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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王救世主》第68章
第一百二十一章 德容︱︱阿穆爾同盟

芬頓九九九年下半年,是阿穆爾的塞弗伯爵五十多年的人生履歷里最難熬的日子。當一個又一個麻煩在塞弗伯爵的辦公桌上堆成小山,塞弗伯爵甚至有時會後悔發動了那次吞並瑪加爾家族領地的奇襲戰。

當然,即便能夠預知今日的窘境,塞弗伯爵依然會發動那次戰爭。事關家族領土存亡,再怎麼麻煩、再怎麼困難,硬著頭皮也要上的。

因為瑪加爾家族始終是傾向于溫沙的。一旦天下大亂,那塊彈丸之地便將成為溫沙進攻阿穆爾的跳板。塞弗伯爵深深慶幸瑪加爾男爵從未成為溫沙的封臣,因而溫沙公爵無法以此為借口對阿穆爾宣戰︱︱除非受命于芬頓王室。

自然咯,王室那邊塞弗伯爵早已打點好了,塞弗伯爵多年老好人的名聲,使得那些王室樞密官們接受賄賂時沒有一絲顧慮。塞弗伯爵不由得感慨,多年隱忍的代價是值得的,必能成為阿穆爾未來大業的一塊厚重基石。

但是,溫沙雖不能向阿穆爾宣戰,卻也沒有閑著。瑪加爾不幸成為溫沙和阿穆爾暗中斗法的新戰場。半年來,光是阿穆爾一方,就有上百名諜報人員死于非命,溫沙的損失也與之相當。

十月中旬,溫沙公爵開始采用一種新的策略向阿穆爾展開攻擊︰原本無所作為的瑪加爾盜賊行會突然開始制造混亂,搞得整個瑪加爾人心惶惶。如果不能穩定瑪加爾的局勢,勢必成為阿穆爾軍日後的沉重負擔。塞弗伯爵深知此理,不惜重金去收購瑪加爾盜賊行會的忠誠,然而對方避而不見。想剿滅它吧,溫沙的諜報人員又百般阻撓,而且塞弗伯爵也怕動搖瑪加爾的根基,造成更大的混亂。真是令老塞弗伯爵左右為難。

此外,長期滯留在阿穆爾的王弟托雷也是一個大麻煩。為打發這位王弟,西德尼三世先是把托雷封為第四騎士團團長,又命他回聖心城領兵,北上支援第二騎士團。明眼人都知道,北上之說只是一個借口,王弟回了聖心城,肯定沒有好果子吃,托雷自己當然也知道。因此托雷到了阿穆爾,便賴著不走了。

塞弗伯爵每天都在擔心,西德尼三世會不會把自己看成王弟的同黨?可是再怎麼擔心,也不能硬生生把這位尊貴的王弟趕走啊。塞弗伯爵白頭發增長的速度又快了一倍。

但真正令塞弗伯爵憂心忡忡的麻煩還不是這兩件事。最大、最迫切的問題,是費倫鐵礦罷工事件。名義上掌管的卡賓家族並不知道此事的重要程度,這不僅關系到財路問題,而是關系到阿穆爾的生死存亡之大計。

早在九九九年年初,塞弗伯爵便以鐵礦為代價同南方的實力派克蘭希曼公爵秘密結盟了。克蘭需要塞弗伯爵的鐵制造更多的武器,擴充軍隊,而阿穆爾則需要克蘭來幫助自己對付溫沙。畢竟,全芬頓能在武力上與溫沙一較高下的,除了阿穆爾不做第二選。如果克蘭知道鐵礦出了問題,那這個同盟豈不完了?

塞弗伯爵年紀大了,兒子們又不成器,獨力抵抗溫沙的鐵軍,這麼大的勇氣塞弗伯爵可沒有。然而奇襲瑪加爾之後,阿穆爾與溫沙的關系已勢同水火,塞弗伯爵騎虎難下了。

種種麻煩糾結在一起,變成一團難以拆解的亂麻,面對這樣一團東西,別說塞弗伯爵才智有限,就算是全芬頓貴族都敬仰的以睿智聞名天下的瓦勒宰相只怕也無能為力吧?!

這天是一年一度的阿穆爾學研會開幕的日子。每年這個時候,塞弗伯爵都要以領主的身份出席兩所學府的慶祝活動,但今年塞弗伯爵諸事纏身,實在沒有那個情緒,就派他的二兒子卡里尼去了。

反正也是一群學究瞎鬧,鬧不出什麼結果的。塞弗伯爵正這樣想著,一個青年沒有通報,大踏步闖進了塞弗伯爵的房間。塞弗伯爵一看,卻是那個不務正業的次子卡里尼,不僅怒道︰「不在學研會,跑回來干什麼?這點事情也做不好……」

卡里尼春風滿面,一點愧疚的神色也沒有︰「父親,我給你帶來一位貴客!」

「又是哪家的小姐吧?我警告你卡里尼,卡米莉安不錯,不準再換未婚妻了!」

「說什麼呢父親大人!這次來的真是貴客啊,普天之下,能解開我們阿穆爾危機的,除了他再沒別人了!」卡里尼興奮得像剛把未婚妻拐到家里時一樣。

「你倒是說說看,是哪位貴客,難道是瓦勒宰相一般神通廣大的人物?」

「差不多、差不多!」卡里尼得意得搖頭晃腦︰「父親你不會不知道最近德容的那件大事吧?」

「聖神之禮大典?那倒真是一件大事。據說新任的教皇還是個青年,居然憑一己之力使偌大個聖神教得以復興,真是奇跡。」塞弗伯爵的眼楮忽然一亮︰「難道你說的貴客,就是那位新教皇、聖蘭斯嗎?」

「答對了!」卡里尼笑了起來,笑得陽光燦爛,塞弗伯爵十分感慨,自己這種忍者如何能生出這般樂天派的兒子,「我和卡米莉安在金鯊號旅行的時候,和教皇大人有一面之緣。此刻教皇大人正北上聖心城,恰好路過我們阿穆爾,利用學研會的機會向我阿穆爾市民傳教,我便邀請他來我們城堡做客,教皇大人很爽快就答應了。這可是我們家族的大榮耀啊!教皇大人雖然說不要鋪張,我們可不能草率從事,我已經吩咐下人準備宴會了!」

塞弗伯爵一瞪眼楮︰「你又自作主張!大人物說話自有其道理!你以為都像你那麼愛排場?告訴我,教皇大人在哪里?我親自去見他!」

卡里尼調皮的吐了下舌頭,吩咐身後的管事撤掉宴席的準備。

塞弗伯爵話雖這樣講,心里卻也在犯嘀咕。聖神教中興,已成為不可阻擋的事實,已有多個家族向教會俯首。既然蘭斯的確可以施展神術,芬頓王室也沒有理由否決他的教皇身份,況且看當今大勢,芬頓王室有沒有封禁教會的權力都很難講。不過盡管如此,教會新生,又能有多少能量,來干涉大諸侯之間的紛爭呢?只怕教會是來向阿穆爾討錢的吧。

想到此處,塞弗伯爵的額頭又是一片愁雲籠罩。給教會捐助倒不打緊,可對阿穆爾也沒什麼幫助就是了。只怕教會尚無能力給阿穆爾拉到盟友。

卡里尼把塞弗伯爵帶到一個小房間,向里面的人行禮後,離開,無聲的帶上了門。房間是卡里尼私有的,裝潢十分古怪。整個房間都用猩紅色的常春國厚掛毯擋著,水晶燈凹陷在天花板里,透過厚毯發出朦朧的光芒。房間里到處擺著敗家子從世界各地買來的稀奇古怪的玩意,各有各的風格,擺在一起十分不搭調。

那個青年正在把玩一件透明玻璃制品,看到塞弗伯爵進來,把那玻璃制品放回牆壁的凹槽里,回過身,靜靜的看著塞弗伯爵。︱︱他竟然如此年輕,好像比卡里尼還要小幾歲,但是他已經是星落最大的宗教領袖了,有成千上萬的人仰視著他,爭相匍匐在他腳邊。

塞弗伯爵慢慢的垂首禮,他並非教徒,不須向蘭斯下跪︰「教皇大人。」

蘭斯微微點頭,單刀直入的說︰「伯爵大人。我給您帶來了一份盟約。」

一張羊皮卷軸從蘭斯手中緩緩飛起,在空中展開,慢慢飛向塞弗伯爵。伯爵恭敬的接過來一看,卻是德容特倫特伯爵提出的盟約,要把自己的一個佷女嫁到塞弗家族,使兩家結下秦晉之好,德容與阿穆爾合兵一處,共同進退。

塞弗伯爵面不改色,心中卻是一陣冷笑。德容有什麼兵?無用的奢侈品倒是不少。若是真打起來,只怕連那艘生錢戰艦金鯊號都要派上戰場吧。

「我並不確信這是真神的旨意,不過,這是您的好鄰居的敬禮,我便給您帶過來了。特倫特家族勢小,但畢竟是一份好意,我希望您能接受。」蘭斯客氣的說道,但言語中卻隱含威脅。「此外,我也真誠的希望阿穆爾三個爵位的繼承者能夠皈依到我聖神教的榮光之下,真神將賜福與阿穆爾。」

什麼?這也太囂張一點了吧?塞弗伯爵驚訝的看了蘭斯兩眼,又把目光埋在眉骨深深的陰影里。對方只是一個新生的宗教領袖,手里沒有一個兵,居然敢用這種口氣跟一方霸主講話?塞弗伯爵以一個忍者的思維方式,認定這其中必有貓膩。

因此塞弗伯爵繼續保持低調︰「教皇大人,承蒙您的好意,為塞弗家和我們的德容好鄰居牽線搭橋。但是現在阿穆爾內憂外患,朝不保夕,一旦大戰打起來,實在不知這一紙盟約有什麼用。」

「內憂外患?內憂,說的是費倫的罷工吧,這個好辦,只是不知外患說的是什麼?現在芬頓新王登基,宇內昌平,何來外患之說?」蘭斯明知故問。

「溫沙。」塞弗伯爵臉色陰沉的答道,「瑪加爾。」

蘭斯點了點頭,緩緩在房中踱步,仿佛他才是此間的主人似的︰「如此說來,溫沙公爵是打定主意要與阿穆爾一戰?」

「是的,他正在尋找一個開戰的借口。溫沙鐵軍聞名天下,阿穆爾是一座學城,怎能抵擋。唉。事到如今,真後悔中了溫沙的挑撥離間,與瑪加爾發生沖突啊。」塞弗伯爵長嘆了一口氣,說的是半句肺腑之言,胸中頓時舒服了不少。

「瑪加爾的麻煩只是小事。關鍵是要與溫沙為敵,我們德容︱︱阿穆爾尚需外力相助。」蘭斯如此說,儼然把塞弗伯爵看作自己人,同盟已經成立。

但塞弗伯爵這樣老滑頭又怎會輕易上鉤?沒有實在的好處,這個德容︱︱阿穆爾盟約他是萬萬不會簽字的。

「教皇大人您有所不知,溫沙公爵在這瑪加爾的事端上投入不小,幾乎把溫沙全部的諜報機動力量都派上了,要解決溫沙,難啊!除非……」說到此處,塞弗伯爵用他渾濁發黃的雙眼注視著蘭斯。塞弗伯爵的眼神中帶著無能之輩特有的那種混沌與不安,但蘭斯卻是直接閱讀精神體的,不會被表象所迷惑。

塞弗伯爵是個貪婪而狡猾的混蛋。看來,阿穆爾領主這個位子也交給特倫特伯爵較好。蘭斯在心中盤算道。

「除非什麼?」蘭斯雙眼熠熠生輝,使塞弗伯爵不由得低下頭顱。

「除非有百萬雄兵,不足以使溫沙屈服。」

「哼。」蘭斯出聲的冷笑起來,強大的純質精神能量瞬間充滿了整個房間,使塞弗伯爵心神俱寒。「百萬雄兵有什麼用處?爭奪天下,勇者用兵,智者伐謀!我聖神教雖然沒有百萬雄兵,但卻有彼耶明的智慧!」

這話說得可不小!立刻把狡猾的塞弗伯爵鎮住了。

要知道聖神教能夠在芬頓一家獨大,與聖者彼耶明的智慧密不可分。在聯盟時代中期,也曾有過群雄暗戰,天下紛爭的局面。當時聖神教的教皇彼耶明憑著一種幾乎神奇的智慧在背後操縱著人類各大領主,使征戰消匿與無形,而聖神教則成為聯盟各大領主尊崇的教派。就在政治斗爭最為激烈凶險的時候,彼耶明還能說服處于敵對派系的各大領主為教會捐款,在芬頓平原中央的位置興建大教堂,耗時近百年方始竣工,其後在兩位教皇的控制下,又以大教堂為中心擴建成一座繁華的城市,芬頓聖城。到光明皇萊尼特的時代,芬頓聖城正式更名為聖心城,即是當今芬頓的國都了。所以彼耶明的智慧在芬頓語中,指的是那種可以操縱天下的神魔般的大智大慧!

塞弗伯爵驚訝的張著嘴巴,蘭斯臉上冰冷的微笑則漸漸消逝,換成一種死海般的寧靜。蘭斯的聲音也失去了最微小的情緒,變成一種平鋪直敘毫無漣漪的語言,好似在九天之上俯瞰大地變遷的神靈,默默的、不帶一絲感情色彩的記述著歷史。「通常一塊土地,有城、有鎮、有鄉,便多半有兩個主子,明面的領主,和暗面的盜賊行會之主,也成為影王。外來的領主要震懾住一塊新的領地,普遍的做法只有一種,即是扶植第二個影王,使領地內的力量消耗在內耗之中,無力制造事端。」

塞弗伯爵微微的點頭,這也是他正想采取的做法。但蘭斯卻用眼神給了塞弗伯爵一個否定的意味,繼續說道︰「扶植影王的做法好處明顯,但相應的難度也是極大的。那就是維持兩個影王之間的均勢。兩個影王內斗,消耗全城的戰力,必然難以反抗領主,到其中一方戰敗之時,新領主已經確立了統治。然而,當新領主有一位外敵時,這種方法就有一個極大的風險︰處于劣勢的影王會迅速倒向外敵尋求幫助,這樣以來,便引進了第二個強大的勢力,這塊領地很可能在潛移默化之中再易其主。」

听到此處,塞弗伯爵的額頭立刻冒出了一層冷汗。蘭斯的話明顯有所指,瑪加爾局勢未定,溫沙不就是那個窺覦已久的外敵?

「所以,扶植影王這種做法是萬萬不可的,智者不會采取這種做法。」講到關鍵處蘭斯故意停下來,好整以暇的拿起嵌在牆壁中的一顆夜明珠把玩起來。

「敢問教皇大人,如果不用影王,又該當如何呢?」塞弗伯爵用袖子擦了一下額頭,態度誠懇的問道。

「很簡單。影王的用途無非只有一個,約束民眾。只要我們跨過影王,直接將民眾約束到手里,那外敵想要作亂也無妨了。民眾就是我們的眼楮,沒有一個斥候,可以在處處危險的城中生存。」

塞弗伯爵一听,心中大不以為然。把民眾約束到手里何其困難!連瑪加爾家族都做不到,自己一個佔領軍的身份又如何做到?這不是痴人說夢嗎。

蘭斯卻只一笑,對塞弗伯爵的態度不以為意︰「我問你,瑪加爾的人口有多少?」

「內城居民與附近農戶合計七萬人。」

「七萬人。」蘭斯重復了一句,手指輕輕一彈,那顆夜明珠飄飄悠悠的飛回到牆壁中,一閃一閃的發光,仔細一看,光芒中顯露出一棵白樹的幻影。

「十天之內,我將三萬名虔誠的聖神教教徒,七十名傳教士移居到瑪加爾,帶著十萬銀幣,傳教、種田,一月之後,你說瑪加爾的教徒會有多少?」

塞弗伯爵對蘭斯的奇思妙想驚詫不已,但仍提出了自己的疑問︰「大人,瑪加爾的新教徒未必值得信任。」

「三萬耳目已經足夠了,沒有一個斥候能生存下去。況且,我們不知道瑪加爾新教徒是否虔誠,溫沙人就更不知道。他們對新教徒的戒心只怕比我們更重。稍有點頭腦的指揮官都知道,在一個無人可以信任的城市展開騷擾絕不可能。如此一來,溫沙雖然仍與我們敵對,但利用瑪加爾再做文章卻是再也行不通了。」

塞弗伯爵低頭沉思,半晌無語。蘭斯的計劃實在太值得玩味了,大概也是此時唯一可行的辦法。用教徒帶動教徒,用信仰統治城市,這其中有太多的可能性值得思考,而這個計謀可以擴展到何種地步,更是巨大得令人吃驚,越是思考就有越深的體會,塞弗伯爵像著了魔一樣的無法掙脫出來

但蘭斯卻不給他更多時間,「除了瑪加爾,我們第二個頭疼的麻煩在費倫。或許這個麻煩更大、更重要。塞弗伯爵,我問你一個問題,為了我們大家的利益,你切不可隱瞞︰你是不是已經用費倫的鐵和一些諸侯達成了秘密的戰爭協議?」

「教皇大人,您連這個也知道了嗎?我和克蘭的希曼公爵之間有秘密協定,一旦戰爭爆發,我阿穆爾像克蘭提供鐵礦石與兵器,而克蘭則幫助阿穆爾抵抗溫沙入侵。」塞弗伯爵反正焦頭爛額,便把蘭斯當成了救命稻草,對他和盤托出了。現在是討價還價的時候,自己的底牌藏得太多反而不智。

「呵呵,這不就是所謂的『遠水不解近渴』?克蘭幫我們,你要他越過艾哈邁來幫嗎。」

「但希曼公爵實力強大,對溫沙至少是個威懾!況且……況且……」塞弗伯爵猶豫起來,眼神躲躲閃閃,不敢看蘭斯的眼楮。

蘭斯早已從塞弗伯爵的精神體波動狀況猜出了他的想法︰「如果溫沙軍擊潰了阿穆爾軍,你便打算到克蘭尋求政治避難,對吧?」

塞弗伯爵難堪的低下了頭。這種事對于一方領主來說委實太令人羞愧,因此塞弗伯爵對任何人都沒有提過。

「你已經給他們不少鐵礦石了吧?」

「但他們也付了錢,克蘭一直是我們最大的買家。」

「錢有何用?真正開戰,你能拿金子來做長槍?我真懷疑你和特倫特伯爵是否一個腦子!」蘭斯毫不客氣的斥責道,「這真是可笑,戰爭還沒開打,你就要把鐵礦石源源不斷的送給克蘭,來換取一個不知道會不會有用的同盟,你拿什麼來裝備自己的兵?」

「教皇大人,我們阿穆爾是一座學城,就如同德容是一座農業城市,民風柔弱,出不了多少軍隊,武器裝備再多也用不了啊。況且,我們也沒有足夠多的工匠把鐵礦石都做成武器。」塞弗伯爵老老實實的答道,態度如同一個犯了錯被責罰的孩子。

「傻瓜,戰時自不比平常。真到戰爭爆發,現在的柔弱學生,你給他們每人發一根長槍,只怕比你手里那些沒用的憲兵還能打。到時我們能出多少兵,看的就是手中有多少武器。工匠的問題,我自會解決。我已經傳書給北方的矮人盟友,讓他們招呼芬頓境內躲藏的矮人來德容、阿穆爾幫忙。他們都是武器鑄造大師,可不是國內那些土鐵匠能比得了的。」

「學生和鎮民可沒經過訓練!況且現在還沒開戰,我也無權讓平民進行軍事訓練啊?」

蘭斯冷冷的看了塞弗伯爵一眼,塞弗伯爵感到一陣強烈的恐懼,整個脊柱都顫抖了一下,不敢再說。

蘭斯換了個話題︰「克蘭那邊你是怎麼說的?」

「如實告訴他們,費倫礦工罷工,我正在解決此事。」

「這樣也好。」蘭斯點點頭。

塞弗伯爵急道︰「可是希曼公爵並不相信。他覺得我們是在找借口停止鐵礦供應。他要我盡快解決此事,否則就︱︱」

「由得他。」蘭斯冷笑,「他願意怎麼想就怎麼想,反正他要擴充軍備,就得依靠我們,諒他也不敢跟我們鬧翻。」

「可是,費倫的事情也總得有個頭啊。我想要派軍隊去鎮壓,但學府的學生似乎對此事反響強烈,我一時不敢動手。不過,隊伍已經秘密集結起來了,就駐扎在巨龍山脈山口……」

蘭斯眯起了眼楮,威脅的瞥了塞弗伯爵一眼,嚇得後者趕快低下了頭︰「笨蛋,這種事情,怎麼能讓正規軍去做呢?這豈不跟民眾過不去?!你就不怕激起民憤嗎?」

塞弗伯爵勉強爭辯道︰「那該如何是好?總不能讓他們就這樣鬧下去吧?有情報說,是一支實力強大的地下組織在背後支持礦工罷工,只用言語嚇唬他們恐怕不會見效!」

「不讓你用正規軍,不是讓你放手。這種民間的事情,最好還是用民間的規則來解決。地下組織?只怕是流氓團伙吧。流氓團伙,就讓我們用土匪強盜來對付。民眾就無話可說了。」

塞弗伯爵若有所悟︰「土匪強盜?教皇大人您指的是︱︱」

「邪盾盜賊團。阿穆爾一帶,就只有這一只較大的土匪團伙了吧。」

「只是,這邪盾盜賊團神出鬼沒,我們一直查不到他們的巢穴,最近更是徹底沒了聲息……」

「這不用你操心,我自有辦法聯系到邪盾盜賊團的首領,叫他們去費倫鎮搗亂。到時你就有借口把軍隊進駐到費倫鎮內了。有長矛逼著,礦工自會乖乖干活,他們背後的組織也自會銷聲匿跡。」說到「長矛」二字,蘭斯腦海中卻浮現起艾哈邁憲兵用長矛趕著牧師前行的淒慘場面。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也會做出這樣的事,世事何其無常!

不過此時的蘭斯,心中已經沒有一絲憐憫。世上的人只是一個個無思維的木偶,用絲線穿著,隨他的手指舞動。他已經超越了眾生的境界,像一個雲霄的魔神俯瞰世間。只不過比起聖神地上代行者的美名來,蘭斯的氣質更接近于魔。

听得費倫伯爵又是一陣心悸。眼前這個青年,究竟是什麼教皇,想法匪夷所思,無不離經叛道,居然還跟土匪團伙也有一手!真是讓人猜不透他的底子到底有多深!也許真的像當年的聖者彼耶明一樣,「有人類的地方,就有他的追隨者。」

蘭斯見,塞弗伯爵提不出反對意見,又補充道︰「等罷工鎮壓下來,再大幅提高鎮民的收入,讓他們酒足飯飽,抱怨的聲音自然也就小了。土匪那邊,我們就把它收做阿穆爾的一支秘密部隊,代號叫『聖盾』,照憲兵待遇發給補給。」

塞弗伯爵並未想到「聖盾」二字的真意,只是覺得這樣一支秘密部隊十分有用,可以達到憲兵的每個死角。自己早時候怎麼沒想到?難道是自己太過迂腐了?塞弗伯爵長吁了一口氣,低聲說道︰「此事一結,對克蘭也有個交待了。」

「克蘭?從今往後,我們一塊鐵礦石,一個槍頭也不給他們。」蘭斯斬釘截鐵的說道。「當然,你和希曼公爵的盟約不要解除,我們只說遇到了麻煩,慢慢吊著他們,等開戰再伺機利用他們一次。至于借口嘛……」

蘭斯笑眯眯的看著塞弗伯爵,後者如沐春風,立刻心領神會︰「就說路上有土匪橫行,礦石無法運送,須得掃清道路好了。何況這土匪還是真的呢。」

蘭斯充滿自信的說道︰「這樣我德容、阿穆爾的後顧之憂便解除了,可以放心擴充軍備。資金方面,特倫特伯爵薄有積蓄,可以任我們大展拳腳。我手中有一些太古科魔時代留下的戰爭武器,此外巨龍山脈下尚埋藏著不少,需要進行長期挖掘,只要把格廷根和普雷斯頓兩座學府的學者調集起來,展開大研究,開發出適應現代技術,能夠批量生產的科魔機也未可知。而我聖神教法師團實力強勁,足可支持阿穆爾的軍隊抵抗溫沙入侵。假以時日,我德容︱︱阿穆爾的科魔機軍團如能初建規模,我們的軍力便不遜色于芬頓四大領主,可以與他們一爭高下。」

這話是說給塞弗伯爵听的,其中自有許多難以確定的因素,比如科魔機軍團的開發時間、最後的規模等等,但塞弗伯爵早已對蘭斯的智慧佩服得五體投地,再加上蘭斯不停的施展精神力技巧,暗中控制塞弗伯爵的情緒,是以塞弗伯爵竟對蘭斯描畫的遠景信心充盈,繼而整個人都振奮起來了。

蘭斯又加上了一句口號性的結語︰「百年後,德容︱︱阿穆爾便是星落大地新的聖心城。我是聖神教的聖者,而大人你,便是芬頓流域的新王。」

塞弗伯爵整個人頓時一抖,如同有一道閃電貫注全身,木木的轉過身來。老好人伯爵的眼楮里流露出掩飾不住的渴望與野心,這還是他有生以來的第一次。

蘭斯知道,德容︱︱阿穆爾的盟約已經成立了。教徒和傳教士進駐瑪加爾的同時,也會更多的涌進阿穆爾,而包括費倫鎮和兩座學府以及眾多阿穆爾城內的貴族勢力都業已打上了聖神教的烙印。塞弗伯爵雖然比特倫特伯爵狡猾,但最終也不過是蘭斯掌心的傀儡。

自古以來,控制權力的人只能爭一城一地的得失,而控制信仰的人卻能一舉征服天下。這是多麼顯而易見的道理,然而手中握著權勢的人一葉障目,總也讀不出這個道理。他們要的只是更多的頭餃,以為那就代表真正的力量。

看來,聖殿騎士團中又要新添一些高級職務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再見阿貝爾

本來蘭斯計劃在德容︱︱阿穆爾的同盟建立後,馬不停蹄的趕往聖心城,在大戰前盡量多說服一些勢力與聖神教合作,但是居住在阿穆爾北方叢林入口處的一位大人物卻極大的引起了蘭斯的關注。這位大人物,就是塞弗伯爵眼中的第三個大麻煩,芬頓第四騎士團團長,王弟托雷。

與塞弗伯爵不同的是,蘭斯非但不把托雷看成一個急需解決的問題,反而把他看做一個機會,一個把教會力量延伸到王家軍隊的契機。

蘭斯對這個契機十分重視,他並未冒昧的直接去探望那位王弟,而是采取了更謹慎的做法︰派老奧爾森頻繁到訪王弟軍營,一探究竟,再決定怎麼做。自己則在阿穆爾大張旗鼓,四處巡回,給聖神教壯大聲威,在塞弗伯爵積極的幫助下,聖神教很快在學城取得了前所未有的矚目。

別的不說,加入教會宣傳團的兩校學生數量直線上升,很快達到千人之巨。在兩校的演講廳、實驗室、課室、宿舍和食堂,隨處可以看到工讀生高唱聖歌,相互交換傳單的熱鬧場面。

這一個星期中,阿穆爾及四圍的地區各種事件頻繁發生︰一支幾萬人的聖神教教徒隊伍從德容出發,向阿穆爾及更遠的瑪加爾城移民;大批異族聖神教教徒從西方荒原向巨龍山脈方向遷徙;向來低調的邪盾盜賊團突然頻繁出沒與費倫鎮,阿穆爾不得不調派大量憲兵到鎮中駐守,盜賊團與憲兵每日交鋒數次,均無人傷亡……

一個星期後,在巨龍山中出現了一些奇怪的小聚居區,有目擊者稱,聚居區中除了一些身材粗壯、難民穿著的人類活動,也有一些矮人的身影,無論人類、矮人,眉目之間都是活脫脫的鐵匠相,村落中房屋還沒立起來,先是起了一座座高爐的地基,任誰看都不會覺得那是為煮飯之用。

在阿穆爾的民眾和芬頓其它地區的貴族看來,這一切莫名其妙的事件彼此毫不相干,但偏偏在如此集中的時間內發生,只給人以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危機感。不過,當事人塞弗伯爵卻一點也不擔心,反正這一切亂象背後有蘭斯看不見的雙手在操縱著,如同披頭四風格的音樂,表面混亂,內里卻緊湊而錯落有致,只需坐看情勢向有利與阿穆爾的方向發展。

期間還有一個小插曲,幾個從克蘭來的斥候在費倫鎮附近被邪盾盜賊團俘獲,不知何故,竟被賣到了瑪加爾的溫沙秘密部隊手中。這件事是蘭斯神來之筆的小陰謀,如此一來,克蘭相信費倫的事情是溫沙在搗鬼,而溫沙方則會相信克蘭與阿穆爾的同盟正在緊鑼密鼓的籌備中,對阿穆爾有多了幾分忌憚。

隨著時間推移,一切計劃開始慢慢明朗,蘭斯知道,到了必須要離開阿穆爾的時候了。于是他決定親自去拜訪王弟托雷。

清晨時分,這位地位尊貴、受人崇敬的聖神教教皇沒有帶一名隨從,悄無聲息的離開了房間,走上阿穆爾熙熙攘攘的大街,穿著最低階的牧師袍,穿行在人流之中,像一陣被晨風卷起的輕塵般掠過街道,最眼尖的孩子都看不見。那是一種稱為「灰色舞步」的魔族潛行特技,當世之中能夠施展的非魔族只有兩人。

當教皇的房門關著的時候,教皇便是在冥思之中,即使塞弗伯爵也不得打擾。沒有人會發現蘭斯已經離開。黃昏的時候,從大學城趕回的安切洛蒂會公布這個消息。

蘭斯直奔阿穆爾北方的第四騎士團軍營。那是一處不大不小的營地,駐扎著四百名騎士,自兩個月前到達阿穆爾,王弟托雷一直盤桓在那里,完全沒有離開的意思。

太陽升起,號角的聲音在軍營中回蕩,拖著短短的尾音。不遠處的樹林則一片靜寂,連鳥鳴也沒有一聲。

蘭斯越過兩名表情嚴肅、看來心事重重的哨兵,信步走進軍營里。幾十個簡易爐灶正燃著火焰,鍋子里咕嚕嚕的冒著氣泡,一股清淡的肉香在軍營里飄蕩,士兵們情不自禁的吸著鼻子,像老實听話的獵狗,為即將開始的早餐摩拳擦掌呢。

王弟的營帳很好找,就在營地最中心的位置,比其它帳篷高了一大截。蘭斯下意識的凝望著帳篷頂的王旗圖樣,幾個戰士趕著二十幾匹的戰馬從他面前經過,揚起塵土,令蘭斯眯起了雙眼,臉上呈現出不耐的神情。

即使閉上雙眼,蘭斯的超越魔族的听覺依然能提供不遜于視覺的信息,得得的馬蹄聲,第四騎士團那種包鐵的厚軍靴踩在地面的鏘鏘聲,在這一片嘈雜之中,卻有一個輕盈穩健的腳步。步幅細碎,像是一個妙齡女子。

蘭斯睜開雙眼,在馬匹的縫隙間看到一個遠遠的模糊的背影,像是一個提著籃子的女孩,快步走進王弟的營帳里去了。

蘭斯的心中突然一動。

我記得這個背影。在什麼地方見過。但究竟是什麼地方,是什麼時候呢?

蘭斯直覺的感到這個信息很重要,並沒有走進王弟的營帳,反而緩步穿過軍營而去。他一個人慢慢走上附近的高地,俯視著晨曦里的軍營。身邊還有一個第四團的哨兵站著,但他絲毫也沒有察覺到此刻自己正站在當世最強大的權謀家身旁,只是有些煩躁的用槍桿敲打地面,等待換崗的時間。

蘭斯不理會那個哨兵,挑了一塊長滿枯干的野草的地方慢慢坐下來。他要借助庇護所的幫助調動自己二十年人生經歷中所有的記憶碎片,找到那個背影的由來。右手火焰狀的疤痕一陣灼痛,眼前的世界一虛,突然換作一個上下左右皆是虛無的奇妙空間,巨大的球體內部貼滿了一個個幻象畫面,近處的是最近發生的事,遠處的則是過往的記憶。蘭斯就在這無窮多幻象中間尋找起來,憑著庇護所的巨大精神力量,他的思維速度再次達到了世間的極限。

女子的背影,政治,貴族,城市。鐵一樣的街道,曾經駛過一輛輛的囚車。提著籃子慢慢走過。籃子里裝的是食物,和今天一樣。要去見一位……

那是倫伯底區的街道。那個城市是艾哈邁。女孩要送飯給一位倫伯底的小官,賺些小錢維持家用。她廚藝很好,相貌也很漂亮,但是我沒有仔細看過,只記得她的氣質帶著一種哀愁。我記得的只有背影。我們的馬車遠遠的跟著她,越過。我在回望的時候,同車的男子也忍不住想回頭張望。

那個女孩的名字,叫小雨。

蘭斯一下子全都想起來了。巨大的精神體球一下子消失,晨光和土地的觸感又回來。蘭斯坐在高崗上,哨兵已經走了,只剩他一人。

她是小雨,是艾哈邁的一個孤苦女孩,是家道衰落卻才華橫溢的阿貝爾子爵喜歡的人。「『我們要歡喜快樂,將榮耀歸于他。』光榮潔白的細麻衣,從來不是通往權勢富貴的橋梁。」他最終選擇了她,放棄了靠著婚姻向上爬的希望。

小雨怎麼會在這?

毫無疑問,只有一個原因,阿貝爾也在這里,或許就在那營帳之中。他從軍了嗎?成了托雷帳下的一名勇將?不排除這種可能。安德雷德駕崩之時,托雷正在艾哈邁箏歌燕舞,阿貝爾作為艾哈邁上流交際圈里頂級的人物,不可能不與托雷結識。

但是,事情會這樣簡單嗎?阿貝爾是個有野心的人物,根據我從奧爾森那里知道的,托雷則恰好相反,是一個出身于王族的隱士,比起叱吒方裘的王者,托雷更喜歡做一個閑雲野鶴的人物,所以他故意避開了聖心城政治斗爭最激烈的時候,選擇棄權。阿貝爾跟了這樣的人,他會安心嗎?也許他會選擇離開托雷,帶著托雷的介紹信去聖心城一展拳腳。

阿貝爾一定會那樣做的。他是個野心家,機會出現他便更難以安于寂寞。阿貝爾一心想打進芬頓政治的核心,而不是在交際場上瀟灑。反觀托雷王子,則厭倦了王室爭奪,想要脫離聖心城的控制。如果把這兩個人交換一下,豈不更合適!

這個看似荒誕的想法一出現在蘭斯腦中,立刻引發了一連串的想法。驀地,一個有些陌生的名字出現在蘭斯腦海中︱︱博梅爾。

他知道該怎麼做了。

芬頓第四騎士團團長托雷姿態懶散的靠坐在虎皮椅上,目光恍惚的看著手中的一只銀酒杯。從他微微翹起的唇邊大致可以看出他那種消極避世的生活態度,但他眉間的一絲皺紋卻透出深藏的野心,像一只受了傷的禿鷲在水鳥群中踱步,扇動翅膀,刻意掩飾著焦躁不安的情緒。

作為一位不得志的、身處尷尬境地的王弟,這樣的情緒難道不是再合理不過嗎?蘭斯用心的觀察著這位「托雷」的精神體,找不出一絲蹊蹺的地方。他那張蒼白清秀的貴族式面孔也沒有一絲魔法波動的信號,無疑是一張真正的人臉,而不是什麼幻象。

蘭斯慢慢從灰色舞步的領域中退出來,站在這位看似悠閑的騎士團團長面前。

團長的雙眼一下定住了,臉上出現了驚駭的表情,但轉瞬冷靜下來,用酒杯指著蘭斯,問道︰「刺客?」

「訪客。」蘭斯冷靜的回答。

「竟然有這麼鬼祟的訪客!哈,你長得真像一個人。」說著,毫不在意的仰起脖子,把剩下的半杯紅酒倒進口中。

「像你過去的朋友?」蘭斯一揮手,一把大靠背椅從帳篷里間飛了出來,無聲的落在他身後。兩人面對面坐下。

團長高昂著下巴,用王族特有的那種高傲自賞的目光看著蘭斯,贊道︰「很有膽魄。」他的言行舉止沒有一絲破綻,精神體也沒有不安的波動,活脫脫一個高傲自賞的王弟形象。

如果蘭斯沒有看到小雨的背影,他絕對認不出眼前這個人不是王弟托雷,而是他艾哈邁的朋友,郁郁不得志的交際圈王子阿貝爾。

「阿貝爾,別再跟我裝相。我沒有多少時間。」

芬頓第四騎士團團長的手突然按在劍柄上,但是他並沒有站起來,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他冷硬得如同大理石的表情終于緩解,露出一個有些無可奈何的苦笑。

「你真厲害,蘭斯。我沒有看錯你,夏爾蒂娜小姐也不曾看錯,你就是那個可以在談笑間顛覆世界的人。」

阿貝爾一腳踢開椅子,走向蘭斯,蘭斯則等他走到面前才緩緩起身,兩人的手握在一起。阿貝爾大笑,蘭斯則報以收斂的笑容。

像在艾哈邁時一樣,阿貝爾親熱搭著蘭斯的肩膀,走向帳篷里間。那里有一個虎皮環形沙發,像極了他們在艾哈邁打牌時用的那一個。兩人自在的坐了下來,開始交談。

「你是如何識破我的,蘭斯?難道我的易容術還不夠好嗎?王弟離開艾哈邁前,我們曾經花一個月時間每天去跟格雷堡的博梅爾隊長學習易容術。那可是一種失傳的太古奇術,當世的辨識魔法無法絕對看透的。」

蘭斯微笑著回答︰「很簡單。我看見小雨了。」

阿貝爾愣了一下,便一下子靠在靠背上,無聲的大笑起來。

蘭斯問阿貝爾︰「王弟托雷在哪里?你不會告訴我,你把他殺了吧?」

「怎麼會。其實整件事不是我的主意,而是出自王弟的心機。他的確是一個不同凡響的人物,如果他有意與王座,現在的芬頓也不會是如此一副亂象。殿下和我一起秘密跟格雷堡的博梅爾隊長學習易容術期間便經常交換身份,現在想來,一切都是他早有預謀。」

「想不到這位王弟居然是如此一個厲害角色!」

阿貝爾贊同的點了點頭,繼續說道︰「他代替我在艾哈邁做了三天子爵,在我隨幾個王家騎士到騎士團赴任以後,便帶著兩個隨從往克蘭去了。殿下想越過克蘭,到銀月城去訪問。」

稱托雷為「殿下」,這意味著阿貝爾並不承認西德尼的國王身份。不過這種大逆不道的行為在蘭斯看來,根本不值一提。蘭斯可是連聖神都敢拿來賭咒發誓的流氓教皇。

「那路上可要經過蠻人的地界,相當危險吧。」

「不怕。托雷殿下的劍術相當高明,在我認識的人中僅次于佛朗茲子爵。佛朗茲子爵可是芬頓的聖騎士!況且兩個貼身隨從也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別說去銀月城觀光,我看,就是去赤海丘陵觀光他們也回得來!」

「你到第四騎士團赴任,就沒遇到什麼麻煩嗎?的確易容術很成功,在我看來,你就像換了一個人。但王室和騎士團的一些秘聞你不知道啊,豈不很容易露出馬腳。」

「沒有。殿下考慮得十分周全,離開之前,先推薦了一個第四騎士團的騎士給我。那人叫艾伯特勛爵,是個軍營萬事通。有了艾伯特勛爵的幫助,一切就是馬踏平川。」

蘭斯一听就樂了,「哈,艾伯特勛爵!那的確是個八面玲瓏的人物!」

阿貝爾奇道︰「怎麼你認識他?」

「是的,我跟夏爾蒂娜在城北的花海與他有一面之緣。某種意義上說,他絕對是個人才。」

阿貝爾雙手十指交叉,舒服的靠坐在沙發上,良久不語。蘭斯知道敘舊已經結束了。

「你打算怎麼辦,阿貝爾。北上聖心城赴任的話,西德尼一世肯定不會給你好果子吃,一到聖心城,等著你的很可能是終身軟禁。那樣的王弟,只怕遠比不過你的艾哈邁子爵逍遙呢。」

「是啊。所以我不去。」阿貝爾苦笑道。

「你自然可以不去,不過,拖也有拖的時限。你再這麼拖下去,不只西德尼一世記不得你這個弟弟,芬頓的諸侯和騎士團的將士也把你給忘了。那時還不是一樣。」

「你說得對,但殿下自己都沒辦法,我一個冒充的又能如何呢。除非……」

「除非什麼?」

阿貝爾壓低聲音神神秘秘的說道︰「除非芬頓發生什麼大變故,需要第四騎士團出動,我能以王弟的身份突然出現在騎士團中,直接奪取軍隊的指揮權。」說完,阿貝爾一臉嚴肅的望著蘭斯。

「這時機可很難把握呢。就算有瓦勒宰相那種級別的情報網,也很難掌握全局,何況是你這個冒牌王弟。」

阿貝爾自嘲的笑了︰「就是這麼回事。所以我在這里混吃等死。且不說這個,你最近過得怎麼樣?我听說聖神教新教會發達的速度比漲潮還快,像瘟疫似的到處蔓延,是不是真的?朋友一場,在聖殿騎士團里給我留個位子,也算是個退路。」

蘭斯擺了擺手︰「我或許有辦法可以幫你。」

「真的?!」阿貝爾的眼楮立刻亮了起來。

「此去聖心城三百里距離,距第四騎士團駐地二百七十里,中間有三十里的差距。如果時機來到,你能瞬移至騎士團駐地,那麼在密探趕回聖心城報告時,你有兩個小時取得騎士團的指揮權。相當困難,不過值得一試。」說著,蘭斯取出一塊黃月石和一幅傳送魔法陣簡圖交給阿貝爾,簡要講了一下魔法陣的制作原理。

「這個做起來很容易,不過距離很遠,最好由專業的魔法師或學者來做,以避免誤差太大。等我到達聖心城,會安插教會的人進入第四騎士團,把黃月石交到你的人手上,時機到來時,他會觸發黃月石送信號給你。所謂時機,大抵就是有人起兵作亂,王室緊急調動騎士團的時候。眼下星落暗流涌動,究竟是哪方的勢力率先發難也未可知。總之,隨機應變,要看你的魄力和號召力了。」

阿貝爾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動,神經質的把玩著黃月石,軟甲手套在石頭表面擦出嘶嘶的響聲。

「魔法只不過是過路道具,能否成功還要看你。第四騎士團中有一小半王弟的人,你手中應該有他們的資料,如何謀劃我就不便參與了。總之,我只能幫你到這一步。」

「已經幫得我太多了,蘭斯。你可真是雪中送炭啊。幫了我天大的忙!你要什麼呢,我的朋友?我從沒想到過會這樣與你重逢︰不是一個落魄的貴族子弟和一個逃亡牧師,而是王子與教皇!」

「你知道的,阿貝爾。我把你當朋友看,要的也不過是你也把我當朋友看,僅此而已。」蘭斯笑道,心念一動,忽然想起一件東西來,打開魔法包裹,從里面取出一瓶淡黃色的液體,交給阿貝爾。

「這是什麼?」阿貝爾疑惑的問道。

「狂暴魔藥的原漿。把這東西和烈酒一比一百比例混合,給士兵們喝下,兩個小時內他們會陷入狂躁易怒的狀態,一旦打起來便化身為人類狂戰士,不死不休。第四騎士團人員復雜,你要在短時間內奪權,說不得會有場仗好打。自己的手下若不忠心就沒的打了。最好先讓他們喝點這個。」

早時蘭斯跟著靈魂引導者學習信仰之力的時候,曾有一堂戰棋游戲課。西奧教蘭斯不要吝惜士兵的生死,萬事以戰局為大。那之後蘭斯認真思考過,牧師施加狂暴神術效率太差,還要冒著被敵軍優先攻擊的風險,能不能制作一種像治療藥水一樣加持了狂暴效果的藥水呢。每個士兵隨身攜帶,開戰前服用,豈不方便許多!

有了想法,真正做起來就容易了。蘭斯查閱了大量紀元時代的典籍,發現古時候還真有狂暴效果的魔藥。但因為普通的人類戰士比不得矮人,對狂暴的承受能力極為有限,往往發狂而死,陣亡率超高。因此狂暴魔藥的制作很早就被教會禁止了,配方也已銷毀。

不過以蘭斯的聰明才智,要重新開發出一種魔藥亦非難事。蘭斯參考了治療藥劑的做法︰要制作治療藥劑,首要是一種能夠加持神術的幽河之水,在水中加持治療神術即可,時效由牧師的水平和水的純度而定。輔助類的魔藥也基本相同,只是多加了一些填料。以這兩大類的魔藥制法為參考,蘭斯終于開發出了芬頓時代的狂暴魔藥來。

土地精在西方荒原地下建造新城時意外的發掘了一條地下幽河水脈,幽河之水要多少有多少。而蘭斯手里的一批穴居人牧師也正需要練習神術的材料,一個月中,各種神術藥劑做出了成千上萬,在新城里堆積如山。質量雖然參差不齊,但多少有效果,可以想像,等天下大亂,諸侯紛爭的時候這些治療藥劑能賣出多大的價錢。

這是聖神教內部最高的商業機密,除了異族信徒外,只有安切洛蒂、奧爾森等少數首腦人物知道。蘭斯外出時,在魔法包裹里隨身攜帶各種魔藥的樣品,計劃遇到合適的買家便向他推銷。

阿穆爾塞弗伯爵已經成了聖神教最大的盟友,變成自己人了,蘭斯不指望賺他的錢,也就沒把魔藥給他看。因此阿貝爾倒成了聖神教新教會魔藥的第一位大客戶了。

阿貝爾看著瓶子里的藥水,心念電轉,問道︰「這麼好用的東西,怎麼從來沒听說過?」

「副作用很大。體質差的人類可能無法從狂暴狀態復原。你記得別給心腹喝就行了。防只防那些騎牆派,喝了魔藥,讓他們沒有退路。殺幾個御林軍,第四騎士團想不反也得反了。」蘭斯冷酷無情的說道。

「真是……惡魔的玩意啊。」阿貝爾嘆道。

蘭斯怕阿貝爾不接受,便勸誘他說︰「人要生存在這個世界上,就總得付出代價,想不傷害任何人是不可能的。兩軍相逢勇者勝,我的魔藥或許會害死那麼百八十個人,可救到的人命比治療藥劑多得多呢。」

「你說得對,是我婦人之仁。」阿貝爾把魔藥收藏起來,「或許我們從來就沒有真正了解你,蘭斯。你在艾哈邁的時候,我曾自信比其他人更能看懂你,但如今看來,我還是太天真了。」

「不,現在的我和那時的我截然不同了。」蘭斯心里也不禁生出淡淡的感慨︰「我要走了,阿貝爾。聖心城的慶典已近尾聲,我現在去也有些晚了,只能盡量再撈一筆。」

「人逢亂世,如浪中孤舟。必須為自己多做打算了。蘭斯,我的朋友,不知下一次何時再見。」

「呵呵,不要期待那一天吧,阿貝爾。你不用見到我,教派即是我,信仰即是我。你要獲得我更多的友誼,就變得更強大吧。只有強者,才有資格選擇朋友或敵人。」

蘭斯闊步走出營帳,施展開灰色舞步,消失在阿貝爾的視野中。阿貝爾默然望著蘭斯消失的地方,久久沒有動作。

「子爵大人,你在看什麼呢?」隨著一個女子帶著笑意的聲音傳來,窈窕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候鳥。從艾哈邁來的,往聖心城去了。」阿貝爾笑著回答,迎向了正走進來的女子,他的妻子小雨。

「天啊,那不是飛反了嗎,我的大人?」小雨調皮的笑道,把身後的提籃拿到面前,糕點的香味順著秋天的涼風吹了進來,一半寒冷,一半溫暖。阿貝爾的口水都要流出來了,早餐後的甜點一向是他的最愛。據說五年後,前芬頓兩大騎士團溫沙會戰時,阿貝爾就是一邊嚼著小雨做的甜點,一邊同佛朗茲談判。

「不,小雨,有一種候鳥,可以讓日月星辰隨著它的雙翼流轉。它想要夏天就是夏天,想要冬天就是冬天。」

灰色舞步的世界里沒有色彩,沒有陽光,有的只是一片深深淺淺的灰色之海,從腳下延伸到無盡的遠處。側耳傾听,天籟之間只有一片恍惚的沙沙聲,仿佛元素魔法在大氣中擾動。但其實那不過是腦海中的幻覺而已。

人類生來就不習慣這種絕妙的潛行方式,即使有了魔族的肉體也難以改變。

蘭斯默默的走著,身形從灰色的世界中走出,重新煥發了生命的色彩。白皙的皮膚,漆黑如雨夜的雙眼,帶點血色的嘴唇。一個人影緊跟著蘭斯顯現出來,慢慢的跟在蘭斯背後。蘭斯沒有一點慌亂,因為他知道那個人會在那里,盡管他從來也沒發現。

那是西隆,星棋大陸有史以來曾經存在過的最厲害的人類盜賊。他從地底世界偷來的灰色舞步技巧,如今已經比魔族的暗殺者還要高超,達到只有魔風堡貴族才能企及的境界。

蘭斯早在等著西隆了。西隆是從邪盾盜賊團那里來的,可見塞弗伯爵的人把事情處理得很好,西隆已經放心了。作為團長的西隆很自然的把這件事看成欠蘭斯的人情。他並不知道,蘭斯也曾和聖盾兵團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幫助這些昔日的戰友重獲新生,只不過是蘭斯在對舊日的自己還願,跟他充滿愛心的男人西隆並沒有什麼關系。當然,蘭斯從不放棄任何可以利用的機會,還願並不妨礙他借機拉攏人入自己的陣營。

「那個冒牌王弟是個很厲害的人。」西隆用帶著幾分輕蔑的語調對蘭斯說。

「這話怎麼說?阿貝爾是個聰明人,這我知道。」

「他是個心狠手辣的人,這您也知道嗎?當您說要他殺幾個御林軍逼第四騎士團造反的時候,他的呼吸和心跳都變了,就那麼短短的幾秒鐘,又恢復了正常。」

「我的話觸發了他心底的殺機嗎?」蘭斯笑著問道。精于精神力控制的蘭斯當然早就發現了阿貝爾的情感變化,但是他很好奇西隆能察覺到何種程度。

西隆不懂得高深的精神力技巧,他有他識人的方法︰「不,不是那種突然泛起殺機的感覺。我曾經做過殺人的行當,對那種情感的蛛絲馬跡清楚得很。他那種驚駭、猶疑和突起的殺機,是一個騙子被人揭穿時才有的。」

「騙子。」蘭斯面無表情的喃喃道。

「如果我看得不錯,這個假王弟早已開始在第四騎士團中展開殺戮了。國王陛下大駕光臨之前,不是總要大興土木的鋪路嗎。」

「呵呵。那也是他的事了。我很希望能把他作為一個有力的盟友看待,畢竟他也算我的舊友。」蘭斯的腳步忽然停下,轉過身,鄭重的看著西隆。盜賊流里流氣的表情為之頓消,也如同一個士兵般肅立以對。

「西隆,曾經我以為我需要一個將軍。在見到鐵錘布朗和達席克的時候,我的這個想法更加強烈起來,以致我一直以為它是對的。」

「可是在政治圈里摸爬滾打了半年,現在我知道我錯了。真正需要將軍的是那些手握重兵的諸侯。我不需要一個將軍,我要的是一個刺客,一個能夠抵消對方的名將、甚至君主的刺客。」

「西隆,我要你做那個刺客,那個為了聖神教復興活在暗影中的人。」

「我欠您一個人情,大人。我願意償還。盜賊團的大家……他們過得很好,您的安排是對的,我永遠做不到。但即便沒有這個人情,我也願意跟隨您。只因為︱︱」

「因為什麼?」蘭斯用雙眼把笑意傳達給西隆。

「因為很有趣。我一直以為這個世界本來就是這樣的,從我父親、父親的父親、父親的父親的父親那個時代就是這樣的,不管怎麼做也無法將它改變,只能隨波逐流的生存下去。但當我遇到了您之後,我對這個世界的看法改變了。現在我不想看它怎樣發展,我想看它是怎樣形成的。如何從一片混沌中形成秩序。」

「很好,你實在很聰明,西隆。如果你不是一個悲觀主義者,你一定能改變這個世界。不過,還來得及,現在你不是也正要改變一切嗎?」

「一個獸人。」蘭斯望著在大地盡頭如炭火般無奈燃盡的夕陽,輕輕的說道。「南方,赤海丘陵,伏龍者。你不是也見過他嗎?」

「是的。剝了皮化成灰我也認識。雖然他們獸人長得都一個樣。」

「他也有著創造世界的力量。因此,我們要把那力量扼殺在搖籃里。」

「蘭斯大人,我的命寄存在您這里,當我拿到奧博的丑陋的大腦袋,再把它換回來吧。」

「再見。」

西隆向蘭斯敬了個漂亮的軍禮,似乎是他這輩子做過最標準的動作,然後頭也不回的走了。十步之內,刺客的身影便融化在拉長的樹影中。

作為一個生活在暗處的人,灰色舞步才是他的世界。

蘭斯嘆了口氣。不知道西隆能否成功,不論如何,失去西隆或奧博中的任意一個,這個世界都少了許多可能性,不能不說是一種遺憾。只是蘭斯已不是一個孩子,不會為了貪玩做些莽撞的事。

蘭斯並不是一團燒盡混沌的火焰,相反,他是一座永恆的冰山,用自己的呼吸凍結整個大海。按部就班循序漸進的把整個世界納入自己的節奏,一種冷漠、缺乏人性、不可忤逆的秩序。

蘭斯從魔法包裹里取出一顆小水晶球,用手掌拂了一下,注入些許精神力。水晶球中心的黑暗中浮現出一張人臉。是黑衣法師會會長克魯索,當蘭斯在阿穆爾展開政治宣傳攻勢時,克魯索已經通過多次連續不斷的傳送術抵達了聖心城,在那里建起了遠程傳送魔法陣的終端。

「一切都準備好了嗎,克魯索?」

「是的,大人。不過……」克魯索似乎面有難色。

「不過什麼?」

「您大概來遲了。小公主的成年儀式已經結束,貴族明面上的沙龍聚會也盡尾聲,交易都轉到地下去了。」

「那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他們不是還沒有離開聖心城嗎。再說,國王也沒選定王後,大家還有的一爭呢。」

「不,庫迪埃神甫找到的宮廷政事顧問說,西德尼三世暫時不會選定王後了。若說大事,只剩下一件事了,就是夏爾蒂娜小姐和佛朗茲子爵的訂婚禮。不過佛朗茲子爵一直沒回來。大人,恕我直言,這可是個機會,您得抓住了。」

蘭斯的語氣變得有點煩躁︰「這是什麼機會?艾哈邁的德摩爾是我們的贊助商,不必要再找代理人了。」

「不是那個意思,大人,絕對不是!我們這些幕僚見識才智自然比不了大人您,可年歲都不小了,男女之事上也算過來人。咳……」說到「過來人」這個字眼,克魯索的老臉竟然難得一紅。畢竟身為資深苦修法師的克魯索是沒有什麼風流艷事的,現在所說的也不過是轉述奧爾森老頭的話︰「我們苦修法師的教條里有一條,虐待自己是一種修行,可自虐過頭,到奄奄一息生不如死就不好了。紀元時代的一位大師說過,自虐,是為了更好的生活。每天抽自己兩頓鞭子,不抽的時間全是幸福的……」

「住嘴,你跟我講你們那一套干什麼。我可不要苦修帶哦。」蘭斯打斷克魯索滔滔不絕的羅嗦。克魯索為人耿直,不善言辭,突然這麼多話,肯定是別人教的,聰明如蘭斯立刻就反應過來。

「那是自然。我只是打個比喻,是比喻。大人您早就計劃要來聖心城,政治上講也該早來,越早越好,您自然知道這個道理,可是卻總在路上耽擱,遲遲不來,我跟奧爾森爵士研究過,您是不是在害怕著什麼呢?是不是在逃避著什麼遲早要面對的事……」

「閉嘴!」蘭斯惱怒的吼道。

「好、好!大人息怒,我言盡于此。總之您盡快來聖心城吧。我們正在為兩位德高望重的千年世家公子舉行洗禮。我們已托關系從監獄里提了個聖心城大聖堂的老神甫出來主持此事,但公爵大人急于與您見面。還有,我們委托御林軍調查那些銀月城的蠢精靈的下落也有了眉目,好像是一伙北方人販子正在把蠢精靈們運走,已經派人截擊了。總之敬候您的聖駕!」克魯索忙不迭的報告道,很快切斷了聯系。

蘭斯卻呆立在那里。那稍縱即逝的怒火,已經多久沒經歷過了?

靈魂引導者西奧曾說,如果你憤怒,只是因為沒把握。

我沒有把握嗎?或許真如克魯索老頭所說,我在躲避著什麼……

這個二十歲的教皇一時呆立在深秋的寒風中,像一個普通的痴情人,對月而立。

第一百二十三章 夏爾蒂娜

芬頓歷一千年二月。聖心城。

那美麗的少女安靜的坐在她的內室里。冬日清澈而冷冽的陽光透過圓形天花板玫瑰色的玻璃照射進來,染上了一抹動人心魄的色彩,將整個小房間照得如玫瑰花瓣一樣明艷。少女斜靠在點綴著白樹圖案的深紅絲綢椅墊上,雙手墊著頭,枕在沙發靠背上。她的表情是近乎修女般的寧靜,但她的小嘴卻總是微微的上翹,仿佛有什麼可愛的煩惱使她氣鼓鼓的,一點憂鬱,一點欣喜,青春最纖細的情感在她嘴唇交織。

少女如同白玉一般細嫩的手指交叉在一起,吹彈得破的肌膚透著珊瑚般的殷紅,在她右手中指上帶著一枚鏽跡斑斑、又笨又重的鐵戒指,醜陋異常,與她的美麗兩相對照反而生出一種異乎尋常的感覺,仿佛藏著什麼重要的過往。

夏爾蒂娜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帶著這枚戒指。她不記得她是從何處得到這枚戒指的,只知道大概是她的貓走失的時候。她的地位尊貴,生活極盡豪奢,這樣一枚做工粗糙而且老舊的戒指怎麼看都跟她的生活絕緣。然而它卻實實在在的在她手指上套著。

少女曾經想過向僕人們詢問戒指的事,可奇怪的是每當她想要這樣做,胸口就悶悶的,讓她難受得無法面對。她便有意無意的把戒指給身邊的人看,希望他們問起,但她很快發現他們對那件東西熟視無睹。不,他們是真的看不見。那是一枚沒有重量的戒指,它只是一個幻象,或許只存在于她的心中。

每當她集中心思思考戒指的事情,思緒就越發混亂起來,想起無數件早已遺忘的童年瑣事。經過很多次努力後她開始刻意禁止自己這樣做。

不管怎麼說,它只是一枚無關輕重的戒指,就像她走失的愛貓,除了心里不時惦記,並不會對她的生活有實質的影響。兩個月前她從艾哈邁來到王都的目的只有一個,結婚。

對方是一個年輕有為的貴族青年,事實上,可能是芬頓這個年齡段的貴族中前程最為遠大的一個,荒原公爵菲爾南的佷子,芬頓北軍的新聖騎士,佛朗茲子爵。

她曾經和那位子爵大人在艾哈邁有過簡單的接觸。佛朗茲子爵是一個固執、冷漠乃至有些無情的人,眼神中總是一片漠然,仿佛荒原公爵家族幾百年悲劇的宿命都承載在他眼中。十代人以來,這個武人世家的兄弟無不陷入為情相互仇殺的窘境,如同中了創世神的詛咒。而佛朗茲子爵幸運的是一個獨子,那種被詛咒的命運將可豁免了,但艾哈邁的老女人們看到佛朗茲子爵時總是竊竊私語的說,看他那種陰沉的面相,只怕他在很小的時候就把自己的兄弟解決掉了,一生背負著殺孽吧。

她對佛朗茲這樣的男子殊無好感。她喜歡的是那種沉靜、溫和、文質彬彬的青年。除了性格方面的原因,更重要的是佛朗茲子爵也不符合她的審美觀。她一直對自己說男人的長相不重要,只要配得起自己就好,可惜對被譽為艾哈邁之花的她而言,這個要求已經苟刻得過分了。或許世上並沒有在外表方面配得起她的男子。或許她該放棄這個夢想,正如她同樣以美貌聞名于世的母親,不是也嫁給了相貌普通的父親嗎。

是的,她不喜歡佛朗茲,甚至有點看不起他。艾哈邁的貴族從來鄙視窮貴族的家事。不過現在政局動蕩,世道亂得很,即使像艾哈邁這樣的富饒強盛的大城也要多多考慮自保的問題。荒原公爵家雖然沒錢,卻有的是驍勇善戰的士兵。金錢和長矛的組合不正是所謂「天作之合」嗎?

這就是政治婚姻。盡管討厭,她卻也沒有想過要反抗。她是一個寂寞的人,寂寞得無所顧忌。她是艾哈邁的公主,最大的愛好卻是喬裝打扮成吟游詩人女兒的模樣,到嘈雜骯髒的地方唱歌。她其實也沒有從那種行為中得到快樂,只是不這樣做的話,生活更加無趣罷了。她需要一點點刺激使一切維持在常軌。

反正都是一樣的。少女對自己說。這個子爵,那個伯爵,甚至芬頓的王公。反正都是男人。反正都不是我「喜歡」的人。

喜歡……呵呵,多麼可愛的字眼兒!就像在鍍金的田野里慢慢行走的咖啡,那樣的旁若無人。也許我這樣寂寞的女子,注定不會有喜歡的人。

少女的心口一陣刺痛,她不得不用帶著馨香的手帕輕輕的壓著。愛情只是一個幻夢,是詩人和歌手編織出來騙錢的玩意。有沒有愛情,生活都一樣無聊,永遠看不到任何希望。

正在這樣自怨自艾的想著,管家的聲音從門口處傳過來:「小姐,溫沙的伊麗莎白小姐來看你了。」

她略略回過頭望著他,點了點頭:「知道了。」

那是博梅爾叔叔,艾哈邁的衛隊長,保護著她一起來到聖心城的。從她記事以來,博梅爾叔叔就一直守護在身邊,好像一只憨厚的忠犬。博梅爾是一個不錯的劍士,還懂得一些江湖游俠的小把戲,她的易容術就是從他那里學來的。

隨著她漸漸長大,她從人們那聽到了越來越多的關于博梅爾叔叔的事情。她這才知道他的劍術不止是「不錯」的程度,他曾經是芬頓的聖騎士,拿著一把聖劍名曰「束縛」,劍技高超天下無匹。他是母親年輕時三個最主要的追求者之一,整天跟在母親身後形影不離,四人一起游歷天下,留下了無數傳說,並稱輕歌四俠客。

博梅爾的兩個競爭對手,一個是妖術天才西索,另一個就是自己的父親,艾哈邁的領主葛朗台侯爵了。當然那時候他還沒有繼承家族的爵位,只是一個愛好音樂的浪蕩子弟。

博梅爾不用多說,而西索現在已經隱居,不知所蹤,但魔法學界的很多人認為如果西索出世,當今三大魔法宗師都要降級成二流。若論人品才華,自己的父親倒是三人中最差的一個。當然,葛朗台的身家是芬頓第一,隨便一根頭發都價值一桶金,可不是那兩人能比得了的。

所謂的輕歌四俠,只是母親無聊的到處走,幾個追求者死皮賴臉的跟著而已。每次想到這件事她總感到一陣嫉妒。或許博梅爾叔叔望著自己的目光也在追尋著母親的美吧。為什麼母親有這樣的好運,全天下的才俊都圍繞在她身邊,而自己沒有呢?是自己比不上母親嗎?

也許是吧。母親說過這樣過分的話:聖天使家族的美麗是十成十,而葛朗台家的遺傳就是美麗中的雜質。很過分的話,不過卻是事實。

除了美貌,母親的魔法天賦也更高。聖天使家族是芬頓魔法家族中最強的一個,強到不可思議的程度:繼承者隨著身體日漸成熟會自然領悟古往今來的全部即死系奧術!

她十歲的時候就已經領悟了死亡一指、石化和解離三大即死奧術,而母親則早已超過了芬頓時代已知魔法的境界,可以隨意以任何方式殺死任何人。因此說,博梅爾和父親這樣的追求者真是拼了命的,一個不小心就可能喪命當場,他們堅持下來真不容易。

她又記起了六歲時,聽母親講的魔法家族的事。那是一個悠遠得近乎神話的傳說。

四千年前,創世神泰戈爾和魔王奧妮還在大地上生活,魔法文明、科魔文明和靈魂界並存于世。魔法家族是科魔文明的造物,是利用魔法文明的奧秘和科魔文明的基因改造術完成的。這是一系列有趣的實驗,產生了各式各樣的結果。大多數的成品是不成形的怪胎、迅速退化的天賦、隔代變質的天賦,但也有少量的天賦可以被准確遺傳。

這一系列實驗甚至驚動了神和魔王。他們分別開始了自己的研究,創造出秘密的魔法家族。聖天使家族這一系就是泰戈爾神創造的。家族的血脈中不但埋藏著神奇的魔力,還埋藏著一個驚天的秘密:那時泰戈爾神和魔王奧妮都預見到即將到來的神魔戰爭,以及最後的結果。泰戈爾神將贏得戰爭,但奧妮不會被毀滅,而是隱藏在世界的角落等待複活。泰戈爾神將他最後的力量封印在聖天使家族的血脈中,一旦魔王複活,神力也將受激發而覺醒,與魔王同歸于盡。

幾千年來,魔王以各式各樣的身份嘗試覺醒多達五次,但每一次當聖天使的神力即將覺醒時,魔王卻再次陷入沉睡。這個過程在大陸上造成了無數的風波,被一些人類史學家觀察到了,命名為泰戈爾循環。

當然,要承載創世神的巨大力量,聖天使家族也必須付出高昂的代價。這是一個一脈單傳的女系家族,無論父親為誰,永遠只有唯一的女兒。而且隨著魔力提高,承載者身體將會承受巨大的痛苦,到了後來,一切人間煙火都會給她們的身體造成極大的重負,要吃一粒米,喝一口酒都可能喪命,必須由擁有神力的牧師在旁伺候。為了盡量延緩這個過程,聖天使家族的長輩經常在女兒年紀還小的時候就封印她們的記憶。

是的,夏爾蒂娜自己的幼年記憶也曾經被封印過。母親並沒有解開封印,但不知為什麼封印卻消失了,就在她開始思考中指上那枚沒有實體的鐵戒指的時候。血脈的記憶醒來了,同時有什麼重要的東西忘記了。她不知道為何會如此,不過,也不重要,不是麼。她還是她,無論記起了什麼,忘記了什麼,也要寂寞的活著。

夏爾蒂娜很感激即將到訪的這位伊麗莎白小姐,還有那位國王的妹妹,小艾米莉公主,在聖心城的日子多虧她們的陪伴才變得不那麼無聊。小艾米莉公主是個人見人愛的乖女孩,而伊麗莎白小姐則有些怪,有時溫柔賢淑愛關心別人,甚至有點多事,有時卻驕橫跋扈不講道理。夏爾蒂娜和她已經很熟了,可每次見到她之前還是猜不出今天見到的會是哪一個她。

不過,當咚咚的腳步聲從走廊盡頭遠遠傳來,夏爾蒂娜就知道今天的伊麗莎白是哪一個了,因為這種大步流星的走法絕非那個淑女伊麗莎白的風格。

第一百二十三章 夏爾蒂娜

芬頓歷一千年二月。聖心城。

那美麗的少女安靜的坐在她的內室里。冬日清澈而冷冽的陽光透過圓形天花板玫瑰色的玻璃照射進來,染上了一抹動人心魄的色彩,將整個小房間照得如玫瑰花瓣一樣明艷。少女斜靠在點綴著白樹圖案的深紅絲綢椅墊上,雙手墊著頭,枕在沙發靠背上。她的表情是近乎修女般的寧靜,但她的小嘴卻總是微微的上翹,仿佛有什麼可愛的煩惱使她氣鼓鼓的,一點憂鬱,一點欣喜,青春最纖細的情感在她嘴唇交織。

少女如同白玉一般細嫩的手指交叉在一起,吹彈得破的肌膚透著珊瑚般的殷紅,在她右手中指上帶著一枚鏽跡斑斑、又笨又重的鐵戒指,醜陋異常,與她的美麗兩相對照反而生出一種異乎尋常的感覺,仿佛藏著什麼重要的過往。

夏爾蒂娜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帶著這枚戒指。她不記得她是從何處得到這枚戒指的,只知道大概是她的貓走失的時候。她的地位尊貴,生活極盡豪奢,這樣一枚做工粗糙而且老舊的戒指怎麼看都跟她的生活絕緣。然而它卻實實在在的在她手指上套著。

少女曾經想過向僕人們詢問戒指的事,可奇怪的是每當她想要這樣做,胸口就悶悶的,讓她難受得無法面對。她便有意無意的把戒指給身邊的人看,希望他們問起,但她很快發現他們對那件東西熟視無睹。不,他們是真的看不見。那是一枚沒有重量的戒指,它只是一個幻象,或許只存在于她的心中。

每當她集中心思思考戒指的事情,思緒就越發混亂起來,想起無數件早已遺忘的童年瑣事。經過很多次努力後她開始刻意禁止自己這樣做。

不管怎麼說,它只是一枚無關輕重的戒指,就像她走失的愛貓,除了心里不時惦記,並不會對她的生活有實質的影響。兩個月前她從艾哈邁來到王都的目的只有一個,結婚。

對方是一個年輕有為的貴族青年,事實上,可能是芬頓這個年齡段的貴族中前程最為遠大的一個,荒原公爵菲爾南的侄子,芬頓北軍的新聖騎士,佛朗茲子爵。

她曾經和那位子爵大人在艾哈邁有過簡單的接觸。佛朗茲子爵是一個固執、冷漠乃至有些無情的人,眼神中總是一片漠然,仿佛荒原公爵家族幾百年悲劇的宿命都承載在他眼中。十代人以來,這個武人世家的兄弟無不陷入為情相互仇殺的窘境,如同中了創世神的詛咒。而佛朗茲子爵幸運的是一個獨子,那種被詛咒的命運將可豁免了,但艾哈邁的老女人們看到佛朗茲子爵時總是竊竊私語的說,看他那種陰沉的面相,只怕他在很小的時候就把自己的兄弟解決掉了,一生背負著殺孽吧。

她對佛朗茲這樣的男子殊無好感。她喜歡的是那種沉靜、溫和、文質彬彬的青年。除了性格方面的原因,更重要的是佛朗茲子爵也不符合她的審美觀。她一直對自己說男人的長相不重要,只要配得起自己就好,可惜對被譽為艾哈邁之花的她而言,這個要求已經苟刻得過分了。或許世上並沒有在外表方面配得起她的男子。或許她該放棄這個夢想,正如她同樣以美貌聞名于世的母親,不是也嫁給了相貌普通的父親嗎。

是的,她不喜歡佛朗茲,甚至有點看不起他。艾哈邁的貴族從來鄙視窮貴族的家事。不過現在政局動蕩,世道亂得很,即使像艾哈邁這樣的富饒強盛的大城也要多多考慮自保的問題。荒原公爵家雖然沒錢,卻有的是驍勇善戰的士兵。金錢和長矛的組合不正是所謂「天作之合」嗎?

這就是政治婚姻。盡管討厭,她卻也沒有想過要反抗。她是一個寂寞的人,寂寞得無所顧忌。她是艾哈邁的公主,最大的愛好卻是喬裝打扮成吟游詩人女兒的模樣,到嘈雜骯髒的地方唱歌。她其實也沒有從那種行為中得到快樂,只是不這樣做的話,生活更加無趣罷了。她需要一點點刺激使一切維持在常軌。

反正都是一樣的。少女對自己說。這個子爵,那個伯爵,甚至芬頓的王公。反正都是男人。反正都不是我「喜歡」的人。

喜歡……呵呵,多麼可愛的字眼兒!就像在鍍金的田野里慢慢行走的咖啡,那樣的旁若無人。也許我這樣寂寞的女子,注定不會有喜歡的人。

少女的心口一陣刺痛,她不得不用帶著馨香的手帕輕輕的壓著。愛情只是一個幻夢,是詩人和歌手編織出來騙錢的玩意。有沒有愛情,生活都一樣無聊,永遠看不到任何希望。

正在這樣自怨自艾的想著,管家的聲音從門口處傳過來:「小姐,溫沙的伊麗莎白小姐來看妳了。」

她略略回過頭望著他,點了點頭:「知道了。」

那是博梅爾叔叔,艾哈邁的衛隊長,保護著她一起來到聖心城的。從她記事以來,博梅爾叔叔就一直守護在身邊,好像一只憨厚的忠犬。博梅爾是一個不錯的劍士,還懂得一些江湖游俠的小把戲,她的易容術就是從他那里學來的。

隨著她漸漸長大,她從人們那聽到了越來越多的關于博梅爾叔叔的事情。她這才知道他的劍術不止是「不錯」的程度,他曾經是芬頓的聖騎士,拿著一把聖劍名曰「束縛」,劍技高超天下無匹。他是母親年輕時三個最主要的追求者之一,整天跟在母親身後形影不離,四人一起游歷天下,留下了無數傳說,並稱輕歌四俠客。

博梅爾的兩個競爭對手,一個是妖術天才西索,另一個就是自己的父親,艾哈邁的領主葛朗台侯爵了。當然那時候他還沒有繼承家族的爵位,只是一個愛好音樂的浪蕩子弟。

博梅爾不用多說,而西索現在已經隱居,不知所蹤,但魔法學界的很多人認為如果西索出世,當今三大魔法宗師都要降級成二流。若論人品才華,自己的父親倒是三人中最差的一個。當然,葛朗台的身家是芬頓第一,隨便一根頭發都價值一桶金,可不是那兩人能比得了的。

所謂的輕歌四俠,只是母親無聊的到處走,幾個追求者死皮賴臉的跟著而已。每次想到這件事她總感到一陣嫉妒。或許博梅爾叔叔望著自己的目光也在追尋著母親的美吧。為什麼母親有這樣的好運,全天下的才俊都圍繞在她身邊,而自己沒有呢?是自己比不上母親嗎?

也許是吧。母親說過這樣過分的話:聖天使家族的美麗是十成十,而葛朗台家的遺傳就是美麗中的雜質。很過分的話,不過卻是事實。

除了美貌,母親的魔法天賦也更高。聖天使家族是芬頓魔法家族中最強的一個,強到不可思議的程度:繼承者隨著身體日漸成熟會自然領悟古往今來的全部即死系奧術!

她十歲的時候就已經領悟了死亡一指、石化和解離三大即死奧術,而母親則早已超過了芬頓時代已知魔法的境界,可以隨意以任何方式殺死任何人。因此說,博梅爾和父親這樣的追求者真是拼了命的,一個不小心就可能喪命當場,他們堅持下來真不容易。

她又記起了六歲時,聽母親講的魔法家族的事。那是一個悠遠得近乎神話的傳說。

四千年前,創世神泰戈爾和魔王奧妮還在大地上生活,魔法文明、科魔文明和靈魂界並存于世。魔法家族是科魔文明的造物,是利用魔法文明的奧秘和科魔文明的基因改造術完成的。這是一系列有趣的實驗,產生了各式各樣的結果。大多數的成品是不成形的怪胎、迅速退化的天賦、隔代變質的天賦,但也有少量的天賦可以被准確遺傳。

這一系列實驗甚至驚動了神和魔王。他們分別開始了自己的研究,創造出秘密的魔法家族。聖天使家族這一系就是泰戈爾神創造的。家族的血脈中不但埋藏著神奇的魔力,還埋藏著一個驚天的秘密:那時泰戈爾神和魔王奧妮都預見到即將到來的神魔戰爭,以及最後的結果。泰戈爾神將贏得戰爭,但奧妮不會被毀滅,而是隱藏在世界的角落等待複活。泰戈爾神將他最後的力量封印在聖天使家族的血脈中,一旦魔王複活,神力也將受激發而覺醒,與魔王同歸于盡。

幾千年來,魔王以各式各樣的身份嘗試覺醒多達五次,但每一次當聖天使的神力即將覺醒時,魔王卻再次陷入沉睡。這個過程在大陸上造成了無數的風波,被一些人類史學家觀察到了,命名為泰戈爾循環。

當然,要承載創世神的巨大力量,聖天使家族也必須付出高昂的代價。這是一個一脈單傳的女系家族,無論父親為誰,永遠只有唯一的女兒。而且隨著魔力提高,承載者身體將會承受巨大的痛苦,到了後來,一切人間煙火都會給她們的身體造成極大的重負,要吃一粒米,喝一口酒都可能喪命,必須由擁有神力的牧師在旁伺候。為了盡量延緩這個過程,聖天使家族的長輩經常在女兒年紀還小的時候就封印她們的記憶。

是的,夏爾蒂娜自己的幼年記憶也曾經被封印過。母親並沒有解開封印,但不知為什麼封印卻消失了,就在她開始思考中指上那枚沒有實體的鐵戒指的時候。血脈的記憶醒來了,同時有什麼重要的東西忘記了。她不知道為何會如此,不過,也不重要,不是麼。她還是她,無論記起了什麼,忘記了什麼,也要寂寞的活著。

夏爾蒂娜很感激即將到訪的這位伊麗莎白小姐,還有那位國王的妹妹,小艾米莉公主,在聖心城的日子多虧她們的陪伴才變得不那麼無聊。小艾米莉公主是個人見人愛的乖女孩,而伊麗莎白小姐則有些怪,有時溫柔賢淑愛關心別人,甚至有點多事,有時卻驕橫跋扈不講道理。夏爾蒂娜和她已經很熟了,可每次見到她之前還是猜不出今天見到的會是哪一個她。

不過,當咚咚的腳步聲從走廊盡頭遠遠傳來,夏爾蒂娜就知道今天的伊麗莎白是哪一個了,因為這種大步流星的走法絕非那個淑女伊麗莎白的風格。

「夏爾蒂娜,姐姐又來看妳了,哦呵呵呵呵……」房門打開,伊麗莎白用手帕掩著嘴巴誇張的笑著飛一樣的走了進來。

夏爾蒂娜偷偷的嘆了口氣:「這麼高興,遇到什麼好事啦。」

「呵呵,妳猜猜看。」伊麗莎白的臉居然難得的紅了一下。

「男人。」

「妳猜對了,真不愧是我的好妹妹。」

夏爾蒂娜心想,除了男人妳還有什麼事,扁了扁小嘴問道:「這次又是怎樣的男人?大魔法師還是聖騎士?不會是我們的西德尼陛下吧?」

「當然不是。我對那種老氣橫秋的男人毫無興趣。這次的男人相當不錯,不過,光是這樣也不值得我溫沙的女兒伊麗莎白如此興奮,關鍵是一樁心願得償了。」

「啊?還是一樁心願?難道是妳青梅竹馬時代暗戀的鄰家小男爵?」

「哼。憑我的眼光與實力,哪有機會去暗戀別人?只有全天下男人暗戀我的份呢!事情是這樣的,去年我曾經和艾米莉小殿下、夏菲小姐到德容進行了一次短途旅行,路上認識了一個出色的男子。他的身份不算尊貴,不過是西方來的游歷商人,但言談舉止卻充滿大家之氣,非路上那些紈褲子弟可比。我稍稍起了勾引他的興趣……」

「結果失敗了?」夏爾蒂娜故意打斷她說道。

「別亂講!」伊麗莎白氣得小臉發白,「以我的實力,天下間任何男人還不手到擒來,怎麼會失敗!當時主要是時間太緊迫了,我還沒來得及下手,那男人就不知所蹤,真是人生一樁憾事!本來以為這會成為我勾男史上的一個污點,不過,真神保佑我溫沙,不想讓我的美名蒙羞,前天居然給我在宴會上遇到了他。」

「有這麼好!」夏爾蒂娜瞪大眼睛,一本正經的說,「居然讓天上有地下無的伊麗莎白姐姐如此惦念,這可是個怎樣的男人啊。一定特別帥吧?」

「不,也不是很帥。」伊麗莎白得意洋洋的說,「比我和夏爾蒂娜妹妹都差一點,比其他人強一些。呵呵,這不是問題的重點。要知道我閱人無數,看男人早已不看長相了,重要的是人品內涵。這個男人的長相雖然一般般,內里卻很實在,堪稱極品……」

「他不就是一個外國奸商嘛。說什麼內里,暴發戶我們艾哈邁多了去。」

「不,商人的身份只是一個掩護。」伊麗莎白欲擒故縱的說,看著夏爾蒂娜。

「那他是個千年世家子弟?」

「有可能,不過他的身份遠比那要尊貴得多,是不是世家子弟已經無所謂了。難得他能夠如此平易近人,這証明了奧爾森叔叔的一句話,越是真有實力的人越不愛賣弄。」

「說得這麼神道道的,難道這個男人是外國的王子。」

伊麗莎白不想再賣關子了:「呵呵,妳不用猜了。他是芬頓的新教皇。」

夏爾蒂娜皺了皺眉頭:「倒聽說有這麼一號人物。博梅爾叔叔很少提他的事。不過,伊麗莎白,妳難道對這種老頭子有興趣嗎?」

「老頭子?!誰說他是老頭子!二十歲的教皇,名聲響得很,妳居然都不知道,在家里悶得太多了吧!」伊麗莎白的語氣有點著惱,「在我們溫沙,妳這樣的都叫『宅女』呢。家中有一宅,雙親頭發白!」

「別生氣啦,呵呵。快說說,我們的伊麗莎白和那位年輕英俊的教皇之間到底怎麼啦。有沒有發生什麼不合適小女孩聽的事情呢。對了,小艾米莉殿下今天怎麼不在?」

伊麗莎白這才轉怒為喜,又擺出一副不進人間煙火的模樣輕飄飄的說道:「倒是沒想那麼多。當時只想讓他主動來約我,僅此而已。」

「他來約了?」

「不,還沒有。不過我提出了他不能拒絕的條件。」

「等價交換這麼功利!」夏爾蒂娜驚道,「這還叫約會嘛。一點都不浪漫!」

「管他。達到目的是第一位的,方法是其次!」伊麗莎白狡猾的瞇起了眼睛。「有時候,偏激的做法才充滿了藝術性,讓人欲罷不能。」

夏爾蒂娜聽得咂舌不已,伊麗莎白的古怪早已不是第一次知道,但每一次都有新的感悟:「那,妳開出了什麼條件來誘惑這位教皇呢?」

「要說籌碼,夏爾蒂娜,妳身為艾哈邁的女兒,對我們溫沙家族的結構有所耳聞吧。我父親溫沙公爵有三個表弟,一個表姐,一大堆的侄女,我們溫沙家人口雖然不少,但卻沒有男丁繼承爵位,不過去年年底這種窘境終于有所改善。就在德容傳出那位新教皇即位的消息時,我最大的一個表姐的私生子呱呱墜地。呵呵,說起來,這其中似乎有某種玄妙的聯系呢。」

「妳要用這個新生兒做籌碼?」夏爾蒂娜感到難以置信的問。

「正是。這孩子雖然才兩個月大,身份可相當尊貴,是溫沙的第五順位繼承人。不知出于何種考慮,父親居然讓人把他悄悄抱來聖心城,交到我手里。」

夏爾蒂娜嘆了口氣:「好小的人質。不知哪個領主願意接納他呢。」

「呵呵,做姐姐的我,當然不會讓我可愛的小弟弟落到人質那種悲慘的境地,父親想必知道這一點!我早就把他這幾年的未來規劃好了:現在各大勢力明爭暗斗,相互訂立盟約交換人質自然是最主流的交際手段,但這並不是說,沒有別的方法可以選擇。通過聖殿騎士團暗中結盟也是一種不錯的手段。」

夏爾蒂娜露出了疲倦的神情,一雙眼睛變得更加細長了:「所以妳要把那個私生子交給聖神教,讓那個教皇替他洗禮咯。」

「這也不算虧待了他的身份。說句不敬神的話,如果大戰打起來,聖神教靠著它堅強的技術力量大有可圖,前途無可限量。我們溫沙可是看好這個盟友了。」

「是為了和那位年輕英俊的教皇約會吧?」

「哦呵呵呵呵……」伊麗莎白用手背掩著嘴巴,志得意滿的笑起來,手套的彩邊一抖一抖,「話可不能這樣說呀。我完全是為了溫沙的利益。不說了,夏爾蒂娜,跟我來吧,那個洗禮儀式就在今日。可不要錯過了見識帥哥的大好時機。」

「我不去。今天還要修研魔法呢,妳看,鷹學院昨天送來的這一大摞書都沒有讀……」

不由分說,伊麗莎白抓著夏爾蒂娜的小手就走。二人出了艾哈邁駐京府邸,溫沙家的大馬車早就等在那里了。

夏爾蒂娜上了馬車,看到里面有一個金發碧眼像洋娃娃一般可愛的小女孩坐在那兒,正是芬頓的小殿下艾米莉。

「夏爾蒂娜姐姐日安。」小公主乖乖的欠身禮,讓人忍不住想把她一口吃掉。怎麼可以這樣乖呢。

「開車。」伊麗莎白說。

聖神教在聖心城的駐地設在大聖堂附近的安培伯爵府中。距離夏爾蒂娜的住處恰是一整座城的距離。

新教會興盛,聖神教的複興已經是既定事實。然而芬頓王室卻仍未解除對教派的禁令,但也並無阻止牧師在各地的傳教活動。之所以採取這種曖昧不明的態度,有人說是為了聖神之禮大典上教皇登基的一幕,白樹蠍獅再現塵世,意味著芬頓王室的統治已到終點。因此,要王室承認聖神教始終是一件困難的事,而要再次取締也是不能,只好一直這麼曖昧著。

一路平靜,只在城中小廣場處遇見了一點小變故。一個戴著黑色高禮帽的小貴族倒在路邊,心口上插著一把匕首,直至沒柄,顯然已死去多時。圍觀者眾多,有幾個憲兵在維持秩序,因為死者身上找不到任何能証明身份的東西,執勤憲兵隊長不知該報告哪一家的貴族是好,只好上報御林軍等待處理。

「這人是克蘭的。我在前幾天的宴會中見過。」伊麗莎白只瞟了一眼就認出了死者的身份。「大概是個男爵,也算是有實底的人物。

「是個爵爺,那憲兵隊應該有人認識呀?」夏爾蒂娜奇道。

「那是。不過妳看他身上找不出任何証明身份的標識,連族徽都沒有,很明顯是執行秘密任務。此時此地,多半是擔任秘密信使。身上的信肯定被殺手搜走了,憲兵要是認識他,麻煩大了,不知要接受幾番的盤問呢,說不定還會被懷疑偷信。無事惹得一身腥,這種蠢事誰會幹。」

夏爾蒂娜點點頭,沒有答話。這個亂世她早已膩煩透了,只想像母親一樣拋開一切,四處亂走游歷天下。母親為什麼選擇父親呢?自己又為何在這都城的政治漩渦中見証暗湧?是不是代表聖天使家族將要入世呢。

一切無從得知,只因她並非存心想要知道,她只是被動的隨波逐流。

洗禮儀式竟然在彼耶明大聖堂內一間隱蔽的祈禱室舉行,有點出人意料。看來聖神教教會的處世已經變得相當大膽了。祈禱室里沒有點蠟,只在房間里側空中懸著兩只閃閃發光的水晶球,幾個身穿白袍的牧師在那里忙來忙去。來參加儀式的人不多,除了夏爾蒂娜她們幾個,只有寥寥幾個貴族,都在竊竊私語,卻都是地位不凡的人物。

伊麗莎白作為受洗者的引薦人,早早的離開了夏爾蒂娜她們,到里間去做准備.夏爾蒂娜對儀式的過程興趣缺缺,百無聊賴的東張西望起來,然而除了身邊的艾米莉小公主攥著雙拳、小臉通紅,緊張兮兮的模樣,也沒有別的有趣的事物。

不久,幾個身材矮得出奇、疑似侏儒的牧師合力抬進來一只閃閃發光的銀盆,大約施加了聖光的魔法,伊麗莎白抱著嬰兒從一旁走出。人們的說話聲停止了,室內一下子安靜下來。儀式即將開始。

這時,儀式的主持者登台。這是一個中等身材,身披金色牧師袍的男子,頭戴著繡著白樹金邊的兜帽,看不清面貌。房間里本來已經十分安靜,等這個男子登場,更是突然變得了無聲息,仿佛人們的呼吸都停止了。夏爾蒂娜知道,這大概就是伊麗莎白口中的二十歲的教皇,今日的主講牧師。旁邊的艾米莉小公主卻雙眼發亮的望著台上,好像一只小貓望著盛滿牛奶的湯盆被端過來。夏爾蒂娜不禁莞爾。

那主講牧師擺了幾個姿勢,示意大家起立。一個矮個子、體態臃腫的怪異牧師舉著聖神教大本教典走到主講牧師身前,後者用指尖捻著書頁,翻到特定的頁面上。夏爾蒂娜仔細看了那矮牧師的樣子,不禁吃了一驚:那居然是一只地底怪物,喚作穴居人的。聖神教有幾千年歷史,行事最是正統,現在居然也有異族牧師了,可見這個新教皇的大膽。

主講牧師朗聲道:「聖徒彼耶明設立聖洗儀式時曾說:『真神將引薦世人的權力賜予教會,所以,你們要去,使星落的萬民做我們的門徒,奉真神的旨意為他們施洗。人生來便是黑暗之子,在聖洗中,萬能的真神將我們的黑暗祛除,使我們的靈魂得到淨化、重生,成為光之承載者。藉著水與神靈的光輝,我們成了教會的肢體,成了真神的寵兒。當魔子重現塵世,真神將庇佑我們,使我們免于墮落,當世界末了,我們便可以升入極樂。』」

伊麗莎白抱著嬰兒上前一步,走到牧師的面前,她雙眼熠熠有神的盯著他的臉,其中別有深意,道:「我推薦溫沙的幼子,安卡德•溫嵐接受聖洗。」

牧師問道:「你願意接受聖洗嗎?」

「我願意。」回答的當然是伊麗莎白。儀式氣氛凝重,不過,夏爾蒂娜卻敏銳的捕捉到伊麗莎白眼中皎潔的笑意,仿佛這個「我願意」不是為受洗的嬰兒說的,而是伊麗莎白對那位俊俏教皇的告白。夏爾蒂娜撇了撇嘴。

幾個穴居人牧師抬著銀盆,恭恭敬敬的跪行至主講牧師面前。他用手指在銀盆中蘸水,塗在嬰兒的額頭。水很冷,那嬰兒正在睡著,一下子驚醒過來,嘴巴一張,好像就要大哭。不過主講牧師沒有猶豫,立刻施展了一個催眠咒語把嬰兒催眠了,嬰兒呼呼入睡。那主講牧師的手法極其隱蔽,除了夏爾蒂娜和台上的人,其他人都沒有注意到。

這種果敢的行為效果雖好,可好像有點不敬神了吧?還是說教皇這種地位可以這樣做?夏爾蒂娜心想。

後台傳出了一陣婉轉悠揚的歌聲,像是有幾百個人輕輕合聲似的,旋律極盡聖潔,把夏爾蒂娜的心神收束住了,使她無法再想。在場的其他人更是表情肅然而虔誠,心中早已跪倒下拜了。音樂的力量真是其妙無窮。

儀式就在唱詩班的歌聲中落下帷幕。那年輕的教皇下了講台,緩步離開了祈禱室,一個穴居人牧師快速挪動小腿搶到他前面,為他打開房門。外面的亮光在一瞬間照射進來,照在他臉上。夏爾蒂娜眼尖,把他的面貌看了個七八分,教皇便出去了。

那是一張極端英俊的臉,仿佛古代大理石雕塑一般完美。夏爾蒂娜呆立在原地,如同被雷鳴震破了心魂般不能動彈。

我見過這張臉。他是誰?怎麼一點想不起來?如此人物只要見過一次就不可能忘記不是麼。

戴著戒指的手指傳來一陣刺痛,仿佛滴下鮮血。

艾米莉小公主抓著夏爾蒂娜的手搖晃著:「妳怎麼了?妳怎麼了?夏爾蒂娜姐姐!」

她傻傻的轉過身,對著小艾米莉,卻發現自己早已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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