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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鴻》第57章
第57章 他來了 …

 孟啟烈早起下樓,正巧碰見蕭廉和顧天正,「早啊。」

 顧天正點了點頭,「早。」

 蕭廉沒理他。

 三人同坐在一張飯桌上,小二給他們上了早點,一屜肉包,一屜菜包,一屜豆沙包,三碗稀飯。孟啟烈食指大動,伸手拿了個肉包。

 蕭廉瞥了孟啟烈一眼,孟啟烈無辜回望,「怎麼了,」

 蕭廉道,「沒什麼。」

 孟啟烈把包子往嘴裡送。

 蕭廉筷子指了指那個包子,「真是一個死蒼蠅黏上面了,剛還以為看花了眼。」

 孟啟烈一陣噁心,手一鬆包子掉了,蕭廉就勢用筷子一抄,把那只包子放回籠屜,轉眼那屜肉包子就到了顧天正面前。

 孟啟烈:「……」

 顧天正:「……」

 蕭廉自己攬了一屜菜包子:「趁熱吃。」

 孟啟烈看著僅剩的豆沙包:「我不吃甜的。」

 顧天正見氣氛有些僵,心裡過意不去,要分給孟啟烈一個肉的,被蕭廉擋了回去:「出門在外,有什麼好挑的。」

 孟啟烈一摔筷子:「嘿你還惡人先告狀!還把不把我這個將軍放在眼裡了!」

 蕭廉哼了聲:「我是你的下屬,不是你的小廝。還有,身為將軍就要有將軍的樣子,要有點眼力見,沒事不要瞎轉悠,不要干涉別人的私事,免得惹人厭。」

 孟啟烈還要發作,蕭廉又補了一句:「忠言逆耳,可惜有些人聽不進去。肚量如此小,難怪只能做個『小將軍』。」

 「我……」孟啟烈閉眼吸氣,眼皮上的針眼隱隱刺痛。

 「我去拿點小菜來。」蕭廉不理會他,逕自去取小菜。

 孟啟烈趁機轉向顧天正:「他怎麼能拽成這樣,我發現這人對你和對別人完全是兩種態度,有時候我都懷疑是不是兩個人。」

 顧天正不知該如何接話:「他……嗯……他以前對我也這樣。」

 夏淵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那他從什麼時候開始不對你這樣的?我怎麼不知道?」

 顧天正嚇了一跳:「殿下……不,蕭廉只是……」

 「行了,我說著玩的。」夏淵也在這桌坐下,「我對你們的事沒興趣,也不像有些人,沒有眼力見,還沒事瞎轉悠。」

 孟啟烈給擠兌得都快哭了,趕緊岔開話題:「哎?荊鴻呢,還在睡嗎?」

 不提還好,一提這個夏淵臉就黑了。

 昨晚上荊鴻怎麼也不肯跟他睡一間房,今天早上去敲門,又說有事要忙,不給他開門,還讓他別管他,叫他自己出去玩,夏淵氣得都想一腳把那房門給踹飛。

 夏淵哼了一聲:「關你什麼事?我都管不了他還輪得到你管?」

 孟啟烈立即埋頭喝稀飯,不敢再多說一句話。

 賭氣歸賭氣,夏淵臨出門的時候還是把顧天正留下保護荊鴻,自己一身布衣出去溜躂。他來蔗溪的目的,一是為了輾轉躲避逆臣的追殺,二是想給自己挑件兵器——既然要參加天下武鬥大會,總該給那個蒙秦王留下一個深刻的印象。蔗溪能工巧匠數不勝數,他相信定能找到一件趁手的。

 夏淵信步閒逛,這條街走到頭,沒看到兵器鋪子,倒是看到了皇榜。

 皇榜周圍圍了許多人,有人怒罵,有人扼腕,有人就是湊個熱鬧,夏淵藉著體格優勢擠了進去,一看之下,五雷轟頂。

 皇榜上貼了兩張告示。

 一張是先皇駕崩的訃告,另一張上寫著,華晉新帝夏瑜,割讓了四座軍州給蒙秦國,以示修好,其中包括邊境的天塹望江城。

 「混帳!!」

 他知道聶老賊與蒙秦有勾結,但怎麼也沒想到,華晉竟是付出了如此大的代價。割讓望江城綿延八十里的江岸,無異於將華晉的半壁江山送入虎口!

 夏淵攥緊拳頭,只覺得自己無能至極。

 他不得不承認,宇文勢的確深謀遠慮,荊鴻提醒得沒錯,這個人所走的每一步都是直擊要害的,這局棋他處處潰敗,若想要反敗為勝……荊鴻將自己悶在房裡一整天,要不是能聽到一些細微的響動,顧天正幾乎要以為這房裡沒人,他不知道荊鴻在幹什麼,不敢打擾,就一直守在隔壁。

 午飯時,顧天正見荊鴻仍沒有出來的意圖,想了想,還是敲了門。

 裡面回應:「進來吧。」

 顧天正看到荊鴻正伏案疾書:「大人,你在寫什麼?」

 荊鴻咬著筆桿,回答有些含糊不清:「唔,沒什麼,一些私事。」

 顧天正沒有多問,放下端來的飯食就出去了。

 孟啟烈問:「他還不出來?在幹什麼呢?」

 顧天正:「在寫東西,說是私事。」

 孟啟烈小聲道:「私事?難不成又在給那個什麼蒙秦王寫信?」

 顧天正沒說話,他不喜歡在人背後嚼舌根,況且他也不認為荊鴻會給太子殿下帶來危險。看著孟啟烈貼到門縫上偷窺的猥瑣身影,顧天正深深覺得,早上太子和蕭廉擠兌這人的話真是對極了。

 他輕輕咳了一聲。

 孟啟烈直起身,摸了摸鼻子:「我就是閒得無聊,不是真的懷疑他。」

 半個時辰後。

 孟啟烈藉著端茶送水的理由從荊鴻的房間繞了一圈出來,他驚魂未定地對顧天正說:「我跟你說哦,你不要說出去,我是看你嘴巴最嚴實才跟你說的。」

 顧天正:「……」

 孟啟烈表情嚴肅:「荊鴻他……在寫小黃書!」

 顧天正:「……」

 孟啟烈道:「不信?我都看到了!什麼官妓,什麼一夜七次的!」

 顧天正忍不下去了:「孟小將軍,要是你實在沒事可做,不如去把馬車頂棚修一下吧,好像有點漏水了。」

 荊鴻直到申時才從房間裡出來,一臉倦色,但精神還不錯。他問了客棧掌櫃幾句,尋到了住在後院的那名說書人。

 「敢問先生貴姓?」荊鴻問。

 「敝姓許,」說書人打量他一番,把他迎進了屋,「這位客官有何事?」

 「在下昨日聽到先生說的那段宮闈紛爭,覺得很是精彩,先生口才甚好,在下有個不情之請,還望先生答應。」

 「什麼事?」

 荊鴻把一本書和一些銀兩放到他面前:「在下想請先生照這本書說上一段。」

 說書人掂了掂那些銀兩:「好說,不知這是段什麼書?」

 荊鴻翻開折子:「就著您昨天那段故事,說的是……」

 說書人聽完荊鴻的細緻講解,笑得腰都直不起來:「你這折子,哈哈,太混鬧了。哎喲,可把我昨天那段給毀了,這誰寫的?」

 荊鴻道:「出自在下拙筆,先生可有指教?」

 說書人擺擺手:「哎,沒什麼指教的。你這書比我那段更有意思,這要說出去,一準得火,成,這生意我接了!」

 荊鴻躬身執禮:「那就有勞先生了。」

 夏淵回到客棧時,已經想開了很多。事已至此,他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皇位要奪回來,望江城也要奪回來,不過就他現在的處境來說,能保住命就不錯了。

 好歹這一趟門出得不算一無所獲,他說要去參加天下武鬥大會,一個兵器鋪的老闆把壓箱底的寶貝拿出來賣給了他。

 見荊鴻出了房門,他早把先前的堵得那口氣忘了個精光,興沖沖地過去炫耀:「看,我買了個神兵回來!」

 「神兵?」荊鴻瞅了瞅他用厚布包著的物事,看樣子像是一柄劍。

 蕭廉、顧天正和孟啟烈也湊了過來,他們都是習武之人,自然對神兵之類的很感興趣。

 荊鴻問:「多少錢買的?」

 夏淵伸出一隻手:「五兩銀子!」

 砰!

 孟啟烈膝蓋磕到了椅子上,蕭廉和顧天正若無其事地各自歸位。

 夏淵道:「怎麼了?店家說了,這叫黑鋒刃,全天下就這麼一把!」

 孟啟烈彈了下刀刃,弱弱地說:「也就是普通硬鐵而已,殿下,要你該不是被騙了吧。要是五兩銀子能買到神兵,那不到處都是武林高手了。」

 夏淵一拍桌子:「胡說!你們不懂!我跟你們講,這可不是一般的兵刃,你看看他的鋒口,你看看他的刀柄,它……」

 「好了殿下,逛了一天不餓嗎?」荊鴻及時攔住他的話頭,「先吃點東西吧,今晚好好休息,明天就要啟程了。」

 「好吧。」夏淵不甘不願地坐下吃飯,「反正你們以後就知道它有多厲害了。」

 吃到一半,那個說書的又上了台,夏淵看到他就有些掃興,他可不想繼續聽自己兒子有多慘,起身要走,被荊鴻按了下來。

 他朝荊鴻遞了個眼神。

 荊鴻給他夾了一塊炒茄子:「吃飯。」

 台下有人讓那說書的接著昨天的說,說書人搖了搖扇子,沒有「書接上回」,而是重新起了個頭。

 夏淵越聽越納悶,人物還是昨天那幾個人物,故事卻是大相逕庭。

 那個太子從目不識丁變成了大智若愚,兄弟間的明爭暗鬥也被他化為了兄友弟恭,還主動送給遠行的弟弟一支精銳軍護衛。

 李國丈反轉成了個大奸臣,拿太后和太子的親子做要挾,試圖逼死太子,謀權篡位,而那太子在身處危險之時,還不忘去救自己的一個伴讀。

 有人問了:「哎,你這說的跟昨天的不一樣啊。」

 說書的道:「昨天之所以那麼說,是因為大家還不瞭解李國丈其人,今天我就來給大家好好說的說的,這李國丈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說書的喝了口茶,開始添油加醋地說起李國丈如何仗勢欺人,如何目無王法,干的都是買官賣官的勾當,貪了多少賑災的錢款,直說得群情激憤。

 又道:「不僅如此,他還在外面養官妓,甚至還養出了個私生子,他為什麼處心積慮地要篡位?是為了他自己嗎?不是,他年紀一大把了,何苦來哉。他呀,其實是為了給那個私生子鋪路。後來他的正室聽說了此事,一怒之下舉著□面杖當街追打。」

 說書的捏著嗓子喊:「就你那個短小的玩意兒!還敢養官妓?我讓你養官妓!讓你養官妓!有本事你一夜七次了我就讓你養官妓!」

 他說得滑稽,台下笑倒一片。

 孟啟烈這會兒聽明白了:「這……這不就是荊鴻今天寫的那本小黃書嗎?」

 夏淵訝然看向荊鴻,荊鴻笑道:「這說書先生,自己改了好些,都面目全非了。」

 夏淵沒說話,只是暗暗握緊了他的手。

 他知道,這是荊鴻在安慰他,在想著辦法讓他出氣,給他逗樂,同時也是在給他們的反擊做努力。他們現在被逼得無可奈何,混跡市井,可也正因此有了機會,親手給百姓揭穿那個偽善者的真面目,待他回朝之時,至少是民心所向。

 夏淵眼望台上,滿堂的笑聲,只有一人得知他心中苦澀。他用極低的聲音說:「瑜兒割讓了四座軍州給蒙秦。」

 荊鴻回握著他的手:「不是瑜兒的錯。被奪走的,我們都可以再搶回來。」

 次日,說書人早起吃飯。

 有熟人問他:「哎許大旺,你說的那段書,前天的和昨天的,哪個是真的啊?」

 許大旺白了他一眼:「你問我我問誰去?你覺得哪個好玩兒,哪個便是真的唄。」

 那人道:「也是啊,皇城金殿,九五之尊,那些權貴們的事,想也不會被你這麼個窮說書的給說中了。我是覺得昨天那個好玩,就李國丈被老婆打的那段,哈哈樂死我了……」

 許大旺喝了口稀飯,眼望官道盡頭,那群人已走得遠了。

 他嘿嘿笑了兩聲:「要我說,這書裡最好玩的還是那對太子和伴讀,他們吶,誰離了誰都不能活。」

 那人不解:「那個伴讀?那個伴讀怎麼了?」

 許大旺把肉包塞了滿嘴:「沒有那個伴讀,就沒有我這個故事吶。」

 他們一行人繞路到達甌脫,這一路上都流傳著「李國丈篡權為官妓,聖天子落難有情義」的故事,有官家出面阻止,奈何悠悠眾口,哪裡堵得住。何況越是被禁止的,就越引人遐思,假的也被人傳成了真的。

 越靠近邊陲就越是開放離奇,在甌脫的城門口,幾個小孩子過家家,都追打著在演那段「我讓你養官妓」。

 夏淵十分驚訝於市井傳言的力量,對荊鴻亦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不愧是我的輔學大人,真是太壞了。」

 荊鴻拉了拉遮擋風沙的兜帽:「別說了,進城了。」

 甌脫地處五國邊荒,屬於都不管的地帶,就算是華晉「新帝」派來的追兵,也沒有權利堵在城門口挨個查人,因此城門很好進,他們稍微稍微喬裝了一下便通過了。

 夏淵看著城中不同於華晉風格的沙房建築,熙熙攘攘異裝人群,還有遠處醒目的比武場地,不禁感慨:「這個天下武鬥大會還真挺熱鬧的,短短三年就能有如此規模,看來宇文勢確實花了不少心思。荊鴻,你當初怎麼想到這主意的?荊鴻,荊鴻?」

 沒得到回應,夏淵轉頭去看,就見荊鴻停在數步開外,望著城門外揚起的一片沙塵,兜帽被風沙吹得掉落下來也不自知。

 夏淵心中猛地一緊,已有預感,但他還是開口問了:「你在看什麼?」

 轉眼間,那輛馬車入了城。

 荊鴻顫聲道:「……他來了。」

 夏淵皺眉:「別站那兒,你過來。」

 荊鴻恍然回神,正要朝夏淵這邊走來,那輛馬車卻剛好路過。

 車上的人掀了簾子,沉睿的目光從他身上剮過,帶著粗礪的毛邊。那人未置一詞,只這一眼,就讓荊鴻幾欲發抖。

 夏淵看著荊鴻失魂落魄的樣子,心中一陣揪痛。

 兩人只相隔幾步,車轍卻在他們中間軋出兩道深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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