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卷 東方 六一九、甘露
此處還有一個令他不敢歇息的緣故,便是不分晝夜,也不知時刻,韓一鳴不知曉自己到底能跑多久?也不知何時能跑出這裡?只知自己若是不快向前跑,會害丁師兄送了性命!連接著跑了許久,皆不敢有歇息的意思。哪怕還能邁動一步,都要邁出去,最終力盡倒在地上,再歇息。可看著身上越來越大的血漬,心中先是恨怒,但片刻之後卻是越來越冷靜。坐了一陣身上力氣似乎又有了,再背起丁五來,直跑到腳下踉蹌,便坐下來用力喘息。之後再背起丁五來跑。
不論他跑了多久,週遭都似是一塵不變,似乎他根本不曾向前走過一般。韓一鳴先是越跑越難過,不知何時是個盡頭?後來卻是越跑越堅定,無論如何都要將師兄背出這裡,哪怕自己跑得不夠快,救不了師兄,也要將他背回靈山去!雖說面前情境如同沒有移動過一般,自己始終在原地奔跑。但韓一鳴卻知道,自己只要向前跑,終有跑出去的時刻!此時他極之厭惡青龍與白龍,死,也不會死在它們的地盤!
他每時每刻都覺得眼前冒出金星,早已不覺飢腸轆轆,他只覺身上手腳都軟得如同隨時會散開,耳中不知什麼在尖聲鳴叫,身上總有汗水,卻不知是虛汗還是奔跑流出來的汗水了。或許兩者兼而有之。背上的師兄越來越沉,要是師兄瘦些就好了,這樣自己可以跑得更快些!他坐著歇息的時刻,都在心中念御劍訣。可不論他怎樣念,鳴淵寶劍始終不見蹤影!它真的被白龍封住了,不能來這裡了麼?連鳴淵寶劍都不再是自己的依靠,能夠依靠的就只有自身了!
韓一鳴每坐下都只敢坐到呼吸不是那樣急促,眼前的金星消失,便起身來跑。不知時刻之地,歇息都不敢多歇息。生怕自己歇息多了,會再也站不起來,也生怕自己歇息的時刻長了,回到靈山師兄已救不回來!雖說他已下定決心便是師兄去世了,也要背他回到靈山去!但能救活師兄,始終是他心底最根本的願望!
實則他自下靈山來的第二日,入了水口,便水米不曾沾牙。俯視皆為水,但卻是喝不得的。更不要提食了,丁師兄該當是備好了乾糧的。可是全在水口失去了。那水口的海螺把落入水中的鳴淵寶劍與無色無相寶鏡還給了韓一鳴,但丁五的包裹,卻不曾還與他們。韓一鳴的喉嚨已然幹得開裂,幹得如同龜裂的地面,久旱的地面。無數次坐下來,都覺得口中的舌頭已經套上了一個粗糙的套子,在口中著實不舒服。勞累、飢餓已不是最脅迫他與丁五性命的最大緣故。乾渴,才是會真的讓他和丁五都死在這裡!韓一鳴坐了片刻,伸手入口中,手指按了按舌頭。舌頭已經結了一層硬痂,難怪如此難受!忽然指尖觸到一點硬痂突起,舌頭上的硬痂居然結得裂開了!韓一鳴指甲隨著那點突起用力往外一刮。
他已然不覺有多麼痛了,反而是隨著他指甲刮開硬痂,口中濕潤起來,焦渴立減。喉中有著血腥味,韓一鳴自知那是他將硬痂刮開,流出來的血!但已滋潤他乾焦的喉嚨。沒有絲毫猶豫,他將自己舌頭上的硬痂全都揭了去。口中鹹腥,沁出來的血珠順喉而下。韓一鳴不覺疼痛,只覺舒服多了,沁出來的血珠滋潤口中喉頭,如同久旱的甘露一般令他提起了精神。韓一鳴將口中沁出來的血珠都嚥下去,那是他自己的鮮血,他並不噁心。只是不曾想到,自己的鮮血也能救自己的命!
倒是丁五不必如此。他的七竅一直有血流出來,先前他的衣裳上沒有鮮血,韓一鳴坐下來歇息不免會搬動他,此時他的衣裳上也沾上了鮮血,只是遠沒有韓一鳴身上多,韓一鳴左右肩上,胸前後背,都沾上了丁五的鮮血!韓一鳴伸手摸摸丁五的鼻端,依舊有微弱的呼吸,知道白龍說的兩日乃是期限,兩日之內他回到靈山,師兄就還有救。同時得救的,還有他自身!
因此坐不過片刻,又背起丁五來向前跑。他也不知自己何時能跑到東方之門,出了東方之門,就離靈山近了。但只要向前跑,就能跑出到那裡!但他越是向前,就越是發現自己越來越沒力了!起先還能一氣跑一陣,力盡要跌倒了,才需坐下歇息。到了後來,卻是越來越沒力了,奔跑的路程越來越短,坐下歇息的次數越來越多。已是跑個幾十步,眼前就會冒出金星,腳下踉蹌了!韓一鳴知道自己力氣早就用盡了,還能這樣奔跑是因要帶著師兄離開東方的想法一直在支持自己!白龍!那樣的無情,韓一鳴本來以為它會向自己下手,卻不料是丁師兄!它若是對自己下手,想必丁師兄也會如他現下這般,要背著他回靈山去!韓一鳴也不知自己跑對了方位沒有?他於辨認方位向來不差。但這裡沒有太陽,沒有樹木,也沒有風,連腳下踩踏都不是泥土,無從辨起!但不論對或是錯,都不能回頭,不必去問白龍。只能咬緊牙關向前跑。只要師兄還有呼吸,師兄就還活著,背師兄回靈山,哪怕師兄在途中就……
因而韓一鳴坐下來,只敢等著雙腿上的慄慄顫抖緩和過來,眼前的金星不再亂冒。雖說還是乾渴,但他口中滲出的血珠已能略微緩解口中的焦渴。口中能沁出多少血珠來?口中沁出的血珠,於他的焦渴來說真無異於杯水車薪,但這一點點甘露,於他來說,已真是救命甘露了!再多不必,不求再多。
跑幾十步,坐下來緩一緩,再跑幾十步,再緩一緩。韓一鳴坐下來的時候,抱著除了有微弱氣息外,全無知覺的師兄,心中看著眼前一塵不變的景象,心生涼意。東方之門內,走了也如同沒走。但抬頭看看前方那似乎遙遠得走不到的天邊,心知只要一直走下去,自己遲早走到天邊。瞬間,他忽然覺得自己既不怨恨,也不氣怒。無力怨恨,也無力氣怒。為了小乖與金蛟如此,不值得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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