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再入光明塔
光明法師塔三年一度的法師集會日已過去多日,但仍有近半數的外地法師尚未離開艾哈邁。原因無他,都是對那個在級別考試中大出風頭的英俊少年,蘭斯,懷有極大的興趣,想要探探他的虛實。
起初眾人以為,蘭斯是艾哈邁魔法協會暗藏的一件利器,趕在法師集會的當口展示出來,好一顯艾哈邁魔法協會的風光。雖然法師塔的幾個管事一再推說,對蘭斯的事情一無所知,卻沒幾個人相信。後來只見蘭斯游走于艾哈邁貴族圈中,與魔法協會並無來往,漸漸接受了這種說法。
看來,蘭斯多半是哪個避世的魔法家族後裔,少年心性,在法師塔出了風頭後,又被家長管束住了。
接著又出了達安特城堡事件。當事人之一、聖心城的幻術師喬是個很好說話的人,在法師中人緣極佳,很多魔法師都向喬詢問蘭斯的情況。喬雖不肯直說,卻做出了明確的暗示,這個蘭斯不但是魔法家族出身,更掌握著一種奇妙的古代語魔法,以現今的三體系魔法系統,根本無法對蘭斯的家族能力進行劃分。
這下,眾魔法師對蘭斯的好奇心又被挑了起來。雖然知道,大凡古老的魔法家族,都不願與外人過多交往,但是法師們覺得,若不能再見他一面就離開艾哈邁,便是留下了某種不可彌補的遺憾。
現今星落魔法學界中還依然是穆里尼奧、福格森分庭抗禮的局面,但是蘭斯的潛力有目共睹,誰敢說數年之後,他不能與兩位魔法宗師鼎足而三呢。
于是,滯留在光明法師塔中的外地魔法師同時擱置了原本的日程計劃,不聲不響的住了下來。
這可令管事的施羅德先生大為頭疼。倒不是心疼同行們起居的花銷,主要是光明塔中大部分房間都被外地人佔著,本來的實驗項目都無法進行了。
他用極委婉的語氣向幽木國的黑衣法師布拉德打听眾魔法師的歸期,布拉德嘿嘿一笑︰「施羅德老弟,貴國國民崇尚魔法,魔法學界人才鼎盛,害得大家眼紅,都想在艾哈邁物色幾個有潛質的魔法學徒,帶回本國栽培。」
「國民崇尚魔法?」真是說笑!魔法師在艾哈邁人眼中無異于瘋子。新一輩的魔法師中,人才確實不少。象聖心城的甦、班尼、雅尼,以及光明塔的幾個學徒,都是難得的可造之材,還有一位夏菲小姐,連面都沒露,顯然是不屑于參加任何級別考試。不過,布拉德所指的當然不是這些人。
施羅德心下了然,向布拉德點了點頭,轉身走開。一個光澤暗淡的水晶球從走道的角落里飄了出來,飛到施羅德頭頂。
「要法比奧找到喬,問問他能不能把那個少年請到光明塔來作客。」
「明白。」水晶球答道。
在光明塔中,「那個少年」這個詞所代表的意義,已經不需要做解釋了。
兩天後的上午,蘭斯跟著喬、皮克一起,來到了光明法師塔四層的大廳。大廳中央有一個臨時用透明魔法障壁圍起來的空場,里面一個黑袍法師和一個紅袍法師斗得正歡。周圍擠滿了身穿各色法袍的魔法師,都興致勃勃的觀賞二人的魔法大戰,蘭斯進來時,沒幾個人注意到。
「這兩位都是十三級以上的魔法師啊!」喬嘀咕道。
「和媽媽差不多嘛。」
「是啊。」喬拍了拍兒子的頭。
「不過他們加在一起也打不過媽媽!」
「那是!你媽媽可是魔王一般的女人!」
「他們恐怕連爸爸都不如!」
「什麼話……」喬酸溜溜的說。
蘭斯不出聲的笑了,望向場中的兩位高等魔法師。一藍一紅兩個魔法護盾相互對峙著,兩個魔法師都在凝聚魔力,準備施展高級魔法。這時已過了最初的搶攻階段,兩人在實打實的對拼魔力了。
這兩個都是五十歲往上的小老頭,頭發胡須黑白參半,也許是神情緊張的緣故,面貌看來有幾分相似。紅袍的魔法師手臂上纏著一條淡藍色的帶子,上面繡著三條白色的曲線。蘭斯知道,這是季水國的標志。而那個黑袍魔法師右腿部分的袍子隆起了一塊,像是在里面藏了件什麼東西。
「哦,這大概是一個苦修法師。」喬注意到蘭斯的視線,解釋道,「魔法特技雖然有效,卻不是人人都能夠掌握的。非專精法師為了提高自己的魔法力,紛紛各闢蹊徑。其中就有一些人,認為忍受疼痛可以提高自己的精神力,在腿上綁了苦修帶修行。」
「苦修帶?」
「就是帶尖刺的皮帶,綁在大腿上。」
蘭斯吐了吐舌頭。牧師里也有這種人。對這種受罪的修煉法,蘭斯一向是敬而遠之的。
「但那個人的苦修帶怎麼那樣厚呢?」
「可能他對自己的身份感到自豪,故意顯露出來。非專精魔法師一般穿黑袍,苦修法師則是一定穿黑袍的。有時我們把他們叫做『黑衣法師』。」
「一些心理陰暗的人。」皮克用稚嫩的童音粗聲粗氣的說道。
這時黑袍法師忽然一聲大喝,搶先完成了魔法,一個巨大的土傀儡出現在兩人中間。這是一個五級魔法,召喚出的土傀儡行動緩慢、笨拙,但對各種元素魔法都有著不錯的抵抗力。面對擁有法術極效特技的元素使,土傀儡恐怕是中級召喚魔法中唯一有效的一個了。
兩枚碧綠色的強酸球分別襲向黑衣法師和土傀儡。土傀儡硬生生的接下了強酸球,「撲」的一聲,酸球碎裂成無數粉末,沿著土傀儡球狀的身體向前飄灑,仿佛給它披上了幾條綠色的絲帶,迎風而舞。而藍色的元素護盾在強酸球一沖之下, 啪的響了一陣,變得搖搖欲墜了。
黑衣法師吃了一驚,後退一步,在元素護盾之後又撐起了一層魔法障壁。對方的魔法攻擊力顯然要比自己的防御力更勝一籌。
元素使想乘勝追擊,一舉擊破對方的防壁,怎奈土傀儡已沖到身邊,不得已使用了傳送魔法,躲到一旁。
蘭斯暗暗點頭。若黑衣法師使用的不是土傀儡,而是通常情況下戰斗力更強的火元素或冰元素,元素使只要用與之相對的元素魔法,便能輕易解決召喚物。
不過,土傀儡實在太笨,元素使雖拿土傀儡沒辦法,它也傷不到元素使分毫。只能為黑衣法師贏得一點施法時間。
黑衣法師靠著這一點點優勢,以多個魔法防壁擋住元素使的攻擊,偶爾反擊兩下,都被對方的魔法盾擋住了。
兩個魔法師又打了一陣,仍是不分高下。
「有一個著名的老笑話,講的是元素使和幻術師斗氣的故事。」喬稍稍向蘭斯靠近了一點,道︰「中間有這樣一段,兩人以一張椅子為題,元素使對幻術師說︰『幻術有什麼用?這一張無知無識的椅子,你就拿它一點辦法也沒有。』」
「的確。再強的幻術也騙不過一張椅子。」旁邊一位身穿紅袍的老魔法師接話道,撫著胡須,若有所思。
「幻術師怒道︰『元素魔法有什麼用?除了能燒掉這張椅子,你還能做些什麼呢?』」
「是啊。元素使除了攻擊性比較強之外,其它能力實在有所欠缺!」
元素使長于武力,幻術師則長于計謀。與前兩者相比,妖術師無疑是比較全面的,也最接近于普通的魔法師,可是又失之中庸,無論哪方面都不夠突出。最強的魔法派系終究是不存在的嗎?
蘭斯陷入了沉思。他想起了在庇護所中看到的古代魔法體系。那時魔法特技種類極多,魔法體系的劃分是根據咒語的組成與特質完成的,與法術的實際效果無關。在那樣的體系中,提出「哪種魔體系最強」這樣的問題,無疑是可笑的。而且庇護所的書籍中並未提及不同魔法特技相互沖突的情況,可見,同時掌握所有魔法特技在理論上也並非不可能。
這時場中又有了新的變化。土傀儡被元素使用冰魔法束縛住了,黑衣法師無法抵擋住元素使的強攻,便施展了幻術,制造了四五個假身,把元素使圍在當中。真真假假的黑衣法師同時施法,詠唱咒語的聲音驟然大了幾倍,聲勢頗為嚇人。
元素使冷笑一聲,快速施展了一個魔法,只見一條淡色的火蛇從他掌心中鑽出,盤旋著向黑衣法師襲去。瞬息之間,幾個幻象都被火蛇擊破了,只有真身在元素障壁的保護下未受到傷害。
圍觀者紛紛發出驚嘆之聲。元素使所施展的,不過是一個二級的「火焰噴吐」而已,在場的魔法師人人都會。但能如此精準的操控元素力量的,就只有元素使才能做到了。
蘭斯卻只撇了撇嘴。只要采用分割精神體的方法,在幻象上附加一層最低級的元素護盾,元素使的火焰噴吐就會無所作為。不過這種施法的方式,是超出人類法師概念的,即使福格森也不能做到,何況那個苦修法師呢。
「我認輸!」黑衣法師垂頭喪氣的說道,撤去了魔法護盾。
大廳中頓時掌聲如雷。眾魔法師多日來窩在塔里,索然無味,此時情緒都被這場精彩的魔法對攻調動起來,紛紛叫好。
「爸爸,那個紅袍的家伙不錯呀!」皮克飄到喬的肩膀上,指著場中說道。
「是啊。他的元素操控能力也只是中段水平,頂多能操控三級魔法,可在實戰當中,卻能輕易的破除多種幻術!」
「什麼?高等級的元素使可以操控象『冰錐術』那樣的五級魔法嗎?」蘭斯驚訝的問道。
「是呀。呵呵。」答話的又是紅袍的老法師,「據說當世最強的元素使,穆里尼奧大師已經能操控七級法術了!」
「那可真難搞!得在幻象上施展高級元素障壁了!」
「在幻象上施加元素障壁?」老魔法師用高八度的聲音大喊道,一連倒退了三步。
此言一出,大廳里嘈雜的人聲頓時低落下去,仿佛飛揚的煙塵遇上了一場急雨。一分鐘不到,只對面角落里還有人竊竊私語。
「蘭斯!那個少年不是蘭斯嗎?」有人叫道。
「是啊是啊!蘭斯已經到了!」
「在哪里?蘭斯在哪里?」
「夫人!快過來看呀!那就是我跟你說過的蘭斯!」
「哪個?︱︱天啊!都怪你!沒把咱們家女兒帶過來!」
眾魔法師們見了蘭斯,都興奮得手舞足蹈,紛紛擁了上來。蘭斯向他們揮了揮手,一邊微笑,一邊後退。
一直在高處俯視全場的施羅德見了,連忙打了個手勢。八個身高兩米的壯漢魔法師很快出現在蘭斯四周,築成了臨時大堤。
蘭斯不知該說什麼好,只擺出職業性的笑容,兩手放在胸前,身子微微前傾,默默的站著。
紅袍老法師撫須大笑︰「哦!難怪!這等驚世駭俗的言語,也只有他能說出口了!」
這個老法師袖口上繡著個小小的季水國標志,正是季水國法師協會的會長,元素使埃勒門。
季水國的法師長埃勒門先生,是公認的僅次于穆里尼奧的第二號元素使,在星落享有廣泛的聲譽。他的元素魔法獨闢蹊徑,以能量操控為主要技巧,力求以最精確的方式操縱能量。這與芬頓流行的「追求元素能量最大瑪那輸出」的原則大異其趣,因此,雖然埃勒門先生的實力得到了承認,但他的魔法理論卻並未得到芬頓同行的認同。
為此,埃勒門先生在來芬頓之前,就打定主意,要借這次法師集會的機會,一顯季水國元素使的威風。不想法師集會的組織極為混亂,萬事隨緣,直到今天才找到機會。埃勒門的兩個學徒,先後挫敗了艾哈邁本地的一個妖術師和幽木國的一個黑衣法師。埃勒門心里得意非凡。接著就見到了這天的正主,聲名日隆的神秘魔法天才,蘭斯。
這個少年!別的不說,超然脫俗的氣質容貌生平僅見呀!埃勒門暗暗贊道。如果能收做學徒,無論走到何處,廣憑外表也能給本協會增添不少光彩!
不過,想歸想,埃勒門可不敢付諸行動。四下望望,幽木國的布拉德,巫神國的培根正對那少年虎視眈眈。這兩家是得罪不起的大協會。況且,還有一位不知隱身在何處的妖術宗師福格森呢。
蘭斯對這種眾星捧月般的陣勢並無心理準備,搞不懂法師們為何如此熱情,一時也有些心驚。幸好他之前曾與洛馬特神甫一起到艾哈邁以南的克蘭城主持過祭奠,見過那種萬人齊心,群情激昂的壯觀場面,因此不致失了禮儀。
突然,一枚巨大的火球從人群中飛出,直直的打向大廳的棚頂。裝飾成吊燈樣的魔法感應水晶球一閃,即刻在棚頂前面形成了一層護盾。「轟」的一聲巨響,火星象雨點一樣濺落下來。
「怎麼回事?」喬說著,在蘭斯身前釋放了一個幻術牆魔法。
這時,一個身穿灰色法袍的少年從人叢中走出。少年法師袍的高領子上繡著一只難看的禿鷲,蘭斯知道,那是芬頓魔法學院的校徽,喬衣服上也有一個。看他氣定神閑的模樣,可知剛剛的火球是誰放的了。
「蘭斯。」少年昂起頭,冷冷的說道,「國立芬頓魔法學院,一級妖術師學徒班尼,向你提出挑戰。」
「班尼,你在胡鬧什麼?!」喬低聲罵道,「蘭斯是光明塔的客人,我們也是一樣。挑戰之類,不能越過此間的主人。」
這時,又有一個個子頗高的少女叫著班尼的名字,從後面跑了上來,一把抓住了班尼的肩膀︰「班尼,你這樣做小雅不會高興的。」
班尼晃了晃肩膀︰「甦姐,別攔著我。你不覺得這家伙太猖狂了嗎?」
「猖狂?蘭斯什麼都沒有做呀。」
甦的目光轉向蘭斯,他正向她頻頻點頭呢。少女的臉頰立刻浮上兩朵紅雲。悄悄的拿出一個亮紅色封皮的記事本,一支精巧的墨水筆,快步移到蘭斯面前。
「那個……蘭斯先生。」少女低著頭,聲音顫抖的說,「可以給我簽個名嗎?」
「啊?」在場的所有男性法師都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等一等!我也要一個!」遠處一個少女大喊道。
蘭斯感到尷尬無比,偷眼看了一眼班尼,發現少年妖術師全身籠罩在陰影里,已經快要暴走了。
「我要殺了他……」
「光明塔認同這次挑戰的合理性。」一個沙啞的聲音從大廳頂部的水晶球中傳來。「請其他人退開十五米距離。」
「我不接受這次挑戰!」蘭斯叫道。
但是,卻沒人理會他的抗議。
從棚頂處發出一陣柔和而渾厚的魔法波動。這是搭建臨時魔法障壁的信號。眾魔法師一看有好戲登場,都興奮得不得了,紛紛後撤,為蘭斯和班尼讓出比武場。
幾個外國少女抓緊最後時間,向蘭斯索要簽名。蘭斯一邊敷衍她們,一邊向班尼苦笑了一下,示意自己是情非得以。班尼的臉色越來越青。
不好!這家伙看來恨透我了!蘭斯憂心忡忡的掃視全場,發現眾魔法師無不兩眼放光,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的望向自己。這些家伙只想看熱鬧!
這下完了。蘭斯苦笑。魔法奇才的大帽子他並不希罕,但是,魔法對決可是很危險的!看那個班尼自信滿滿的樣子,想必實力不錯吧?再說,在場的魔法師中,又有哪一個比自己更差的呢。一個三級的魔法奇才!
「蘭斯大人!好可愛的字!」一個口音奇怪的少女拿到了蘭斯的簽名,興奮的大叫道。
蘭斯無奈的笑笑。書法是受重點培養的年輕牧師必修的課程之一。他不算用功,在同學中只是中下水平。
班尼的表情,早已無法更加陰沉了。
喬是最後一個退開的︰「蘭斯,認真打。班尼實力不錯。」
蘭斯一臉苦相。也罷。他本來也沒想過要扮演什麼天才。這一戰剛好可以解脫。現在要考慮的,是如何利用手里的資源保命。
經歷了西奧的教育和達安特城堡的歷險,他已不是第一次走進光明塔時那個法力低微的初級法師。魔法師等級固然停留在三級,卻也有自己的一套戰斗技巧。
第二十五章 遺忘酒
光明塔四層大廳,一場魔法對決即將在星落年輕一輩法師中的兩個佼佼者中展開。圍觀的法師們興高采烈,摩拳擦掌,氣氛越蒸越高。人聲沸沸揚揚,仿佛隆隆的潮鳴。
埃勒門咽了口唾沫,對身邊的白袍法師說︰「這場比試,蘭斯的勝算有多大呢?」
「這個很難講。」幻術師喬搖了搖頭,「班尼是聖心城新一輩妖術師中的佼佼者,已經是八級的魔法師了。再加上法術越階的特技,每天可以施展一個五級魔法。而五級魔法︱︱」
「開始了!」有人大叫道。
喬和埃勒門都向場中張望,卻見場中一片綠色的光網。原來是班尼施展了小型法術反彈護盾,而蘭斯則以連續不斷的強酸箭硬攻。
「好快!」蘭斯變態的施法速度,令埃勒門這樣的大師也驚訝得合不攏嘴。
毫無疑問,要比賽強酸箭的熟練度,蘭斯不輸任何人。
眾魔法師爆出一片驚嘆之聲。
「他的魔法,不能以常理判斷。」喬說,「不過,用低級魔法不可能攻破班尼的護盾。在小雅、甦他們幾個人當中,班尼的戰法是最傳統的,先施展高級的防護魔法,再以強力魔法解決戰斗。這種穩健的作風,遇到消耗型的魔法師難免吃虧,用來對付喜歡投機取巧的對手則剛剛好。」
果然,正像喬所說的,班尼見蘭斯無法攻破他的護盾,開始施展高級法術了。從咒語與手勢的復雜程度可以看出,這是一個不低于四級的魔法。
「冰錐術!」埃勒門不愧為元素魔法大師,僅憑魔法波動的感應便認出了班尼的魔法。「一上來就施展了最強的魔法!」
「五級魔法,三級以下的魔法護盾是無法防御的。」喬神色嚴峻,不自覺的摸了摸下巴。
這時,眾魔法師再次發出了驚呼。蘭斯開始施法了,但卻不是任何一個防御魔法的起手勢。咒語短促而流利的吟詠方式,無疑是攻擊性魔法的特征。這段咒語,每個魔法師听來都有幾分耳熟。
班尼的法術接近完成。在他身體周圍凝聚起強勁的冰元素能量,藍白色的波紋狀冷光一圈圈的擴散開來。
而蘭斯身邊則凝聚起了火元素的能量。微弱的紅光證明,那只會是一個三級以下的低級魔法。
難道放棄防御,直接進行魔法對轟嗎?簡直是瘋了!以冰錐術的沖擊力而論,沒有哪個火焰魔法能與之匹敵,更何況班尼的身前有一道魔法護盾,而蘭斯什麼防護都沒有!
眾魔法師都覺得難以置信。容不得他們多想,班尼的冰錐術以排山倒海的氣勢噴薄而出,蒼白的凍氣眨眼間推到了蘭斯身前,把他整個人包在里面!
十幾個女孩同時尖叫起來!
「踫」的一聲巨響,濃濃的白氣爆炸性的擴散開來,眨眼間充滿了整個魔法障壁。一個強勁的氣旋渦出現在蘭斯與班尼中間的位置,急速上升。白色的亂流狂暴的四下奔突,什麼也看不見了。
「好厲害!」皮克興奮得手舞足蹈,追著氣旋渦的中心一溜煙的飛了上去。
「擋住了?」
「他怎麼做到的?」喬問道。
「好像……是燃燒之手。」埃勒門的冷汗都流出來了。他的經驗告訴他那就是燃燒之手,但常識卻在否定。近兩米長,最大直徑一米的火焰波,應該稱為「火錐術」了。一級魔法能調動的能量根本達不到這種程度。
「用燃燒之手正面抵消冰錐術?」
「不可能。不是真的……」
這時,魔法障壁里又傳出了一陣「乒乒乓乓」的脆響,像有四五個人在用戰錘敲打冰面似的。眾魔法師瞪大了眼楮,誰也不知發生了什麼事。緊接著又傳出了兩下爆炸聲。
「石頭皮膚。班尼實在夠穩的。可是,蘭斯帶著鐵器嗎?」喬自言自語道。
轟的一聲,好像有一面石牆從高處跌落,砸在地面上。障壁里頭終于平靜下來。
眾法師屏住呼吸,看著水汽一點一點的消散。一時竟無人出聲。
蘭斯的身影漸漸從水霧里顯露出來。班尼站在不遠處,面如土色。一段幾米長的石頭護欄橫在兩人中間,已摔得粉碎。那石欄邊上有被骷髏炸彈炸過的痕跡,碎成了細細的石粉。
有眼尖的人看出,那段石欄竟是從大廳外的樓梯上拆下來的。出去驗證了一番,果然不錯。
這是什麼魔法?誰也說不出來。可有一點能確定,這種「魔法」已經達到物理攻擊的極限了。別說班尼,就是福格森、穆里尼奧怕也只能避開。能正面扛下來的根本不是人類。
宅心仁厚的蘭斯,只是警告狂妄的班尼一下,沒有下殺手。
施羅德先生命人撤去了魔法障壁,這場短暫而激烈的魔法對決就此終場。
與前一場熱鬧的大討論相反,大廳中一片冷場。魔法師們無不默默然,低頭沉思。
向蘭斯挑戰,無疑是一個魔法師在艾哈邁所能做的最愚蠢的事了。那種聞所未聞的家族咒語明顯超越現今魔法理論的範圍,只要沒弄清它的運作方法,短時間內都不會有對應的防御模式。
收他為徒?先考量一下自己的資格再說吧。
男魔法師們紛紛放棄了本來的打算,以觀望態度取而代之。
眼下最重要的原則,絕對不能與蘭斯為敵。一個剛出道的少年尚且如此,這個家族的長輩該有多可怕?恐怕有魔法宗師的級數吧?
由此推論,探詢蘭斯秘密的一切行為也將引來極大的危險!
中年女魔法師們不無得意的看著自己的男伴,發出嘿嘿的冷笑。
想的最簡單也最長遠的還是那些正值妙齡的少女。此時,沒有一個少女對蘭斯的才華有所懷疑,而他的氣質容貌早已被認作是芬頓青年一代中的不二之選。
少女們一邊用小手掩著發燙的臉頰,一邊用敵意的目光相互擠兌。
「蘭斯。蘭斯。」喬望著蘭斯,在心里暗暗嘆道,「的的確確是奇跡的少年啊。」
蘭斯看見了喬,向他招手。皮克卻一下子落在蘭斯肩膀上,把他撞了個趔趄。
他這個兒子,天性調皮,又是魔法家族後裔,驕傲得很,對尋常的學徒向來瞧不起。不過,皮克顯然把蘭斯視作親近的伙伴了。
這時,傳來一聲尖銳的鳥鳴。一只烏黑的怪鳥不知從哪里飛進了大廳,盤旋了一圈,又怪叫著飛了出去。
不知為什麼,喬覺得那鳥給他帶來很大的壓力。瞬息之間,蘭斯的笑容都變得不那麼燦爛,而帶上了某種冰冷的灰暗氣息。
「奇跡!唉!如索婭所說,世上既沒有神也沒有魔,只有強者。而你,你會成為神的使者,還是魔的僕從?」
夕陽西斜。蘭斯望著倫伯底城牆後露出的一絲霞光,輕輕嘆了口氣。迄今為止,一切都很順利。但真正想要做的,卻一直沒開始。
在給一百位各國魔法師簽名留念之後,終于拖著疲憊的身子走出了光明法師塔。又一天在匆匆忙忙中度過,卻總有種無所事事的失落感。
洛馬特神甫的事固然沒有著落,而兩個牽腸掛肚的少女,也越走越遠了。看似唾手可得,真正想要抓住它時,卻從指縫間溜走。
他甚至產生了一種恐懼感,因為害怕失去,連向生活索取的勇氣也漸漸喪失。
一邊自怨自艾,一邊緩步朝街道中心走去。一直在天上徘徊的魔寵落了下來,站在他肩上,「呱呱」的叫了起來。
這只魔寵,可以與他心靈相同的東西,並不像他最初想象的,是一只烏鴉。它是一只地道的黑鳩,黑暗一族最常用的密探。考慮到他教皇繼承人高貴而神聖的身份,有這樣一只見不得人的魔寵,真是尷尬得很。
「別叫了!你這丑東西!要不是你,我也不必這樣犯愁了!」蘭斯罵道。他有時真害怕見到雅希蕾娜的時候笑不出來。而他若是不笑,她也許就會哭了。
「蘭斯︱︱」有人在後面大叫。回頭一看,是喬。喬笑眯眯的看著他,手里擎著一支黑色的細頸瓶。
「是喬啊。有事嗎?」
「呵呵,來向你道個別。我、皮克、班尼和甦是聖心城最後一批人,明天就要離開艾哈邁了。」
「是嗎。」蘭斯一下子不知該說什麼好。這批人走了,說實話是省了他的麻煩。他非常想問喬那個福格森是不是也一起走。
「有件東西給你。」喬舉起了細頸瓶。「遺忘酒。從達安特城堡得到的。老達安特伯爵的作品之一。」
「作品?」
「是的。他是一位地地道道的藥劑大師。我們在城堡地下的儲藏室里發現了不少魔藥,都是他的作品。這家伙,作為人類的人生有一大半花在這上面了吧?」
「這是你應得的報酬。」喬把遺忘酒遞給蘭斯,「這可是達安特最珍貴的東西了,在聖心城的黑市可以輕松賣到七百個金幣。」
「這個有什麼用呢?」
「用處可大了。半吸血鬼要轉化成吸血鬼,人類的部分必須死亡。如果人類的部分有過分執著的記憶,對轉生後的吸血鬼是很危險的。死亡之後,人類的夢想與希望就成為無法實現的寄托,多數半吸血鬼都不能承受這種負擔,有些在儀式舉行當中便靈魂崩潰了。」
「吸血鬼對人類既憎恨又妒忌,同時又渴望人類的鮮血。他們本身就是一個矛盾的種族。半吸血鬼的生存狀況更加辛苦。為此,他們從一生下來,就開始為轉化儀式做準備。配制改變靈魂的魔藥是其中最重要的部分。也許就是這個原因,吸血鬼對精神的認識始終比我們深。」
「听起來很悲哀呢。」蘭斯用手指刮了刮黑鳩的尖嘴巴。
「對吸血鬼本身而言,是這樣。」喬笑了笑,繼續講道︰「半吸血鬼發明的記憶藥水,對純人類的效果一樣好,真正的魔藥。其中最珍貴的兩種,是遺忘酒和記憶藥水。呶,這瓶就是遺忘酒。喝下它,就可以忘記心中最執著的事物。記憶藥水的效果正好相反,可算是遺忘酒的解藥。」
「心中最執著的事物。」蘭斯心中一動,低聲重復道。
他自以為生性恬淡,執著這種品質一向與他無緣。不過,他此刻卻正為了別人的執著而煩惱著。若真如喬所說,這種魔藥能改變人的意志,倒可以試一試。
「︱︱是呀。」喬見蘭斯若有所思,猜度他的心事,笑道︰「人心最執著的感情,多半是對異性的眷戀。所以也有些人喜歡叫它『忘情水』。」
「忘情水?!」這回,蘭斯的語氣充滿了興奮,一把從喬手中奪過細頸瓶,仔細打量。
喬心中一樂︰果然,像蘭斯這般的英俊少年,再怎麼處事老練,戀愛上的煩惱也少不了。不知具體的情形是怎樣的呢。今天與班尼比試之後,怕又有許多魔法少女要登門拜訪吧?
又輕嘆了一口氣。喬年輕時,也是芬頓魔法學界有數的青年才俊。無奈皮克媽媽門檻太高,總有大批競爭對手隨行。為了追到心上人,喬著實吃了許多苦頭。最後贏得也有幾分僥幸。想來蘭斯是決不會有這種煩惱了!他煩心的,只有如何拒絕那些主動的女孩們吧?
想到此處,喬的嘴里泛起一絲酸苦味兒。
「蘭斯小弟,你可不要亂用!」喬警告道,一邊取出一張卷軸給蘭斯,「這是有關遺忘酒的一些記載。這東西,還是有副作用。用起來須慎而又慎。︱︱還是不用最好!」
喬估摸著,蘭斯會把這瓶魔藥分成許多份,摻水後喂給上門的少女們,好擺脫她們的痴纏。全沒料到蘭斯心里想的是另一回事。
不遠處,一雙水亮的大眼楮,躲在法師塔投下的陰影里面,默默的凝望著蘭斯。
「大哥哥……」女孩低聲呼喚道。
忽然有人在她肩膀輕輕拍了一下,回頭一看,原來是芬頓學院的大姐頭,甦。
「呶!這是你要的簽名。」甦一臉不耐煩的說。
「謝謝甦姐!」小雅的眼里一下充滿了喜悅,接過簽名冊,連連向甦鞠躬。
「好了好了。︱︱真的不去道個別嗎?」
「不。」女孩咬著嘴唇,用力的搖了搖頭︰「蘭斯哥哥會記得小雅。所以,只要耐心的等待就好。一定會重逢。」
「唉!真是說不過你。」甦也搖了搖頭,表情很無奈。她的目光也望向了那邊的少年。秋天明麗的陽光照在他白色絲綢的衣衫上,彌散成一片溫和而閃耀的光暈,竟一時看不清他的面貌。而奇怪的是,他的笑容卻十分清晰。
一個成功的牧師的儀態,無論何時、從何種角度觀看,總是高雅完美的。
「呀!」甦感慨道,「那家伙實在太耀眼了。感覺不像是真的!這其中一定有作假吧?」
「大哥哥……不要忘記小雅!」雅尼的聲音把甦的精神呼喚回來,低頭一看,女孩的眼圈居然在一秒鐘之內變得通紅,淚珠開始在眼眶里打轉了。
真厲害!甦吐了吐舌頭。
「走吧,去收拾東西!」甦一把摟住雅尼的肩膀,強行把她轉了個個兒,推進光明塔里面去了。
第二十六章 友情證明
這天,又到了與兩位子爵出游的日子。
三人乘著馬車,沿著水手路的支路行了一陣,轉入一條狹窄的巷道,直向西行。不多時,房屋的建築風格一變,由禮天路上那種簡潔明快的平層住宅,變成了高大而封閉的尖頂屋。青黑色的磚瓦,又高又小的窗子,有些還帶著黑鐵制成的窗欄,活象一座座縮小版的倫伯底獄堡。
看了這般陰沉的景象,不用說,西城區到了。
「怎麼總是到西城區閑逛?」蘭斯無比郁悶的想。
「這些房子是芬頓八三零年建造的,是獸人收容所。」阿貝爾見蘭斯悶悶不樂,又為他當起了導游。「那時芬頓與西方五國的聯軍攻下了半個赤海丘陵,抓了數萬獸人俘虜。」
「那可是不錯的苦力。」蘭斯想起了從軍時見過的幾個獸人俘虜。獸人壯碩的胳膊有水桶般粗細,軍營里最壯的大漢也不敢跟獸人較勁。但多數獸人的戰斗技巧一般,只會以蠻力作戰。若非如此,要戰勝它們可就難了。
「哪里。這些低等生物又粗又笨,性情暴躁,多數活計都干不了。最後只有集中到一起,白白養著。」
「那豈不很虧?」
「是啊。你知道,那時離獸人佔領艾哈邁的時間已過了三十幾年,芬頓人對獸人的仇恨漸漸淡了,只把它們看成勞力。芬頓是聯軍的領袖,分得的俘虜最多,本以為佔了便宜,結果卻是背上了老大包袱。為了養活這些獸人,芬頓向北方三國要求一部分的資金和勞力,以維持收容所的正常運轉,結果鬧得雙方的關系急轉直下。至今也未能修復。呵呵……」
蘭斯不由得記起了聖神教史學課上所學的戰史記錄。光復艾哈邁的一戰,當時的教皇,光明皇萊尼特與聖騎士束縛者諾克斯,合力狙殺了最後的獸人皇帝,獠牙之王朱塞配。這一戰是近代獸族戰爭的轉折點。此後獸族便一蹶不振。百年中再沒有誕生出一個皇帝來,各部落之間內耗不斷,再無余力向北方進攻了。
但,這只是典籍上的說法。那位老神甫對蘭斯頗為偏愛,課下與他閑聊,講了另外一個不同的解釋。
「獸人與我們人類不同。它們之中,有被稱為『先知』的一族存在著。普通獸人的智慧極低,戰斗技巧也有限。而先知比普通的獸人聰明百倍,靈巧百倍,甚至有些先知能施展簡單的魔法。它們是獸人的精神引導者。」
「光復艾哈邁一戰中,諾克斯殺死的獠牙之王便是一個先知。皇帝一死,獸族便失去了領導者。即使組織起龐大的侵略軍也無人指揮,只能屢戰屢敗了。內戰不過是它們選出下一任皇帝的方法而已。」
先知的存在,明顯與教典中的說法不符。教典上說獸人是魔王的造物,根本不具備智慧,也不能施展任何魔法,當蘭斯向老神甫追問時,老神甫便微笑不語了。
蘭斯的視線移到那些當年的牢房上。也許,當年芬頓的數萬俘虜中,就有一個先知存在著,用它看似混濁的眼楮觀察著人類的世界吧。
「……到頭來,獸人收容所的全部花銷,只換來一座倫伯底監獄。說不定,現在還有長壽的獸人活在里面呢。」阿貝爾的笑聲把蘭斯從回憶中帶回了現實。
「咦?倫伯底獄是獸人建的嗎?」蘭斯吃驚的問道。
「是啊。」
「教典上怎麼沒有提︱︱」蘭斯及時收住了這個可能暴露身份的說法。阿貝爾一笑而過,佛朗茲卻用狐疑的目光盯了他幾眼。
馬車出了巷子,路一下子變得開闊起來。路上的行人卻越發少了。走了一陣,諾大的街市中竟只剩下他們一輛馬車。兩旁一成不變的青色房屋圍成了密實的鐵牆,馬蹄的噠噠聲在兩面牆壁間孤寂的回響著。
蘭斯實在搞不懂,阿貝爾為何總喜歡到這片陰森可怖的區域來。即使不是通緝犯與逃兵,正常的艾哈邁人對西城區也是避之尤恐不及。而這個貴族圈中的風流人物,卻偏要特立獨行,更別提身邊還帶著一位聖心城來的貴客。
佛朗茲子爵的臉上卻不見半分不快,甚至還有一絲快慰的笑意,仿佛在一出首演的歌劇中,見到意料之中的老橋段。
蘭斯感到有些無聊,想閉目休息一會。無意間看到阿貝爾放在膝蓋上的手忽然攥起了拳頭。順著子爵的目光一看,在車子的左前方路邊上,一個提著籃子的女子朝倫伯底的方向緩緩走著。烏亮的長發,窈窕的身姿,背影上看是個無可挑剔的美女了。不過,她的穿著卻頗為樸素,一看就是貧窮人家的女兒。
回頭看看,正迎上佛朗茲的目光。一貫陰沉的佛朗茲竟沖他眨了眨眼楮,很有些做鬼臉的意思。
蘭斯用探詢的眼神看著阿貝爾。後者正在出神,遲了幾秒鐘才注意到。
「哦︱︱這一代的住戶,很多都是倫伯底獄卒的家屬。大半個西城區都靠監獄養著,跟七十年前沒什麼差別。」阿貝爾慌慌張張的說,一點也沒有平常談笑風生的氣度。
「前面那個女孩,大概是要往倫伯底送東西的吧。」
「是呀。在監獄干活的父親病死了的話,一家人的生活就會變得很艱苦。」
「噢!」蘭斯無言以對,只好點了點頭。
「尋常獄卒的收入很低,很難留下什麼積蓄。病死的人,是拿不到倫伯底的撫恤金的。家里斷了收入來源,做點小買賣的本錢也沒有。多虧了有一手好手藝,靠著給獄卒隊長們做飯賺幾個小錢,才勉強維持著生活。不然,還真不知要怎樣活下去呢。」
阿貝爾知道得可真清楚。看來,這位過慣了優裕日子的少爺,對西城區平民的生活倒十分關注。
「獄卒隊長的收入可是很好。」佛朗茲插話道,語調怪怪的,「監獄里伙食差,就從外面買餐點。有些格外幸運的,還能以買價的十倍把食物賣出監獄,給某些對粗茶淡飯有特別興致的貴族少爺嘗鮮。」
「哎?竟有這樣的事?!」蘭斯吃了一驚。
「咳!咳!」阿貝爾忽然咳嗽起來,好一陣才停下,嗆得臉都紅了,斷斷續續的說道︰「在平民中常有這樣的想法,以為貴族都是些每天只想著怎麼玩的家伙,對自己之外的一切漠不關心。事實上,就我所知,還是很有幾個有志的青年貴族,一直關注著平民階層的生活。」
佛朗茲面帶著促狹的笑容,不緊不慢的說道︰「的確。但目光總是放在西城區的,就絕無僅有了。」
這時,車子經過那個提籃少女身旁,阿貝爾子爵神情忸怩的向窗外望了幾眼。他的視線,總是不離那少女身邊一步。看到阿貝爾子爵的神色,蘭斯終于悟出了佛朗茲的弦外之音。看來,阿貝爾對這個少女有些意思,一定是為了她才到西城區來的。
「咳!」蘭斯清了清喉嚨。
「請說?」佛朗茲立刻道。
「像這樣父親是獄卒,月前不幸病死,一家陷入困境,不得不為獄卒長官們送飯養活家人的可憐少女,一般叫哪些名字呢?」
佛朗茲的眼楮頓時一亮,呵呵的笑了一陣︰「平民的兒女多,名字也取得隨便。像那種父親是獄卒,月前不幸病死,一家陷入困境,不得不為獄卒長官們送飯養活家人的可憐少女,常常用『小雨』這類簡單的名字。」
「佛朗茲!」阿貝爾抬高聲音,用威脅的目光盯著佛朗茲看。
「這不怪我!」佛朗茲兩手一攤,無辜的說︰「誰讓艾哈邁很少下雪呢。若是聖心城,可能就叫『小雪』了!」
「有道理!這也是艾哈邁的風土人情吧!」蘭斯故意笑了兩聲。與兩位子爵相交有一段日子,已經可以開相互的玩笑了。
說笑間,車子漸漸把少女落下了一段距離。阿貝爾紅著臉,一副靦腆相。蘭斯不客氣的把頭探出車廂,向阿貝爾的心上人回望。
嗯……容色果然十分秀美,雖然不如精靈妹妹那般縴麗,也不及侯爵千金那般明艷,可是少女唇邊一縷若人憐憫的哀愁,自帶有一種的楚楚動人的氣質。
「要車夫把車停下來嗎?」佛朗茲問阿貝爾。
阿貝爾當然沒理他。
做事雷厲風行,從不落人口舌的阿貝爾子爵,今天是栽到損友手里了。這位子爵原是個想不到的純情人物!蘭斯心中對阿貝爾多了幾分親近。
注意力再回到車廂外時,吃了一驚。就在剛剛那一瞬,從道旁小巷里沖出幾個男人,把小雨攔住了。這些人衣著粗陋,身無長物,面貌窮凶極惡,儼然是出獄不久,打算攔街搶劫。
少女吃了一驚,扭頭要走,個子最大的流氓一步跨了過去,扭住了少女的胳膊,把她強行拽到身前。少女臉上現出害怕的神情,身子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提籃的蓋布抖落在地上,被另一個流氓一腳踩住了。
「不好!有人搶劫!」蘭斯叫道。
阿貝爾立刻擠到窗子旁向後張望,佛朗茲遲了一下,也湊過來。蘭斯被擠得沒地方,縮了縮腦袋,什麼也看不到了,索性坐回車子里。听到阿貝爾罵了一聲「該死」,他的右手狠狠抵在了車廂上,仿佛要推倒一面牆壁。過了幾秒鐘,佛朗茲收回了身子,坐了下來。
後面遠遠的傳來人聲。幾個流氓在大聲吆喝著什麼,聲音很亂,其間似乎也夾雜著少女的哭聲,但听不清楚。
「看!」佛朗茲指著另一側的窗子,表情冷漠。
順著他的指引一看,路邊正有兩個委頓的艾哈邁憲兵站著。他們死抱著懷里的長矛,仿佛天氣很冷,要借長矛取暖似的。
「他們怎麼不管事!」蘭斯驚訝的問道。
「收了好處唄。」佛朗茲不以為然的說道;「這個城市,永遠有足夠的物資可以搶劫,憲兵也總能得到不菲的貢金。西城的憲兵是最窮的,才會收這些蠢賊的好處。」
兩個憲兵似乎感覺到蘭斯的視線,舉起長矛,閃進拐道里去了。看他們消失,蘭斯才忽然領悟了佛朗茲的意思。他話語里的淡漠,令蘭斯小小的打了個寒戰。
進而又發現,自己作為一名牧師,也像佛朗茲一樣漠不關心的坐著,實是更不應該。
我應該立刻下去解決那幾個流氓才對。可是,阿貝爾不是更有資格這樣做嗎?
阿貝爾抓著窗沿,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顯示出他心中正在激烈的交戰。
這有什麼好猶豫的呢。蘭斯大惑不解。沖過去結果那幾個流氓就是了。阿貝爾怎麼會害怕幾個流氓呢?
可阿貝爾非但沒有跳下去救人,反而坐了下來。雙眼無神,面色蒼白,汗珠不斷從額角滾下。
馬車慢慢的,卻是一點一點的離受困的少女遠了。
「是啊。」佛朗茲語調輕柔,神情悠閑︰「那種時去時來的善心,對可憐的貧家少女有什麼用呢?終究不能靠憐憫過一輩子。早一點遇到劫難,也許倒是好事。剝去了虛偽的溫情,才能看到這城市的本來面貌。」
這時,後面的少女尖聲叫了起來。一個無助的少女,落在一群無法無天的流氓手里,不用想也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听得蘭斯如坐針氈。
看看兩位子爵,佛朗茲的表情依舊寒冷,阿貝爾雙眼噴火,形容可怖。
這一刻,時間仿佛在阿貝爾的彷徨中,像夕陽下的影子漸漸延長。
阿貝爾忽的站了起來,用顫抖的音調說︰「『我們要歡喜快樂,將榮耀歸于他。』光榮潔白的細麻衣,從來不是通往權勢富貴的橋梁。」
丟下這句奇怪的話,阿貝爾踹開車門,跳了下去。
蘭斯如釋重負。慢慢的,佛朗茲也舒了一口氣。
「大人,要停車嗎?」車夫在外面問道。
「不。繼續走吧。」
馬車又晃悠著開動起來。蘭斯的心情仍不能完全平復,便回想起阿貝爾的話來。前一句話出自聖神教的一本殘破典籍,意指婚姻神聖,是我主對人類的賜福。後一句則沒有出處。阿貝爾跳下車時,顯然是下了某種堅定的決心。而這心情的由來,蘭斯並不完全知曉。
「艾哈邁是芬頓的心髒。」佛朗茲不著邊際的說,「來自南方與西方的商旅們,是心髒內鮮紅的血液。只要心髒還在跳動著,芬頓這個巨人就不會被擊倒,即使︱︱」
流氓們的慘叫聲接二連三的傳了過來。蘭斯听到了,卻並不感到愉快。因佛朗茲的表情凝重,言詞充滿壓迫感。他知道,佛朗茲正在說一件極為重要的事。
「即使這個巨人的身體完全腐敗。」佛朗茲頓了一下,等喊聲稍低,續道︰「正如我們所見,政治混亂,外交不利,神跡消隱。拋去前一段對獸人小小的勝利,近期芬頓可說是沒有一件好事。但,它的體制仍沒有一絲動搖,頑固不化的持續運行著。在這個國家中,血統門第永遠要比聰明才智重要。只要艾哈邁還在跳動。」
「是的,只要艾哈邁還在跳動,像阿貝爾這樣的人就永無出頭之日。這個國家,並沒有一條通往光榮的荊棘之路,有的只是對腐朽衰敗的堅持。它不需要一點變革。阿貝爾如果能安于現狀,安心做一個艾哈邁子爵,自然可以快快活活的過日子。可惜他不能。他知道自己和艾哈邁的那些紈褲子弟不一樣,他有才能,他總在尋求權力。不過,若非如此,他也不會被我佛朗茲視作朋友了。」
「阿貝爾知道,在現今的芬頓,要出頭只有兩個方法。其一是借助某個權貴人物的力量,其二是通過婚姻。他結交我,很大程度上是因為我的地位,未來的騎士公爵。他知道我明白這一點,所以他要用一個儀式來證明他的友情。」
「婚姻?」蘭斯嘀咕道。他想起了阿貝爾的後一句話︰光榮潔白的細麻衣,從來不是通往權勢富貴的橋梁。原來是這個意思啊。
「是啊。婚姻。若要以這種途徑出頭,阿貝爾的優勢和劣勢都很鮮明。他出身下等貴族,但他在艾哈邁乃至芬頓的年輕貴族中,人才是不二之選。他必須憑借自身魅力去打動那些地位尊貴的小姐。在這種情況下,他對她的忠誠度就格外重要了。因為這不是一場政治婚姻。在通常的政治婚姻中,忠誠往往是最不重要的一環。」
「小雨!」蘭斯恍然大悟。
的確,如果阿貝爾要追求某一位高貴小姐,小雨的存在對他實在太不利,只要他的競爭者,或任意存有敵對心的人,抓住小雨這個破綻,便能輕易擊跨阿貝爾。
蘭斯禁不住再次探出車窗,向後方張望。距離太遠了,只看到一團模糊的人影。他覺得那是阿貝爾在抱著受驚嚇的小雨,安慰她。阿貝爾的猶豫與憤怒又重現在眼前,那個充滿活力的子爵,剛剛是在面對生命中一次重要抉擇。
也許在剛剛那一刻,借著婚姻向上爬的道路,就此封死了。最低程度上,也會在紅地毯下面留下一個危險的坑洞吧。
「我過世的母親曾經說過這樣一句話,只有握有一個人的秘密,才能握有他的友情。反之亦然。今天這件事,便是阿貝爾的友情證明了。我知道他遲早會要我見證這一刻。我沒料到的是,蘭斯先生,他也要你見證到了。也許他把你視作第二選擇。別太吃驚。友情這種東西,終究是可以利用的人生的一部分。我所懷疑的是,你真的有他所期望的那種力量嗎?受家族勢力所限,阿貝爾的情報來源,實在不怎麼可靠。」
佛朗茲深深的凝視了蘭斯片刻,又把視線移走。
這一瞥帶給蘭斯莫大的壓力。佛朗茲不再看他,壓力也沒有消失。
他大約是知道蘭斯真實身份的。至少知道他不是什麼外國使節。
知道他身份,或是猜出了他身份的,有哪些人?這其中,有哪些是善意的觀望者,又有哪些只是在等待著適當時機拆穿他?的確,他並非有意欺騙他們,但他也無法澄清他們的誤解。這同樣是一種欺騙。
他發現自己一直站在一個漩渦的頂上,隨時可能被卷入其中。一直以來,他卻沉浸在浪頭的速度感與優越感中,而沒有看到其中的危險。
我真的沒有看到嗎?他自問。不。我看到了。早就了解這一切。只是多年以來,隨波逐流已成了習慣。我太習慣于做一個旁觀者,以致深陷其中也裝作不知。那些事情,我不是不懂,而是根本不想管。
他的頭腦一片混亂,又開始本能的想逃避現實。雅希蕾娜的倩影在浮光掠影中浮現,但卻未能給他往日的慰藉。他已經知道,她的心中想的是別人。他對于她來說,不過是逃避世事的避風港,因為她比他還要消極避世。他的心一陣難過,無名指奇怪的刺痛起來。他想要找片葉子,遮擋住她灑向他心靈的冰雨。于是他想起夏爾蒂娜來。
那個下著冷雨的夜晚的記憶終于涌上心頭。她哭著錘打他的胸口,罵他是個「色狼」。而幾天之前,明明是她先主動吻了他來著。
他對夏爾蒂娜的心,還是不能完全理解。許多誤解仍未能解除。她驕傲,她瞧不起他,存心捉弄他。她到底是怎樣想的呢?不過,不管怎樣,她終究是喜歡自己的吧?不然她為何要哭呢?
雨水只能打濕衣衫,而她的淚水,卻打在心里了!
蘭斯的心中,緩緩升起一股暖意。夏爾蒂娜是愛我的。盡管她認為我不過是個逃兵。他想。不然她為何要哭呢。
「呵︱︱政治婚姻!」佛朗茲笑了起來,聲音像冰錐般刺破蘭斯的皮膚,使他流出血液︰「神跡消隱,能治愈疾病的牧師不存在了。這件事的影響還沒有真正蔓延開。第一批受害者會是誰呢?哈,是那些老人。牧師不能延緩衰老,不過沒有他們,老朽們彌留塵世的時間短暫許多。我們尊貴的國王陛下,︱︱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他已經超過六十歲了,還患有幾種無法治愈的頑癥。仁慈寬厚的主啊,容我做出進一步推測,無論這個推測對我的王上是怎樣不忠,是他先把您的信眾投入牢獄來著。假設,我們尊貴的安德雷德五世安然回歸主的懷抱,那麼繼任者會是西德尼三世,還是托雷一世?無論哪一個,都將得不到教會的賜福。甚至,連父王的賜福也不會有!那時,今天保護著、鉗制著我們每一個諸侯,每一個平民的和諧國度便要面臨崩潰的境地。一個聰明人,不能不早做準備。」
「你來艾哈邁,就是尋求政治婚姻的?」蘭斯問道。他感到嗓子很干。
「為什麼不呢?葛朗台侯爵掌握著芬頓的經濟,而我的叔叔掌握著騎士團。未來的競賽中,無論兩個王子中哪個獲勝,甚至另有別人獲勝,我們都不會是失敗者。」
「噢。」蘭斯干巴巴的答了一句。
「是啊。這只是一場政治婚姻。只是一種政治手段。婚姻中,誰都不需要忠誠。可是人們總是不願接受這種事實。為了逃避婚姻,想出種種手段。比如臨時湊出個情人。」
蘭斯的腦海中嗡嗡作響。相反的,在他提出問題時,聲音反倒沉靜下來。
「也是一種手段嗎?」
「某種意義上。」
佛朗茲又恢復成平日里那個陰沉的思考者的形象,再不講話。
他知道,他已經在蘭斯心中刻下了自己的友情證明,雖然他還處在驚駭與失望之中,未及認識到這一點。另一方面,他給他灌輸的某種思想,也為自己在對夏爾蒂娜的競爭中贏得幾分優勢。
一朵高高的雲遮住了秋日的陽光。在街市之間,開始彌漫著一種不可名狀的淡淡的傷感。
她是愛我的嗎?在我心中,這個答案有多重要呢。
蘭斯的心中不知不覺增添了幾分惆悵。
第二十七章 戀愛傻瓜
芬頓現任幻術宗師,葛朗台侯爵的妹妹貼著牆壁,躡手躡腳的走到一扇百葉窗旁,向房間里窺望。一團黑色的霧氣從她發稍處飄出,凝聚成小雕像的形狀。
「菲麗妮,夏爾蒂娜怎麼樣啦?」雕像問道,「還在發傻嗎?」
「噓︱︱」菲麗妮凶狠的瞪了雕像一眼。
它識相的閉上了嘴,把身體伸長了一些,越過菲麗妮的頭頂向房間里面看。透過盆花枝葉間的縫隙,看到夏爾蒂娜仰面躺在粉紅色的大床上,兩只光著的小腳卻搭拉在床下。床頭的白色聖女座鐘剛好擋住了她的面孔,看不到表情。在她身邊還有一只肥胖得驚人的白貓,眯縫著眼楮,懶洋洋的。
她伸手摸著肥貓的脖子。貓一動不動,既不向她獻媚,也沒有表現出不滿。它是一只懶到極限的貓。
「咖啡,咖啡。」夏爾蒂娜叫貓的名字,「我漂不漂亮?」
「漂亮!可愛極了!」雕像條件反射的答道,「沒成年的女孩子是世界上最美麗的……」
「閉嘴!」菲麗妮生氣的打了它一掌。它摔在地上,又像彈簧似的豎了起來。
夏爾蒂娜沒听見雕像的話,撓了撓貓的下巴,逼問它結果。咖啡搖晃了一下尾巴,當作肯定的回答。
「懶咖啡!」夏爾蒂娜聲音含糊的抱怨道。听她的聲音,可以想象到她噘著小嘴,佯裝發怒的樣子。
雕像滿意的點了點頭︰「滿分。」
「什麼滿分?」
「大家都在敷衍我!你也一樣!」夏爾蒂娜說著,用指尖戳了戳咖啡的小胖臉。它很不高興,「咪咪」叫了幾聲。
「懶貓!」夏爾蒂娜忽地坐了起來,一把抱住了咖啡,把它扯進懷里。窗外的兩個嚇了一跳,急忙躲在窗沿下,不敢抬頭。
「喵︱︱」咖啡拉長聲音叫了起來,听得人頭皮發麻。菲麗妮知道,夏爾蒂娜一定是抱著貓跳下了床。以咖啡的體重,這種劇烈的大動作實在是種酷刑。每到此時它都會發出可憐的怪叫。
兩個偷窺者等了一下,小心翼翼的抬起了頭。夏爾蒂娜抱著肥貓站在鏡子前,正在照鏡子。菲麗妮擔心她從鏡子里看到自己,連忙蹲下身子,又把雕像重重的摁在地上。
「我要看!我要看!」它叫道。它不敢大聲抱怨,菲麗妮干脆無視。
又听夏爾蒂娜說道︰「咖啡,你說說看,是不是金色的頭發更加漂亮呢?」
「喵,喵!」咖啡的肚子勒得難受。
「烏黑的也很漂亮呀。」雕像答道。
菲麗妮這次微微點頭。她的頭發也是黑色的。
「好像金色的漂亮一點!啊,我是不是教博梅爾叔叔幫我把頭發染成金色的?」
「不要!」雕像和菲麗妮齊聲回答。
「還是不要了。我的頭發本來就是黑色的。別人喜不喜歡,我管他!」
兩個都松了口氣。
「我的眼楮,好像太細長了!」夏爾蒂娜又說,「不過,媽媽的眼楮也是這個樣子。看上去很漂亮啊。不知我的眼楮,在他看來是什麼感覺?會不會很無神?」
雕像偷偷抬起頭,看到夏爾蒂娜正在用手指扒眼皮……
「……嗯,這個我也改不了。」夏爾蒂娜放棄了嘗試,用眉筆在睫毛上重重劃了幾筆。
「我的胸部……」听到這個字眼,雕像立刻飄了起來,菲麗妮一把抓住,使勁摜到地面上。又听夏爾蒂娜繼續說︰「是不是很好看呢?」
「喵喵!(放我下去!)」
「咖啡,你什麼都不懂!」夏爾蒂娜著惱的說,「我的胸部……胸,好像有點太大了。說不定,也許,可能,……嗯,像精靈妹妹那樣大小,剛剛好……」
雕像死命掙扎,想看看夏爾蒂娜在做什麼動作。菲麗妮實在制不住它,便扯著它逃離了夏爾蒂娜的窗前。她跑過走廊,沖進了隔兩個房間的一間無人客室里。把雕像用力往牆上一擲,菲麗妮抓著自己的頭發,仰天大叫起來︰
「天啊,我的小佷女!這樣下去不行!她快要變成傻瓜了!」
「我覺得她說的有道理!」雕像飛回到菲麗妮身邊說,「年輕的女孩子,要那麼大的胸部干什麼……」
菲麗妮飛快的抓起沙發上的苫布,把雕像裹住,丟在地上一頓亂踩。雕像不斷發出「啊!呃!」的尖叫聲。
踩了一陣,菲麗妮把雕像一腳踢開,摔在沙發里。頭發也亂了,有些狼狽。
「怎麼辦呢?我的小佷女變傻了!」
雕像看到菲麗妮消了氣,又悄悄的靠了過來,溫聲軟語的說道︰「是為了什麼事呢?前段時間不是說,得到侯爵夫人的幫助,進展順利嗎?」
「就是那次出了問題!」
「什麼問題呢?」
「被強吻了!」
「但是,之前她不是主動吻過那小子嘛。」
「那是兩碼事!女孩子的心事很微妙的,你不懂!」
「請教。」
「我也不懂。」菲麗妮泄氣的說。
「噢。」
一陣沉默,雕像忍不住又說︰「夏爾蒂娜變傻了呀。」
「是啊。」
「我覺得這樣蠻好的。」
「啊?」
「女孩子就是傻乎乎的才可愛!要那麼聰明干什麼。」
「滾。」菲麗妮已經沒力氣打人了。
「那麼,菲麗妮,你準備怎麼辦呢?」
「解鈴還須系鈴人。去問問侯爵夫人怎麼辦吧。她還是比我有辦法。」
「她又能做什麼?」
「如果悠尼夫人肯管到底,肯定能把蘭斯和夏爾蒂娜撮合成一對兒。她可是有芬頓第一媒人之稱呢。」
「那倒是。老婆子是個非常厲害的角色,很多年輕魔法師都是栽在她的手里,被迫娶了貴族小姐,從此沉迷享樂,毀了前程。人稱她『艾哈邁老妖』,在我活著的時候就已經很有名嘍。不說她,蘭斯要是和夏爾蒂娜結了婚,對你不太好吧?」
「有什麼不好!」
「葛朗台大人正在為繼承人犯愁呢。有了蘭斯這樣的乘龍快婿,斷不會讓他再作魔法師。你不是要借蘭斯之力登上大法師之位嗎?」
「屁話!」菲麗妮怒道,粗野的吐了口唾沫,「那種閑事和我小佷女的幸福相比,什麼都不算!」
「可是前幾天你還說︱︱」
「情況變了!誰知道那小丫頭看似大膽,實際卻只是只小綿羊呢。事不宜遲,我們這就去侯爵夫人府!」
「是呀。再遲一會,夏爾蒂娜就要開始束胸了吧……」
菲麗妮飛起一腳,把她的雕像老師踢飛。雕像撞在牆壁上,碎成了幾片。受創太重,哼哼著被送回靈魂界了。
菲麗妮飛一般的沖出格雷堡,坐上馬車,朝侯爵夫人府疾馳。
「大法師的虛名,魔法試煉的機會,和女孩子的幸福比起來,一文不值!」坐在車中,菲麗妮自言自語道,幫自己堅定決心。
她的頭腦漸漸冷靜下來,開始以蘭斯與夏爾蒂娜結婚為起點思索下一步的計劃。
娶了夏爾蒂娜,蘭斯便成了自家人。自家人嘛,騙騙鄉下老頭之類的事情,一切好商量。先來次秘密結婚,瞞個一年半載的。待到魔研會大局已定,再把秘密結婚的事情告訴葛朗台,那時蘭斯是否做葛朗台家的繼承人,全憑領主決定好了。
一經分析,事情並不像想象中一樣糟嘛。菲麗妮的心情輕松起來。眼下的關鍵,是如何能把婚禮秘密完成。這是一切計劃得以實施的原點。
保密起見,所有行動都要避開格雷堡。這方面有悠尼夫人幫忙,不會造成太大困難。
可是,另有一件煩心的問題無法解決。
那就是主持婚禮的牧師。
按照芬頓習俗,只有由聖神教牧師所主持的婚禮才是合法的,才能得到王室的認可。現今牧師正在被緝捕當中,婚禮不得不省去了宗教賜福儀式。然而,國王的通緝令寫的明白,牧師以瀆神罪,神聖教本身則並未予以取締。幾乎所有人都認為,聖神教的重新崛起只是時間問題,只等有一名能夠展示神跡的牧師出現,或聖神重新賜予教會光明。
由此推論,教會重新建立後,牧師的賜福仍將作為婚禮是否合法的依據。對于那些平常夫婦而言,只要補上賜福儀式即可。而秘密結婚的蘭斯和夏爾蒂娜,那時只怕正在面對葛朗台侯爵的雷霆之怒呢。
葛朗台向來溺愛女兒,妥協的可能性不能說沒有。但是葛朗台對與菲爾南公爵結盟的要求也十分迫切。如果他最終置女兒的意願于不顧,強迫夏爾蒂娜嫁給佛朗茲,那麼事情會變得無以復加的糟糕。蘭斯看來是個善于妥協的人物,而夏爾蒂娜性情暴烈,會做出什麼事就不好說了。
有因才有果。為了防止日後陷入窘境,今日須得把事情處理妥當!
到哪里去抓一個牧師呢?菲麗妮犯愁的想。那些沒用的憲兵,這次倒能干!所有牧師都被捉進倫伯底了?真的一個都不剩了?
她仰視湛藍的天空,嘆了口氣。
與此同時,艾哈邁城里僅存的一名牧師,正在加緊離開艾哈邁的步伐。
像「有人正在計劃抓他去主持自己的婚禮」這樣離奇的事,蘭斯可猜不著。他正忙于按照喬的配方調制遺忘酒呢。
濃烈的藥味從敞開的窗子飄出,直升到旅店的屋頂。
傾斜的紅瓦屋頂上面,站著一只油亮的魔族黑鳩,神氣的監視著四周的街道。
「鮑利、阿貝爾、佛朗茲、梅亞德隆……主人吩咐了,只要是認識他的人來了,都要向他示警。」
黑鳩隆起雙翅,在房檐上走來走去,自覺十分威風。
也難怪它得意。黑鳩是夜行魔物,因靈感超強,常常被魔族附著精神體,用作斥候。能在日光如此強烈的下午,安然站在屋頂上俯瞰街道的黑鳩,在這只名叫「亮羽」的黑鳩與蘭斯相遇之前,世上從未有過。
因為被聖神教的牧師附著精神體,亮羽成了獨一無二的具有光明屬性的魔族妖精,在日間可以自由活動,不受到陽光的傷害。
在任意一個聖神教教士眼里,這件事都不能稱為神跡,因為太糟糕了。任何魔物的本性都是邪惡的,這在教典上有明確的說法。黑鳩當然屬于邪惡種族之一。
即使像蘭斯這樣的牧師,發現他的僕役是個黑鳩時,也感到不大好。
不過,雖然不好,也只能接受事實。蘭斯不會做出把黑鳩趕走甚至處決這種殘忍的事。它對他是完全忠誠的。他是聖神教的教皇繼承人,它是教會的僕役,某種意義上可算作「被教化」。
因此蘭斯對這件事的解釋是,「主啊,我教化了一只惡魔的僕從!」
和每次祈禱一樣,他沒有听到上天的回音。
他把這示做默許。
「主人正在做的事情十分重要!關系到一個小精靈的幸福!至于主人為什麼會幫助一個愚蠢的精靈,嗯,主人是垂涎她的美色,想要把她據為己有!只要喝了那瓶藥,她就歸主人了。以後也不用為別的事煩惱。」
亮羽覺得,自己真是與主人心意相通,是優秀的魔寵,得意的抖了抖翅膀。
「本來主人另有一個雌性玩伴的。但是她好像有私心,不是為了做主人的奴隸才接近主人。像這樣的壞妞,亮羽過去見過不少。亮羽統統一腳踢開。主人比較仁慈,所以懶得理她!嗯,主人真善良。亮羽能明白主人的心思,亮羽真聰明。像這樣合拍的主僕,魔族里找不到第二對!哦,不對,主人不是魔族……」
這時,一只烏鴉落在黑鳩旁邊,好奇的打量著它。烏鴉的眼神充滿迷惑。
「去!傻鳥,看什麼看!沒見過這麼帥的黑鳩嗎?滾!」
亮羽凶狠的瞪著烏鴉,放出一束精神波。烏鴉中招,慘叫一聲,歪歪斜斜的飛跑了。
「白痴!毛那麼黑!陽光是亮羽的!別的鳥都給我躲到影子里去!」
亮羽唾了烏鴉一口,帥氣的甩頭。陽光稍有些刺眼,但暖和極了,曬在背上非常舒服。
聖神教未來教皇的第一號貼心侍從,迎著艾哈邁秋天明媚的日光,在屋頂上跳起舞來。
第二十八章 熬藥人
一只做工精巧的小陶土罐架在火上,慢慢烘烤著。
牧師守在一旁,等罐子里的液體沸騰。
遺忘酒的量很小,他時不時掀開蓋子瞧上一眼,免得藥水蒸干。每到這時,便被濃烈的藥味燻得涕淚並流,狼狽極了。
希望旅館主人不要發現了才好。他擔憂的向身後的門瞅了一眼。
其實他的心里是在擔心雅希蕾娜會突然進來。盡管他已經悄悄去探望過她,看到她抱著圓滾滾的絨布熊睡得正香。
她被她那種可笑的祈禱儀式累得精疲力竭,經常要睡過大半個白天,但她為了掩蓋她的秘密,也時常強打精神,突然跳到他面前,希望給他一種很有活力的印象。
這些把戲再也騙不過蘭斯。他已經發現了她的秘密。
那只瓖著黑寶石的魔鏡還睡在她房間的某個角落里。
當少女用她吻合而空洞的笑顏對著蘭斯,他總能在她的眉目間看到魔鏡的陰影。她的視線透過他,望向一個遙遠的、虛無的所在。他听見她的聲音,像她的戀愛一樣縹緲而憂傷︰
「賈拉索,你在哪里?你能听到我的召喚嗎?我把魔王石弄丟了,真對不起,但我不是有意的。我們一起把它找回來好嗎?」
那時蘭斯的心中,便會升起難以壓抑的憤怒。
因此,當喬把魔藥遺忘酒當作臨別贈品送給他,他發現有一種方式,可以把那個魔族留下的夢魘從雅希蕾娜眼里抹去時,心中的狂喜可想而知。
不過他依舊把寵辱不驚的牧師角色表演得很完美。
從他可以被稱作「少年」的那個時候起,他就學會了所有掩飾真心的手段。
他的漂亮與聰明總能給他贏得掌聲。不過他曉得,那些掌聲只是在鼓勵他的堂兄弟們迎頭趕上。他只是寄居在別人家中的可憐蟲,這一點並非努力可以改變。
少年發現,低調溫和的處世方法,在大多數環境都適用。這是弱者保護自己時所經常采用的方式。他那極具吸引力與親和力的外表,給他的演出增添了有力的籌碼。
魔法學院的歷練與神學院的修業只不過讓他的表演天賦得到更好的發展。
雅希蕾娜的演技,只到蘭斯五六歲時的水平。他已經完全看懂了雅希蕾娜。少女的心思像水晶一樣透明。
尋找魔王石,尋找魔族只是她逃避現實的借口。她把這些決定她命運的問題全權交與他人。在她心中最重要的,始終是那份施舍而來的愛情。
但就是這唯一重要的情感,她也不敢面對。
她渴望見到那個人,同時也害怕見到那個人。也許她在潛意識中已經了解了真相。
只有持著那個人贈給她的鏡子,默默等待。那即是她追求幸福的方式。
蘭斯擦了擦眼楮,掀起蓋子看了看。陶土罐中的藥水已開始微微沸騰。他連忙吹熄了火,把遺忘酒從陶土罐移到準備好的另一只容器里。
根據喬的卷軸上的說明,為防止失效,半吸血鬼配制的藥水都與一種易蒸發的溶劑混合,使用之前必須把溶劑蒸干,魔藥才會發生效果。在魔法學界把這種過程稱為「解封」。現在,解封已經結束,魔藥可以使用了。
他必須盡快讓雅希蕾娜喝下遺忘酒,否則它會在三天之後完全失去效用。
蘭斯把藥瓶拿到唇邊,濃烈的藥味直沖鼻息,企圖把他燻倒,以至他放棄了嘗嘗味道的想法。
這種東西想喂給甜食愛好者雅希蕾娜?拜托。她會在喝之前昏倒。
他把藥水伸得遠遠的,想象著雅希蕾娜捏著小鼻子喝藥的模樣。
那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摻糖水會不會使魔藥變質呢?
抱著疑問,蘭斯又翻開了喬的卷軸。
很遺憾,自芬頓第二世紀,人類發現遺忘酒的存在以來,還從未有過關于摻糖水服用的記載。這種藥水太珍貴,人們對半吸血鬼的藥學又缺乏了解,沒有人肯冒數百金幣的風險做這種無聊嘗試。
事關雅希蕾娜的幸福,還是保險起見為好。
只要能哄得她把遺忘酒喝下去,不單可以讓她從魔族的精神控制中解脫,還有另外一個好處。
蘭斯已是雅希蕾娜身邊最親近的人,若是雅希蕾娜忘掉了那段不幸的記憶,他有信心能說服她,讓她認為自己是追蹤盜取魔王石的魔族來到艾哈邁。這樣,與梅亞德隆對口供時,便不會露出馬腳。以蘭斯在精靈中的威望,應該可以令雅希蕾娜擺脫背叛者的嫌疑吧。
那本就不是她的錯。她只是受害者而已。為此說謊也不會產生負罪感。
這件事情一完成,就再也沒有什麼能阻止他們離開艾哈邁了。
蘭斯知道,以他現在的能力,想靠強硬手段解救洛馬特神甫沒有任何希望。想救人,就得從事情的根源著手。到聖心城向芬頓王請命才是正道。
教士以瀆神論罪,其根源是牧師失去神力。只要向芬頓王展示神跡,瀆神的罪名便不攻自破了。這對蘭斯一點不成問題。只是由于連日來一直心思紊亂,才沒能想到。
而混亂的根源,便是那位性格別扭的侯爵千金,夏爾蒂娜了。
他不得不承認,當夏爾蒂娜纏在他身旁時,雖然很煩,心里還是很甜蜜的。
她是個有趣的女孩子,他寧願被她迷惑著。而她在自己的游戲也扮演著同樣的糊涂角色。
直到佛朗茲為他解開謎團,這種雙方都裝作傻瓜的游戲才無法繼續。
聖心城的子爵告訴蘭斯,他只是夏爾蒂娜用于擺脫政治婚姻的工具。
他清楚的看到他對夏爾蒂娜的感情,同時,也因此越發對她感到失望。他覺得他投在她身上的每一分依戀,都注定不會得到回報。他認為,她找上他的目的,不外是借助緋聞擺脫一場政治婚姻。那麼,他也沒有義務幫助她達成心願。
這便是他離開艾哈邁的最後一個,也是實際上最具決定意義的原因。
蘭斯終于狠下心腸,舔了一點瓶口處的魔藥。辛辣苦澀的味道瞬間麻痹了他的味覺,他感到整個舌頭都腫了起來,塞滿了嘴巴。
「太難喝了!」蘭斯流著眼淚叫道,手舞足蹈,撞翻了一張椅子。
他听到雅希蕾娜輕輕的敲門聲︰「蘭斯,出什麼事了?」
「沒有!什麼事都沒!」
蘭斯把陶土罐和藥瓶都塞到櫃子里面,快速沖到門口,拉開了門,雅希蕾娜站在面前,驚訝的表情。
雅希蕾娜聞到蘭斯帶出的藥味兒,被燻得晃了一晃,連忙捏著小鼻子倒退。
「我在照光明法師塔的一張配方配制藥水呢,難聞得很!」蘭斯見瞞不過,索性退一步撒謊。
「表過來!」精靈少女吐字含糊的說,面色慘白,不停擺手。
「好、好。」
雅希蕾娜又退了十幾步,戒備的看著蘭斯,不肯過來了。
蘭斯感到十分無奈。看來,如何對雅希蕾娜用藥才是目前面臨的最大難題!
他們僵持在樓道里,傻乎乎的對望。過了好一陣,雅希蕾娜忽然「咯咯」笑起來,笑彎了腰。
「好難聞哦︱︱」
「是啊,哈哈。」蘭斯苦笑著回答。
「這種藥不是給人用的吧?」
有那麼糟嗎?我都已經喝了!
「真遺憾,是喝的哦。」
「啊?」雅希蕾娜瞪大眼楮,擺出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誰要喝這樣的怪東西呀,蘭斯?」
笨。就是給你喝的。
「生病的人唄。沒辦法,良藥苦口!」
「天啊!這種怪東西喝了一定會出人命!在銀月城,聖者有時也會用藥物給生病的精靈治病,那些藥可都是甜的,好好吃呢!」
蘭斯無語。
看來,半吸血鬼的味覺系統和人類精靈有著極大的差別。
說不定它們沒有味覺。否則何必折磨自己!
看著精靈少女抗拒的樣子,他不禁詛咒那死了好久的達安特伯爵。
同時也對不懂事的雅希蕾娜感到生氣,暗中攥拳,下定決心︰用強也要讓你喝下去!
頭腦中描繪出一系列強行灌藥的畫卷,精靈少女被壓在床上,束著雙手,驚恐的哀叫,「不要!不要!」眼眶里已滿含水光,︱︱又搖了搖頭。
太殘忍了。還是摻糖水吧!
在此之前,先把雅希蕾娜哄住。不能讓她太關注魔藥的事。否則她疑心一起,事情就難辦了。
「雅希蕾娜,好久沒去歌劇院玩了。听說今次有加布里小姐的演出。我們去看看她,好不好?」
可是,雅希蕾娜堅決要求他去洗個澡,換一身衣裳。
蘭斯感到很氣憤!索性一頭鑽進房間,捧著卷軸鑽研起來。屋子里都是藥味,諒那小丫頭也不敢進來。
在卷軸的末尾,看到這樣幾行句子︰
記憶魔藥的制成原理,與精神體的運用相關,這種觀點在大法師簡森所著的《記憶與靈魂體》一文中最早提出。舊魔法體系中對記憶的論述,常常采用「精神體碎片」或「靈魂切片」這兩個名詞,也顯示出記憶與精神體的密切關聯。遺憾的是,根據現存的魔法文史記載,已無法還原出整篇文章。
神聖教教會所保存的相關文獻,于芬頓歷二五六年由教皇索拉由二世下令銷毀。
現今還保有記憶相關魔法知識的,只有艾哈邁-聖心城區域的魔族。
此外,據說在北方的石南國中有一種幻術流派,對記憶方面的魔法也有較為深刻的研究。
由此做出大膽推斷,記憶在一切領域都具有精神體屬性。(注︰此理論在芬頓七六一年的魔研會中通過,已視為公理。)因為精神體本身無法以物理的方式改變,故魔藥所改變的必定是記憶的表現形式,而非記憶本身。根據精神體在同一時刻瑪那守恆原則,一部分被壓縮,必然有一部分被釋放。眾所周知的遺忘酒的副作用,也可依此理論得到解釋。
「副作用?什麼副作用?」
蘭斯把整張卷軸又仔仔細細的翻看了兩遍,除了最後一句話,沒發現有其它提到副作用的字句。
似乎一句「眾所周知」,便不需要再做解釋。
蘭斯看得一陣頭疼。可是事關重大,又不能馬虎從事。拿起卷軸又細細閱讀,終于從上下文中推出一種可能的結果。
根據文中提到的公理,記憶在一切領域都具有精神體屬性,姑且把下文中精神體的字樣以記憶替換,可以得到這樣的結論︰
根據「記憶」在同一時刻瑪那守恆原則,一部分被埋藏,必然有一部分被釋放。
︱︱一部分被遺忘,一部分被記起。
這就是遺忘酒的副作用嗎?
撂下卷軸,又陷入猶豫之中。
第二十九章 戰棋游戲
一陣冷風吹在臉上,睡夢中的牧師不耐的翻了個身,用手臂遮住了臉頰,想繼續睡覺。
可是,有一片紅透了的葉子落在他鼻尖上,葉片上的小鋸齒在皮膚上摩擦著,癢癢的。
終于接連不斷的打了幾個大噴嚏,不情願的醒來。揉揉眼楮,發現竟不是躺在旅館的床上。
所在是一座簡陋的小教堂,牆壁上一片純白,空落落的。天窗上也不帶一絲裝飾。神案上供奉著彼耶明︱︱聖神的第一位地上代言者︱︱的雕像。
灰白色的天光從高處的一排窗子中透入,照在前面幾排長椅的靠背上。這些堅硬的木頭反射出冷硬的寒光,越發顯得不盡人意。
睡在這樣的地方,多一秒鐘都是折磨。
蘭斯揉著被硌痛的腰,跳下長椅。手遮涼棚,向窗外的天空眺望。一片混濁的白色映入眼簾。
他看得清楚,那並不是黎明的色彩。由此可知,又被靈魂引導者西奧攝入庇護所了。
又一陣寒冷的風從敞開的門吹進來。他衣衫單薄,禁不住打了個哆嗦。
「何必弄得這樣冷呢!」蘭斯暗暗抱怨道,「這個世界的外貌不是憑西奧的心意決定的嗎?」
天空的精神流一片寧靜,可知西奧並未趕來他身邊。估計又在準備什麼試煉場了。
「這個世界上,到底有多少是真實的呢。」他緩步走出教堂,心里不禁產生了這種感慨。
並不全是精神體,口袋里的元素戒指可以證明。可惜,它只是極少的特例之一。如果能把三座神殿里的寶物統統帶到艾哈邁去,或許可憑借一己之力攻佔倫伯底獄堡。構成這個世界的多是幽靈生物,和純粹的能量。
唯一可以確認具有完整實體的東西,只有他的身體吧。
情不自禁的看了看左手上一條粗細不均的淺紅色的線,從手背繞到掌心。那是上次試煉中魔蝠的尖牙留下的紀念。雖然他的潛意識在不斷的施加光明魔法治愈傷口,但仍需一段時日,方能徹底消去傷痕。
走出教堂。眼前一片蕪虛之地。紛飛的黃葉在旋風里打轉兒,發出嘩嘩聲響。原本翠綠色的草地早已被深褐與土黃交錯的衰草所掩埋。
間隔的石板鋪成的便道,也被石板上縱橫的裂紋畫得淒淒慘慘。
踏在脆弱的石板上,偶爾有斷裂的石片滑脫,更切實的體會到這個世界正在衰敗。卻不知是季節的更替造成的,還是有其它難以抗拒的原因。
教堂沒有柵欄的庭院中,幾棵瘦削的落葉木倔強的挺立著。下面卻是五個大小不一的無字墓碑,松散的排列在一起。其中第五個︱︱距離教堂最遠的一個墓碑格外巨大,差不多有蘭斯的身高,但碑上也同樣沒有文字。
當他望著那墓碑時,風聲忽然嗚咽起來。他莫名其妙的記起了一位老神甫臨終時的囈語。
主啊,你知道我的心思與意念,我到哪里去躲避你的注視?我今天所得的,我的功績並不能與之相稱。你沒有按我的罪對待我,沒有按我的過犯懲罰我。你向我發的慈愛是偉大的,你赦免了我的靈魂,免入極深的陰間。
但是,那墓碑卻忽然崩裂開來,掉了一個角,仿佛在抗拒蘭斯強加給他的禱文。
他感到十分驚訝,走過去撫摸冰冷的石碑。他不知自己這樣做的原因,身體像是被一種強大的意念控制著。
石板的觸感漸漸柔軟了,但也可能是表面溫度升高帶來的錯覺。
他定楮觀看,覺得石碑表面發出了若有若無的微光。一平如水的碑面上,有金色的字跡顯露出來。但是卻是用已經淘汰的古人類聯盟語寫成。這種文字,只有少數學問極深的老神甫才能讀懂,蘭斯只識得幾個單字而已。
「教會……欺騙……惡魔……死亡……」
忽然,天空的精神流發生了劇烈的異變。
西奧趕來了。這次他來得特別的匆忙。還未到達,便向蘭斯呼喊起來︰「我的孩子。你在墓園里做什麼呢。」
蘭斯听到西奧的聲音,一時分神,再看那石碑,已經恢復了原貌,金色的字跡不見了。他縮回手,手心冰涼,不禁懷疑剛剛所見都是錯覺。
「西奧,下次帶我來庇護所時,預先通知一下好不好?今次你抓我來,我正忙著配藥。」
因為彼此已經聊過幾次,他對靈魂引導者的恭敬大大減少了。
在神學院中,多數老神甫對蘭斯類似的冒失行為都予以原諒,甚至為此高興。因為這種作風和其他儒懦的小教士大不相同,何況他的容貌氣質都十分可喜。
但西奧顯然不做一樣想法。
「廢柴!是聖神所賦予的責任重要,還是對身邊的女孩子下藥重要呢!」
「神職。」蘭斯躬身答道,沒有一絲猶豫。
「唉!你作為教皇繼任者,要時時記得自己的身份。所言所行,都須嚴于律己。況且,那種精靈族的女子身份卑微,不值得花費心思。」
言下之意,似乎對教皇勾搭女孩子的行為也不怎麼反對。只是對方身份太低,有失體統。
蘭斯听得高興,連連稱是。
「向前來。」西奧見蘭斯認錯,不再追究,抓緊時間開始授課了。
蘭斯依言,走到教堂墓園的盡頭。原來小教堂是建在一塊向外凸起的山岩上,是庇護所山地的制高點,仿佛一座懸空的小島般。向前方遙望,一座連綿的矮山似曾相識。附近山谷中彌漫著不祥的雲氣,大約是亡靈族聚居地的所在了。只是庇護所中方向感錯亂,三座神殿卻不知在哪里。
「請問,今次的試煉是要消滅山谷里的亡靈嗎?」蘭斯小心翼翼的問道。並不希望得到肯定的回答。
「那是上次的課程。遲早要完成,不過不是現在。」
蘭斯心中高興,臉上卻沒有任何表現。
西奧當然看穿他的想法,不免生氣。但時間有限,不想跟他計較。
「啊!」蘭斯像是想到了什麼,「關于上次的課程……」
「說!」
「我覺得完成情況並不很好。我對幽靈獸人、食人魔等的力量還有所畏懼,雙足飛龍更是沒殺死幾頭。是不是再來一次,鞏固加強一下已經學過的知識呢?」
「哦。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不是覺得,現在的教皇幽靈親衛隊的規模太小,需要擴編?」
「正有此意。」
這時,地精和座狼歡快的叫聲從身後傳來。原來是蘭斯的教皇親衛隊跑了上來。三個騎士伯利克力、瑟諾芬和亞歷山大沖在前面,中間是弓箭手漢尼拔,體型笨重的雙頭巨人落在最後。它們感應到主人的召喚,前來報到了。
「的確。一個教皇只有這麼幾個幽靈手下,真有些寒酸。不過,現在是非常時期,聖神教遭遇了千年以來最大的麻煩,若不能拯救教派,教皇的權威又何存呢。」西奧和顏悅色的道。他為自己的說辭感到羞恥,天空中的精神流竟呈現了一線害羞的粉紅色。
「我是想,如果再多幾十頭雙足飛龍,百來只魔蝠,獸人一個連隊的話,那,手頭的教皇親衛隊便稍具規模了。」
「你打算強攻倫伯底監獄嗎?」
「沒有。事關重大,攻擊監獄會與芬頓王鬧翻,必須謹慎從事。教皇親衛隊的職責,是保護教皇個人安全。西奧大人,你知道,我只是五級的牧師而已,神力還非常有限。如果有人要對我不利,復興教會的大事怕又要延誤。」
「蘭斯。」西奧苦口婆心的勸說道,「有無限的精神力做後盾,提升神力的進境也就有了保證。幽靈雖然方便,但過分使用幽靈,還都是邪惡魔獸的幽靈,實在不是光明教皇所為。你大可以勤做功課,提升自己的水平,不是更符合你的身份嗎?」
「嗯。伯利克力、瑟諾芬、亞歷山大它們是些幽靈沒錯,但它們的忠誠,天日可表。神力當然是要提升,不過,那是一個長遠目標,也不急在眼前。」
「這段時間,你有沒有做過功課呢?」
「本來應該是有,但是俗務纏身。身為聖神教教皇的繼承人,我關心他人的幸福總是比關心自身的神力進展更多一點。讓心地純善的少女受到傷害,實在于心不忍。絕對不能讓那種事情在我眼前發生了。為此,我需要更大的力量……」牧師義正詞嚴的說道。
沉默。
漫長的沉默。
經過這一番討論,西奧對蘭斯的責任心和自制能力,差不多絕望了。雖然他心里已經在抓狂,卻連怒吼出來的力氣也沒有。
蘭斯面帶謙和的笑容,穩穩站在原地。幾個幽靈手下爭先恐後的向他敬禮,用三種語言向他表達他能給予它們信任,讓它們在人間界發揮實力的感激之情,以及再次出戰的迫切願望。蘭斯一面夸獎它們,一面想著如何增大幽靈跟班的數目,保證他能在不需自己做功課鍛煉實力的前提下提升戰斗力,保全自身和雅希蕾娜妹妹的安危。
這種不思進取,安于現狀的沒出息想法,西奧一眼看穿,可卻無法糾正。因為這些雜草早已根深蒂固,毀了整片苗圃了。
如果說上次蘭斯收服眾幽靈為手下,使西奧對他有所期待,那麼蘭斯此刻的作為徹底推翻了靈魂引導者對他的欣賞。
迄今為止,這個牧師沒有做過一件符合牧師身份的事。並且,沒有顯露出絲毫改過自新的跡象。
這個家伙,必將成為星棋大陸歷史上空前絕後的怪異教皇。實力超低,超沒有責任心和職業意識,超級自私自利,把女孩子看得比教派還重。︱︱噢,狡辯能力也是一絕,讓人連給予當頭棒喝的機會也沒有。
靈魂引導者仿佛看到一條金色的曲線,從明亮的天空,義無反顧的一頭栽向地獄。
但是,西奧已經沒有其它選擇。
「教皇親衛隊擴編的事,日後再提。我們得抓緊時間,進行下一部分的課程了。跟我來吧。」
靈魂引導者的聲音,從此染上抹不掉的疲憊色彩。
藍色的傳送門出現在蘭斯身前。
跨過傳送門,卻是在一個奇妙的半透明球體內部。球像是被一只看不見的大手托著,靜止懸浮在空中。腳下是一片寬闊的平原地帶,兩支軍容齊整的軍隊在平原上對峙,一支的軍力大約是另一支的三倍左右。由于距離很遠,只能看出那大概是人族或精靈族的軍隊,︱︱他們的體格並不特別壯碩,鎧甲十分完整。規模較小的一只部隊里,零星的摻雜著身穿白袍的人物,大概是牧師或魔法師。
有了上次的經驗,蘭斯知道,這兩支軍隊不過是幽靈部隊。只是在庇護所強大的精神控制作用下,幽靈們忘記了自己真實的身份,只能按照西奧制定的規則活動。它們的精神體表象也被簡單化、模式化了。某種意義上講,無論這兩支軍隊,還是山丘地帶的魔獸與亡靈,都只是按照既定規則運行的傀儡,是庇護所這個虛幻試煉空間的組成部分。
蘭斯的唇邊露出一絲笑意。
這雖然虛幻的游戲,從中得到的好處卻很實在。上次試煉收獲的幽靈衛士和魔法戒指都十分管用。這次試煉的規模更大,好處也將更多吧。
「你笑什麼!」西奧著惱的說。
「啊。」蘭斯用贊嘆的目光環視四周,「我在想,這個巨大的懸浮球體,真是奇跡般的造物。我主的神力無可匹敵!」
西奧懶得跟他再說。
牧師看了一圈,沒有發現類似門的東西。看來這次試煉大概要在球體中進行。這敢情好,不用親赴險境了。
正在高興,身體忽然失去平衡,向地面倒下去。他本能的想用手撐住身體,在手掌接觸到球體的內壁前,又被一種力量托住身體,飄在空中。
重力消失,他面對著平原上的軍隊。
「這一支有牧師的軍隊是你的,另一支純步兵隊伍屬于我。」西奧道,「我已經把戰場牧師的精神流集束,轉移到你的精神體上。你可以憑意識控制他們每一個人的行動。」
「了解。」
「這次試煉的內容,是用你手中的軍隊,擊潰我的。若你失敗了,戰場將重新恢復原點。你有無數次機會。」
「有點像下棋。」蘭斯饒有興趣的看著他的棋子。
「沒錯。在試煉開始以前,你還有什麼要求嗎?」
「啊,請問,可否把人數較多的那支軍隊換給我呢?」牧師立刻提出無恥的要求,「以寡敵眾,並不符合我的風格。」
「試煉開始。」
話音未落,西奧已經指揮著他的軍團發動了突襲。此時蘭斯尚未熟悉控制牧師的方式,正在嘗試著把視覺轉移到一個牧師身上。促不及防,兵力又處于劣勢,蘭斯的軍隊沒能阻止起任何有效的抵抗,很快被殲滅了。而西奧軍的損失則不到兩成。
西奧覺得長出了一口惡氣。
蘭斯微微皺眉︰「請問,這兩支軍隊的具體構成是怎樣的?」
「你的手中有五百名戰士,五十名牧師。而我手中有兩千名戰士。」
「這不是很不公平嗎?如果是下棋,開局時雙方應該擁有相等的實力。」
「這不是下棋。這是試煉。」
「我在芬頓軍服役時,也多少學得一些帶兵的知識。平原戰,雙方的兵力相差四倍,在這種情形下,要取勝基本沒有可能。」
「你手中還有牧師呀,我的孩子。如何在戰斗中發揮牧師的效用,正是一個教皇應該掌握的知識。」
「再來!」蘭斯道。
心里卻在嘀咕,「我可沒想做萊尼特那樣的馬上教皇。」
「試煉開始。」西奧叫道。
平原上彌漫起紅色的煙霧,一陣風吹過,地上的尸骸都不見了,兩軍又回到起點。
又是西奧軍主動發起沖鋒,蘭斯軍守在原地。這回蘭斯放棄了佔據戰場牧師身體的無聊嘗試,命令他們待命,隨時施展治療魔法。在蘭斯印象中,芬頓軍的牧師營就是這樣做的。如果能救起一半的士兵,兵力的差距便會縮小許多吧。
然而,西奧軍的兵力佔有壓倒性的優勢,兩軍一相接,傷員數目便爆炸性的上升。戰場牧師的神力等級普遍不高,治療魔法難以立即見效,幾乎沒起到任何作用。
這一次,西奧軍的損失仍與上一戰相當。蘭斯軍完敗。
「你根本沒有給我機會治療!」蘭斯心里罵道,嘴上卻只說︰「再來!」
當西奧軍又一次沖鋒到蘭斯軍陣前時,令人意想不到的變化發生了。蘭斯軍中的牧師放棄了施法,紛紛拔出釘頭錘或是權杖,號叫著沖出了己方陣營。
西奧一愣,還是指揮軍隊殺上去。蘭斯的牧師隊雖然聲勢嚇人,終究是些業余戰斗員,很快全數倒在血泊里。雙方的步兵又糾纏在一處,人多的一方獲勝。只不過,由于牧師的搏命沖擊,這次西奧軍的損失有三成之多。
「呸!比新兵還差。」蘭斯罵道。
「你這是干什麼?你瘋了嗎?」
「這些牧師簡直沒有用處!能否把他們換成同等數目的魔法師?就是步兵也比牧師好呀。」
這種蔑視本職的行為,實在令西奧無話可說。
「試煉開始。」
這回蘭斯卻學乖了。在戰斗開打之前,盡量為部隊施加了祝福性魔法,使蘭斯軍的戰斗力大增。開戰後又轉為施展治愈神術。打得規規矩矩,無可挑剔。
西奧開始時有些輕敵,沖鋒並不及時,當兩軍相接時,已有半數的蘭斯軍被強化過。只是由于輔助性神術比之治療術,過于耗費精神力,蘭斯不得不留下一半魔力,戰時再用,否則西奧要面對的便是完全受到祝福的步兵團。
這一戰仍以西奧的勝利告終。但他的損失也十分慘重,半數陣亡。這種損失很接近兩軍真實的實力對比了。
蘭斯表情不變。西奧知道他在心里暗暗鼓勁,以為他的志氣終于被激發出來,不由得大喜。
「試煉開始!」
「試煉開始!」
……
接連的又打了幾仗,結局再沒有很大更改。西奧軍的損失略有上升,但奈何兵力優勢明顯。而蘭斯因為局勢艱難,不得不一再調小治療魔法的比例,用一些強大的狂化魔法施加在戰士身上。
終于有一仗,他把全部魔力投入到輔助性神術之中,連一次治療微傷也沒有用。
「通過!」
這時蘭斯正在機械的命令牧師施展神術呢。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麼?」
「試煉通過!」西奧喜氣洋洋的說,「戰術課通過了。這一課在教皇試煉的章程中,稱為『意志』。講的是意志的力量。」
「可是我沒能戰勝你啊。」蘭斯還是不懂。
「本來也不需要你取勝。這一課的目的,只是在教你,戰場上什麼是最有用的,精神力最普遍,也是最大的用途在哪里。而教皇的第一課,也就是上一課,名為『精神』,只是要學員親身體會精神體的存在。」
「請問,我究竟做了什麼,讓你確信我已經體會到意志的力量了呢?」
「你在戰斗中,沒有使用一次治療神術。治療神術只能在最微小的範圍內改變人的意志,還有負面效果,是戰場中最無用的神術。這場戰棋游戲的目的,就是要你自己體會到這一點。」
蘭斯听得越發糊涂了︰「牧師正是因為治療神術才被送上戰場的呀。為何說無用呢?」
「呵呵。」西奧開心的笑了,這才是他想要的課堂氣氛呀!
「蘭斯,如果你是個普通的市民,我要拉你上戰場,你願不願意去呢?」
「當然不去。」斬釘截鐵的說。
作為牧師上戰場,每戰都躲在後面,最後仍做了逃兵。要這樣的人主動參軍是不可能的。
「如果我告訴你,受傷有可能,但你不會死在那里,你是否會因此動搖呢?」
「騙人。戰爭怎麼會不死人。」
「因為有牧師呀。」
「噢,有道理!」蘭斯恍然大悟。西奧所說的「在微小的範圍內改變人的意志」,想必指的就是這個。
轉念一想,又問道︰「但是,你不是說不能在治療神術上浪費魔力嗎?」
「這是自然。當一個戰士因為相信牧師而踏上戰場,他就變成戰爭的分子,不值得接受治療神術。一個傷兵能發揮多大的戰斗力呢。與其把魔力花費在廢人身上,還不如用狂怒系魔法,使他舍生忘死。你知道,戰爭這種東西,本來就是由殺戮元素構成。一邊殺人,一邊救人,只會讓戰爭拖得更久,國家付出更大的犧牲而已。一個牧師該考慮的,不是如何讓自己的士兵活下去,而是在他死以前,如何使他更有效率的殺人。」
「但是,用神術改變人的意志有極大的負作用。」蘭斯抗議道。雖然他認為西奧的話有道理,卻與他在神學院中受到的「慈愛」教育背道而馳,一時不能接受。
「只要他在戰斗中打得痛快,我們的目的就達到了。戰爭盡早結束的話,保住性命的士兵也就更多。所以不要有一分保留,每戰必出全力。」
「如果是一定失敗的戰斗呢?」
「那就不要打。除非你有把握以一場戰役的失利為代價,贏得一場戰爭。你要記得,無論何時,戰爭都只是達成目的一種手段,而非唯一的手段。我雖然以戰爭作為這一課的事例,但從更高的層次看,如果你不通過戰爭,便在意志力上擊潰對手,那才是更值得推崇的手段。在眼前這個問題上,我只是想表明,既然要戰爭,就要舍得死人。」
西奧說的是殘忍之事。可是以他的角度來看,卻不覺得殘忍。人類的性命對他來說,是卑微不足道的。正如我此刻站在高空,俯瞰下面的戰場。
蘭斯心中,終于接受了西奧的理論。再開口時,已不再圍繞著救人性命的話題了。
「如此說來,在戰場上,一個高階牧師的作用,還不及一個大嗓門的百夫長。」
「事實如此。一個能讓士兵相信他,甘心為他赴死的統領,確實比躲在背後唱詩的牧師管用。而一個將軍的作用,更是無可替代。一頭獅子帶領的一千只綿羊,勝過綿羊統率的千頭雄獅。」
「我相信,我沒有做個將軍的才能。」蘭斯語氣平緩的說道,
「那麼,你就要找到一位將軍。一位只服從于教皇的,忠心不二的無敵將軍。如果找不到,你便要創造出一個來。」頓了一下,低聲說道︰「為了即將到來的戰爭。」
「戰爭什麼的。還遠吧。」
蘭斯想起了佛朗茲說過的話。如今西奧也做出了一樣的判斷,可蘭斯心中仍沒有實感。他本就是個厭倦爭斗的人,艾哈邁的安逸日子和柔情糾纏讓他變得更加貪戀和平了。他腦海中最重要的,始終是圍繞著兩個少女的愛戀糾葛。她和她孰輕孰重,他並不曉得。但老神甫的事似乎靠後了。更不要說光復聖神教的大計。
確如佛朗茲和西奧所說,隆隆的戰鼓聲,已經在某個遠離喧囂的地方敲響。這個所在,也許在星棋大陸的陰暗角落里,也許只在某些人心中。每一個有膽識的人物都得到了預感,在暴風雨到來之前,想盡量多的找到同盟的力量,為即將到來的動蕩時代做好準備。魔法協會,菲爾南公爵,葛朗台領主,瓦勒宰相,甚至西方和北方的小國君主們莫不如此,像阿貝爾子爵那樣的平安年代的弱者們,也在為一飛沖天做著計劃。而我們的牧師,則捂著耳朵裝作听不見。
「你的目光為何如此短淺!」西奧嘆道。雖然能讀出蘭斯的心事,卻還是拿他毫無辦法。
「最後問你一個問題。戰爭年代,作為教皇,該如何運用手中的力量呢?」
「把牧師分散在各地講道,發動群眾,送盡量多的戰士上戰場。每戰都擁有數倍于敵人的兵力。」蘭斯想也不想答道。
牧師的回答,為靈魂引導者充滿絕望的心中,再次注入新的光明。
第三十章 封印傳承
艾哈邁的夜晚。
黑洞洞的街市,悶悶的腳步聲。一隊滿載貨物的拖車沿著艾哈邁中心地帶七拐八扭的巷道自北向南而行。
艾哈邁幾扇主城門都各有兩重哨卡,向過往商旅征收過路費用。好笑的是,由于守門衛兵的貪心等級有所不同,各個城門實際征收的稅金並不一樣。商人們為了省錢,時常選擇不對應的內外城門出入。比如由東北門進外城區,再繞到南區的內城入口進入市集。
城管部隊的防線也有幾個缺口。例如,艾哈邁的北城區,格雷堡與外城牆之間有一片獨立的住宅區,地位最高的一些大貴族府邸都設在此處。北門固然不準商隊通行,但同時,也是憲兵糾察隊的禁區。只要買通了門衛,趁夜進城,就能省下許多開銷。
然而,一方面城里憲兵糾察隊人數眾多,另一方面對偷偷入城的商人處罰極為嚴厲,敢于犯險的商人非常少,絕大部分都交錢了事,反正利潤豐厚,稅重也不致虧本。今天這支小型車隊已是月內唯一的例外了。
轅馬的蹄子都用粗布包裹著,商人們一邊趕車,一邊疑神疑鬼的東張西望。
「好安靜的晚上。」一個趕車人說,被自己的聲音嚇了一哆嗦。
「憲兵們都回去睡覺了吧?」
「那是。眼看要下雨了嘛。你聞聞,已經有雨味兒了。」
「真的。」
「別說話!」一個較為神經質的人搶白道。
「有什麼關系︱︱」還沒來得及回嘴,一只粗糙有力的手掌搭上肩頭。回頭一看,原來是商隊的領班。
領班點了下頭,示意他閉嘴,轉過身子,對後面的趕車人說︰「不會有人來的。德摩爾老板說,今晚禮天路南市集這一帶無人巡邏,可以安心通行。他老人家說的事,哪兒有沒兌現的?」
「是啊是啊。」幾個人紛紛點頭,一個還唱起了贊歌︰「德摩爾老板可是艾哈邁的萬事通。要辦事,找他比找領主大人還管用!」
「咱們商會這回又付了不少錢給德摩爾老板吧。」神經質車夫低聲嘀咕道。
「你閉嘴!」
領班擺了擺手︰「比城門的過路費少多了。」
眾人都不再講話。頭上傳來鳥扇動翅膀的噗噗聲。
領班無意識的抬起頭,向上仰望。頭頂是一方晴空。月亮已接近滿月,月光卻晦暗不明。幾顆星星在黑暗中時隱時現。北方卻是厚厚的烏雲,快速向這邊迫近。烏雲中不時閃動電光,是一片雷雨雲。
雨的氣息與隆隆的雷聲乘著北風,早早的闖進城來,預告著即將到來的雷雨。
「听說,麥芽的兩位老板正在為一件事情鬧矛盾呢……」
「噓︱︱他們的事,可不是咱們該管的……」
車隊漸漸遠離,講話聲听不到了。
附近旅館二樓的一個小房間,窗子被風吹得啪啪作響。星月的微光透過窗簾,照在一位熟睡的少女臉上,現出一片不祥的青色。
女孩的嘴角帶著微笑,眉頭卻緊蹙在一起。她睡得淘氣,不但踢掉了被子,修長的右腿還遠遠的蹬到了睡衣外面,落在床角的一張小矮凳上。那凳子上原本放著一疊紙牌,已被她的小腳踢得散落一地。
她兩手合攏,放在胸口上,擺出了祈禱的造型,手掌下壓著一面小圓鏡子。
窗外忽然落下一陣急雨,伴著隱隱的雷聲,潛入少女的夢境。
少女甜甜的笑了。
這是一個沒有「他」的夢。那個屬于夜的男子,一直佔據她心靈的,卻從不出現在她夢中。也許是她害怕會做到被拋棄的夢,不敢見他的面。也許他在她心中,並沒有她所想象的那樣重要。他的形象在她心中只是個模糊的影子,連構成一個夢的份量都不足夠。
雅希蕾娜在夢中回到了家鄉,銀月城,一個安靜祥和的世界。在夢中,她不是十六歲的少女,而是一個不到五歲的小女孩。她不會思考,她的心從未長大。
銀月城的大神廟自然之殿,位于精靈城市的中心,是整座城市的太陽。所有其它建築都沿著大神廟環形牆壁的切線方向建造,猶如太陽放出的光線。如果把這些建築結合起來看,又像樹木一年年長大的年輪。
據說五千年前,銀月城唯有一座神廟而已。建造在神廟中央廣場的封印之廳,更是從無限久遠的年代便屹立在星落南部地帶的中心。
封印之廳呈五角形,牆壁向內側傾斜,越到高處,彎曲的弧度越大,漸漸變成棚頂。棚頂中央開著星形的天窗,陽光從天窗射入,照在大理石祭壇上。
五面牆壁中央各瓖嵌著一顆巨大的彩色晶體,分作紅,藍,綠,白,紫五種色彩,光線便是從這些晶體中放射出來。晶體四周,爬滿了由精靈族的名匠雕刻的藤蔓浮雕,光影變幻,藤蔓搖晃起來,仿佛有了活的靈魂。
五塊晶體的光芒在祭壇上方聚集,形成一片絢爛無比的光之空間。空間的核心處,一塊看不出是何種顏色的小圓石子懸浮著。石子四周環繞著許多絕對黑暗的片狀屏壁,不斷抗拒著五種神光的侵蝕。光芒便繞著黑暗的領域彎曲、盤繞,旋轉著向上升起,穿過敞開的天窗。
整座大廳的造型從高處俯視,猶如一朵半開的蓮花。五色光暈從花心中放射出來,顯得寶氣莊嚴。而到了夜晚,大廳的光芒更是直沖雲霄,幾十里外都能看見。
傳說神廟乃至高高的銀月城的建立,便是為了遮擋光芒,不使星落的凡人族類產生無妄的貪念。
小女孩瞪著大大的眼楮,望著那塊奇妙的小石子,眼里滿是好奇。光與影相互纏繞,構成一幅光怪陸離的奇景。
過了一會,她看得累了,用胖胖的小手揉眼楮。隨即趁機把手指伸進小嘴兒,習慣性的吸吮起來。
身後的老婆婆快步走向她,在她的頭頂輕輕敲了一下︰「雅希蕾娜!你在干什麼?又在吃手指嗎?」
小女孩連忙把手縮了回去,背在身後。
「天啊。你這個不听話的小東西!這里可是封印之廳。野孩子!」
正在責備她,大長老艾尼克斯帶領著五位高級精靈聖者從廳外走了進來。這五個人都穿著精靈聖者的法衣,只是袍子瓖邊的顏色稍有不同。五位聖者按照各自守護石的神性分作五色,艾尼克斯則是象征皇者的金色,此外,他頭頂還戴著華麗堂皇的寶冠。
婆婆連忙躬身行禮,斜眼一看,卻發現小雅希蕾娜正在對大長老上下打量,沒有行禮的意思。連忙抓著她的小肩膀,迫使她低頭。不提防,小手又伸進嘴巴里了。
「好可愛的躬身禮!」
看到小女孩的奇怪禮節,大長老和幾個聖者都笑了起來。婆婆的臉色非常不好看。
小雅希蕾娜仰起小臉,偷偷看艾尼克斯的長相。鼻子塌塌的,臉很平,皺紋多得像老樹皮。
「沒關系沒關系!呵呵。」艾尼克斯大長老向婆婆搖手,「好久沒見到如此有趣的小姑娘了。」
他走近小女孩,伸手摸了摸她的頭。可是小女孩卻扭了扭身子,不讓他摸。
「雅希蕾娜!」婆婆用嚇人的目光瞪著她,一把抓住她的小手,強行扳到背後。她感到手腕很疼,鼻子發酸,可是她倔強的不肯服輸。手臂使力,想從掌握里掙脫,也不讓眼淚落下來。
「天!雷諾爾萊斯……原諒她吧!好個叛逆的孩子!」一個聖者驚訝的說道。
「她叫雅希蕾娜嗎?」艾尼克斯止住笑容,問道。
「是的,大長老。這個孩子是德拉尼爾送來的,還沒有受過祝福。」婆婆低下頭,噤若寒蟬的說。她抓著小雅希蕾娜手腕的手更加用力了,干瘦堅硬的手指陷進女孩的嫩肉里。
小女孩終于忍不住,眼淚掉了下來。她連忙低下頭,不想讓他們看到。
紅色法衣的聖者注意到女孩的表情,微微挺直了身子,好像對她的表現十分滿意。
而婆婆則從聖者的姿態里得到暗示,用銳利的指甲在小雅希蕾娜的手腕上狠狠掐了一下。
這一下太疼了。小雅希蕾娜咧開嘴,像是要放聲大哭。他們看著她,不懷好意的等待。可是出乎他們的意料,她又憋了回去。不久,他們還是听到她輕輕的抽泣聲。
「不真純的孩子。哼。年紀小小,已經像個人類了。」白衣的聖者道。
艾尼克斯面上也現出一絲不悅。一甩袖子,轉身走向祭壇。幾個聖者連忙跟著。婆婆扭轉小雅希蕾娜的手腕,使她不得不轉過身體。
艾尼克斯看著神光中的石子,半晌沒有講話。
站在最後的聖者,身穿綠袍的人悄悄跺了一下腳。這個動作是作給婆婆看的。她心領神會,用極小的步子蹭向艾尼克斯身邊。
「大長老,您看這個女孩還可以嗎?」
艾尼克斯沒有說話。婆婆只好又低下頭,姿勢比之前還要卑微。這使她的頸子十分難受。
幾個聖者的表情不變。根據已往的經驗,他們都知道,大長老已經做出決定了。
小雅希蕾娜被抓著的手臂已然麻木,可是痛覺仍向一根銳利的銀針,從血管中刺過來。她咬著手指,︱︱婆婆沒有發現這件事,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掉落下去,胸前帶有蕾絲花邊的絨球領花被淚水打濕,變成暗藍色。
漫長的等待,艾尼克斯終于開口。
「讓我們開始吧。大災變的時刻越來越近了。」
「長老。」藍色法衣的聖者道,「您仍然決定由他人來守護第二封印嗎?」
「我已經老了,費拉里。現在我的力量還處于強盛期,但是到了魔神紀元年,我的力量將會衰弱。」
「但仍然比一個少女強大。這個孩子的天賦再好,到災變發生時也不過十幾歲,力量能強到什麼地步呢。我是說,如果她能從儀式里活下來。」
「她的靈魂未必能容納舊世紀的知識。︱︱和之前的十一個女孩一樣。」另一個精靈聖者插話說。
「不。我有一種直覺。這個女孩的話,或許可以。」艾尼克斯擺了一下手,結束了這個話題,「第一封印解開後,人類與魔族都會為了第二封印的力量攻擊銀月城。若先知一族仍有幸存者,我們便會遭受來自三個方向的夾擊。到那時,我將作為表面上的第二封印,與神廟共存亡。而這個孩子,將離開絕境中的銀月城,把希望的力量傳遞下去。」
「她的心智不再成長了。」費拉里不帶語氣的提醒道。
「這是她的光榮。諾雷爾萊斯,安雷斯諾德。」
他們垂下頭︰「諾雷爾萊斯,安雷斯諾德。」
五個聖者從艾尼克斯身後走出,圍在祭壇四周。自然而然的,他們之間保持著相同的距離,排成了正五角星的形狀。在每個人背後,對應著一塊同色澤的魔法晶體。
他們開始唱奇怪的歌,歌聲平緩,像流水般不間斷。唱詞來自一種古老的語言,小雅希蕾娜一句也听不明白。
精靈們把手伸向祭壇,手指並攏,掌心向下,像是抓著一把細沙,讓沙子從指縫間流在地上。
而在他們手下方一尺遠的距離,也真的出現了飛揚的「沙粒」。五色的光的粒子被魔力驅使著落向祭壇中央的孔洞,越接近祭壇,粒子的數量越多,仿佛它們是被風吹起的地上的塵煙。
不知是誰帶的頭,五個精靈聖者開始圍著祭壇轉圈。隨著他們位置改變,背後晶體中的光也漸漸偏移原點。當聖者行至牆壁交接的折角時,晶體便完全暗淡了。爾後,又漸漸明亮起來,只是隨著聖者的換位,牆壁中央的晶體也互換了顏色。同時,光的粒子也隨之旋轉起來,相互交織,編成了一只五彩的花籃。在花籃的中心,一團微弱的火時隱時現,漸漸長大。
精靈聖者們舉行著奇怪的儀式,小雅希蕾娜靜靜的看著,什麼也不懂。婆婆累了,捏著她手腕的手松了許多,最後放開。她幾乎能清晰的感覺到血又重新開始流動,流進冰涼的小手。她的注意力被他們吸引住了,慢慢忘了哭泣。
不知過了多久,突然的,祭壇中央騰起一團藍紫色的火焰,沖起數丈高。同時大廳中所有其它光源都一下子熄滅了。牆壁中的五色晶體,以及眾聖者發出的魔法光粒,都被藍紫色的火光所吞噬。
精靈聖者的歌聲忽然高亢起來,不像嗓子里發出的喊聲,倒有點像翅膀摩擦發出的蟲鳴。火焰隨著他們歌聲的起伏而動,跳起了詭異的舞蹈。
不知不覺中,藍紫色的發亮灰塵彌漫在整座大廳里。恍然間,小雅希蕾娜注意到,大廳中所有的的物件都被怪異的光芒籠罩著,失去了影子。雖然到處都是光,但給人的感覺卻是恰好相反。
艾尼克斯忽然舉起了右手,歌聲戛然而止,火焰也安靜下來。聖者們低著頭,慢慢跪了下去。
小雅希蕾娜背後被猛推了一把,重重的撲倒在地上,手心生疼。
艾尼克斯把手伸進火焰中,取出了一塊一尺長的錐形晶體。晶體是無色的,︱︱或者說分不清什麼顏色,只知道比火焰的藍紫色更淺。
「諾雷爾萊斯,安雷斯諾德!」艾尼克斯猛然把晶體高舉過頂,大聲喊道。
五位聖者也昂起頭,沖著天窗大喊。可是他們的聲音卻被一聲炸雷掩蓋。在小女孩看來,只是滑稽的張了兩下嘴巴。
艾尼克斯轉過身,大步朝她走來。他面無表情,雙眼卻放出寒光。他拿著晶體的方式,好似握一把匕首。
她並不知道他要做什麼,她感到很害怕,一步步後退,直到撞上一堵硬邦邦的牆。婆婆鐵青著臉站在她背後。她遲疑了一下,繞過婆婆的身子,拔腿就跑。
「抓住她。」
一個聖者指著小雅希蕾娜的後背快速的讀了句咒語。腳下的地面動了起來,伸出幾條細長的觸手,把她的腿纏住了。
婆婆快步跑過去,狠狠打了她一個嘴巴。她的半張小臉兒頓時腫了起來,嘴唇咬破了,流出殷紅的血。
她感到頭一陣昏沉,面頰麻辣辣的疼。她想伸手揉一揉,但手臂也被石頭觸臂纏著,抬不起來。
艾尼克斯和五位精靈聖者走近了她。她圓睜著大眼楮,張大嘴巴,什麼也叫不出來。
世界充滿黑暗,地獄的火焰在熊熊燃燒。他們不帶感情色彩,卻更加猙獰的面孔湊近了她的小臉。
艾尼克斯用手指在小雅希蕾娜額頭上輕輕點了一點,像是在確定位置,高高的舉起了手中的尖錐。
「諾雷爾萊斯,安雷斯諾德。」某個聖者顫抖的聲音,從大長老背後響起。
尖錐猛的刺下︱︱
轟!
恐怖的雷聲,就在窗外響起。
雅希蕾娜從噩夢中驚醒,一下子坐了起來。
雷聲的余韻緩緩過去,床頭櫃上奇異的嗡嗡聲卻始終清晰。她害怕的朝那里望。原來是一只三腳首飾盒,被雷震得搖晃不停。
她想笑笑,安定一下心神。可是怎麼也笑不出來,只能徒然的翹翹嘴角。她這時才發現,全身都在發抖,汗水濕透了內衣。
雷雨天氣,在銀月城十分罕見。自然之殿的神光籠罩著整片天空,從來只有和煦的微風細雨。在她記憶里只有過一次大雷雨。那時她年紀很小,並不記事,只留下模糊的恐懼印象。
轟隆!
又是一聲雷響。
「呀︱︱」
少女捂著耳朵,尖聲大叫起來。她感到可怕極了。雷那樣近,那樣響,好像隨時會沖進屋里似的。
天空隆隆,房間里一切都在顫抖。
又是一聲炸雷,比剛剛的雷聲都要輕。但是她再也受不了了,丟掉了懷里的熊枕頭,連滾帶爬的跳下床,拽開門,沖向走廊。
太過慌張,竟丟下了那面從不離身的小鏡子。
「蘭斯︱︱」她顫聲叫著他的名字,靠著牆壁,一步一步的挨過去。沖出房間,已耗盡了全身的力氣。
「蘭斯……」
幸好他的房間就在隔壁。
雅希蕾娜用手背在門上輕輕敲了幾下。
「蘭斯……哥,蘭斯哥哥……」
她自然而然的叫他哥哥,因為在這個世界上,只有他曾經保護她,照顧她。也只有他會愛護她。她的頭腦不願思考,但她的心早已明了。
她多麼依賴他啊。可是天明時,她卻總是沉浸在小女孩的陰謀。只有在彷徨的時候,在孤獨的時候,在害怕的時候,她才會走到他身邊,把她的頭依偎在他胸前。
她始終認為,愛情是女孩生命中最重要的。她覺得她在愛著一個只見過幾次面的魔族。她對他隱瞞這件事,起初是因為她還不相信他,而到了後來,她更加無法表白她的心意。
︱︱因為即使是雅希蕾娜,也知道那樣會傷蘭斯的心。
少女把臉頰貼在涼涼的門上,手無力的敲打著。門卻一下子開了,害得她幾乎摔倒。
蘭斯熬藥的時候並沒有閂上門。
她走進房間。房間里一片漆黑,但這對一個具有精靈不構成任何問題。蘭斯的床空著,人不知到哪里去了。
「蘭斯哥……你在哪里,不要嚇我!」雅希蕾娜顫抖著說。
走到床前。床單皺得厲害,隱隱留下了有人趟過的痕跡。靠窗那邊的床頭櫃上擺有一只細長的瓶子。四下查看,找不到牧師的衣衫。
又一聲雷響,精靈少女腿一軟,坐到了床上。床上早已沒有蘭斯的體溫,可見他離開很久了。
他是去了格雷堡嗎?她想。夏爾蒂娜姐好久沒來這邊了。他一定是去找她。
雖然夏爾蒂娜姐姐對蘭斯哥總是凶巴巴的,可是雅希蕾娜看得出來,她並不討厭他。要不,她為什麼答應幫雅希蕾娜找魔族呢。
說不定魔族的事有了消息,蘭斯哥才趕去格雷堡。可是……
可是,雅希蕾娜好害怕……
不經意間,她的視線移到了床頭櫃的瓶子上。她把它拿過來,湊到鼻子下面,淺淺的嗅了嗅。一股麥酒的香味直沖鼻息。起初沒有感覺,過了幾秒鐘,卻慢慢泛起醉意。
外面響起雷聲,這次雅希蕾娜正在微微頭暈,沒有被嚇著。
她感到有些慶幸,自言自語道︰「這個就是借酒壯膽嗎?雅希蕾娜听說過這種說法。嗯,一定是了。感覺好有效呢……」
雷聲漸漸平息,房間又陷入死一般的寂靜。可是下一次雷聲遲早會來,這樣的安靜反而更可怕,使雷聲變得更響似的。
她害怕安靜,只好繼續自言自語。
「可是,蘭斯哥哥不是不喜歡喝酒的嗎?吃飯的時候老是被鮑利笑,也不見他喝一口。……喔,我明白了。他是一個牧師嘛。人類的牧師據說要戒酒。」
「他居然在房間里藏了酒!好個不守規矩的牧師!……不過呢,哈哈,蠻像蘭斯哥的。他就是那樣子的人。有點不誠懇,會作樣子,和銀月城的精靈們很不一樣。不過他是個好人喔。雅希蕾娜遇到麻煩時,只有蘭斯哥肯幫我。所以雅希蕾娜最喜歡他……」
「啊,說起來,酒是個什麼味道呢。雅希蕾娜一次也沒有喝過。銀月城的女孩們不喝這種東西,但是,也沒有命令不要大家喝。聞起來不錯!」
「嘗一點好了。只一點點,應該不會有大問題!」
櫃子上沒有杯子,而她也不懂得找。她拿起瓶子,把小嘴兒湊了上去。瓶里的酒不多,半天倒不出來。她有些急,手腕一抖,喝了一大口,差點嗆到。回過神時,酒已經下肚了。
嘴里留著濃濃的酒味,像在口腔里涂了一層粘稠的蜂蜜,甜甜的,又藏著一絲辣味,比蜂蜜和果汁更刺激。
肚子里暖暖的,像有一束陽光照著。是不是真的熱起來了呀?她把手探進睡衣,摸了摸小腹,︱︱只覺得手掌很涼,便忘了初衷,把手放在肚皮上捂熱。
嗯︱︱真的是很好喝……
她又喝了一小口。外面再響起雷聲時,果然一點都不怕了。少女不再想雷的問題,專心一志的喝起酒來。
瓶子里的酒不斷減少。
她當然想不到,這種夢幻般的飲料就是白天時蘭斯所熬制的那種超辛辣、超苦澀的藥湯。熬藥時那難以忍受的苦澀味道來自遺忘酒的溶劑。解封後一個小時,溶劑完全升華,留下的是世上最具美味的魔性飲料,從沒有人能夠抵受住它的誘惑,即使是最為虔誠的僧侶。
只要嘗到第一絲甜味,便會沉溺于美妙的幻覺。人世間的一切情感再不能與之匹敵了。
關于這種飲料,七百多年前的大法師簡森在他的回憶錄中這樣寫道︰
「沒有愛。沒有悲哀。只有遺忘酒的香味,在孤獨的夜色中徘徊。」
閃電蒼白的光照滿了窄小的房間。
空了的酒瓶歪倒在床沿。少女蜷曲著身子,雙頰紅潤,面帶笑容,睡得正香。
第三十一章 復制學習法
通過了第二番考試,西奧對蘭斯的態度大為好轉。蘭斯或許不是個合格的牧師,不過他應該有做教皇的天賦。西奧一改不冷不熱的態度,對蘭斯提出的疑問一一解答。
蘭斯當然不放過機會,借著西奧的好心情,一邊夸贊西奧的見解高超,一邊要他為自己指點迷津。他的問題主要圍繞著魔法研究的話題,也有關于揣度人心,一句話,都是他眼前用的到的知識。
蘭斯奉承人不落痕跡,可在西奧听來,還不是一樣!不一會,靈魂引導者就不耐煩了。他認為蘭斯該問些如何加強自我修養,發展信徒,教派管理方面的問題。
「你只注意這些凡塵瑣事,心靈境界很難提高到靈魂界的高度!」西奧警告道,「我大略計算了一下,你身為未來的教派領袖,每天在女人身上花費的心思,佔據全部精神活動的份額高達八成!這成何體統!」
「了解信徒的所思所想,是教士的本分。」這個牧師狡辯道。
「你只發展女教徒嗎?還必須是年輕漂亮的女教徒?」
「發展信徒,終究還是要靠信徒來發展。這是洛馬特神甫說的。傳教士個人的力量有限嘛。純潔美麗的女孩子,在說服他人的時候可是有魅力加權的!有誰願意對著干巴巴的老臉听人講道呢。我準備把相貌評分納入未來聖神教傳教士的考核章程。」
「因此,你想要銀月城的雅希蕾娜小姐和艾哈邁的夏爾蒂娜小姐到街頭到處拉人入教嗎?」
「這個嘛。她們的身份特殊,怕難以勝任。︱︱夏爾蒂娜?!為什麼提到她。我跟她毫無瓜葛。我準備盡早離開艾哈邁。傳教士,眼光放在京城才是正道。」
「我不跟你辯!」西奧氣呼呼的說,「這些為人處事的道理,你還是自己把握。我是教皇的指導教師,不負責媒婆的工作。」
西奧提到了女孩們的名字,蘭斯也不願再談這個話題。他打算再問些魔法方面的學術理論。但是西奧搶先堵住了他嘴。
「蘭斯,我將庇護所空間的精神流與你連通了。你可以隨意查閱神秘之殿的魔法典籍。藏書不多,但也足以回答一個不入流魔法師的疑問。順便問一句,你的魔法師等級還是三級吧?」
「是啊。我是聖神教的教士,沒時間修煉魔法。」
「那,你的牧師等級是多少呢?」
「遠遠高于魔法師等級。」
「五級。和你剛來時一樣。你下一次冥想修煉,準備在什麼時間進行?」
「這個嘛,不好決定。冥想一定要在心靜如水的時候進行,否則不夠虔誠。而艾哈邁那個地方,你也知道,蠻吵的……」
「夠了!」
「……所以我打算到了聖心城再說。先拜訪一下那里的星落大教堂。」
「你的精靈妹妹對大教堂有興趣?」
「還不知道。可是我猜她會喜歡。那是個多麼神聖的所在!而且,牧師們都被抓起來了,里面空空蕩蕩,安安靜靜,免去了和當地牧師的寒暄,十分省心。」
靈魂引導者無語。這個歷經數千年時光,培養出五位傳說教皇的高級靈魂體再一次無話可說。在眼前這個風采若神,言談優雅的少年心中,找不到一絲一毫可以稱為「牧師的虔誠」的東西。在星棋大陸的廣袤土地上,沒有第二個同樣不適合做教士的人存在。而這個家伙,卻已經在通往教皇王座的紅地毯上前進了快一半的距離了。
西奧心中充滿了難以言喻的苦澀與悲哀,對蘭斯注目片刻,灰溜溜的化作一股藍煙,消失無蹤。
蘭斯則松了一口氣。「誠實是永遠正確的選擇」,真理再次被證明了。如果他假惺惺的跟西奧大談神聖教教義經典,那個靈魂引導者肯定不會這麼快走。現在,上司沒有了,諾大個精神世界全歸他一人所有。
他試著回想最初進入庇護所時所見到的那片茵茵草地,巨大的球狀飛行器便向一個方向飄去。乳白色的天空中出現了一道道彩色的條紋,像一條條小蛇蜿蜒爬行。這些是蘭斯的精神波動,直接反映在庇護所的主精神體上了。
腳下,泛著淺紅色霧氣的平原地形開始扭曲,逐漸與天空同一化。除了他所在的球體,整個世界化為一片混沌。既無天空,也無大地,上下左右都分辨不清。
這驗證了他的猜測。這個世界大部分是由純精神體構成的幻覺,當他與主精神體連接時,他可以像西奧一樣任意控制庇護所純幻覺的部分。他興奮的在球體里打了個滾兒,相應的,球體外的空間中開始閃爍著亮麗的綠色光芒。這種顏色意味著一個人的純精神能量正處于活躍期。一些靈感型魔獸與戰斗中的魔族的綠色瞳孔便是這樣來的。由于對精神力量缺乏了解,星落上的人類誤以為這種綠色代表邪惡,甚至以此作為判斷魔族血統的依據。殊不知在一般狀態下,魔族的眼楮並不會呈現妖異的綠色。
事實上,精靈族的瞳色也時常呈現同樣的色澤,但由于他們原本瞳色就是碧綠,天性又與魔族相去甚遠,沒有人在意這件事。
蘭斯開始嘗試更高級的精神控制,閉上眼楮,試著感受庇護所主精神體的波動。在達安特城堡里與吸血鬼進行精神魔法對抗的經歷,以及這之後對黑鳩亮羽的控制與交流,都極大的增長了他的精神控制力。他已經掌握了分割精神體的技巧,只是尚不自知罷了。
如果西奧願意,完全可以在一天之內教會他以精神體碎片為中繼點釋放魔法的技巧。但是,如果真的那樣做了,蘭斯的施法方式將完全改變,以「地道的魔族手法」施展法術。對于將要成為教皇的蘭斯而言,這無疑會授人以柄。在蘭斯建立威望之前,西奧無意教授他那些會引起誤會的本事。
其實,蘭斯在昏迷狀態下對自身施展治療神術,已經和魔族的再生技能非常接近了。大多數低級魔族的再生能力都不及蘭斯,只有像吸血鬼那種不死系魔族,或者食人魔之類的怪物,才能與蘭斯一較高下呢。
未來教皇冥思片刻,睜開雙眼。球狀飛行器不見了,天空一片灰白,而他則仰面躺在新綠色的草地上。這並非他記憶中的那片草場,而是他用意念創造出來的,刻有個人印記的領域。草的質感、味道完全按照他的喜好制定。躺在這樣一塊草地上,真是說不出的舒服!
牧師幸福的哼哼起來。
咦,這草的味道怎麼有些酷似于秋風菊呢。︱︱且不管它,還是先學學魔法知識吧。
他又閉上雙眼,︱︱他的靈感不夠,只有在封閉了物理感觀的情況下才能充分調動精神力量︱︱把一條精神流分支匯入了神秘之殿的精神能量體中。他感到一陣暈眩,仿佛被人用錘子狠狠的敲了一下腦袋,腦海里「嗡嗡」直響。當他清醒一些時,驚喜的發現神秘之殿的精神能量體同化了他的精神流分支。本來他只想借助純精神交流加快閱讀速度的,這下可好,數萬本典籍、無數卷軸的魔法知識一下子涌進了大腦。此時他的精神力容量與庇護所等身,達上億瑪那之巨,一座大殿的書本知識只是小意思。
一眨眼的功夫,這個學前班魔法師的魔法見聞、史學知識、辨識能力、魔法結構與組件理論水平都達到了絕對的大師級水準,在當今的星棋大陸,在這個魔法文明日漸衰微的時代,已經沒有那個魔法學界的理論家能跟蘭斯相比了。那些專家學者的學問,不過是在東拼西湊的古代魔法書上玩拼圖游戲,完全不值一提。現在的蘭斯堪稱是星棋大陸中世紀魔法活的百科全書了。
可惜,由于悟性所限,身在星棋大陸時,他無法把庇護所的全部力量發揮出來,他的精神力容量不到五萬,根本不夠容納這些知識的。那時他將不得不把大部分的學識壓縮在精神體斷片中,只留下小部分供自己使用。即使這樣,以他的學識,也可以輕輕松松在所有魔法學院謀得客座教授或名譽校長的職位,在星棋大陸各地的魔法協會開巡回講演,講上五十年。
蘭斯眼下的工作,就是要把他浩如煙海的學問進行整理,哪些眼下用不到,哪些經常使用,都得一一歸類。為了提高工作效率,必須先整理出合用的理論體系來。
蘭斯花了差不多一秒鐘查閱了神秘之殿所有魔法史相關的典籍,和一些卷軸上的片斷載錄及推論,對整個大陸的魔法文明發展史有了個大概認識。
以彼耶明創立聖神教的時代為分界點,魔法文明的發展大致分為三個時代︰紀元前時代,即四個千年紀之前的古代;紀元時代,從聖神元年開始,以分立之戰為終結,即芬頓人所說的魔法中世紀;芬頓時代,芬頓王國建立至今。
之所以這樣劃分,是有其實際意義的。三個時代雖彼此相連,但其各自流行的魔法體系卻截然不同。
紀元前時代所流行的太古魔法,其系統與後兩個時代完全不同。那個時代並不注重精神力量的運用,相反卻對物理世界的改造有極高的造詣,按照現代的觀點看來,是個煉金術大行其道的時代。魔法之殿中的大部分典籍都出自紀元時代,紀元前的記載寥寥,只在一些最古老的史籍殘本中,有只言片語的記錄。這有限的記錄,又甚為夸張,如「古時候的人,可以用溶化的鐵水與木頭結合在一起,制成非常小巧的魔導器,威力與七級魔法中的死亡一指相仿。」又如︰「魔法師們從黑色的油料里提煉出奇妙的固體物質,用以制作絕大部分生活用具。」可信度很低。
這些奇聞逸事有什麼用處?蘭斯干脆把紀元前時代忽略掉了。反正現代芬頓人的傳說中根本沒有太古時代。
紀元時代,是星棋大陸魔法文明鼎盛的一個時代,有三千年之久。現今使用的魔法大多是那個時代的遺物。
這個時代的前期,大魔法師不計其數,群星閃耀,多數魔法學院都有獨創的魔法系統。魔法學界的交流非常活躍,史上僅有的幾位矮人族魔法師都活躍在那個時代。甚至愚蠢的獸人族中也流行著少量圖騰魔法。不過,由于文明太繁盛,值得記憶的反而不多。當時的魔法構成與蘭斯幼年所學相去甚遠,又都很復雜,以他的水平根本理解不了。須知,知識雖然都在腦子里,未經實際操作,細節終究弄不明白。
不過,用不了就用不了,蘭斯也不為這個煩惱。勤修苦練,那不是要他的命嗎?
到了紀元時代後期,魔法文明突然開始急劇衰落。
現代的很多學者認為,分立之戰是魔法文明衰落的罪魁,有人利用戰爭刻意的銷毀魔法資料。不過從蘭斯看到的史料分析,這種衰敗在人類聯盟中期就已經開始。不知出于何種考慮,一些處于學術界頂層的人,開始以各種手段銷毀魔法知識。這些人掌握著最高端的技術,卻不肯傳授給下一代,久而久之,魔法知識便逐漸倒退。
一個人這樣做,或許有個人原因,許多人采取同樣的行為就難以解釋了。神秘之殿的資料中並沒有給出答案,蘭斯百思不得其解,只好草草略過。
正是在這個時期,魔法體系逐漸統一,形成了八個宗派︰防御,咒法,死靈,預言,附魔,塑能,幻術,改變。這在芬頓的魔法典籍中也有少量的記載,據說聖心城一些復古派的老學究,正致力于使八宗派魔法體系重現天日,取代當前流行的三派別體系。理由很明確︰現代的劃分方法是實用論,對魔法研究沒有任何幫助。八宗派的分法在理論上更優秀一些。
考慮到自己的下一個目的地是聖心城,蘭斯對這一時期的魔法知識格外看重。不管是基礎學,應用技術,理論研討,甚至這一時期魔法學界的奇聞逸事,都大量涉獵。同時熟記高級魔法咒語,雖然用不了,說來嚇人還是不錯的。
至于芬頓時代的典籍,數量不多,蘭斯根本懶得翻閱,全數記憶了。反正距現代越近,越可能很快用到。踫上尋常魔法師,紀元時代的學問派不上用場,芬頓時代的則合用得多。
他一邊熟記經典史籍,一邊作起了在聖心城給魔法師們講學的白日夢,下面站滿了高帽子、大衣領的魔法師︱︱以芬頓學院的裝束為原型,他則站在高高的講台上,以傳道者的高姿態俯視他們,不禁心情大好。
等到記憶得差不多了,忽然發現自己記憶的幾乎全是閑散話題,少數幾個背誦的魔法還一個也施展不了。即使是蘭斯也有點苦惱了。于是又返回去,抱著近代的魔法卷軸開始研究。最後他發現,以他學前班魔法師的水平,可選的魔法太有限了,幾乎就只有初級學徒課本上的那幾招。倒是上回來庇護所時注意過的律令系咒語,「沉睡,靜默,目盲,震懾,死亡」五個魔法,其中的律令沉睡要求極低,他已經達到了施用水平。只要反復練習,提高施展成功率,就能達到在實戰中使用的要求。
律令系的咒語有一大優點,這類咒語忽略魔法防壁的存在,現代的防御咒語根本無法抵抗。但同時,它也無法保證達成法術效果的理論值,對不同的目標,會造成程度不一的影響。以律令沉睡為例,一個壯漢中了這個魔法,可能只會昏睡幾秒,若是行將入木的老人中了,恐怕就要進入「長眠」。
蘭斯練習了一會,忽然想到沉睡魔法的一大用途。以他的級別施展律令只是勉力為之,受術者大概只會昏睡一秒,可是這一秒對于施法中的魔法師來說卻足以致命了。打斷他人施法,是魔法對決中最具有判定性的招法。而現今的魔法體系中,沒有一招能與律令相媲美的法術。只憑這一招古代魔法,蘭斯在打斷施法的技術上便達到了宗師級造詣。
考慮到自己缺乏有效的一擊致命的手段,他開始圍繞著律令沉睡制定自己的戰術。沒有西奧幫忙,他在星棋大陸使用教皇親衛隊的時間是有限的,持續時間僅夠一輪攻擊,而召喚越強的幽靈衛士需要調用越多的精神力。以蘭斯的精神力輸出,並不能一次召喚出所有的教皇衛士。
他的頭腦中迅速描繪出戰斗畫面︰對手,大魔法師無面男,在高級魔法屏壁的保護下吟唱高級咒文,先以律令沉睡打斷施法,趁對方失神,召喚漢尼拔對其進行狙擊,在馬上進行對三個地精騎士的召喚,憑借它們的連續打擊能力,即使對方有物理性防壁,躲過了漢尼拔的狙擊,地精騎士們的亂斗也足以破壞像石頭皮膚那樣的防壁。在對手被幽靈地精糾纏時,有充分的余裕召喚出山姆和金,那麼……哼哼。
之所以選擇這樣的召喚次序,是以召喚速度的快慢為依據。
蘭斯想好了戰術,正式開始練習。西奧對他的想法感到新奇,便跳出來幫忙,制造了一個幻象大法師做陪練。兩個忙得不亦樂乎。
經過幾番實戰、討論、及修正,蘭斯的律令幽靈連擊終于初步成形。他十分得意,一轉眼,又開始向西奧提及衛隊擴編的事。他的野望是實現無限幽靈連打,用徹頭徹尾的鬼魂戰術解決戰斗。
西奧苦口婆心的規勸道︰「蘭斯,你的想法很有獨創性,可是同時也有局限性,沒必要投入太多精力。拿來對付中低等級別的魔法師,固然有一擊制勝的效果,可如果對手是十六級以上的魔法師,就可以施展完全物理屏障魔法了,除了幽靈雙頭巨人的暴擊,你的地精統統可以無視。雙頭巨人的命中很低,如對方精力集中,更難奏效。作為聖神教教皇,沒有足以服眾的能力哪行?還是放下旁門左道,專心提高神力方為上策。別練了,開始冥想修行吧。提高神術能力是沒有捷徑的!」
沒有捷徑!蘭斯的額頭立刻冒出一大滴冷汗。
「對手是十六級以上的魔法師?那我哪會和人家打。真正強大的人物不是用來對付的,是用來利用的嘛。」
西奧吃了一驚︰「這是誰告訴你的?」
「這是小人物的處世之道。」
「好!」西奧十分高興,夸獎道︰「看來,你確有做教皇的潛質!之前到過庇護所的五位教皇,我曾向他們提出這樣一個問題,只有彼耶明和索拉由二世能答對,看來對你是不用問了。對我們來說,越多人入教越好!強大魔法師提供的信仰能量相當于一百個普通人!」
說罷,靈魂引導者大笑起來,蘭斯也不出聲的笑了。
「若是真有強大到無法對付,又不肯合作的角色怎麼辦?」西奧又問。
「把他身邊的人拉過來,孤立他唄。」
「但僅憑他一個人的力量就很頭疼呢?」
「他干嗎拼命對付我呢。聖神教是仁善的教派,不會做出太過分的事。」
「太對了!太好了!我們的確是慈愛為本,濟世救人的神聖教派!你對我們教派的方向性抓得很準!」
「我只是天性善良,與人無爭罷了。」
西奧無言,感到十分感慨。蘭斯對聖神教而言,究竟是怎樣的選擇?神選終究是不會錯的。而他,四個千年紀以來守候在庇護所的聖皇教官,這次看走眼了嗎?
這次教皇課程,在和睦融洽的氣氛中結束。
蘭斯走出傳送門,眼前一片漆黑,淡淡的藥味在空氣中飄著。毫無疑問,是他的房間了。不知何時外面下起了雨,嘩嘩的響。
「下午還是大晴天呢。」蘭斯嘟噥著,踢掉鞋子,扶著牆壁走到床邊。伸手往床上一按,摸到一團軟軟的、暖呼呼的東西。他嚇了一跳,連忙蹲下身在床角找蠟燭,點燃。卻見雅希蕾娜只穿件粉紅色絲綢的內衣,蜷曲著身子睡在床上。兩只白嫩的手臂向前伸著,仿佛在要求一個擁抱,臉上也帶著一副小可憐兒的表情。
「搞什麼。」蘭斯看著雅希蕾娜光溜溜的手臂,吞了口口水。她那副清純模樣,對蘭斯有著無與倫比的誘惑力。蘭斯心猿意馬了一小會兒,還是決定把她趕走。
「雅希蕾娜,醒醒,你睡錯床了!」
他搖晃著她的肩膀,試圖把她弄醒。但少女只是哼了一聲,一動也不動。
蘭斯把蠟燭放在床頭櫃上,垂手站在床邊,犯愁。轉念一想,伸手拉住被子的一角,從雅希蕾娜身下抽了出來,給她披上。即使這樣女孩也沒有醒。
蘭斯拿起蠟燭,躡手躡腳的走向房門。他準備去雅希蕾娜的房間過一夜。
嗯,那個胖乎乎毛絨絨的小熊枕頭,枕著一定非常舒服。牧師邪惡的想著,舔了舔嘴唇。
就在他伸手拉門的時候,背後卻傳來雅希蕾娜的聲音︰「不要!不要離開我!」
他愣住了,心髒一陣狂跳,費了好大力氣才轉過身。雅希蕾娜坐在床頭,朝自己這邊望著。
「雅希蕾娜?!」
他一步步的走近她,燭光一寸一寸爬上她的臉龐。他驚訝的看到,少女臉上的表情既不是嬌羞溫柔,也不是堅定,而是驚恐。
「雅希蕾娜?」蘭斯的聲音里充滿了疑問。她是從噩夢里醒來嗎?︱︱面容憔悴,眼神茫然,一滴晶瑩的淚珠掛在睫毛尖兒上,映著暖色的燭光。
「不要,我不要忘記你!」雅希蕾娜帶著哭腔說道,向隔在她和蘭斯之間的黑暗伸出她縴細的手臂。
「即使你已經忘記我,我也不要忘記你。」
「雅希蕾娜!你︱︱」蘭斯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為他看到一只白色的細頸瓷瓶橫在皺巴巴的床單上。當雅希蕾娜躺在床上時,她的頭發剛剛遮住了它。
他感到驚駭異常。那是他裝遺忘酒的瓶子,現在顯然已經空了。他知道那藥酒有副作用,還不確定是否真的要給雅希蕾娜喝。而現在,︱︱這是上天的旨意嗎?這會是個錯誤嗎?
她會怎麼樣呢?
迷亂中听到的雅希蕾娜的聲音,像在遙遠的天外飛過︰「不要!不要奪走我最珍貴的東西!我絕對不要忘記你!」
說完這句話,她的眼楮失去了光彩,向後倒了下去。蘭斯立刻沖過去扶住她。女孩的眼楮已經閉上了,重又陷入昏睡。
蘭斯溫柔的抱著雅希蕾娜,把她安頓在床上。
這時她的臉上已不見驚惶神色,取而代之以溫和與沉靜,那神情,使人覺得她已經沉睡了千年之久,只等一個陽光和煦的春天早晨醒來。
他用指尖挑去她眼角的淚珠,默默的看著她。他感到錐心刺骨的悲哀。因為她的傷心,是他帶給她的。他想他不會讓她喝那瓶魔藥,若他知道這會給她帶來如此大的傷害。執著固然是種悲傷,忘卻卻是種絕望。
她是那種「必須」要有人照顧的女孩。她是世間最柔弱的花蕾,一陣寒風,一陣急雨,都能給她造成難以治愈的傷害。這樣的她,叫人只想悉心呵護,而他卻在用一種極為殘酷的方式傷害她,折磨她。
他很輕易的猜想到,剛剛那一刻,雅希蕾娜是想著魔族的騙子賈拉索。那麼,她此刻的昏睡代表賈拉索已經從她的記憶里抹去了。但同時,這個名字在蘭斯的心中刻下了仇恨烙印。
「賈拉索……」蘭斯冷淡的自語,「我將你視為敵人了。傷害雅希蕾娜的人,我一個也不會放過。」又望向少女的睡臉︰「雅希蕾娜,我會守護在你身邊的,不管你是不是愛我。」
「一切會好起來的,會好的。」
蘭斯握著雅希蕾娜冰涼的小手,重復著這句話。不知是祈願,還是只是在安慰自己。
他守著她。時間已失去意義。然而空間卻被無限的放大著,即使他把她的手握在,也還是感到她在慢慢飄遠。她似乎在縮小,縮進自己封閉的心里去。蘭斯只能對自己說,一切都是幻覺。藥效一過,一切都會好轉起來。
這一夜,雅希蕾娜說了許多莫名其妙的夢話。一句一句的,間隔時間有長有短。那都是蘭斯所不了解的她的過去。他只能握著她的小手,默默的听著,在她特別激動時用力的捏一下。他知道他的心意傳達不到她那里,可是這是他唯一能做的了。
「真正的正義嗎?……」
「你真有趣!能遇到你真好!」
「諾雷爾萊斯!精靈之神帶來光明!我們將會把希望傳承下去!請賜福于我吧,長老大人!」
「雅希蕾娜會做個真正的守護者!」
「雅希蕾娜會努力的!」
「這個魔法好難喔!不過,雅希蕾娜一定能學會!」
「婆婆,不要打雅希蕾娜!不要!我會好好听話的!」
「不要,雅希蕾娜的頭好痛!求求你們!嗚嗚嗚……」
……
夜色度過了最黑暗的時期,又緩緩的淡了。雨聲隨著南去的陰雲漸行漸遠。
終于,精靈少女不再言語,真正睡著了。
「如果我能進入你的夢中就好了,雅希蕾娜。不然,要我如何戰勝你的夢魘呢?」
她小小的面孔在微弱的燭光里閃動,一綹頭發從前額垂下來,斜掛到眉梢。
天色大亮,蘭斯趴在床頭睡著了。窗外的喧鬧聲漸漸大了起來。精靈女孩被噪聲吵醒,坐起身,揉著眼楮,四下瞧看。迷惘的眼神漸漸轉為驚奇︰
「咦?雅希蕾娜這是在哪里呢?這個大哥哥是誰?」
她伸出小手,把蘭斯的臉轉了過來︰「好帥的大哥哥!不過,好像是人類哦……」
她開始拉他的耳朵。
第三十二章 雨里的小貓
喬背著手,緩步走出彌漫著木頭腐朽味道的船艙。秋高氣爽,萬里晴空。昨夜那場可怕的雷雨仿佛只是一場驚夢,沒剩下半點實感。
聖心城芬頓學院的高級幻術教師手遮涼棚,向岸邊眺望。碼頭上人數不多,只有百十來人,還有很多是船工和憲兵隊,送行者寥寥無幾。
芬頓河的河運在歷史上也曾風光一時。與陸路運輸相比,河運的成本低,安全性高,很受商人們的青睞。然而芬頓十世紀中葉發生的一起叛亂事件,卻徹底堵死了河運的路子。
芬頓歷九七一年,南方阿穆爾的貴族借助河運突襲首都聖心城,險些把芬頓王朝一舉摧毀。王室害怕這種事重演,便在艾哈邁至聖心城途中設置關卡,暫時封鎖了河道,禁止商人和平民使用。此後,每次想要恢復河運,便遭到艾哈邁方面強力阻撓,一拖就是二十多年。
直至今天,芬頓河的河運依然被官方把持著,若沒有貴族身份,就只能通過地下渠道高價購買船票了。
船緩慢出港。喬的臉上浮現出愉悅的神情。他伸了個懶腰,又背過兩手,轉身往船艙里走。可是剛剛轉過臉來,迎面踫上一張滿是狐疑的少女的面孔,兩人的鼻尖差點撞到。
喬連退了兩步,喘氣道︰「哇!甦!你干什麼!嚇了我一跳!」
甦盯著喬的眼楮︰「沒有!到處都沒有!」
「什麼沒有了啊?」喬側過了臉。
「小雅。」
「呀!那可不好,船已經開咯!」喬故作驚訝道。
「老師的意思,是要我接受小雅妹妹走丟了的既定事實嗎?」
「我可沒有這麼說,嘿嘿,嘿嘿……」
「好像有人一直說看到小雅妹妹上船了。那個人是你吧,老師?」
「我只說有看到小個子短發女孩的背影。」
「這件事要是給索婭老師知道了……索婭老師最喜歡小雅了,她會發瘋的。」
喬的臉色頓時變青。
「你到小雅的包袱里找一下,說不定會有發現。」
「小雅藏在包裹里呀。她可真有一手。」
「去看看吧,看看。」
甦凶狠的瞪了喬一眼,轉身走下船艙。不一會,她拿著一張折疊過的小紙片回來,在喬的面前展開,表情夸張的朗讀起來。
「尊敬的喬老師……雅尼在艾哈邁新認識的一個朋友……趕去向他道別……不和大家一起走了,請您代為向索婭老師,甦姐和班尼哥哥說明。小雅。」
甦剛剛念完,喬就搶著說︰「這封信我可沒有看過!」
「那你怎麼知道包袱里有信呢,喬老師?」甦甜甜的一笑。
「我是說,說不定有發現。這只是一種猜測。」
「跟你完全無關咯?」
「當然!」
「索婭老師!」甦忽然轉過身,對著船艙方向大喊,「喬老師說,小雅妹妹的死活跟他完全不相干!」
「是嗎?」一個柔膩的女聲說道。喬頓時渾身發抖,臉色由青轉綠,雙眼木木的望向船艙。一個身穿超華麗玫瑰色晚裝的美貌女子緩緩從船艙的陰影里踱出。
只見她一雙純淨得猶如被雨水洗過的天空似的大眼楮,玲瓏小巧的瑤鼻,嘴唇像櫻桃般的亮紅。若單純以美學觀點看,這女子的五官都過于精致、明艷,可是她氣質高雅,全身散放著女神般的光暈,相貌一點兒不顯俗氣。
美女眯著眼楮,用極度蔑視的、猶如蛇俯視青蛙般的目光看著喬,令喬完全失去運動能力,哆嗦不止。
「親愛的,你把我們單純可愛的小雅扔在豺狼橫行的艾哈邁了嗎?」
「沒、沒……沒,沒相干!跟我無關!」喬磕磕巴巴的回答。這個談笑風生的幻術師,此刻活象犯了錯誤的粗笨下僕,全沒有平日的風度。
眼前的這個女人,便是喬的妻子,索婭了。她同在芬頓學院任教,也是高級教師。
甦掩著面孔看喬,不懷好意的笑。喬害怕老婆,遠近聞名,但有幸親眼見到的人可不多。甦正是其中之一。她非常享受眼前的樂趣。
索婭,芬頓最強的魔法家族之一,「暗晶」的現任族長,一個健步沖到喬面前,速度快得像獵豹。若不是穿著麻煩的長裙,她的速度還可以再快一倍。她不但是魔法家族,武力也是芬頓學院魔法師中最強的,傳說有十級戰士的水準。
娶了這樣的老婆,男人只有被欺壓的命運。
「啊!」喬發出一聲淒厲的嚎叫。他妻子的高跟鞋落在他腳面上了。
「呀,對不起,老公!」
「沒、沒關系,哈哈啊︱︱」
「小雅丟了,可怎麼辦?你說她會去哪兒呢?」索婭神色憂愁。
「她一定是去看蘭斯了!」
「喔?」
喬指著天空說︰「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你覺得我們要不要回去找她?」
「不用吧。小雅會很快回校的。她可是守紀律的好學生!」
「那個蘭斯……」
「好孩子,天賦高,人長得又帥。」
「誰問你這些!他人品如何呢,不會,不會對我們小雅怎麼樣吧?」
「他是坐懷不亂的!」
「是不是達安特城堡里那個少年?跟那個裹床單的女孩在一塊兒的那個?」
「是!夫人,你怎麼知道裹床單的事?還有,那是窗簾,不是床單啦。」
「不準你提問題。就是那小子呀……哇,這種人還叫坐懷不亂,逼女孩子穿那種羞死人的東西!真邪惡!」索婭雙眼發亮的說。
「當時是事出有因!︱︱應該吧。夫人你放心,小雅不會有問題的啦,他們在光明塔見過面的。蘭斯會照顧她的,說不定還會護送回校呢。你知道,小雅那個孩子其實蠻倔強的……」
「那個裹床單的小妹妹長得不錯啊!叫什麼名字?」
「普雷妮。」
「她是蘭斯的女朋友嗎?」
「不是。大概不是。那個女孩子,蘭斯好像對她……」
「嗯,細想想,那女孩子還真漂亮。臉蛋美,身材也……」
「身材也好。」
對話忽然中止。
喬的身體抖得更厲害了。不是因為疼,腳背的痛覺早就麻木了。發抖是因為恐懼,深入骨髓的恐懼。
「身材好。」甦說。
「嗯,身材好。腿形漂亮,胸部又大,身材火爆得跟臉蛋不相稱呢。」
說完,索婭笑眯眯的看喬。
「是啊。」幻術師不要命的說,等待厄運降臨的可怕感覺實在令人無法承受。
眨眼間,喬的身體橫著飛了起來,劃出一道美妙的弧線,向河面墜下。
索婭轉過身向船艙走,沒有人看到她出腿的動作。
撲通!
不遠處的一個水手喊了起來︰「有人落水了!」
「沒有!」索婭對水手說,「他是在游泳。現在魔法師的體質普遍不好,需要加強鍛煉。︱︱親愛的,努力游吧,不要被船落下!」
喬的嘴里都是河水,無法回答。正在掙扎時,看到一個小小的身影從舷窗里鑽出,朝這邊飛過來。飛近了一看,是兒子皮克。
「噢!皮克,救救我。」
「爸爸加油。」
說完,皮克迎著秋日明媚的陽光,朝潔白的船帆飛去了。
熱鬧的市集中,人流涌動,一個小個子少女費力的在人叢中穿行。她手里拿著張皺巴巴的地圖,一邊看一邊走。因為研究了太多遍,這張圖紙過早的衰老了。
「……在前面的拐角,有一家大的飾品店……」小雅停下腳步,四下看了看,「︱︱沒有!又走錯了嗎?嗚……」
她並沒留意到,自己正站在十字路口的中央。
「讓開!快讓開!哪來的小孩?瞎了嗎!」一輛手推車從小雅身旁忽地沖過,車夫大罵。
「呀!」小雅差點被車帶到,驚叫。
「對不起對不起!」向車夫連連鞠躬道歉,其實那小車早就跑遠了。
「真可怕!」她擦了擦額頭,嘆道。她經常貼著房屋走,從屋檐滴下的雨水把她的小臉兒畫得一道黑,一道白,這一抹之下,更加狼狽。
「沒有飾品店的話……哎呀,地圖呢?」
再找地圖,掉進了路旁的水窪里。小雅蹲在水窪旁,伸手把地圖撿起,結果直接撕成兩半了。
「嗚……」她感到沮喪極了,沒力氣站起來。這時有一輛馬車從拐角處沖出來,馬蹄濺起水花,濺了她一身。
「對不起……」女孩反射性的道歉。
街上的人,行色匆匆。沒有人理會這個呆呆的少女。
「喬老師……怎麼辦呢。」她對地圖已經失去信任,不想再看了,不過她還是把地圖從水窪里撈了出來,拿在手中。
她靠著路邊小攤,小心翼翼、垂頭喪氣、漫無目的的走。艾哈邁南區街巷縱橫交錯,像一座巨大的帶著敵意的迷宮。
「好像,我過去從沒有像這樣,一個人走路呢。嗚。喬老師,甦姐,你們在干什麼呢。」她自言自語著,疲憊前行。
秋天的天氣變幻無常,上午還是萬里無雲的大晴天,中午時天就陰了。街市里開始刮著不大不小的風。零星種植在街邊大槐樹的葉子在風里飛舞著,一副蕭條景象。
這樣的風,對衣裳濕了的人來說可是很冷的。
饑腸轆轆的小雅,在一個小吃攤邊上往復走了十幾個來回之後,終于鼓足勇氣,買了個燒餅充饑。這是她這輩子第一次使用錢幣。
小雅家是克蘭的大貴族,很小的時候就顯示出過人的魔法天賦,被聖心城芬頓國立魔法學院的教授相中,此後一直是大她兩歲的甦照顧著。無論在家里,還是在魔法學院,都是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幸運兒。
這一天的遭遇對小雅來說真是太可怕了。她甚至有些後悔私自離開喬他們,跑回艾哈邁找蘭斯。為什麼一定要再見到他呢?有什麼理由來找他呢?以後不是也會重逢的嗎?還有,︱︱蘭斯哥哥是不是還記得小雅呢?
雖然他答應過。畢竟只是一面之緣而已。
她失魂落魄的想著,無意識的開始吃燒餅。餓得極了,燒餅出乎意料的好吃。吃光了燒餅,︱︱途中狠狠的噎了兩次,終于又鼓起一點斗志。小雅舉起地圖,第一百次查找某旅館的所在,結果失望的看到,地圖的一大半,包括中城區、北城區的那一大半,不知丟在哪里了……
可憐的少女覺得好想哭,但是沒有哭的力氣。路痴的她,對半張地圖進行了認真的分析,隨便選了一條大路,走下去。
她亂走了一陣,拐進了禮天路,當然她不知道那是禮天路,艾哈邁九成的小巷都與禮天路相通。路寬敞起來,人卻相對少了不少。不時有人用詫異的眼光看她。她走得完全沒有力氣了,好像只是憑慣性前進。她沒有心思對人們的目光做出回應,她有精力也只會回避。
右前方,雄偉壯麗的艾哈邁歌劇院遙遙可見,她竟沒有抬頭看它一眼。
人們對小雅來說,就像匆匆而過的風景。正如小雅對他們只是一只被丟棄的小貓。
一輛華貴的大馬車從路上狂 而過,車上的一個貴婦人看到了小雅,用扇子掩著嘴巴大笑︰「哦呵呵,看哪,多髒的女孩子!」
小雅听到了這句話,自尊心受到傷害,看到前面左手方向有個路口,便拐進了去。
「人家才不是髒女孩子。」她自言自語道。
走了不遠,又是一個市集。人來人往的頗為熱鬧。這里的業主多是些年紀不大的女孩子,望見她淒慘的模樣,都投以同情的一瞥。她的心情有所好轉。可是天公不作美,雨點 里啪啦的掉了下來。小販們紛紛收拾東西,四處避雨。小雅朝前方望了望,看到有一棵她沒見過的闊葉樹,樹葉像翻過來的雨傘似的,便快步跑到那樹下避雨。
幾分鐘過去,人像魔法變出的幻覺似的,一個個憑空消失了。隔著雨簾,只看到街對面的屋檐下隱約有幾個人影。偶爾的犬吠聲從遠處傳來。
哪里有小狗呢?剛剛一點也听不到。想是被人聲蓋住了吧。
這真是個繁忙的城市,每個人都那樣忙。小狗是不是也同樣很忙?
果然,只有我很閑呢。我是不屬于這兒的。索婭老師一定很著急吧?喬老師會不會挨打呀?看到喬老師挨打,甦姐是個什麼表情呢。
嗚。我好想大家。
也許我根本不該離開大家,一個人跑來艾哈邁。
小雅頭頂的大葉子蓄滿了雨水,葉睫承受不住,猛的一低。葉片翻轉過來,冰涼的雨水傾盆而下,都澆在小雅頭上了。
「呀︱︱」她抱住頭大叫起來。
全身濕透了,冷得牙齒打顫。隱約听到街對面傳來孩子的笑聲。
「站在這棵樹下的是傻瓜吧?是吧。我,我……」
眼淚開始在眼眶里打轉兒了。
「呀,你……你不是雅尼嗎?」一個滿是陽光味道的男孩子的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
她著了涼,頭腦一陣暈眩。眉毛里都蓄著水,眼皮變得很重。她努力的睜開眼楮,看到一個少年站在面前,打著油紙傘,抱著一紙袋糖果。
「你是芬頓學院的雅尼小姐嗎?」男孩子怕認錯了人,又問道,「我是蘭斯啊。七級魔法師考試時見過的。你不記得我了嗎?」
她心中一片混亂,完全不能思考了。
「蘭斯。蘭斯?蘭斯哥哥,你果然記得小雅嗎?你是蘭斯哥哥嗎?」
「當然。」
她再也忍不住了,抽搭了兩下鼻子,「哇」的大哭起來。
第三十三章 少年的野心•困惑的愛神
艾哈邁中心地帶,某旅館二樓的小房間。兩個少女正在研習魔法,一個教,一個學。年輕英俊的教士手里拿著本小冊子,微笑著看著她倆。這時門開了,大個子戰士鮑利提著一只小布包走進來。包里裝的是零食和玩具。
「不是這樣的!手指要伸直,這樣。在手掌相對的時候,咒語要正好念到第六個音節,這樣,接下來的節奏感就容易調整了。」個子小一些的短發少女皺眉道。
「好難哦,雅尼姐姐!這樣復雜的咒語,雅希蕾娜學得會嗎?」金發的少女問。
「當然能學會!小雅希蕾娜可是能施展七級奧術的天才少女魔法師!」蘭斯鼓勵道。
「真的嗎?」女孩瞪大了眼楮,「可是,一級魔法也好困難的……我覺得……」
說著就把手指送進小嘴里吮吸。
「不許吃手指!」鮑利大喊一聲,嚇得雅希蕾娜打了個哆嗦,連忙把手背在身後。
「鮑利!別嚇她!」
「哈哈!」戰士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爽朗的大笑,「小孩子吃手指,就是要嚇唬才能治好!」
「誰告訴你的?」
「自己想的唄。」
「真惡劣……」小雅小聲嘀咕說。
「開玩笑的,呵呵。其實,我問了艾莉莎,是她告訴我的。」
「艾莉莎小姐……」蘭斯想了想,「不可信。這恐怕是那個肯特大人治療吃手指的辦法。你知道,艾莉莎小姐很小的時候就失去了母親。」
「那個……我可以……」小雅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說。
「你有好辦法嗎,小雅?」蘭斯鼓勵的看著她,小雅的臉很快紅了。
小雅飛快的說道︰「我媽媽說,嬰兒期的小孩子吃手指是正常現象。而四五歲的小孩子吃手指,則是一種倒退的行為表現。小孩子焦慮和緊張時便會倒退回嬰兒時期,用吸吮來滿足口腔的欲望,以減少其內心的憂慮。」
「噢︱︱」鮑利用崇拜的目光看著小雅。她的臉更紅了,像個熟透的隻果。
「憂慮?小孩子有什麼憂慮呢?」
「很多的。孤獨啦,受了委屈啦,害怕啦,等等。」
「那可就不太好辦了。」蘭斯皺眉道,「這些負面的情感是雅希蕾娜記憶里原有的部分。她的過去,我們無從得知啊。」
雅希蕾娜瞪著水亮的大眼楮,好奇的注視著他。
在那個雷雨交加的夜晚,雅希蕾娜誤服了蘭斯調制的遺忘酒,由于遺忘酒的藥性過重,不但抹去了她關于賈拉索的記憶,還抹去了與魔王石相關的所有記憶,包括守護者的訓練。精靈女孩的心智一直倒退到四五歲的程度,誰也不認得了。
為了醫治她的失憶癥,蘭斯從自己的記憶寶庫里大量翻查遺忘酒相關的資料。可惜,芬頓時代的記載完全不頂用,而紀元時代的文獻中,遺忘酒根本不是個專有名詞。最後只在一篇題為《記憶的精神體本質論》的三流論文中找到這樣的句子︰「一些魔族,如半吸血鬼,也在記憶魔法領域有一定的造詣,可以制造少數幾種劣質精神魔藥。」
這個論述簡直令蘭斯絕望。他對自己試圖用魔藥改變雅希蕾娜記憶的自以為是的行為越發感到後悔。
不過,凡事有利有弊。離開艾哈邁的事情因此有了極大的轉機。雅希蕾娜變成小女孩之後,要對付單純的精靈搜捕隊,真是十分簡單。
一天下午,蘭斯把梅亞德隆叫來,讓他與雅希蕾娜見面,然後神色沉痛的對精靈隊長說︰「一個邪惡的魔族對雅希蕾娜小姐施展了惡性心靈控制魔法,盜走了魔王石。你也看到了,雅希蕾娜小姐受到了極大的傷害,失去記憶,心智也倒退到五歲的程度。」
「可惡!」精靈義憤填膺︰「是誰,誰做出這樣人神共怒的事?」
「那個魔族的名字,叫賈拉索。」說出這句話,蘭斯心里不知是什麼感覺。
之後,他又與精靈們商定了下一步的計劃。他要梅亞德隆帶領精靈們趕奔聖心城,沿途調查魔族的信息,到了那邊再和自己踫頭。但是精靈隊長執意要留下一些人在蘭斯身邊保護他。蘭斯想了一下,也就答應了。曾經照過面的狼王佩齊亞和他的好友地行者艾瑟倫留下來,保護蘭斯一行。
恰好在此時,蘭斯在街上撿到了走失的芬頓國立魔法學院的天才少女,小雅。小雅提供給他一條秘密前往聖心城的途徑,到艾哈邁的地下酒吧購買非法船票,經由水路前往聖心城。芬頓學院一行因為延遲行程,訂的船票過期,便是從地下酒吧買的黑票。
這條線索令蘭斯相當欣喜。他最怕麻煩了,有人指出可行的路子,他便照做。
忽然之間,所有的事情都踏上了正軌。只要經由芬頓河到達聖心城,向芬頓王上訪,證明自己的神跡力量,針對聖神教的禁令便會解除。那時,洛馬特老神甫與其他教士自然能獲救,他將正式登基成為聖神教教皇。有了經驗豐富的老神甫做幕僚,振興教派的宏願當能早日達成。這也是他的老師西奧賦予的責任。
另一方面,他打算借著送小雅返校的機會,與芬頓國立魔法學院搞好關系,給自己增添助力。他既有學識,又有地位,交際能力更是專長,相信只需幾次訪問,便能與魔法學界的上層結構達成堅實的友好關系。再加上銀月城的同盟,到那時,他將在整個星落平原地區的魔法領域制造出一個完整的共榮圈,而他便是這個圈子的中心人物。即使是芬頓王室,面對這樣強大的組織也只能退讓三分,緝捕教士那樣的蠻橫命令再也不會出台了。
他不知該怎樣恢復雅希蕾娜的記憶,可是他相信他可以幫助她制造出新的,沒有一絲苦澀的幸福回憶。賈拉索的名字,他會用手中的權力碾碎,讓它永不再現。
他的目光,從窗外悠遠的天空,回到溫馨的小屋里。美麗的精靈女孩依然用澄淨之極的目光望著他。
「算了,今天的課程就到這里吧,雅希蕾娜已經累了哦。」
「蘭斯哥哥!」女孩高興極了,像撒嬌的小狗似的,一下撲在蘭斯懷里。
鮑利打開了布包,雅希蕾娜還未看見,小雅的目光先被里面的新奇玩意吸引住了。
這個潛力驚人的魔法少女,竟然會一個人走丟,真是件難解的事。蘭斯拾到她時,活象只可憐的棄貓。她是個內向的女孩子,一說話就會臉紅。和這樣安靜的女孩在一塊也蠻愉快的呢。
看著小雅面頰上從未消退的紅雲,蘭斯越發感到,一切都在好轉。
一切仿佛都是從夏爾蒂娜離開他的那個時候改變的。她已經好久好久沒有出現在他面前了。照顧小雅希蕾娜實在很累人,每件事都得從頭教起。侯爵小姐既沒有消息,蘭斯也不會主動去問。
六弦琴的琴聲,為了一根撥斷的琴弦而中止。歡快的音符從此不再躍動在他的世界中。
只有雨滴打濕衣衫,鼻息里有秋風菊淡雅而悠長的香氣時,他才會偶爾想起她,胸中充滿難以舒解的傷感。開導自己說,那不過是一場錯誤的相遇。緣分本就是很玄妙的東西,要錯過一個人,真的很簡單。
「下午……」蘭斯對鮑利和小雅說,「我們就去小雅說的那間酒吧。」
「那里的人好凶的,蘭斯哥哥。索婭老師還在那里跟人打了一架。我們再多叫幾個人去比較好。」小雅擔憂的說。
「有鮑利嘛。」
小雅看了看鮑利鍛煉過度而變瘦的身形,搖了搖頭。
「那我把佩齊亞也叫去好了。大黑那麼凶,該足夠了吧?」
「不要拿我跟狗比!」鮑利揮舞著拳頭大叫。
「佩齊亞叔叔要來嗎?阿銀、阿銀……」雅希蕾娜的眼楮里放出喜悅的光芒。
阿銀是雅希蕾娜給銀狼王取的名字。她非常喜歡它。
「阿銀當然也跟著去咯。」
「耶!太好了!可愛的阿銀!雅希蕾娜最喜歡阿銀了!」
「蘭斯,你也輸給狗了。」鮑利大笑起來。
蘭斯聳了聳肩膀。
房頂上,一片瓦片自己掀了起來,露出了下面的大洞。洞里金光閃耀,堆滿了值錢的小玩意,金塊、鑽石戒指、水晶懷表,各式各樣,應有盡有。
兩只路過的烏鴉被金塊的閃光吸引住,放慢了速度,轉向朝這個洞飛來。突然,從洞里射出兩束看不見的精神波,準確的擊中了烏鴉。烏鴉怪叫著,留下幾片羽毛,搖搖擺擺的飛跑了。
從洞里爬出一只羽毛油亮的黑鳥,用爪子抓著瓦片,將洞口蓋上。黑鳥抬頭望了一眼太陽,揚起左翼、右爪,右翼平伸,以左爪為中心原地轉了一圈兒,又高高昂起了頭。
明眼人一眼便能看出,這是艾哈邁狐步舞的起步動作。黑鳩亮羽從主人的精神體里偷學來的。在黑鳩這一族中,它的智商相當高,接近天才。與普通的黑鳩比起來,它的愛好更多,辦事效率更差。
「今天的陽光真好!希望能把瓦片曬熱,把亮羽的寶庫曬干!」
亮羽正在發表感慨,下面傳來蘭斯的聲音︰「快去干活!」
「是!主人!亮羽馬上就去找那個養狗的!」
黑鳩行了個軍禮,像一支離弦的箭矢般射向天空,鑽入雲層。
艾哈邁的地下酒吧在星落中南部地區非常有名。艾哈邁近四成的地下交易都在這里進行,同時也經營賭博,地下拳賽,奴隸買賣等非法活動。為了躲避格雷堡方面的糾察,酒吧的地址並不固定,經常性轉移據點。
喬一行人是由光明法師塔介紹到麥芽酒館,再通過艾哈邁雇佣兵行會找到地下酒吧的。在艾哈邁這座交易都市中,一切見不得光的活動,都多多少少牽扯到麥芽酒館。
無論城市怎樣發展,也不可能擺脫地下勢力的存在。城市的陰暗面正如同高塔的影子,塔越高,影子便伸得越遠。合法交易與非法交易,其間只有微妙的差別,為了牟取更大的利益,每個人都有鋌而走險,跨過界線的可能,或者說,每個人都一直在做著這種嘗試。
既然無法消滅,如何使之規範化,把負面效應縮減到最小,便成為一個高明的統治者必須考慮的問題了。
艾哈邁領主歷來的做法,是默許一個地下政治中心的存在。麥芽酒館便是這種政策的一個標志。
麥芽的老板德摩爾為人貪婪無比,在他的統治範圍內,只要涉及到五十個銅板以上的交易,都要經過德摩爾批準,簡直稱得上事必躬親。但是,他的貪婪是有尺度的,德摩爾恪守著他自己的「公道」。他是一個小人,但絕不是一個反復無常的小人。每一個與德摩爾做生意的人都知道,德摩爾經營著更大的利益,不會為了多爭得一分小利而壞了名聲。德摩爾固然家財萬貫、富可敵國,但信譽二字卻始終是他最大的底金。
德摩爾有幾句名言,在芬頓南方廣為流傳︰「一日的顧客,永遠的顧客。凡與我德摩爾做過生意的人,我都不會先背棄他。在我這里吃了錢財上的虧,我會以其它方式補償。」
相比之下,麥芽的二老板薩達特就不那麼服眾。德摩爾負責各種交易的中介,而薩達特則主要經營妓院、賭場、盜賊行等營業性場所。很多人都說,薩達特是個個性陰騭、睚眥必報的小人,會為了利益舍棄一切道義。
由于業務上的來往,地下酒吧的老板賈尼爾與薩達特更加親近。整座酒吧多多少少的感染了麥芽二當家的氣質,陰暗而充滿敵意。
因此,當雅希蕾娜天真無邪、充滿陽光味兒的笑顏出現在地下酒吧里時,很多酒客都感到刺眼,紛紛用高舉的厚玻璃酒杯擋住眼楮。
「好黑的地方呀。為什麼不多點幾盞燈呢?」
「光會使影子不安。」蘭斯笑著按住了雅希蕾娜的肩膀,不讓她亂跑。
「客人請這邊走。」身子瘦長像竹竿一樣的侍者做了個「請」的姿勢,帶頭走向酒館里邊。
雖然叫地下酒吧,倒也不是都建在地下,很多是數層的高樓。不過蘭斯他們來到的這間地下酒吧名副其實,地面有一層擺樣子的酒館門面,大部分是地下室。
樓梯間在酒店最里面一間單獨的小室,從外面看與其它單間毫無區別。
他們跟著侍者進去,下了台階,來到一個十米見方的梯形平台,平台的三個方向各有一副樓梯。朝下面望了望,樓梯好像通往不同的樓層。按照這種奇怪的設計,同一樓層之間怕也有不連通的區域,否則何必要三個並行通道呢。
他們跟在侍者後面,從右側較為狹窄的樓梯走下。兩側的隔板是木制的,每間隔十米裝有一支銀質燈碗,但燈卻間隔的亮著,使得整個走道十分陰暗。不知從哪里傳來猛獸低沉的吼聲,听起來悶悶的,好像隔了數層牆壁的樣子。
大約走了兩三分鐘,侍者忽然停下腳步,在樓梯側面牆壁上按了一下。牆壁打開,竟然是一座暗門。這暗門的位置居然在一段樓梯的正中位置,距上下平台都有距離。
他們跟在侍者後面,魚貫的走出樓梯間。樓層比樓道里更昏暗,眼前一盞燈也沒有,只在前面拐角的地方透出點兒亮光。
「請這邊走。」侍者說,小胡子一翹一翹,「代售票據由賈尼爾老板親自負責,在這層的最里邊。」
轉過拐角,眼前是一條可容十人並行的寬敞通道。頂棚上裝著極華麗的吊燈,有點不倫不類。越向前走,燈的數量越多,很快便只能用燈火通明來形容了。
蘭斯心細,很快想到,這里如此亮堂,而不遠的樓道口卻一片漆黑,實在有些不合情理。對右手側的牆壁查看一番,才發現了關竅所在︰原來整個通道是彎曲的,圍繞著樓梯間向一側旋轉,這樣光線自然很難折射到樓道口那兒。
進而又發覺,通道的地面也不是水平的,而是緩緩上升。這一段樓層的整體結構與螺旋樓梯頗有幾分相似。依此推論,這座建築物的地下結構很可能是完全連通的,並不存在樓層的分別。
然而一切都只是推測而已,作不得準。只要在通道的彎曲度上稍做手腳,便可以輕易抵消通道高度的變化。人在地下行走方向感本來就差,若是再存有想當然的想法,很容易就會迷路。這座地下建築的構造完全像一座迷宮,極具欺騙性。單憑這一點,地下酒吧的主人是個怎樣的角色便可想而知了。
他們跟著侍者一路走著,忽然就進到一座面積驚人的大廳里。許多人在大廳里走來走去。他們在地下走了半天,一個人影也沒見到,此時卻像置身于鬧市,真有點恍若隔世之感。
侍者停下腳步,向大廳正對的方向一指︰「由這里向前一直走,就能到老板的房間了。」
說完向他們行了個禮,朝來時的通道走去。
蘭斯還在發呆,雅希蕾娜已經快步跑了出去。她的目標是最近的一個攤位。只見一只巨大的半球狀的鐵籠扣在地面上,旁邊另有一排方形的小鐵籠,里面各關著一只面相凶惡、疤痕累累的狗。狗的主人,一個禿頂老頭用不懷好意的目光打量著蘭斯一行人。
「來呀!試試運氣!在這些四條腿的斗士里選一只!看它帶給你好運氣還是壞運氣!」說著,把一枚亮晶晶的金幣拋進最大的籠子中。
這是說給蘭斯他們听的,但老頭故意卻沖著幾個蹲在籠子附近躊躇的賭客喊。那幾個顯然已送了他不少大禮,不需鼓勵,腦袋里也只想著如何送出口袋里最後的賭本了。
「這個是斗狗吧?」鮑利指著籠子問道。
一只西方獒犬听到了鮑利的話,抬起頭來,威脅的哼哼著。
「是啊,很簡單的游戲。選擇一只狗,押一枚金幣。」
「很公平的玩法。」鮑利說,顯得躍躍欲試。
「很明顯,他可以操縱那些狗,讓他選擇的一只獲勝。」佩齊亞說。
「狗打架?」雅希蕾娜抬起頭,看著蘭斯。
「那就玩一把好了。」蘭斯笑了,「不過我也覺得你能夠操縱斗狗的結果。」
「怎麼會?你有沒有看到過真正的斗狗,年輕人?那是真正的血肉橫飛。沒有一只狗可以在斗狗場活過一個月。」
「不,我不相信你。除非你準許我們用自己的狗。」
「可以,完全沒問題!不過我得提醒你,年輕人,你會同時賠掉你的狗和金幣。」
「那可未必。佩齊亞!」
高個精靈點了點頭,把拇指和食指伸進嘴里,吹了聲口哨。
「訓練得不錯啊!」老頭嘲笑道。不過他的笑容很快僵住了。從精靈身後的黑暗中緩步走出一只身長兩米的巨狼,深紅色的眼楮像在滴血。
籠子里的狗們不安的躁動起來,一只瘦長的卡羅斯獵豬犬跪倒在籠子,發出哀鳴之聲,顯然是嚇壞了。
「大黑!」雅希蕾娜高興的跑過去,抱了大黑一下。
芬里爾狼討好的搖著尾巴,不過它的眼神還是很凶。禿頂老頭的狗們怕極了,紛紛向後縮身子,籠子吱呀吱呀作響。
幾個賭客全都湊過來,幸災樂禍的看著老頭。
「不行!這只不行!」老頭拼命搖頭。
「你剛剛可不是這樣說的。」
「這只是狼!根本不是狗!我這兒是斗狗的!不斗狼!」
「右數第二個籠子,是慧流中部的草原狼。」佩齊亞說。
老頭還沒回答,一個賭客就吼了起來,「什麼?那個是狼?它已經吃掉我四個金幣了?」
「是狗,草原狗!」老頭急忙辯解道,「狼和狗誰分得清呢,嘿嘿……」
「那麼我們這只也是狗。」
老頭有點絕望了。輸一枚金幣倒是小事,他這些狗都是精心訓練出來的,賠一條損失大了。看看芬里爾狼的樣子,實在不覺得有哪條狗能活著從大籠子里出來。
老頭看了芬里爾一會兒,忽然大笑起來,對蘭斯說︰「不行,你這只狗不行。它太大了,根本進不了籠子。」
佩齊亞走過去,仔細看了看籠子入口的大小︰「他說的對,大人。大黑進不去這個籠子。我可以讓它把籠子扯開,但那樣籠子就合不上了,大黑的對手會跑掉。」
「是嗎?那沒辦法了,真遺憾。」
老頭感到十分得意,死盯著雅希蕾娜的臉咯咯怪笑,因為他看出她最失望。少女氣鼓鼓的扭過頭去不看他。不經意間,老頭發現後面矮個子少女懷里抱著一只白色的小巴狗。
「那只狗好像能進籠子。為什麼不讓它試一試呢?」
「哦,你說阿銀啊。佩齊亞,阿銀可以上嗎?」
「阿銀……」佩齊亞面有憂色。
老頭更加得意了,快步走到裝狗的籠子前,把一只籠子的門與大鐵籠相接。拉開兩個籠門,把狗趕進大籠子里。那是一只艾哈邁松獅犬,在老頭的狗里是最細長的一只,不過看起來還是比阿銀凶悍無數倍。
禿頂老頭站在籠子旁邊,啪啪的拍了兩下籠子。松獅犬像一位真正的斗士,在籠子邁起了虎步。
雅希蕾娜小臉氣得發紅︰「佩齊亞叔叔,讓阿銀上!那只掉毛的老狗有什麼可怕的!」
「掉毛的老狗?!」禿頂老頭鼻子都歪了。
松獅犬肩上有一塊大傷疤,確實是「掉了毛」,因此老頭只能干瞪眼。這時籠子邊上已經聚了不少看熱鬧的,見老頭出丑,哄堂大笑。幾個賭客的笑聲響得像在喊。
蘭斯等眾人笑了一會兒,高舉兩臂,又很快放下,動作既舒展又輕盈。圍觀者都安靜下來。
「你能出多少賭注呢?」蘭斯問老頭。
「客人想要賭多少?」老頭見蘭斯真的有意要賭,表情變得凝重了。
蘭斯緩緩搖搖頭,舉起了右手。眾人看見他手里的東西,紛紛驚嘆出聲。
那是一顆光芒璀璨的鑽石,黑鳩亮羽從某貴族家里偷來,被蘭斯充公的。
蘭斯炫夠了,又把鑽石收了起來︰「所以我問你能賭多少。」
禿頂老頭的神情更凝重了,緊緊的抿著嘴唇,仿佛要把上下唇積壓成一塊似的。
老頭並不認為自己會輸,但蘭斯的氣勢實在嚇人。
他有恃無恐?就憑那小東西?還是這貴族家的小子錢太多,出來甩錢呢?
他考慮了老半天,咬著牙,吐出了幾個字︰「五十個金幣。」
「哦︱︱」
一片驚呼之聲。
幾個好事者鼓掌,大叫︰「本周地下酒吧最大的賭注出現了!」
蘭斯等眾人自己安靜,說道︰「四十九個吧,給你留下回家的車費。佩齊亞!」
「是,蘭斯大人!阿銀!」
阿銀露出為難的表情,哼哼了兩聲,表示不滿。但佩齊亞態度堅決。阿銀只好從小雅懷抱里跳出來,輕飄飄的落在地上,朝籠子走去。
阿銀走到籠子前一米的地方,停住了腳步。它似乎有些畏懼,向前邁了一步,又退回來。
它太小了,和巨大的籠子根本不成比例。它甚至可以從鐵欄桿縫隙間自由進出。
圍觀的人們都在搖頭。這場面本來很好笑,可因為賭注太大,沒人笑得出來。
「阿銀!上!」雅希蕾娜的聲音在沉寂中響起,充滿必勝的信心。
與此同時,在格雷堡一座鋪著厚厚紅絨地毯的大廳里,一個少女哼著歌,步伐輕快的走向通往外面的大門。看她滿面春風的模樣,顯然是有件十分開心的事。
「夏爾蒂娜小姐。」中年男子渾厚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從身後傳來。
少女站住,轉身回望。一個跨著佩劍,騎士打扮的中年人從側面的一扇小門里走出。這個人中等個兒,儀態威武,雙目炯炯有神,全身散放出堅定有力的氣息,額頭上刻著的三道極深的皺紋,又為他絕妙的騎士氣質中增添了幾分滄桑感。
他好像已經等她好久了。
「博梅爾叔叔!」夏爾蒂娜笑著迎向他,親熱的拉住了騎士的大手。
「小姐,你要到哪兒去?夫人到處找你呢。」
「媽媽在找我?知道了,我就過去。」
「剛剛你要去哪兒呢?」
「悠尼奶奶家。」少女笑著,做了個鬼臉。松開博梅爾的手,往廳里面跑去。
騎士望著少女的背影,面色沉重。他正在猶豫,是否該把心里的話對少女說。
「夏爾蒂娜小姐!」博梅爾道。
兩人相距二十米。夏爾蒂娜停住腳步,用狐步舞的動作轉身,長長的裙擺飛揚起來,像一只金色的蝴蝶。
「有什麼事嗎,博梅爾叔叔?」
「小姐,你最近好像一直在煩惱。是為了男孩子的事嗎?」騎士問道。當他決定了一件事,就不會再有一絲猶豫。
夏爾蒂娜愣住了,臉頰泛起淡淡的紅雲。她愣了好一會,也沒回答他,卻低下頭,絞弄手指。
「叔叔……」
「愛上一個人是很簡單、很偶然的事,可是,懂得如何去愛一個人,卻很難。」騎士一字一句的講道。
「我說完了,小姐。」
說罷,博梅爾轉身,大踏步走出大廳正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