今天死的那三個人一直被二皇子偷偷藏著,自己殺了他,對方也不可能告到御前去,而且范閒雖然不是什麼好人,也沒有殺死苦主的狠辣心腸。

  其實他明白,如果不論身份,自己身為監察院提司,手中掌握的資源和權力,遠遠比二皇子要強大的多,這場鬥爭如果沒有什麼意外,當然是自己穩贏的局面。

  只是世人卻不知道這點。

  唯一讓范閒在意的,只是宮中那位陛下的態度,如果陛下覺得這些小王八蛋們玩家家不算什麼,那范閒就可以繼續玩下去,他對那位陛下的心思其實揣摩的很準,二皇子……不過是把磨刀石,雖然是用來磨太子的,但用來磨一磨將來監察院的小范院長,看看小范院長的手段與心思,似乎也是件不錯的選擇。

  當然,如果范閒真的下手太狠,宮中只要一道旨意,也就可以平復了此事。他並不擔心陛下會因為這件事情而對自己痛下毒手,反而會自嘲想到……大家都是王八蛋,你皇帝陛下總不好親此蛋薄彼蛋。

  京都的雨停了,他悄無聲息地避開眾人眼光,離開了太學,在一家成衣鋪裡脫去了外衣,露出裡面那件純的「工作服」,又從滿臉卑微的掌櫃手中,接過一件樣式尋常的外衣套在了身上,這才一翻雨帽,遮住了自己的容顏,消失在了京都的街道之中。

  ……

  ……

  雨已經停了,天上的鉛雲就像是被陽光融化了一般,漸漸變薄變平,再逐漸撕裂開來,順著天穹的弧度,向著天空的四角流去,露出中間一大片藍天,和那一輪獲得勝利後顯得格外新鮮的秋日。

  陽光打在京都府衙門的外面,有幾抹穿進堂去,將堂上那面「正大光明」的匾額照的清清楚楚。

  已經有看熱鬧的人群圍在京都府外,等著府尹大人親審近日裡鬧的沸沸揚揚的抱月樓一案。這案子有背景,有兇殺,牽涉的是讓人想入非非的妓女,發生在聲色場所,滿足了京都百姓們審美的諸多要求,所以是眾人關心的焦點,日常茶餘飯後,若對此案沒有幾分瞭解,真是不好意思開口,那些馬車行的車伕,若對此案的始末不能一清二楚,那真是沒臉為客人趕車。

  范閒偽裝成一位路人,混在人群之中往衙門裡望著,心裡不由有些怪異的感覺,京都府乃首重衙門,這府裡最近一兩年的人事變遷,卻與自己脫不了關係,只怕今次事罷,這位京都府尹也要告罪辭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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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卷 京華江南 第四十五章 京都府外謝必安

  原來的京都府尹梅執禮,是柳氏父親的門生,一向偏著范府,在郭保坤黑拳案中,幫了范閒不小的忙,後來範閒在牛欄街遇刺,梅執禮身為京都府尹自然也要受罰,被罰俸一年,留職查看,但誰也沒有料到,第二年又出了春闈一案,幾番折騰下來,梅執禮終於被從這個位置上趕了下來,下放到外郡去了。

  范府與老梅還偶有書信來往,所以范閒清楚那位當年的梅府尹,其實萬分高興離開京都府這間萬惡的衙門。

  堂上,一大排看上去貧苦不堪模樣的人,正跪在案前失聲痛哭。這些人都是抱月樓死去妓女的親人,一邊痛哭,一邊痛罵著范家,口口聲聲請素天大老爺做主。

  現任的京都府尹田靖牧滿臉正義凜然,唇角微微抽動,眼眶中一片濕潤,似乎是被堂下這些苦主的說辭打動的無以復加,馬上下令府上衙役速去抱月樓捉拿相關嫌犯,現場勘驗,又鄭重其事地表白了一番為民做主的心願,命人去范府請那位無惡不作的范家二少爺,卻根本沒有提到袁夢等人的名字。

  范閒混在人群中冷眼看著,看出那位田靖牧府尹眼中的微微慌亂之色,心知對方也知道,那三位牽涉到妓女命案中的打手已經死了的消息。

  對於堂上那些苦主的叫罵聲,范閒沒有絲毫反應,畢竟抱月樓害死了那幾名妓女,自己和弟弟不過被罵幾句,又算什麼?他只是在懷疑,這些苦主究竟是真的。還是二皇子那邊安排的,監察院的調查結果還沒有出來,但他卻不能什麼都不做。

  京都府地審案是很乏味的,這種戲碼千百年來已經演過許多次了。雖然圍觀看熱鬧的百姓們依然津津有味,但范閒已經將心思轉到了別處。他今天之所以來到這裡,就是估算著有件事情馬上就要發生。

  自己的岳父,一代奸相林若甫之所以最後黯然被迫下台,雖然從根源上說,是因為自己地橫空出世,陛下聖心一動所致,但具體的尋火索,還是當初那位死在葡萄架子下面的吳伯安。因為山東路的彭亭生授意大整吳家,整死了吳伯安的兒子。所以吳伯安的遺孀才會進京告狀,在途中被相府的人截殺,卻湊巧的被二皇子與李弘成救了下來--今天。二皇子會不會又來這麼一道?

  岳父的下台,范閒其實並不怎麼記仇,但卻記得了二皇子的手段。本來按理講,真正玩弄陰謀地高手,絕對不會重複自己的手段。但他將二皇子看的透徹,對方雖然喜歡蹲在椅子上擺出個莫測高深地模樣,但在自己這麼多天的試探下。終究還是顯露了年輕人稚嫩與強擰的一面。

  除了監察院的恐怖實力,范閒比二皇子更佔優勢的就在於此,他雖然這世地年齡比二皇子小,但實際上的閱歷,卻不知道要豐富多少。

  ……

  ……

  不一時,京都府衙役已經帶回了抱月樓如今名義上的主事人,石清兒,還有相關地人手正在抱月樓後方瘦湖畔裡尋找痕跡,只是目前命案沒有直接證人。所以也不知道埋屍何處,當然找不到屍首。

  范閒看著堂內跪在青石地板上的女子,在猜想她究竟會如何應對,是懾於自己的壓力而老實安份一些,還是依舊有些不甘心。至於埋在抱月樓裡的屍首,監察院早已經與史闡立配合著,在一個夜裡取了出來,放到了京郊好生安葬,只等著這案子真正了結以後,再想辦法通知她們真正的家人。

  堂內的石清兒咬著雙唇,雖不是一言不發,但也是上面的大老爺問一句,她才斟酌半晌應一句,她心裡對這件事情明鏡似的,來之前那位史先生早交待過了,自己什麼能說,什麼不能說。

  好在如今的東家要求也不嚴苛,並不要求自己攀污什麼,也不要求自己為范家二少爺掩飾什麼,只是照直了說。所以不等京都府尹用刑,她就將當初抱月樓地東家姓甚名誰,做了些什麼事情,交待的一清二楚,但在妓女命案這件事情上,卻一口咬死,是那位正被刑部通緝的袁大家袁夢指人做的,東家雖然知道此事,但並不曾親手參與。

  京都府尹本有些滿意堂下跪著的這女子應的順暢,但聽來聽去,似乎總有為范家二少爺洗脫的意思,而且二皇子那邊早交待過,這件事情斷不能與袁大家扯上關係,便將臉一黑,將簽往身前一摔,喝道:「這婦人好生狡猾,給我打!」

  便有京都府的衙役拿著燒火棍,開始對石清兒用刑,石清兒咬牙忍著疼痛,知道這一幕一定有范家的人看著,自己既然已經沒了三皇子這個靠山,想指望著依靠范家在京都生活,那就得一條道走到黑。

  她忍痛不語,卻不是不會發出慘叫,咿咿呀呀地喚著,疼痛之中含著幽怨,在京都府的衙門上飄來飄去,倒讓圍觀的百姓都覺得有些不忍。

  范閒在外面看著這幕,有些意外於這個女人的狠氣。

  用刑一番後,石清兒還是頭前那幾句話,京都府尹正準備再用刑的時候,去范府索拿范思轍的官差卻是滿身灰塵、一臉頹敗地回來覆命。

  原來這一行人去范府索拿范思轍,他們請出京都府的牌子,強行進去搜了一番,但此時的范思轍,只怕已經到了滄州地界,正在馬車裡抱著妍兒姑娘喟歎故土難離,哪裡搜得到!這些差役們,正準備多問幾句的時候,就已經被柳氏領著一干家丁用掃雷將他們打了出來。

  聽著屬下受辱,京都府尹毫無生氣之色,反是暗自高興,高聲喝斥道:「這等權貴。居然如此放肆!居然敢窩藏罪犯……」他拿定主意,明天便就著此事上一奏章,看你范府如何交待。

  范閒冷眼看著,心裡卻不著急。有柳氏在家中鎮宅,他是知道這位姨娘的手段,哪裡會處置的如此思慮不周?更何況小言公子玩弄陰謀是極值得信賴的,當年整個北齊朝廷都被他玩在掌心之中,更何況是區區一個京都府,一個刑事案件。

  果不其然,府外圍觀地人群一分,行來幾個人,領頭的那位便是范閒第一次上京都府時的夥伴,范府清客鄭先生。當年京都府赫赫有名的筆頭。

  這位鄭先生有功名在身,不用下跪,只對著案上地府尹老爺行了一禮。便說道:「大人這話大謬,京中百姓皆知,我范府向來治府嚴明,哪裡會有窩藏罪犯這種事情,至於二少爺究竟犯了何事。還需大人細細審來,我范府絕不偏私。」

  京都府尹田靖牧知道眼前這位清客,乃是京中出了名的筆頭。而他身邊那個狀師宋世仁,更是出名難纏的訟棍,范家擺出這麼個陣勢來應著,想必是準備走明面路線,將臉一沉喝道:「既不偏私,為何還不速將犯人帶上!」

  寒秋天氣,宋世仁將扇子一揮,嘲笑說道:「捉拿犯人,乃是京都府的差事。什麼時候論到旁人管了?」

  田靖牧冷笑道:「你家二少犯了事,自然要將人交出來……若不交人,難道不是窩藏罪犯?慶律之上寫的清清楚楚,宋世仁你還是住嘴吧。」

  宋世仁卻不聽話,笑吟吟說道:「慶律有疏言明,犯家必須首先交人……只是大人,范家二少爺早已於八天之前失蹤,叫我們到哪裡找人去?」

  田靖牧氣極反笑道:「哈哈哈哈……好荒謬的藉口!」

  宋世仁愁苦著臉說道:「好教府尹大人知曉,並非藉口……數日之前,范府已上京都府舉報,言明二少爺諸多陰私不法事,只是大人不予理會,而且當時也一併言明,二少爺已經畏罪潛逃,請京都府速速派差役將其捉拿歸案。」

  他再搖紙扇,沉痛說道:「范尚書及小范大人,大義滅親還來不及,怎麼會私藏罪犯?」

  田靖牧一拍驚堂木,忍不住罵道:「范家什麼時候來舉報過?又何時報案范思轍失蹤?本府怎麼不知道這件事情!你休想將水攪渾了,從中脫身。」

  「有沒有……煩請大人查一查當日案宗,便可知曉。」宋世仁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

  田靖牧心頭一凜,馬上驚醒了過來,極老成地沒有喊差役當場去查驗當日案宗,而是尋了個藉口暫時退堂,自己與師爺走到書房之中,將這幾日來的案宗細細看了一遍,等看到那張記明瞭范府報案,范家二少爺畏罪潛逃的案宗時,這位京都府尹險些氣的暈了過去!

  明明沒有這回事情,怎麼卻突然多了這麼一封卷宗!

  京都府衙看管森嚴,就算是監察院動手,也極難不驚動任何人……他……他……他……范家怎麼有這麼大的本事?能夠神不知、鬼不覺地玩了這麼一招?田靖牧地臉色極其難看,心知肚明是京都府有內鬼,只是一時間不能判斷,到底是少尹還是主薄做的這件事情。

  等田靖牧再回到堂上的時候,就已經沒有最開始那般硬氣了。畢竟案宗在此,而且先前查驗地時候,京都府少尹與主薄都在自己身邊,就算自己肯冒險毀了范家報案的案宗,也沒有辦法瞞下此事。

  如此一來,就算范思轍將來被定了罪名,但范府已然有了首舉之功,范家二少爺畏罪潛逃之事,范府也沒有刻意隱瞞--這般下去,還怎麼能將范府拖到這攤子渾水裡來?至不濟最後陛下治范府一個治下不嚴的罪名,削爵罰俸了事,根本不可能達到二殿下所要求的結果!

  京都府尹好生頭痛,卻不肯甘心,黑著張臉與范家龐大的訟師隊伍繼續展開著較量。

  ……

  ……

  京都府暫時退堂,范閒知道明面上地功夫已經差不多了,范思轍從此就成為一位畏罪潛逃之人,等著自己將來真的大權在握時。自然會想辦法洗清,而范府也終於可以輕身而出,從此一身輕快。

  至於如今地抱月樓名義上地東家史闡立,由於他是在案發之後接的手。京都府再怎麼蠻不講理,也沒可能將他索來問罪。

  范閒忍不住笑了笑,還和身邊一位看熱鬧的大漢就著案情討論了幾句,眼瞅著那些苦主們正在衙役地帶領下,去府衙後方的一處地方暫歇,他唇角一翹,與大漢告辭後跟了上去,眼光瞄了一眼街角雨簷之下,一個書生般的人物。

  那些妓女的家人滿臉淒楚地往街角行去,將將要消失在那些圍觀人群的視線中時。打橫刺裡竟是殺出了四五個蒙面大漢,手裡拿著明晃晃的直刀衝了過來,這些蒙面刺客刀光亂舞。下手極狠,便朝著那些苦主地身上砍了下去!

  街頭一片叫嚷哭嚎之聲,那些看熱鬧的民眾也是一聲喊,嚇得四散逃開。

  范閒站在一棵大槐樹下面,瞇眼看著這一幕。心裡沒有絲毫擔心,反而是對二皇子那方的實力有些看輕,對方果然施展出了同樣的手段。行事實在是拙劣地狠,上次栽贓宰相能夠成功,是暗合了陛下之意,陛下不願意戳穿,你今天在大街之上又來這麼一手,難道不怕陛下恥笑你手段單一嗎?

  至於這些苦主的性命,他也沒有什麼好擔心的。果不其然,在街口處不知道從那裡冒出來了一批路人,直接混入了戰團之中。極其快速地將那批命案苦主掩在了身後,而迎上了那些殺手。

  又是路人,是范閒最喜歡地那些路人。

  路人手上沒有拿刀,只是拿著監察院特備的刺尖,不過三兩下功夫,便破了那幾個刺客的刀風,欺近身去,下手極其乾淨利落,出手風格簡潔有力,竟似帶著幾絲五竹大人的痕跡。

  范閒眉梢一挑,知道這是因為六處的真正主辦,那位影子是五竹仰幕者地關係。

  二皇子那邊派來的刺客其實身手也不錯,但和六處的這些人比較起來,總是顯得下手有些冗餘之氣,稍一對戰,便潰敗不堪,這些人下意識裡便想遁走,但卻被那些路人如附骨之蛆一般纏著,毫無辦法。

  當當幾聲脆響!

  這場突如其來地狙殺與反狙殺嘎然而止,那幾個蒙著臉的刺客慘然倒在街面之上,身上帶著幾個淒慘的創口,鮮血橫流。

  范閒看著那邊不易察覺地點了點頭,對於小言的安排十分滿意,留不留活口無所謂,但是不能讓這些人在眾目睽睽之下逃走,想必這些刺客的身上都帶著監察院秘密的印記,以便栽贓給自己,而這場狙殺的結果也在他的意料之中,皇子們養的死士,只能算是兼職地刺客,遇見六處的專業人士,自然會敗的很慘。

  便在此時,奇變陡生!

  街角那個正在屋簷下躲雨的書生,忽然間飄了出來,殺入了戰局之中,只見他一拔劍,意洒然,劍芒挾氣而至,真氣精純狂戾,竟是帶著街上積水都躍了起來,化作一道水箭,直刺場間一位苦主!

  好強悍的劍氣,竟是出自如此文弱的書生之手,場中那幾位偽裝成路人的六處劍手一時不及反應,也不敢與這雨劍相混的一道白氣相抗,側身避開,尖刺反肘刺出,意圖延緩一下這位高手的出劍。

  嗤嗤數聲響,尖刺只是穿過了那位書生的文袍下擺,帶下幾縷布巾,卻是根本阻不住他的一劍之威,只聽著噗的一聲,那柄無華長劍已經是刺入了一位苦主的身體!

  ……

  ……

  謝必安,二皇子八家將中最傲氣的謝必安,曾經說過一劍足以擊敗范閒的謝必安,出劍必安的謝必安。

  范閒第一眼就認出了屋簷下躲雨的書生是他,但根本沒有想到,以對方的身份實力,竟然會如此不顧臉面地對一位苦主出手,此時大局已定,就算謝必安殺了那個苦主,又能如何呢?

  他以為謝必安只是奉命前來監視場中情況。根本想不到對方會拋卻傲氣出手,所以反應略慢了一絲。

  謝必安在出劍前的那一剎那,其實就已經知道,既然六處的人在這裡。那麼栽贓的計劃定然是失敗了,他雖然狂妄,但也沒有自信能夠在光天化日地京都街頭,將那些常年與黑暗相伴的六處劍手全部殺死。

  但他依然要出劍,因為他心裡不服,他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手下被那些路人刺倒,而自己想要殺的苦主們雖然驚恐,卻是毫髮無傷,這種完全地失敗,讓他憤怒了起來。從而選擇了不理智而狂戾的出劍。

  殺死一個苦主也是好的,至少能為二殿下在與范閒的鬥爭中挽回些顏面,而且……只要這些妓女的親眷死了一個。范閒總要花很多精力在解釋這件事情上。

  他輕輕握著劍柄的右手感到一絲熟悉的回顫,知道劍尖已經又一次地進入了一個陌生人的身體,又會帶走一個無辜者的靈魂,有些滿意,甚至是囂張地笑了笑。回劍,看著那位苦主胸前的血花綻開。

  然後……他地笑容馬上僵住了。

  謝必安自信絕不會失手的一劍,也確實實實在在地刺入了那位苦主的身體。但唯一有些怪異地是,劍尖入體的部位,略微向中間偏了那麼一兩寸,也就是這段距離,讓他手中的的劍,沒有直接殺死對方。

  而且他已經失去了第二次出劍的機會,因為他面前地苦主,就像是一隻風箏一樣,慘慘斜斜。卻又極為快速地向著右手邊飛了出去!

  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力量,竟然能夠平空將一個人,牽引向了完全違反物理法則的方向。

  ……

  ……

  謝必安下意識裡手腕一擰,長劍護於胸前,霍然轉首看去,卻只來得及看見剛趕過來地范閒,收回踹出去的那隻腳!

  「范閒!」

  身為極高明的劍客,他第一時間查覺出了對方的氣息,在尖叫聲中,凝聚了他全身力量的一劍,筆直而無法阻止地向著范閒的面門上刺了過去。

  此時,六處的那幾位路人知道范提司到了,很有默契地護著驚魂未定的苦主們退到了安全的地方。

  范閒一腳救了先前那人一命,此時根本來不及抽出匕首,看著迎面而來地寒光,感受著那股凜烈的劍氣,感覺自己的眼睫毛似乎都要被刮落了一般!

  他一抬手,嗤嗤嗤,三聲連環機簧之色連綿而起,三枝淬著見血封喉毒液的弩箭,逆著劍風,快速射向了謝必安的面門。

  此時劍尖所指是面門,而暗弩所向亦是面門。

  兩個人很明顯都沒有比拚臉皮厚度的興趣,范閒沉默甚至有些冷漠地一扭身體,憑借自己強悍的控制身體能力,讓那把寒劍擦著自己的臉頰刺了過去,狠狠一拳擊向了謝必安的胸腹。

  這一拳上挾著的霸道真氣十分雄渾,破空如雷,如果擊實,謝必安必要落個五臟俱碎的下場。

  謝必安拚命一般左袖一舞,舞出朵雲來,勉強拂去了兩柄細小的暗弩,想趁此一劍要了范閒性命,哪裡料到范閒竟然敢如此行險,生生遞了那個恐怖的拳頭出來!

  他怪叫一聲,橫腕一割,左手化掌而出,拍在范閒的拳頭上。

  喀喇一聲脆響,謝必安的腕骨毫不意外的斷了!

  「范閒!」

  謝必安憤怒地狂喝道,不是因為畏懼范閒的真氣,而是拳掌相交時,一道淡淡的黃煙從二人拳掌間爆了開來,謝必安沒有想到范閒竟然在佔盡優勢的情況下……還會用毒煙這種下作手段!

  此時毒煙入體,他劍勢已盡,橫割無力,又急著去迎范閒那一記詭異而又霸道的拳頭,空門大開,三枝弩箭的最後一枝刺入了他的肩頭。

  又中一毒。

  ……

  ……

  「范閒!」

  謝必安第三次狂亂憤怒而又無可奈何地咒喊首范閒的名字,知道自己低估了對方的實力,強行運起體內真氣,一劍西出。直攻范閒的咽喉,毒辣至極,而他整個身體已經飄了起來,準備掠上民宅簷上。逃離這個身具高強實力,卻依然陰險無比地另類高手身邊。

  但范閒怎麼會讓他逃?

  一道灰影閃過,范閒已經在半空之中纏住了謝必安的身形,右臂疾伸,直接砍在了對方的腳踝上,這一記掌刀,乃是用大劈棺做的小手段,雖然攻擊地是敵人最不在意的邊角處,卻給對方帶來了極大的損害。

  謝必安悶哼一聲,只覺腳踝處像是碎了。一股難以忍受的疼痛迅疾染遍了他半個身體,讓他逃離的速度緩了一緩。

  也就是這一緩,范閒沉默著出手。在片刻時間之內,向謝必安不知道攻了多少次,二人重新站立在微有積雨的街面之上,化作了兩道看不清的影子,一道是灰色。一道是黑色,糾纏在了一起。

  啪啪啪啪一連串悶響,謝必安身上也不知道挨了范閒多少記拳腳。雖然范閒下手太快,所以真氣未能盡發,謝必安仗著自己數十年的修為硬抗住了,但是劍尖如風,竟是連范閒的身體邊都挨不到一下,這個事實讓謝必安開始絕望了起來。

  對方的身法怎麼這麼快!

  謝必安尖叫一聲,疾抖手腕,劍勢俱發,化作一蓬銀雨護住自己全身。終於將范閒逼退了數步。

  釘地一聲,他顫抖的右手拄劍於地,劍尖刺在積水之中,微微顫著,帶著那層水面也多了幾絲詭異的紋路。

  看著不遠處面色平靜地范閒,謝必安感覺身體內一陣痛楚,經脈裡似乎有無數的小刀子在割著自己,他知道這是范閒先前的攻勢,已經完全損傷了自己的內腑,而他中的毒也漸漸發了,右腿也快要站立不穩,面對著一臉平靜地敵人,謝必安已經喪失了出手的信心。

  「九……」謝必安知道自己就算不輕敵,也根本不是范閒的對手,此時他對於范閒地實力評斷已經有了完全不一樣的想法,微一動念,他的眼中惘然之後多了些畏懼,剛剛說了個九字,體內的傷勢復發,咳出幾道血絲吞了末一個字。

  他望著范閒,眼中閃過一絲惘然。他還記得自己在抱月樓外的茶鋪裡,曾經大言不慚地說過,僅憑自己一人,就可以把范閒留下來。

  這是建立在對自己強大的信心,和對范閒的判斷之上,雖然面前這位姓范的年輕人,曾經在去年的牛欄街上殺死過程巨樹,但是謝必安根本不相信一個權貴子弟,能夠有毅力真地投身於武道之中,能夠擁有真正精湛且實用的殺人技……但誰能想到,這樣一個富家公子哥,居然已經邁入了九品的境界!

  「……九品!」謝必安咳嗽不止,卻依然掙出兩個字來,右手的拇指極輕微地動了一下,按在了劍柄之上。

  ……

  ……

  范閒腳尖一點,整個人像道箭一般來到謝必安的身前,黑色的寒芒劃過,用自己最擅長的匕首,割斷了謝必安用來自殺的長劍,同時狠辣無情地一拳擊打在謝必安的太陽穴上,然後如道煙一般閃回,就像是沒有出手一般。

  謝必安淒涼無比地昏倒在街上的污雨水之中,震起幾絲不起眼的小水花,身上滿是傷痕。

  范閒不會給失敗者任何發表感想、擺臨終Pose的機會。

  終於京都府的衙役們畏畏縮縮地趕了過來,京都府尹聞訊也貌作驚訝地趕了過來,一看場中局勢,他的心頭一涼,知道二皇子設計的所有事情全部都泡了湯,此時再看那位微笑著的范提司大人,田靖牧的心裡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有人想殺人滅口,我湊巧來京都府聽弟弟那個案子……湊巧碰上了。」范閒滿臉平靜地說著,右手卻還在微微地顫抖,「幸好身邊帶著幾個得力的下屬,才不至於讓這些人陰謀得逞。」

  私自出手的謝必安沒有自殺成功,對於范閒來說,能夠獲得八家將中的一人,實在是意外之喜。二皇子府上的八家將,在京都並不是秘密,今日這麼多民眾眼看著謝必安刺殺命案的苦主,對於八處的造謠工作來說,實在是一次極好的配合。

  范閒真恨不得對躺在地上的謝必安說聲謝謝。

  京都府衙役們接管了一應看防,接下來就沒范閒什麼事情,他不需要此時就點明謝必安的身份,自然有下屬來做這些事情。

  「這人就交給大人了。」范閒似笑非笑地望著京都府尹,「賊人陰狠,還請大人小心看管。」

  范閒沒有將謝必安押回監察院的想法,就算最後問出此次謀殺苦主是出自二皇子的授意,但如果是監察院問出來的,這味道就會弱了許多。他此時直接將昏迷的謝必安交給京都府,其實何嘗不是存著陰晦的念頭。交過去的謝必安是活的,如果將來死了,以後的事情就將會變得格外有趣。

  京都府尹是三品大員,監察院非受旨不得擅查,難得出現這麼一個陰死對方的機會,范閒怎能錯過,怎捨得錯過?若真錯過了,只怕連小言公子都會罵他婦人之仁。

  ……

  ……

  初霽後的京都,人們還沒有從先前的震驚中擺脫出來,毫無疑問,今天京都府外的事情,又會成為京中飯桌旁的談資。而在知情權貴們的眼中,二皇子與范閒的爭鬥,勝利的天平已經在向後者嚴重的傾斜--如果陛下沒有什麼意見,宮中依然保持沉默的話。

  偽裝成路人的下屬們緊緊護衛著范閒,往府裡走去,其中一人瞧見了范閒微微顫抖的右手,以為提司大人是在先前的打鬥中受了傷。

  范閒笑了笑,說道:「沒什麼,只是有些興奮而已……已經好幾個月沒有享受過這種過程了。」

  這是句實話,先前與謝必安一番廝殺,確實讓范閒的心神有些亢奮,他似乎天生喜歡這種狙殺的工作,甚至有時候會想著,或許言冰雲更適合做監察院的主人,而自己去為小言打工才比較合適。

  不過右手的顫抖,也不僅僅是因為興奮,范閒輕輕揉著自己的手腕,本來一片陽光的心情上,驟然多出了一絲陰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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