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卷 歧黃 五一五、月華鳩
但他也不便出聲詢問,問了若是他們相約一同尋找,豈不是跟自己過不去?若說那方師兄未見得可惡,但這裡十幾人卻沒一個好東西,光看他們適才摩拳擦掌要撲上來的樣子,便已知他們都欲拿自己出這口惡氣。也忍不住暗自思量:「那姓方的到底現下是何等模樣?那日我見他不是已然保住性命了麼?怎麼這會兒又不行了?」
忽然聽一名弟子叫道:「在這裡了!」話音未落,已合身向地上一撲,本來四處彎腰找尋的弟子都直起腰來,向他那邊直奔過去,將他圍在中央。韓一鳴也頗想看一看他們到底找到了什麼,卻硬生生忍住了。錢若華也撲上前去了,韓一鳴與兩位師兄對望一眼,正想走開,腳背上忽然有什麼踩過。不知是什麼自他的一隻腳背上踩了過去,韓一鳴愣了一愣,又有兩人自林中出來,道:「抓住了麼?」說著向他面上看了一眼。
他們問是問自己的同門師兄弟,卻把眼睛拿來看他,還是一廂情願地歸罪於他了。韓一鳴對這些眼光全不在意,也冷冷看了他們一眼,正想提起腳來走開,忽然腳背之上多了一個東西!他一提腳,已覺腳背之上站了什麼物事。他腳放在地上不覺什麼。但腳一提,腳背上便有什麼輕輕搖晃!愣了一愣,收住腳步,那腳背上的禽鳥一動不動。韓一鳴忽然心中一動,道:「錢師兄,你們這樣找尋,找尋的是什麼?」
沈若復回頭望了他一眼,韓一鳴只見他回頭,一雙眼睛對著自己看來。想要擠擠眼睛,此時卻是晚間,沈若復再好的目力也不見得望得到這個眼色。倒是那錢若華頭也不抬地道:「我們在找一隻鳥。叫做月華鳩,拿它來救方師兄命的。唉,說起來三位師弟也莫怪。為何我的師兄弟們見了你們會叫你們交出來?乃是因這月華鳩只在月夜出來,羽毛能化成羽箭,你們三位身上都紮著這月華鳩的羽毛所化的羽箭呢,難怪我的師兄弟們誤會,便是我也險些誤會了。後來一想,能將你們都扎中,它必然不在你們手中。不過也算是借了三位師弟的東風了,這月華鳩一次將羽毛都化為羽箭後,要明天才能再長出羽毛來了。想必就落在這裡附近,三位師弟若是無事,懇請相幫一同尋找!」
沈若復與陸敬新都「哦」了一聲道:「那就不打擾諸位了,我們也不曾見過什麼叫月華鳩,只怕與它面面相覷也不識得。那不叫作幫忙了,而是叫幫倒忙了。這倒忙嘛,我等就不幫了,別壞了諸位的大事。諸位你們只管找罷,我們讓開,你們好慢慢尋找。」韓一鳴正想不知用什麼法子才能站在腳背上這月華鳩帶走,這方師兄自己被咬了,就讓這月華鳩為他喪命麼,腿上那東西動了動。他本有些拿不準在自己腳上的到底是什麼,但這時卻忽然覺得腳背上站著的便是那月華鳩。提起腳來,覺得腳背上輕輕晃動,於是輕輕慢慢落下腳去,緩緩走開。他走得輕慢,別人尚且不在意,沈若復卻道:「師弟,你快些!咱們早些歇息去,我可累了。」
韓一鳴還未出聲,錢若華已在他身後道:「嗯,韓師弟,你走得還真是慢,我都快要踏著你的後衣襟與鞋了。」韓一鳴聽他聲音就在背後,呼吸一下凝住,那錢若華道:「韓師弟,你為何走這樣慢?可是腳受傷了麼,要不要我替你看看?」韓一鳴急得背上額上汗出如漿,道:「我,我走得慢不是怕壞了錢師兄的好事麼?什麼月華鳩,萬一被我一腳踏死了,不止是賠不起,師兄你們也就白白辛苦了!也不知這什麼月華鳩多不多,多倒罷了,若是只有一隻,那可就麻煩了。還是小心些,我就是怕踏到什麼,才走得這樣慢的。沈師兄、陸師兄,你們也走慢些才好!」前面沈、陸二人早已走開了。那錢若華「哦」了一聲,盯著一處草叢去了,韓一鳴慢慢自那片林中走出來,提心吊膽,頭也不敢回。
他走得慢了,沈若復與陸敬新也發覺了。只不過二人都不出聲,悄悄放慢了腳步,等他跟上來,然後陪著他一同走開了去。他們二人在前,韓一鳴在後,一直走出去老遠,這才停下腳步來。倒也是前面兩人先停下來的,沈若復回頭四周看了看,陸敬新則走到韓一鳴身後,對著身後的黑暗看了半晌,才道:「好了,師弟,到底是怎麼回事?」
韓一鳴看看果然沒人跟來,他一直提心吊膽,滿頭是汗,顧不得擦汗,輕輕撩起長衣下擺來。他的腳背之上站著一隻極難看的鳥。這鳥之所以難看,乃是因它全身光禿禿的,一根毛都沒有。這鳥也就拳頭大小,全身上下都沒有一根毛,皮肉紅紅的,皺皺的,難看極了。一雙眼睛周邊卻長著一圈又長又硬的尖刺!真是刺,交錯著張向外面。韓一鳴蹲下身來,輕輕伸的去腳上,那隻鳥先就在他手上啄了一下,韓一鳴只覺手背上一燙,連忙收回手來,定睛一看,便是在黯淡月光之下,也看得出自己手背上白了一片。
這下不敢再貿然伸手過去了,對著它細看。忽然眼角一點亮光一閃,陸敬新已點起梵心燭火來,沈若復對著《異物誌》細看。過得一陣,道:「果然是這樣!」他一句話還未說完,陸敬新的梵心燭火已熄滅了,陸敬新壓低了聲音道:「走,快走!有人跟來了。」韓一鳴也不顧那隻鳥會啄自己的手背了,伸手一把抓起那隻鳥來,籠在袖中,便站起身來,飛快跟著兩位師兄離去。
這一下走得甚快,不多久,便已走出去幾里地。三人都腳力健旺,腳程甚快,都不怕行走,待到停下來,已不知走到了哪裡。韓一鳴手中握著那月華鳩,並不敢握緊,只怕自己所致緊了會將它捏壞、捏死,不敢用勁,只是虛虛握著。疾走之中,心神所繫皆是身後是否有人追來,也不知它是否又啄自己的手了?但到了這地步,哪裡還想得到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