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卷 智慧之門 三八七、培育
韓一鳴道:「還有不曾畫上去的麼?」丁五道:「不曾畫上的,都是沒有能被我養活的。那時我還不能聽它們說話,不知它們的喜好憎厭,沒能照顧好它們,因此沒能養活,可惜了。」韓一鳴道:「師兄,那,你是自何時起能聽到它們說話呢?」
丁五道:「哦,這個麼,我也不太記得了。我與馮師兄,你記得罷,我曾與你說過的,就是每日裡給我米缸之中送米的師兄,馮玉藻。」韓一鳴雖不記得這位師兄的名號了,但還記得丁五曾說過每日只要打開米缸,缸內都會有夠派中眾人吃一天的米糧,不多也不少。便點了點頭道:「我記得。」丁五道:「馮師兄也種過許多聽都不曾聽過的菜蔬,他有許多種子,據師兄說有的是從前靈山建成時師祖收集的,有的是後來師兄弟們下山時看到異樣帶回來的。馮師兄栽種了一些,但長出來的不多,他會嫁接之法,總會弄出些我不曾見過、不曾聽過的菜,又無暇一一種出來,我閒來無事,便向師兄要了些來,自己栽種。」
原來靈山之上,如丁五一般低頭栽種的還有一位馮師兄。丁五道:「馮師兄與我不同,他在栽種之中,悟出了許多道理,經他之手,種出了靈山上的許多奇異花草。而我,卻只會種菜,後來我種了一株九玄草,聽說是上古才有的。靈山之上,也只有兩顆種籽,馮師兄交給我之時,對我言道,種不出來可就沒了。我將它種在門前,十分小心。倒也發出芽來了,只是發出芽來之後,我便只能摸索著澆水。師弟,有的菜是要許多水的,並且分時刻來澆。但我種出來的菜,都是從前不曾見過的,也不曾聽過,無從得知要怎樣栽培它們。」
韓一鳴起先以為靈山之上的花草樹木全是白櫻一手栽培,聽丁五這樣一說,才知還有一位馮師兄也在栽培。他雖不知這些菜蔬有多麼古怪,但也知栽種是有時節,澆灌也要因其而異。丁五道:「那九玄草十分陰寒,每日要澆九次水,每次都不必太多,可我卻一點都不知曉。一次澆足。眼看著九玄草就這麼蔫了下去,也無能為力。後來有一天晚間靈山下了一陣冰雹……」韓一鳴奇道:「靈山還下冰雹?」
丁五道:「靈山本來是不會下冰雹的。那場冰雹是小乖弄出來的,它閒極無聊,胡鬧出來的。它特意跑到我這裡來下這場冰雹,就是要來砸壞這些菜的。我聽到了,趕緊出來,抱了被子出來蓋在菜上。蓋不住的,就用桌凳架在上面,總算沒被它打壞許多,等小乖它鬧夠了走了,我收回被子桌椅之時,九玄草就對我說話了。」這真是奇妙之極,韓一鳴越發感興味了,道:「師兄,它對你說了什麼?」
丁五道:「它麼,它罵我了。」韓一鳴笑道:「它罵你了?」丁五道:「是呀,它罵我笨,罵我什麼都不懂,害它旱的時候旱死,澇的時候澇死。總之罵了好一陣,我才知道它一天是要澆九回水的,按它說的,準時去澆,澆到夠了,它也會告訴我。」韓一鳴道:「那它怎麼不從前對你說呢?」丁五道:「我也問它,問它為何從前不說。它說它說過的,只不過我聽不到罷了。或許那天晚間機緣巧合,我便聽到了。自那之後,我所種的菜都就開始與我說話了。有時在菜地邊蹲下,就能聽到它們吵吵嚷嚷的,熱鬧極了。」
韓一鳴這時已明白過來,丁五便是從那之後,才知道了他這些稀奇寶貝的習性,種活了許多別人聽而未聞,見所未見的菜種。別人種不活,乃是因別人沒有這樣用心,他用了心,因而聽到了這許多菜的聲音,按它們喜好來栽種,怎會還種不活?
忍不住問道:「師兄,它們都對你說什麼?」丁五道:「有時說它們要什麼,有時與我招呼,更多的是互相爭吵。」韓一鳴不禁笑出聲來,互相爭吵,難以想像一朵花與一叢草爭吵,更不能想像它們之間橫眉冷對的樣子。但這一切在丁師兄面前,卻都發生了。丁五道:「它們如同些小孩子一般,吵來吵去,要是挨得近些,還彼此拉扯。唉,真拿它們沒法子。」
韓一鳴道:「既然如此,丁師兄做飯時,會不會覺著下不去手。」丁五道:「那倒不會。咱們吃的菜嘛,都已到了該割的時候我才去割的。這些菜也會說話爭吵,但我每天去割菜之時,當日要吃的菜都已長好在地裡等著啦。比如我要割蔥,它們都會爭著告訴我哪一些能割,哪一些不能割。並且每次都會叮囑我不要割到根,留著根,它們還會再長。它們也知道自己是菜,長到一定的時候都要割掉。因此長到了該割去時節,就會爭著叫我去割。」
丁五面上浮上笑意,說起他身邊這些寶貝,他粗豪的面容也多變起來,但自內心透出來的歡喜,令韓一鳴無由地感動。停了一停道:「還好是師兄,要是換了我,可下不了這手。」丁五道:「師弟,它們是生生不息的,你不傷它們的根,割去了已長好的,會有新的生長出來。割去的那些就如割掉了我們的頭髮一樣,是不會傷它們元氣的。」韓一鳴微微歎息,丁師兄果然與眾不同,想法確實樸素。或許也唯有這種樸素之人,才能有這樣樸素的想法。換了是別人,都不能如此,別說聽到菜蔬們出聲,連種都種不出來。
將丁五的那本畫影拿了起來,向後翻開,看了幾頁,此時再看,便不再如從前那般,看在眼中只是字與圖了,而是看到靈性天生的寶貝了,怪不得丁師兄這樣寶貝它們了,確實極之可愛。聽著這些菜蔬說出自己的名字,說出自己的來歷喜好,當真令人感慨。丁師兄做到這一步,的確是得道了。
第十八卷 智慧之門 三八八、奇人
坐了一陣,看看夜已深了,想著丁五明日還有一日操勞,便站起身來告辭。順便借了丁五那本冊子回去細看。走出屋來,走了一陣,回過頭去,只見天空之中,丁五的身影已化成小小一點,飛近聿樂了。丁五還是丁五,韓一鳴甚而不覺他與從前的丁師兄有何不同,只有親眼看著他飛上聿樂去了,才會覺得他已不再是丁師兄,而是靈山的掌門了。
丁五那本冊子極為有趣,或許是因聽到了這本冊子上的所有實則都是自他門前那些稀奇的菜蔬口傳而來,越發覺得有意思了。捧在手中對著燈火細細看了許久,若不是擔心自己看得太過專心,影響了顧清泉休息,只想津津有味看完為止。
次日他再到聿喜之上,秦無方便問他前一夜的情形。韓一鳴如實說與大師伯聽,秦無方點了點頭,韓一鳴道:「大師伯,雖說我也知丁師兄能夠聽文而知其意,我卻還是有些擔心。起始便念《春秋》《左傳》這樣的書,會不會……」秦無方微微一笑:「不必擔心,你只管念下去便是。念哪一本書,全然看丁五自己。雖說書本宜由淺至深。但於他來說,卻是與哪本書有緣便聽哪一本書的。一鳴,丁五是個直性之人,不會不懂裝懂,若是聽不懂,還會問你。你只須記著,不論他說書哪裡有不明之處,你都不要解釋,只須將他問的那句話再重新念一回給他聽即可。」
韓一鳴遲疑片刻,依舊道:「大師伯,果真不須我詳加解釋麼?」秦無方搖頭道:「不必。丁五智珠已亮,能對一件事幾百年始終如一地認真,自然會在其中總結出無數智慧。他心地純淨,越發能聽到你念的書的本來意思,而不為旁枝錯節所擾。你只要念與他聽便可了。」韓一鳴不禁歎道:「丁師兄只怕是古今第一奇人了!」
秦無方道:「他確實是與眾不同,但卻不算是第一奇人。」韓一鳴道:「大師伯,從前還有這樣的奇人麼?」秦無方道:「自然有的,六祖慧能,便是這樣一位奇人。」韓一鳴愣了一愣,道:「不曾聽說過。」他確實不曾聽過,在家之時,對出世離塵之人全然不曾留意。
秦無方道:「六祖慧能,本是嶺南人,父親早亡,家道艱辛,移來南海,以賣柴為生。某日,有客買柴,慧能擔柴送至客店,出門之時,見一客於門外誦經。慧能站在一旁聽了一聽,心即開悟。問是何經?客答《金剛經》。問經從何來,客答五祖弘忍在蘄州黃梅縣東禪寺講經說法,因到寺中禮拜,聽受此經。慧能遂安置了母親,前往黃梅。禮拜五祖,欲求佛法。五祖因見其面目醜陋,根性太利,使其在後院破柴、舂米八月有餘。之後,五祖欲將衣缽傳承弟子,便命諸門人各作一偈,以看智慧。有悟大意者,便付之衣法。神秀上座四日之內,十三度呈偈不得,於是在廊下題了一偈: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題畢悄然入室。五祖見了,便知神秀入門而未得,便命其再作一偈呈來。神秀又經數日,作偈不得,心中恍惚,神思不安。過了幾日,一童子路過後院,口中唱誦神秀偈語。慧能一聞,便知此偈未見本性,雖未蒙教授,已知大意。請那童子引他至偈前禮拜。因不識字,請旁人為己讀誦之後,自己念了一偈:菩提本無樹,明鏡亦無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便因此偈,承接了五祖的衣法,成為六祖。」
韓一鳴聽罷,道:「大師伯,我明白了,丁師兄也是這類奇人。智慧天生,靈性天成。」秦無方點頭道:「丁五確實如此。你念與他聽的書,不論如何艱深,他都能明暸其意。正是所謂的萬物萬法,不離自性。」韓一鳴道:「我明白了,不再擔心。大師伯放心,我一定好生為丁師兄讀書。」秦無方點頭道:「難為你了!每日裡白天前來陪我,晚間去給你師兄唸書。」韓一鳴道:「大師伯不是說凡事皆可入道麼?弟子這樣,也是修行,或許有朝一日,也因此悟道呢。」
秦無方道:「一鳴,這本掌門秘書,我讓你看,一來是你能讓我看到我從前看不到的事物。二來,有朝一日,你或許也要讀給丁五聽。靈山的過往,他知之不多。一派掌門,若不能對本派來歷瞭若指掌,是做不好掌門的。」韓一鳴道:「大師伯請放心,弟子一定認真細看,早日看懂,不辜負大師伯的展望。」
自此,韓一鳴白天在聿喜之上,陪伴秦無方看那本掌門秘書。晚間,則去丁五的小屋為丁五讀書。每天晚間都不相同,或是讀一段或是讀兩段。或快或慢,遇上難明的語句,丁五若是問他,便多讀一回。丁五也著實有慧根,從未讓韓一鳴將一句話讀至三遍。多是一遍便知其意,至多也不過兩遍。韓一鳴也絕不去問師兄明白與否,自己便是前來讀書的。只要一字不錯、一字不漏地讀與師兄聽。也好在不需自己解說與師兄來聽,這些書上的許多字句自己都只是一知半解,哪能夠解說給師兄聽。以謬傳謬,還不如不說。
這日晚間,他讀過兩段書,與丁五坐了一坐,獨自回來。走回靜心院中,月亮已過了樹梢。走到門前,已聽到屋內有人說話,正是沈若復的聲音。韓一鳴走入屋中,果見沈若復坐在桌前,正與顧清泉說話。
聽到他走入屋來,沈若復回過頭來道:「小師弟,你也算回來了!」韓一鳴道:「師兄有何事?這樣晚了,還不去歇息?莫非是在等我麼?」沈若復道:「小師兄,你這些時日晚間都與掌門師兄在一處麼?」韓一鳴道:「怎麼?」沈若復道:「你可聽到一個傳說?」韓一鳴道:「師兄,我白天侍奉大師伯,晚間,晚間與丁師兄在一處,卻哪裡聽什麼傳說?怎麼,有什麼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