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解密庇護所
許久不見,納瓦什的外表沒有一絲變化,仍像蘭斯最初在金鯊號遇見他時一樣。不過整個庇護所空間發生的翻天覆地的巨變卻清楚的告訴蘭斯,這個世界已經經過了無數歲月。草地山谷一如往昔,山頂上卻有十幾座倒三角形的黑色神殿像竹筍般伸向天空,這些怪模怪樣的神殿最下端只有最小的房屋大小,越向上升變得越寬,在庇護所的最上方相互交接在一起,結成一片黑色的「天棚」。而從天棚上又掛著數十個吊燈樣的球型房間,如飛行的科魔機一般懸浮在空中,四周皆無依靠。納瓦什就住在這些令人驚嘆的房間中最大的一個里,在蘭斯透過透明的牆壁觀察滄海桑田的庇護所景象時,學究就用一套翠綠色的精細茶具為蘭斯沏茶。
「你可真能干啊,納瓦什。」蘭斯接過學究遞給他的小得可憐的茶杯,驚嘆的說道。
「我也不想這麼能干啊。」納瓦什用熟悉的姿態聳聳肩,所答非所問的說道︰「我算是發現這里的秘密了,蘭斯,我的朋友。我不知道是何許人能夠創造出這個奇跡世界,但我總算知道它大概的運作方式。」
「你為什麼建起這些宏偉而又奇異的高樓呢?會否很花費能量?」蘭斯心疼他的信仰能量,他這次來庇護所,本想問問納瓦什能不能用純信仰能量給他在物質界造幣呢。
「這是沒辦法的事。這個空間的體積無法增大,但你又不停從想像中創造出新的生物。我對那些小東西有興趣,況且,他們又屬于你,不能隨便丟進爐子,只好蓋些房子給他們居住咯。」納瓦什向遠方三座紅色的倒置神廟一指,說,「你看,就是那幾個神廟,任何有意志的小妖怪都住在那里。」
「爐子是什麼?」蘭斯審慎的問道。其實他對庇護所的生物沒多大興趣。
「喔,這是我納瓦什近四百年來最偉大的一個發明!」納瓦什的眼楮又發出興奮的亮光,用手指在空中虛戳,空中發出「嗒嗒」的異響,好像哪里有一個看不見的操作平台,兩人所在的球型房屋竟然沿著黑色天棚滑行起來,透明地板下可以看到移動的草場和山谷,翻過一座小山,在河谷中央出現了一眼巨大的深井,由上方向下俯瞰,可以看到井壁上有一圈圈的燈光忽明忽暗,倒是十足的科魔文明風格,井最底下是一個原形平台,內里空無一物。「這就是熔爐。我用它來完成半物質與純能量的相互轉換。怎麼樣,很偉大吧?」
「嗯,的確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偉大發明。」蘭斯點頭道。
納瓦什還沒吹完︰「不錯,正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偉大發明,即使聰明如我,要做出這東西也花了快兩百年,但真正偉大的東西,這個熔爐的創意卻是在一個不經意的瞬間產生的,應了一句古詩,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那天我正在山谷觀察樹妖的生物習性,突然被一個雙足飛龍丟下的石塊砸中了頭……」
蘭斯耐著性子听納瓦什吹,反正庇護所的時間有的是︱︱果然是一段可歌可泣的發明史,納瓦什足足花了一個小時才講完。蘭斯從學究的長篇大論里听到了幾個有用的信息︰庇護所中的小墓地還在,納瓦什在小墓地里一個空著的墓穴里發現了一個天窗,可以由那里看到蘭斯在物質界的行動,納瓦什已經從多年的觀察分析里找到了庇護所的構造原理了。不愧是學究,比漢弗萊那種只會听話的笨骷髏有用多了。
納瓦什講完,沉醉在對自己的偉大的感悟中,閉目不語。蘭斯索性沿著房間走了一圈,把庇護所的全貌細細看了一遍。蘭斯不得不承認,在這一個自由空間中,納瓦什的創造性發揮的得淋灕盡致,現在的庇護所比之當日真的不可同日而語了。但蘭斯還是找到了毛病,除了那座抹不掉的小墓地,此刻的庇護所再沒有半點跟宗教有關的標識。
「咳,我得提醒你,納瓦什,這里可是聖神教的聖地,你至少該在那些樓上打幾個聖神教的符號吧?」
「聖神教的聖地?呵呵。」納瓦什一挑眉毛,不以為然的微笑,道︰「你錯了,我的朋友,我知道你是最後的牧師,不忍冒犯你,但我還是要闡明一個學者經過千年的研究所產生的一點不成熟的看法︰我不知道聖神教是什麼,這個半物質空間是一個比太古文明更強大的技術文明創造出來的,它能夠通過觸媒從物質界吸收精神力量,儲存起來,同時把部分力量反饋給觸媒,從而對物質界進行反干擾。」
「我就是那個觸媒?」蘭斯問納瓦什。
「是的。」納瓦什點了點頭,臉上笑意全失,這個話題太重要了,幾百年來,學究就在準備這次對話,「你是惟一的觸媒,庇護所的一切都依存于你。越多的人信仰你,信仰的程度越深,庇護所就能夠吸取到更大的力量。而它對你的報償也不小,你無限的魔法力,你的自愈能力,你的光明魔法。它在物質界的人都無法窺見的世界守護著你,它不會讓你輸掉。」
「庇護所是聖神教的聖地,我從這里汲取光明魔法之力,其他的牧師也可以。」
「那是我們無法知道的。」納瓦什道,「不過我有個大膽的猜測。假定每個牧師都從庇護所交換光明魔法的力量,那麼牧師的數量越多,消耗的能量也越大。當聖神教的勢力大到一定程度時,比如後彼耶明時代或光明皇時代,牧師遍地都是,信仰的能量或許會達到收支平衡,甚至超支,那時庇護所將無法積聚力量,而變得弱小。」
納瓦什伸手在空中虛指,一道光線射在兩人中間,形成光屏,上面顯示出一片白色,邊緣處帶著一圈圈黑色的污痕。
「我曾經步行到庇護所的邊緣,那里是半物質與純物質的交界處,我在那里看到了這些退潮線。」
「它證明了什麼?」
「庇護所的世界大小是不固定的。它會擴大或縮小,甚至可能消亡。我認為,這些退潮線證明了我的理論。牧師少的時候,信仰聖神教的人相對少,庇護所得到的能量也越少;不過,牧師多的時候,信仰能量更大,但光明魔法支出也更大,由于信仰能量的來源有上限,可以預見,聖神教的規模太大對庇護所而言並不總是好事。每個牧師的支出實際上差不多的,越強大的牧師,施展光明神術的機會也越少。這是一場信仰的博弈,對庇護所來說,最優的結果是用最少的牧師,換取最大的信仰。把這個理論推廣到極限,便是用一個牧師復興宗教。」
納瓦什停頓了一會兒,又道︰「你懂得我的意思,蘭斯︰用一個牧師復興宗教。」
蘭斯當然懂得。用一個牧師復興宗教,他一直以來便是沿著這條路線前進。當他真正意識到這一點時,心底升起一股難以抑制的憤怒。蘭斯是自傲的,所以平時能顯得平易近人,不驕不躁,只是因為他的驕傲超過了世俗的規範而已。蘭斯絕不能容忍有某種存在在背後控制著他,即使那個存在是神。
「庇護所應該沒有自己的意志。」蘭斯提醒納瓦什道,「它只是一個無生命的存在。」
「是的,庇護所沒有意志,它不會主動選擇一條適宜自己的路。但愛薩克爵士曾經提出過一個理論,生存競爭導致進化,我一直深以為然。你想過沒有,蘭斯,假如世界上曾經存在若干個類似的庇護所,分別以一種信仰統治物質界的生靈,它們有不同的信仰收入︱︱光明魔法支出的比例,從不改變,讓這許多種信仰空間同時存在的結果是什麼?」
蘭斯在心里暗暗搖頭。他一直有一種直覺,庇護所只有一個,而且是不會消亡的。如果庇護所的能量來源︱︱信仰徹底枯竭,那麼庇護所會縮小到一個「蛋」的狀態,繼續苟存于世。不過蘭斯並不想跟納瓦什爭論,出于習慣,他喜歡單方面的掠奪別人的知識和見解。
認真的思考了一番後,蘭斯向納瓦什伸出三根手指,道,「有三種可能的結果。執著于擴大宗教規模的庇護所,會由于信仰能量的瓶頸而導致反彈、萎縮;執著于控制牧師數量的庇護所會在宗教戰爭中被擊敗;這種生存競爭的結果,是能夠放寬限制,靈活的處理問題的庇護所獲勝。它先是在宗教戰爭時期拼命增加牧師數量,吸收更多的信徒,在取得戰爭勝利後又縮小教會規模,以更少的牧師維持整個教派運作。這也就是聖神教的庇護所所選擇的策略。」
納瓦什打了個響指,喜道︰「你算說對了!不愧是我納瓦什的好友!聖神教過去不是惟一的宗教,它是宗教競爭的勝利者。它的策略是最優的。我們都熟悉聖神教的教典,自四千年前,聖神教成為星落惟一的宗教之後,它就不停的一次次摧毀自己的教廷,重建,壯大,然後再次摧毀。這像是一個難解的死循環,但它真的有效。」
「是誰創造了這些庇護所?如果真的有過其它的。」
「誰知道。或許真的是神吧,那個在無數種族的傳說中有不同名諱的存在。不過作為一名學者,我更願意承認創造這些神秘世界的只是自然法則,而非某人的意志。」納瓦什輕輕嘆息了一聲,對世界本質了解得越多,往往就越覺察出自身的弱小和無奈。
「你要幫助我,納瓦什。既然這個庇護所儲存著巨大的信仰能量,我們就該把它都挖出來!給你在物質界創造個新的身體,造些黃金、寶石、魔法裝備什麼的。我們沒理由讓人白玩!」蘭斯撕下牧師的臉皮,厚顏無恥的說道,這句話可是他百分之一百二十的真心了。「我雖然是個牧師,可是我一直有一顆追求真理的學者之心。如果聖神教只是一層畫皮,它的死活又有什麼意義?遲早有一天,人們得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宜早不宜遲。」
「我也這樣想。啊,一個這麼大的奧秘在這里,不把它用手術刀剖開,一絲一絲的分析怎麼對得起我的天才呢。但是要達到這個目的,我們就必須對它更加了解!」
「這可要拜托你,我的朋友。你在研究領域的才華無人可及!」
「我當然也想啊。不瞞你說,我早就著手做這項研究了。那能量轉換熔爐就是最好的成果!只可惜,完成了熔爐後,我的研究就陷入一個瓶頸,進行不下去了!」
「你要我做什麼?」蘭斯單刀直入的問道。納瓦什已經和自己站在統一戰線,不必轉彎抹角的提問題了。能這樣講話對一貫虛偽的蘭斯來說也是一種享受。
「信仰。你需要加快收集信仰的速度。我需要在高層次上對庇護所的成長進行觀測,而且我也需要用你的能量創造相關的實驗器材。」
「這不成問題。」蘭斯笑道,「我在德容的新教區日益發展壯大,你會得到所需的一切。」
納瓦什皺眉,答道,「恕我直言,蘭斯,你對未來估計得太樂觀了。前段時間你在地下時,的確很好的完成了傳教士的任務,地下種族是最好的宗教狂,但你在德容做得卻不好。我們並沒有從人類那里獲得多少信仰。」
「怎麼可能?!我有數萬人類教徒!」
「然而,他們都不信教。你在德容的教區,更像一個互助會,這全靠你那兩位滿腦肌肉的助手。人們從你那里得到工作和救助,他們感激你,但最終,他們並不信教。」
蘭斯愣住了,半晌無語,終于輕嘆一聲。「唉!你說得對,納瓦什,我太懶了,把麻煩都推給別人。艾莉莎小姐也許是不錯的管家,但她決不是一位合格的嬤嬤,她從不信教,對我諸多抱怨,很可能她在教民面前也是口無遮攔,說我的壞話,諷刺聖神教。靠這樣的人是沒法傳教的,她只會把教民變成勤快的力工。」
「所以你必須有所行動。永世的美名就在我們面前,我的朋友,你會變成所有地上生靈中最有學術成就的一位,這才是人生在世應當追求的東西!商人、貴族、牧師,他們的理想多麼渺小,在浩瀚的時間之海里只如一滴水,而你我卻會變成高過天空的雲,他們只有仰望的份!」
蘭斯默然的點了點頭。名聲對他而言,其實也不太重要,正如權勢地位一樣。一直以來,他都是按照老神甫的遺訓,按照世人的期望,和一種單純的報復心,以及守護某些人的意願而行動。自己要的是什麼,他從來不知道,也無暇去想。在某種意義上來說,蘭斯的內心深處是羨慕納瓦什的,因為他單純,知道自己所追求的東西。
蘭斯離開了庇護所,同時在心里構思復興聖神教的大計。為了給自己多一點成就感,他這樣對自己說︰「我跳出來了。不管你是誰,庇護所的創造者。我不是你手中的玩偶。」
他不由自主的又想到了奧博,發現自己和那個外表粗魯,內心縴細的獸人在靈魂上有太多相似之處。奧博的歷史很簡單,生命的一多半時間在倫伯底監獄中度過,不管奧博承認與否,他實際上是在按著別人指給他的道路在行走。蘭斯的小時候固然在叔叔的城堡、魔法學院和神學院之間輾轉,然而,顛沛流離的經驗又何嘗不是一所監獄。
「我向自己祈禱。我不是神手掌中的玩具。」
那時,奧博是這樣說的。巨龍就在他臂彎中安眠,夕陽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