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識趣的朋友
芬頓歷九九九年一月二十四日,對德容的未來領主丘魯尼利少爺來說,是一個奇妙的、值得銘記終生的日子。不僅因為在這一天中,他品嘗了由極度沮喪郁悶到突如其來的歡樂的離奇的人生經驗,並且,還得以同一位後來被永載星落各大種族歷史的傳奇人物結識。後來丘魯尼利的子孫得以在德容享受了數百年長治久安的和平歲月,都跟這一日的人生際遇有很大的關系。丘魯尼利對此感到深深的驕傲,這種際遇並非他個人努力得來,卻也無損丘魯尼利家族的榮耀。因為,在那樣的傳奇人物面前,又有誰能夠主動、平等的與他攀談呢。︱︱正如頂禮膜拜是與神交流的唯一方式,聖徒表現出來的謙和,又怎能因此視他為平凡中人。
直到魔神歷五百多年後,德容郡的人們還都記得丘魯尼利臨終時對他的兒子所說的話,並一代代傳承著,超越丘魯尼利家族壽命的極限,成為一個真正的傳說︰
「我記得那一天天氣非常不好。天陰沉沉的,海面上刮起了大風,所有人都悶在船艙里不出去。我被本郡的那幫馬屁蟲簇擁著走進餐廳,剛好『那位大人』也在。像往常一樣,大人身邊圍著一大堆俗不可耐的女人,都拼命扭著蛇腰向大人獻媚,看了真叫人倒足胃口!我那時年輕氣盛,和大人沒什麼交往,哈哈,說來還對大人有幾分嫉妒哪。我正在心里煩悶,大人他卻向我這邊瞥了一眼。天,那是個什麼樣的目光呵。好像神靈在蒼穹之頂睜開了眼楮,悄然俯瞰人間那般淡然……」
除了這段話一字未改的記錄在丘魯尼利家族年鑒頁首之外,另有數十個吟游詩人版本在星棋大陸各地流傳,作為第六教皇國聖史中開頭的一段。其中在星落中部地區最流行的一首長歌中,把這段命名為《德容的福音從海上飄來》……
不過,依照聖徒蘭斯本人的看法,丘魯尼利少爺不幸旅途的轉折是計劃之中的事,跟幸運全無關系。而丘魯尼利少爺之所以能終生保有德容的領土,實在是因為找不到比他更有傀儡天分的替代者。倒是丘魯尼利的子孫後代們,薄有才能,再借著祖輩從聖神教那兒得到的一點威望,這才使家族的統治得以延續。
總之,一切都是計算結果,一點兒浪漫色彩都無。
由此可以想見,當蘭斯用眼角的余光瞥向那位被諂媚者包圍著的丘魯尼利少爺,看到他昂然立在大廳中央,實際卻在眾人視線之外的角落,表情嚴峻,內心郁悶的情景時,蘭斯的心情是怎樣的無聊。
但是時局所限,在金鯊號上,蘭斯還是要扮演高竿的奉承家杰瑞先生的角色,直到把潘帕奇想要的合同,還有更重要的、德容未來領主的友誼,亦即是聖神教未來在德容本郡的生存許可,這兩樣東西都拿到手才可罷休。
蘭斯無奈的苦笑,呷了一小口酒。他那個半眯著眼楮淺笑的神情,頓時讓周圍的女孩們處于短暫昏厥的狀態。
頭頂傳來一陣奇怪的響動。蘭斯知道,是亮羽和那只名叫咖啡的肥貓在戲耍。
不知為何,那只貓對蘭斯懷有強烈的敵意,連帶著對蘭斯的魔寵亮羽也十分討厭,總想找個機會把亮羽弄死。而亮羽則對戲弄缺乏鍛煉的肥貓的游戲樂在其中。
「今天的海風好大呢……」蘭斯皺眉,以自言自語的語氣低聲說道。
「是呀是呀。一定把甲板上的木桶吹翻了吧。呵呵……」希娜小姐搶著說道。她總認為自己和蘭斯較為親近,這當然遭來了其他小姐們的妒意。但她甘之如飴。
蘭斯微笑不語。心中暗罵,這傻女人,隔著幾層甲板能听到滾木桶的聲音!
「哈,這可是兩層甲板以下呢,希娜。」 一個略有些發胖的貴族小姐搶了蘭斯的台詞,「比不會是打著被海風吹倒,好讓杰瑞先生扶的主意吧!」
幾個貴族小姐「咯咯」的嬌笑起來,希娜小姐的臉有些發紅,她反唇相譏道︰「也許吧,法菲,誰知道呢。不過如果是謐的話,我可以保證,多大的風也無法吹動吶,即使是台風……」
又爆出一陣更熱烈的「咯咯」。法菲氣得臉發紫,一甩手帕,轉身走了。小姐們都對少了一個競爭對手感到高興,但又有不同程度的遺憾,︱︱有法菲小姐在這兒,才可以突出她們苗條的好身材。可惡。為什麼走的不是漂亮的!
蘭斯對女人們的小爭執都裝作看不見,以此來和她們保持距離。反正旅行只剩下兩天了,小雅把房門看得很嚴,諒這些女人也作不出啥事來。
蘭斯一邊和小姐們聊著不著邊際的話題,一邊裝作不經意的踱向大廳中央的方向,向丘魯尼利少爺靠近。由于這一群人完全跟著蘭斯走,他很容易能控制前進的速度,在恰當的時機與丘魯尼利一行人踫上,打個招呼。
不知是那位小姐提到跳舞,暗示要邀請蘭斯到她的閨房中共舞。蘭斯把話題扭轉到芬頓流行舞的種類上,隨便敷衍過去。他說自己是外國人,而西方的舞文化遠沒有芬頓這邊發達,是到了艾哈邁才學了狐步舞的入門,舞技還很粗糙,不想在達人面前獻丑。誰知眾小姐們大驚小怪起來,紛紛表示艾哈邁狐步舞那是大陸上最優美、最華麗、最富技巧的舞蹈,只有極少數舞壇高手才會跳,︱︱她們早就想學了,不知杰瑞先生肯不肯……咳!咳!
蘭斯知道自己出言不慎,中了圈套,正要想辦法彌補,一個莽撞的家伙從斜刺里沖過來,擠開貴族小姐們,跑到蘭斯身邊拍他的肩膀。蘭斯一看,是格庭根學院的學者納瓦什。
小姐們都發出責備的嬌哼,惱怒的瞪著不識趣的納瓦什。納瓦什天生遲鈍,對此渾然不覺。那些被他擠到圈子外邊的小姐們發覺吃了虧,顧不得矜持,都努力的擠回去,可惜,納瓦什比她們更有力氣,看上去到像是她們在往他身上蹭。另一邊的小姐們都掛出幸災樂禍的表情,想把她們氣走。
「杰瑞先生,昨天你跑到哪兒去啦,到處都找不到你!」納瓦什隨意的一拱,就把緊貼在他背上的一個小姐擠得踉蹌兩步,「呀」的掉出圈子外邊去了。那個缺口立刻就合攏了。
納瓦什道︰「我想到了一個重要的理論問題,關于魔法特技的,正想找你探討探討。在『打手界』那里,這可是個爭論不下的問題,搞明白了說不定能拿到『愛薩克獎』……」
「不講禮貌!你是誰呀?我在和杰瑞先生交流舞技呢!」一個小姐氣急敗壞的說道。
「就是就是!杰瑞先生在和我聊狐步舞呢。魔法特技什麼的才沒興趣。」
「是在和我聊!」
蘭斯微笑著擺了擺手︰「魔法我也有興趣呀。」
「對了,杰瑞先生是大法師呢,臣們這些淺薄女人,就想著跳舞,連這都忘記了?」
「比是因為不會跳舞才這樣說吧,希爾頓小姐!」
「比說什麼,希娜?誠竟然這樣看我,好哇,我要跟交!再也不當濾是我姐妹!」
「絕交!絕交!」
「無禮!要吵架的都走遠點!不要打攪杰瑞先生的心情!」
蘭斯听得一陣頭疼。感覺好像有一萬鴨子分成二十個陣營在吵架。天啊。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投諸池塘……
頭痛中,他偶然抬眼,看到丘魯尼利少爺正撇著嘴轉身,要往餐廳外走了。不好,竟把最重要的給忘了。現在要怎麼辦?追上去叫住他?不,這樣太唐突了,可能被拒絕。像他那樣膚淺、愚蠢、死要面子的家伙,一旦拒絕了一次,在人前就不會改變主意。而且我的時間也不允許這樣做。可如果讓他走了,想再找個「偶遇」的機會可就難了。時間有限……
他有些猶豫,同時暗暗後悔。早在神學院學習的時候他就已經理解到,交際場上最重要的不是講話交流的方式,而是把握最適當的時機與人接觸。這就是為什麼神甫在講道之前總要弄些夸張的排場的道理。制造氣氛、制造時機。時機一過,人與人之間的魔力也就消散了,再也找不回來。
因為納瓦什一沖,蘭斯沒能壓制住小姐們之間的沖突,使得丘魯尼利提前跑開。這樣他再去叫住他,就顯得刻意為之,一點都不自然了,丘魯尼利對他懷恨在心,十之八九是不肯給他面子。
怎麼辦?
丘魯尼利開始邁步了。蘭斯忽然急中生智,想到一個辦法。既然已經不能自然的接近丘魯尼利,為何不刻意的接近他呢?只要做作到超出平常交際的範圍,把他鎮住就可以了!
「諸位︱︱」蘭斯高聲喊道,同時舉起雙臂,環視餐廳中的眾人。他這個姿勢雖然夸張,卻仍優雅以極,︱︱這是千錘百煉的結果。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蘭斯吸引住了。要做到這一點並不難,大多數人的注意力本就在他這兒,只是遮遮掩掩罷了。
人們先後停止交談,凝視著蘭斯,餐廳里漸漸安靜下來,變成牧師又一次布道的場所。
丘魯尼利少爺也停下腳步,緩緩轉過身看蘭斯。他的神色頗不以為然,像是想看看蘭斯有什麼把戲。
蘭斯當然注意到丘魯尼利。這就夠了,他想。
「承蒙德容領主特倫特的熱情款待,以及船長德利齊先生與各位船員的悉心照顧(听到德利齊船長的名字,多數乘客都不滿的搖頭),還有熱情而高貴的各位,小姐們,我的朋友納瓦什、奧爾森先生、阿索斯等等,以友情待我,使我一個異鄉人,在這次短暫的海上旅行中度過了最愉快的時光,體會到賓至如歸的感受,真是感激之至。杰瑞在此謝謝各位了!」
蘭斯向眾人微微欠身行禮。小姐們紛紛鼓掌,一雙雙白嫩的小手拍得發紅,男人們則紛紛撇起了嘴,捻弄胡須。
蘭斯又道︰「可巧今天就是一月二十四日,是我的生日,為了報答大家連日來的照顧,對我杰瑞和兩個小表妹的厚愛(用冰冷的目光掃視男人們,使他們羞愧),我決定今晚將金鯊號餐廳整個租下,開一場小型舞會。歡迎各位小姐,我的朋友們到場。為方便男士們就餐,我會托德利齊船長將舞會時間延後……」
這句話是明明白白的對男人們下了逐客令,真是一點也不客氣。蘭斯本來也討厭男人,再加上今晚還有計劃,不能讓別的男人搶了丘魯尼利風頭。一時噓聲四起。眾男人極力維持風度才沒有起哄。
忽然一個矮胖的老頭從椅子上跳起來,幾乎是跑著沖向蘭斯這邊。
「我不同意!今天也是我埃森維爾的……」那人叫囂起來,蘭斯心情頓時一沉,糟糕,是愛出風頭的埃森維爾。他是星落最出名的幾個大富商之一,德容商會的全部財力怕都不及他一個人。潘帕奇吝嗇又怕事,恐怕……
這時突生異變,埃森維爾話還沒有說完,餐廳里忽然想起了高昂而急促的魔法詠唱聲。「靜默術!」一個聲音喊道,埃森維爾老頭頓時被魔光罩住,眼見他大嘴一張一合,卻一個字都听不到。
一個穿黑色袍子的魔法師從吧台後面的角落跳出來,向埃森維爾指了指,說道︰「這位老先生好像喝醉了,把椅子都撞翻啦!」
立刻有兩個膀大腰圓的侍者把不能講話的埃森維爾「客氣」的請出餐廳。埃森維爾面紅耳赤,張牙舞爪的抗議,然而沒人理他,只能像一團用過了的包裝袋一樣被扛走。一時間,蘭斯產生了種好笑的幻覺,埃森維爾先生將要被丟進海里了……
魔法師微笑著向客人們道歉,和蘭斯眼神相遇時,悄悄擠了下眼楮,︱︱那是同行的友善眼神。
蘭斯還了一個微笑,終于松了一口氣。環視餐廳,憤怒的男人們已開始退場了,有人嘴里不停嘟噥著什麼,隱約有德利齊船長的名字。顯然,他們把魔法師的友好表示視作德利齊船長對蘭斯的默許了。而夫人、小姐們則以戰勝者的高姿態目送他們離去。
丘魯尼利哼哼著,一甩袖子,轉身也要走。蘭斯急忙快步上前,把他叫住了。
「丘魯尼利伯爵!請留步!」蘭斯高聲道,故意讓很多人听著。
「伯爵?!」丘魯尼利立刻扭過頭。過了五秒鐘,才訕訕的說︰「我想你搞錯了,杰瑞先生。我是丘魯尼利,可不是什麼伯爵。」
蘭斯注意到丘魯尼利稱自己為「先生」,顯然是「伯爵」換來的,「沒有搞錯。」蘭斯笑著說,「您不是德容、金鯊號未來的主人嗎?」
「喔?你從何得知呢,杰瑞先生?」丘魯尼利的臉色和善起來。這個杰瑞,雖是個小白臉,倒不是笨蛋,認出我才是金鯊號的主人……
「呵呵。我是個商人,對郡守這樣的大人物自然要關注一些。伯爵大人,今晚我的生日舞會,屆時還望您能光臨啊。」
丘魯尼利粗豪的笑了兩聲,問道︰「為什麼邀請我?」因為我是德容的未來領主?
上鉤了!蘭斯想。他愉快的上前兩步,湊到丘魯尼利身邊。向後面一群納悶的貴族小姐們瞟了一眼,壓低聲音,說道︰「我可被女人煩透了。在船上乘客之中,我想也只有丘魯尼利伯爵,您,能了解這種煩惱。」
丘魯尼利一驚,傻愣愣的看他,這可是沒想到的回答。繼而,黯淡渾濁的雙眼忽然放出灼灼的光彩,越來越亮……
「︱︱大人這樣說。兒子,你記著了,我丘魯尼利家的子孫,世代都要記住,你們的祖先丘魯尼利大人,是被神的使者稱為『風流倜儻,氣宇軒昂』的男人,一生注定為女人太多而煩惱的……」
這是德容的丘魯尼利領主在臨終前說的最後一句清楚明白的話,以顯眼的字體標注在家譜的每頁頁腳,大書特書。不過遺憾的是,大陸上的吟游詩人們通常有意無意的把這句省去了。也許是因為這並非聖蘭斯的原話,而是別人的理解吧。
第五十八章 舞池中的戰場
當晚,蘭斯在金鯊號餐廳舉行了他的第一次生日宴會,盡管他的生日並不是這一天。
盡管也邀請了老奧爾森爵士,然而,由于另一個宴會正在甲板上舉行,主辦者是讓人頭疼的伊麗莎白小姐,老奧爾森只好去甲板上盯著,免得那位狂妄的小姐與一干情緒低落的男人們拼酒,再鬧出什麼要不得的損失。
這樣一來,參加蘭斯宴會的男性嘉賓就只剩下蘭斯、丘魯尼利︱︱這位少爺並沒帶男性隨從前來︱︱和格庭根學者納瓦什三個,而與會的夫人、小姐們卻有幾十位之多,花團錦簇之間,幾位男性像高大的松柏一樣顯眼。
船長德利齊和幾位魔法師雖然也有參加,但在舞會正式開場之前,都謹慎的站在酒廊附近的陰暗處里。
丘魯尼利少爺顯然很喜歡這種效果,樂得合不攏嘴,時而用他粗大的手掌打蘭斯的後背。
納瓦什起初東張西望了一會,似乎對這樣的場面很不適應。他告訴蘭斯在他們學院的舞會上從沒一下子見到這麼多女士。他們學院是一個男女比例極不調和的地方,每二十個學生里只有一個女生。
但最初的興奮勁一過,納瓦什就對女士們失去興趣了。開始大談起學術理論。蘭斯很不幸的成為他唯一的听眾。搶不進話的女孩子們紛紛用怨毒的目光刺向納瓦什,但他渾然不覺。
蘭斯忽然發現了一個意想之外的好處,只要有納瓦什在這兒,丘魯尼利少爺就不會是男性中最無魅力的一個。對那些小姐們來說,丘魯尼利少爺嘴再笨,講話也比納瓦什動听。何況她們都已知道,這位粗豪的少爺將是德容與金鯊號未來的主人,長期投資的價值還是有的。因此也不乏主動與丘魯尼利接觸之人。
蘭斯一邊敷衍著學術之魂熊熊燃燒的納瓦什,一邊隨便跟女士們講些精心選擇的笑話與趣聞。他選取話題的標準很明確,有趣,但是淡雅得過分。
蘭斯很清楚在這樣的場合,在燈光、音樂與美酒的刺激下應該講什麼,應該講使人親近的話,就算有點輕佻也無所謂。但他就是要用溫文爾雅的態度拒人于千里之外,這樣以來,才能夠讓積極活躍、卻稍遜教養的丘魯尼利少爺顯得更可親。
蘭斯的戰略十分有效。很快,丘魯尼利直率而熱切的話語就贏得了更多關注,變成了一個「有魅力」的人。樂意與他交談的小姐多了,而原本就傾向于他的那些小姐們則更加積極。
優雅與熱情,本就是一對相反相成的孿生子。蘭斯自願偏向與過度的優雅,而把另一半讓給丘魯尼利,他當然顯得魅力十足了。
那位克蘭街頭的浪蕩子,自從被德容只任金幣不管家的叔叔指定為繼承人後,刻意的裝出高傲的樣子,與眾人保持著距離。他希望顯得冷峻,深藏不露,避免讓人看出他本沒有與地位相稱的教養。但蘭斯一眼就看穿了他,也看穿他渴望與真正優雅的人物結交,借以抬高自己的願望。
潘帕奇那些人越是拼命巴結、奉承丘魯尼利少爺,就越讓他瞧不起他們,甚至懶于考慮他們的建議對自己是否有利
現在,丘魯尼利少爺的臉膛紅撲撲的。不是酒精的作用,而是長期被壓抑的本性得到釋放的喜悅。等酒精澆在這股喜悅之火上面,就能燃起蘭斯所期望的狂妄、輕信之花了!
蘭斯一邊向納瓦什頻頻點頭,一邊把頭轉向餐廳入口處。潘帕奇大概就在那門後藏著吧。
門開了,小雅和雅希蕾娜走進來。小雅東張西望的找蘭斯的身影,而雅希蕾娜則抱著胖胖的咖啡徑直走過去,只想給貓咪找個舒服的座位。
精靈少女身後很快就掛了一串長長的「尾巴」。她本就是全大陸少有的超級美少女,再加上現在那股毫不偽飾的純真魅力,魅力所向披靡。稍上了一點年歲的貴族夫人們沒有不被媚惑的,乖乖跟在她身後。
當然了,年紀和雅希蕾娜差不多的女孩子都躲她遠遠的,看也不看她一眼……
雅希蕾娜還沒長大到對這種舞會感興趣的年齡呀。蘭斯想。她現在有幾歲?
不過,也可能精靈本就厭惡奢華也說不定。
「哥哥!」小雅快步跑到蘭斯身邊,抱住了他的胳膊。
「哇!這位美女是?我怎麼沒見過!」丘魯尼利雙眼放光的問道。
蘭斯心里極為不快︰「我表妹。小雅,快去陪著雅希蕾娜,別讓咖啡跑掉。我可不想在這場合被抓傷。」
「嗯,哥哥!」小雅答應著,卻不肯走,抱起了兩個小拳頭,定定的望著蘭斯,眼眸里映出侍者們托盤上點著的燭火,游來游去。
蘭斯知道她要什麼。伸手摸了摸女孩的頭,微笑。
「都交給小雅吧,哥哥!」小雅飛快的跑掉了
再看丘魯尼利少爺,正用手托著快要掉下來的下巴︰「那個抱貓的美女是誰?怎麼沒見過……」
「表妹!」蘭斯沒好氣的說,隨即拍了拍手,「諸位︱︱」
「我明白、我明白。杰瑞先生。嘿嘿。」丘魯尼利笑容詭異,「君子不奪人所好嘛……」
蘭斯宣布晚會開始。
祝辭的客套過去,又擺上少量點心,算作簡單晚餐,隨即就是晚上的正餐今晚的正餐,舞會了。不知什麼時候,德利齊船長領著幾個訕笑的魔法師,從角落里溜了出來。蘭斯數了數,一二三四,四個魔法師,船上的導航員全出來了。可見德利齊之前說的輪流值班之類的話全是扯謊。
依照蘭斯的計劃,本來要等舞會開始後,叫潘帕奇再叫些男人出來湊數。現在看來,由于那位伊麗莎白小姐的魅力,再考慮到男人們對自己的怨憤,叫他們下來已不可能。德利齊船長倒是會借機佔便宜,不愧是豪華客輪上第一號老滑頭。
舞會隨即開始。按照蘭斯的安排,舞曲大多是快節奏的西方樂,適合跳熱情奔放的克蘭舞,而能夠跳艾哈邁狐步舞的少而又少,只區區兩首。因為蘭斯有言在先,只會跳艾哈邁狐步舞,蘭斯就有借口推掉大部分的邀約。
他還謹慎的拒絕了希娜小姐的邀請,︱︱這兩天來她與他走得太近,他不想要希娜小姐有不切實的希望。第一輪狐步舞,蘭斯選擇阿穆爾的安蒂奇夫人做舞伴,因為她之前在賭場幫過蘭斯,這場舞可算作回禮,小姐們也無話快說。
等到下一輪狐步舞,自有可愛的小雅頂著。小姐們可不知只有兩輪狐步舞。這場舞會本就是給丘魯尼利少爺出風頭用的。他混跡克蘭多年,對當地狂放的舞蹈自然有所偏好,再加上這舞場里沒有舞技更精湛的男士,很容易就能一支獨秀。
德利齊?德利齊才沒那麼傻呢,會搶未來領主的風頭。果然,船長「不小心」踩到了連續第三位舞伴的腳……
蘭斯坐在舞池旁一張特別準備的豪華皮椅上,舉著酒杯,默默的注視著舞池中的男女。不容否認,丘魯尼利少爺跳得相當不錯,高大健壯的身軀配合快捷飄逸的舞步,格外引發了他身上隱藏的男性魅力。一縷亂發垂在額角,隨激烈的舞步而動,活象獅子的鬃毛。
與丘魯尼利少爺共舞的那位小姐仿佛也被他高超的舞技所陶醉了,附在丘魯尼利耳邊,說著不為人知的低語。蘭斯知道,那不會是單純的甜言蜜語。因為這位小姐正是潘帕奇暗中安插在丘魯尼利少爺身邊的那位。
那位小姐會告訴丘魯尼利,她家本是克蘭有名的大商人,幾十年前因受了希曼公爵的欺騙而破產,這才淪落北方。可恨的希曼公爵重利輕諾,是個不該信任的家伙,她一家都恨透了他。誰要是跟希曼公爵做買賣,一定落得血本無歸的下場。唉,那無賴般的貴族,總能把話說得無比動听,盡管他惡名在外,今後也依然會有人上當吧。
希曼公爵就是那位與丘魯尼利少爺有口頭協議的人。通常情況下,如果有人跟丘魯尼利說他商業伙伴的壞話,他會粗魯的破口大罵。可現在這種情況他不會。他會跟那女孩甜言蜜語,告訴她她說的他全都相信。舞會結束後他還會想起這件事。他最後多半不會相信那女孩,但同時他也不會再信任希曼公爵,因為只要他仔細想想就會發現,希曼公爵的確是那樣一個小人。
過去的計劃是不安全的,他要找其他人商量再作決定。他眼前最可相信的人只有一個,他的新朋友,身邊唯一的朋友,蘭斯。而蘭斯會告訴他那女孩說的是真的,他也曾吃過希曼公爵的虧。蘭斯會建議丘魯尼利在德容當地找個商人把土地租掉,利潤沒有希曼吹噓的那樣大,但是卻可信。
最好的情況,丘魯尼利會主動提起德容有個一直纏著他要合約的商人,叫潘帕奇。但即使他不說,蘭斯也會把潘帕奇介紹給丘魯尼利。但那樣不好,因為他想要與潘帕奇劃清界線。丘魯尼利才是聖神教眼前最重要的合作伙伴。明白了,最符合蘭斯利益的做法是做德容商會在丘魯尼利那兒的全權代理人,這樣他就能將德容的商業與政治都掌握在自己手中。
而民眾,德容的平民與農戶們,早就注定是屬于他的了。
潘帕奇不傻,奉承也好,在丘魯尼利身邊安插間諜也好,他都做得很漂亮。但是他那一套在丘魯尼利少爺身上並不適用。
商人在懺悔的時候,總是為自己的卑劣行徑找理由,找事後的補救,比如慈善活動之類。他們知道自己做得可恥,但以後仍會繼續。
一個生活優裕,前途原本一片黑暗,卻一朝得志的浪蕩子,則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言行有何需要懺悔的。他根本連主也不相信。
而蘭斯,他是聆听他們懺悔的人。只要適當動用精神流分支,輕輕觸摸一下他們的精神體,他們的情緒就都知道了。
舞池中,沒有硝煙的戰役已終局。
香風繚繞,燭火搖曳。沒人肯與他共舞、他也不樂意跟人跳舞的納瓦什在耳邊喋喋不休的說著復雜的魔法悖論,小雅的目光不時越過翩翩起舞的男女,望向身邊,仿佛她總是在擔心著什麼。一種奇妙的感覺包圍著蘭斯,在他與舞場之間結下一層完整的球形障壁,將他完全隔絕開來。
他忽然產生了一種錯覺,仿佛自己正摟著某個女孩的縴腰,在舞池中央悠閑的舞蹈。
他晃晃頭,笑著將幻想從心中逐走。
我在嫉妒嗎?嫉妒那些起舞的人們。我在渴求著被人注視?哈。原來我也不過是凡夫俗子。
不。我只是想和「那個人」共舞。只和「那個人」共舞。
是因為安蒂奇夫人,和那位艾哈邁受人尊敬的老寡婦之間,有很多共同之處,才讓我想起格雷堡的舞會的吧?
不對!蘭斯猛地將酒杯撂下,在銅盤上激起很大的響聲。好幾位小姐詫異的看著他。他只好掛上抱歉的笑,接過她們爭先恐後遞過來的手帕,擦了擦手背上的酒液。
別在自欺欺人了,蘭斯。你一直在想她。時時刻刻……
夏爾蒂娜。
當她挽著她父親的手臂,與你擦肩而過的時候,她的心里是在想著你的。而你,你也在想她。或許,跟尤妮夫人一樣,那位父親也希望你從他手中接過夏爾蒂娜的手臂。
那個時候她一定很難過吧。她一定很鄙視你吧。就像鄙視她自己,無法對你說出心事。可是,那應該是女孩的任務麼。
那麼,你才是那個懦夫。那個因為膽怯、驕傲、因為掩蓋前兩者用的自尊而臨戰脫逃的懦夫。
舞池原來從來都是一個戰場啊……
「哥哥……」一只溫軟的小手忽然伸進掌心。蘭斯一抬頭,看見小雅充滿擔憂與關懷的表情。
「快到第二支舞了。」小雅小聲說。
「嗯。」蘭斯點點頭,拉著女孩的手起身。
「謝謝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