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卷 掌門(下) 三七三、夜授
他在靜心院內,師兄們面前,絕口不提自己去了何方,有時顧清泉問起,他也只是說去了後山。顧清泉這些時候與沈若復甚為相得,往往韓一鳴回到屋中,他們都在談天說地。韓一鳴便坐在一邊,聽他們暢談,間或也插口說上兩句,但還是聽的要多些。
自從在靜心院中見過紫裳與紫依的前塵往事,韓一鳴便留了心,有時半夜醒來,都會禁不住向窗外望去。只是自那夜之後,靜心院都不再有過異樣顯現。韓一鳴也知異樣不是時時會有,若是時時皆有,也算不得異樣了。
轉眼已是十六日,離掌門傳位只有三日了。韓一鳴午夜醒來,本擬翻個身再次入睡,卻不知為何,翻來覆去睡不著。在床上躺了片刻,照舊坐起身來,不經意地向窗外看去,窗外清冷的月光之下,各位師兄的屋子都沒有聲息,也沒有半點光亮,想來師兄們都早已進入夢鄉。坐了片刻,正要躺下,忽然見院心地面上有一個若有若無的淡淡影子,立時抬頭向上方看去。
月空之中,瀰漫著淡淡月華,九座山峰高高飄浮,圍成一個圓。然而在那九座山峰之外,有一個白衣人正向上方飛去。韓一鳴一愣,看了看月影,才不過剛過三更。是哪位師兄向著上方飛去?還是哪位師尊夜歸?又或許是靈山的什麼過往?韓一鳴一時不知哪一個答案才對,對著那人影呆看。月光雖不黯淡,但那個人影卻看得不甚分明,只能看著他越飛越高,最終融入月華之中。
韓一鳴頗有些疑惑不解,坐在床上,探頭向外面的天空細看,始終不見那人下來。等了一陣,復又睏倦起來,翻身躺倒,再次醒來,已是天色大亮了。翻身坐起來,不禁懷疑昨夜乃是一夢!忽然見顧清泉自屋外進來,神清氣爽,衣服下擺還有露水的印跡,鞋上微有泥土。對他招呼一聲:「小師弟,你今日醒得這樣早。」韓一鳴猛然醒悟過來,那個半夜飛昇的人影,乃是前去修行的師兄!
看了顧清泉一眼,忍不住問:「師兄,靈山所有的師兄中,有哪一位是半夜修行的?」顧清泉正在喝茶,聞言一愣:「嗯,或許有罷,我也不知。我一向不太留意這些。各人的修行全不相似,不好一概而論。但凡夜間修行,白日裡必然要養精蓄銳。不過,我卻從沒見哪位師兄弟青天白日的精神不濟。你怎地想起問這個來?」韓一鳴一時愣住,昨夜的所見,能否說給顧師兄聽?顧師兄與自己同住了這些時候,他的性情自己也是極為明瞭。只是大師伯有言在先,那問到口邊的話又嚥了回去。寧可當昨夜自己看見的,也是看過秘書之後得知的靈山過往,也不能隨意便說出來。大師伯的囑咐自有他的用意,還是小心為好!
他一時不言語,正想搜個借口出來不讓顧師兄再問下去,便聽顧清泉又道:「嗯,夜間修行,要看是怎樣修行法了!」韓一鳴「哦」了一聲,顧清泉道:「靈山的師兄弟們,凡是武修的,都以黎明時刻為採集天地靈氣最佳時刻,只是各人採集的方法和地點不一而同。若是術修,就不拘時刻方式了。但無論如何,這些都不緊要,方式方法並不要緊,不是麼?不過,若是深夜修行,除去先前我說過的,還有兩點與眾不同之處。其一,是因他本身就異於常人,須得深夜修行,白天反倒是養精蓄銳的時刻。第二,乃是師父教授的方式不同。或許特別教授他一些別的同門不能學到的學識,因不能讓同門知曉,從而深夜教授!」
這話一說,韓一鳴一時之間福至心靈,那個身影就是大師兄!大師伯的言辭之中,已有傳位給大師兄的意思,所以大師兄才在深夜前去聆聽大師伯的教導。想來一派之長,必然有許多事物與尋常弟子不一般。這些事物,只能由大師伯秘密授與大師兄。韓一鳴不禁輕輕歎了口氣,身上輕鬆,卻也有一絲淡淡的失落。想來是自己修為還淺,心神浮動,不能自抑,想來還要再過些時候,才能真正不將這些事務放在心上。
正在想間,門前有人敲了兩下,司馬凌逸笑道:「小師弟在想什麼?」韓一鳴才想起他,便見他出現,意外起來,也因自己心思浮動,有些心虛。呆呆看著司馬凌逸走入屋來,連答應都忘記了,司馬凌逸笑道:「小師弟,你在想何事,想得這樣入神?」韓一鳴定了定神,才道:「沒什麼?大師兄請坐。」司馬凌逸道:「小師弟我有話與你說。」顧清泉聞言站起身來道:「大師兄請坐,我失陪了。」向著門外走去,韓一鳴剛想叫住他,司馬凌逸已道:「小師弟,咱們兩人細說,較為好些。」
雖說如此說法,但顧清泉走出門去許久,二人都相對無言。韓一鳴不明白大師兄要對自己說些什麼?或許是要說昨夜自己看到大師兄獨自去大師伯處,但也或許也不是此事,可是他還真想不出別的什麼要在此時來說。坐了一陣,司馬凌逸道:「小師弟,昨晚……」韓一鳴心內一怔,大師兄也看到自己了?停了一停,司馬凌逸道:「小師弟,我看到了。」
大師兄看到了自己?韓一鳴深深吸了口氣,大師兄的確修為極高,自己只是在窗前探了個頭,大師兄在飛昇之中居然將自己那一探頭看得再清楚不過!司馬凌逸道:「小師弟,你看到我了嗎?」韓一鳴也不否認,道:「大師兄,我看見你了!」司馬凌逸點了點頭,正要說話。韓一鳴心內忽然聽到大師伯的聲音道:「一鳴,你來。」
韓一鳴站起身來,道:「大師兄,大師伯叫我去一趟,回來後咱們再說。」司馬凌逸點了點頭,道:「嗯,或許也說不了啦,明、後兩日只會更加忙碌。咱們有什麼將來再說!」說著站起身來,走出門去。韓一鳴拿了鳴淵寶劍,走出靜心院,上聿喜而來。
第十七卷 掌門(下) 三七四、空
來到聿喜之上,只見那長及膝蓋的雜草已沒了蹤影,觸目所及,全是新碧淺草,茅屋還是茅屋,卻似乎不再是從前那間茅屋了,已沒了從前所見的那種年深月久的樣子,灰塵被抹了去,便煥然一新。韓一鳴對著茅屋直走過去,依舊是看著不遠,走起來卻始終是走不到那茅屋面前。他記著大師伯的話,只管向前走去,不知走了多久,忽然一頭撞在了不知什麼上。韓一鳴收住腳步,對著那還是只望不能及的茅屋伸出手去,落手之外,微微有些清涼,不知摸到了什麼,兩眼卻看不到!
韓一鳴猛然想起大師伯說過自己是用右手開門,原來自己一時不留神,用的是左手觸門。連忙換成右手,抬起手來,略一猶豫,便對著那可及而不可望的門上摸去,眼前微微一暗,人已站在了茅屋之中。秦無方正坐在一張矮几前的一個蒲團之上,矮几之上放著那本掌門秘書。
秦無方道:「一鳴,你也來了,快來坐下。」那矮几的一邊邊多了一隻蒲團,韓一鳴行過禮,在那個蒲團之上坐下來,秦無方道:「嗯,一鳴,你翻開罷。」韓一鳴伸出手來,揭開秘書。白紙之上字跡一閃,卻又在片刻之後失去了蹤影。秦無方又在秘書之中沉思起來。
韓一鳴見大師伯專心至致,這才抬起頭來,對著四週一看。這才發現,自己所坐之地並不是師祖的居室。韓一鳴那日也仔細看過師祖的居室,雖說此時自己便身處其中,卻似乎連這點立椎之地,都不在師祖的居室之中。四周的佈局沒絲毫改變,屋內的陳設也沒有變化,但這裡卻憑空多了一個清修之地。一張矮几,兩個蒲團,全然不似這裡的物件似的,也絕沒有在屋裡佔有了方寸之地。大師伯與自己的所在,在這屋中,卻又隔絕於此屋。
大師伯果真是再不過問靈山的事務了,韓一鳴不禁有些感慨。在一邊坐了一陣,始終無所事事,又向著白紙之上看去。白紙依舊就白紙,而大師伯卻看得格外仔細。韓一鳴思忖著大師伯平日還須許多時刻才能看完這一頁,忽然聽秦無方道:「一鳴,你翻一頁。」
韓一鳴伸出手來,翻了一頁,書頁一翻開來,便見這新的一頁上,全是字跡,只不過書淡淡的,正想看個分明,那些字跡一閃便不見了蹤影!韓一鳴一眼瞟去,只看清一個「空」字。這下不再東張西望了,也仔細盯著那書頁看了起來。可是那些字跡猶如捉迷藏一般,他越是想看到書頁上的字跡,便越是看不到。看來這些字跡還真的不想讓他看個分明。
這一日秦無方看得極快,一日之內,將秘書從第一頁起直看到第七頁。韓一鳴不曾離開,連吃飯,都是丁五送了飯菜來,與大師伯同吃。一直看到日落西山,秦無方才抬起頭來。中午秦無方吃飯之時,也是一副沉思模樣。這時秦無方抬起頭來道:「一鳴,你自這本秘書之上,看到了什麼?」
韓一鳴想了一想才道:「大師伯,今日弟子看見了字跡,除卻一個空字,別的都沒看清。」秦無方看了他一眼:「哦,那你日後有了時機,也當好好看一看。嗯,除此之外,便沒有看到什麼嗎?那前幾日呢?」韓一鳴搖了搖頭,忽然想起自己曾經看到的那頭鹿來,又道:「弟子曾經看到過一頭鹿。」秦無方道:「一頭鹿?」點了點頭,韓一鳴卻又想起自己在看到那頭鹿後,還看到一隻兇猛無比的犬,道:「還有一隻猛犬。」
秦無方眉頭微皺,沉思片刻,道:「說來也怪!一鳴,你說的這隻鹿可是鹿角極為華美,好似一頂華冠的?」大師伯也看到了,韓一鳴愣了一愣,才道:「弟子看到的確實是這樣。那只猛犬也是從未見過的兇猛。」秦無方道:「我也看見了。說來奇怪,你看到的,我也看到了。且就是這些天看到的,從前我看這本秘書,並沒有這些。自你來翻幫我翻書,忽然便多了這些。我看到的還不止這兩樣,還有別的,你現下雖說還未看見,但我想再過些時候,一定也是能看到的。」
這幾話頗為鼓舞,韓一鳴又想了一想,道:「弟子還看到一個漣漪,似有什麼自水中跳了出來。弟子沒能看分明那是什麼?只看見一個漣漪。」秦無方點了點頭:「我也看到那個漣漪了,我還看到了從漣漪之中跳出來的是什麼。只是我卻是很有些困惑,想不明白。」韓一鳴不禁問道:「大師伯,那自漣漪之中跳出來的是什麼?」
秦無方看了他一眼:「那是一尾紅黑相間的大鯉魚!」鯉魚?韓一鳴不禁一愣「哦」了一聲,見大師伯又有沉思之狀,雖知不該打斷大師伯的思慮,卻還是忍不住問道:「大師伯,那是靈山之上的鯉魚麼?」秦無方一愣,道:「你說什麼?」韓一鳴問道:「那鯉魚是靈山幻鏡湖裡的嗎?」秦無方搖了搖頭道:「你說那條鯉魚麼?不是的。靈山並沒有那樣一尾鯉魚。也沒有那樣一隻牡鹿和那樣一隻猛犬。靈山之上這許多生靈,我都一一熟知,但這些天我在這本書上看到的生靈可不止這三樣,還全都不是靈山所有,也與我靈山似乎全無關聯,我還未見過這些事物,這令我更加困惑!」
韓一鳴也困惑起來,大師伯曾說過,掌門秘書之中記載的,全都是與靈山有關的過往。可是怎麼會出現與靈山全然不相關的事物呢?並且還是大師伯也不曾見過的事物?他並不懷疑大師伯所說的對靈山的一切都熟知到了極點。本來麼,靈山掌門,便是要對靈山的一切都瞭如指掌的。哪怕是靈山的一草一木,都應是心知肚明。可見這掌門,還真不是尋常人等能夠擔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