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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鴻》第17章
第17章 亂世局

 次日,夏淵對前夜的綺夢早已忘得一乾二淨,回到宮中後,他白天該唸書的時候唸書,該習武的時候習武,讓荊鴻省心不少,不過到了晚上,他就變得明顯不好打發了。

 「荊鴻,我覺得最近的糖水味道跟以前不太一樣了。」夏淵又喝了一口,繼而肯定道,「真的不一樣了。」

 「哦?怎麼不一樣了?」荊鴻不動聲色地給他擦去嘴角的藥汁。

 「感覺差了點什麼,沒以前的好喝。」

 「是麼?」

 「是啊,而且安神的效果也沒有以前好了,這幾天我老是做夢。」

 荊鴻心下一凜:「又做噩夢了?」

 夏淵搖頭,似乎想到了什麼,俊臉微紅,手指戳著薄被支支吾吾:「不、不是,就是一些……亂七八糟的夢。」

 荊鴻首先想到的是他說過的那個關於煙花的夢,臉色登時又白了幾分:「什麼夢?」

 夏淵沒發現他的異常,自顧自地說:「我也記不清了,反正……有時候早上起來,褻褲上濕嗒嗒的,很不舒服。荊鴻,要不你還是過來侍寢吧,有你在我就能睡好了。」

 荊鴻愣了愣,隨即哭笑不得:「不了,殿下還是自己睡吧。那樣的夢……也沒什麼不好,那說明殿下需要一名侍妾了,而不是需要臣。」

 「我不要侍妾,我要侍妾幹什麼,我就要你!」夏淵開始無理取鬧。

 「這個殿下以後會明白的。」荊鴻也不知該怎麼與他說,只能端著盛糖水的碗逕自出去,替他掩上房門,躬身道,「不打擾殿下休息了,臣告退。」

 聽見房中猛錘床板的聲音,荊鴻不禁好笑。他知道,夏淵現在其實已經很懂得分寸了,有時他只是鬧鬧而已,並不會真的為難他。而至於侍妾一事,還是從長計議的好。

 夏澤到朝陽宮來拜訪時,經過一番詢問,得知太子和輔學都在小校場,於是他信步走到小校場,先對正在練拳的太子恭恭敬敬地行了禮:「皇兄。」

 夏淵極不友善地瞪他,手上招式不停,朝他示威般地出了一拳:「你來幹什麼?」

 夏澤腳步微移,側身讓過,不在意地笑笑:「來找荊輔學下棋。」

 他也不管夏淵臉色如何難看,走到荊鴻所在的陰涼處,將自己帶來的棋盤擺了下來,袍襟一抖,顧盼生輝:「荊輔學,可願與我對弈一局?」

 荊鴻放下手中書卷,用袖子掃了掃面前石桌:「承蒙殿下不棄,是臣的榮幸。」

 夏淵見狀立刻收了架勢:「不練了!」他丟下孟啟烈跑到荊鴻身後氣勢洶洶地站著,「你們下你們的,我就看看。」

 孟啟烈看到那樣的二皇子,又看了看自己的徒弟,默默搖頭歎息:看看人家這氣度、這風範,真是皇子比皇子,氣死師父啊。

 因為無人可教,孟啟烈乾脆也去觀棋。相比夏淵這個純粹的外行,他看得就明白得多。他猜到荊鴻的棋藝定然不弱,但怎麼也沒料到會是這樣的棋風。

 在孟啟烈的印象中,荊鴻就是那種溫文爾雅的文士,他下棋不該是平和謹慎君子之風嗎?這個殺伐決斷大開大合的路數是怎麼回事?

 二皇子的棋已經算下得很快的了,看得出他才思敏捷,每一步都走得精準而且留有後招,可在荊鴻面前,他就像是被完全看透了一樣,當他一子落下的時候,荊鴻幾乎是同時落子,沒有絲毫的猶豫。

 荊鴻的棋子帶有很強的攻擊性,從一開始就勢如破竹,將夏澤的佈局生生割裂開來。這種以快制快的下法讓孟啟烈這個旁觀者都有些應接不暇,更別說直面荊鴻攻勢的夏澤。不久,接連不斷的落子聲戛然而止。

 夏澤手執黑子,定定地看著棋盤。

 ……錯了,錯了一步。

 他知道自己太過心浮氣躁了,自己的節奏被打亂,而荊鴻的佈局卻越來越清晰,原本以為萬無一失的佔位,到後來竟成了他人的囊中之物。

 一著不慎,滿盤皆輸。

 夏澤放回棋子:「我輸了。不過我很高興,你這回沒有放水。」

 荊鴻謙和道:「承讓。」

 「哎?這就完了?二弟你也太弱了吧。」夏淵訝然,他就聽見噠噠噠的落子聲,啥都還沒看明白,戰局就結束了。

 「荊輔學棋藝超絕,我確實差得遠了。皇兄有這等能人作伴,真是羨煞弟弟了。」

 「那是自然。」夏淵一聽這話就得瑟起來,還不忘宣告自己對荊鴻的所屬權,「他是本太子的輔學,不厲害點怎麼行?」

 夏澤沒有多說什麼,抱起棋盤與他們拜別。夏末的風吹來,後背一陣涼意,他這才發現,與荊鴻對弈,竟會有汗濕重衣之感。

 但他離去之時,唇邊卻是帶笑的。

 夏澤走後,孟啟烈又指點了夏淵一套拳,看他有模有樣地打完全套,頗為欣慰,之前那份把他與別人攀比的心思也淡去了些。

 他忽然覺得,有一個笨一點的學生也沒什麼,若是他能把一個笨蛋教出來,那豈不是更有成就感嗎。而且他也說不出為什麼,比起去教那個聰明過人的二皇子練武,他更喜歡雕琢夏淵這塊樸實簡單的朽木。

 一天的功課全部完成,回寢殿時夏淵咧咧嘴問荊鴻:「二弟今日就是來自討沒趣的嗎?輸得也太快了點。」

 荊鴻道:「他今天不是特地來下棋的,甚至也不是來找我的。」

 「嗯?那他來幹嘛?」

 「他是來看你的。」

 「看我?」夏淵不以為然,「他根本就沒有正眼看過我吧。」

 「殿下,凡事不要只看表面。他若要見我,隨時都可以,可他偏偏選擇了你我二人都在小校場的時候;上次你因為我而跟他起了爭執,他也氣得不輕,倘若他真想與我好好下一局棋,又為何偏偏要挑你在場的時候?」

 夏淵愣愣的:「你怎麼知道他是怎麼想的,我就看不出來。」

 荊鴻道:「我與他下過兩局棋,他落的每一顆棋子,都是在心裡算過千萬遍的。你只道他想把我從你身邊撬走,卻沒有想過,他真正想要的是什麼嗎?」

 ——皇位。

 夏淵眸中驀地一冷。

 荊鴻繼續道:「所以他的目標永遠不會是我,而是殿下你。他今日看到的,是一個精明的輔學和一個毫無心機的太子,這對他而言,絕對算不上什麼威脅,因為他真正害怕的也不是我,而是殿下你。」

 「我明白了,他是來試探我的,我越是不中用他就越高興。」夏淵沉下聲,沮喪而不甘,「可是荊鴻,我很有自知之明,我真的……什麼都不如他。」

 荊鴻笑了笑:「殿下不要妄自菲薄,終有一天他會知道自己的這一步棋走錯了。」

 就像今天的這局棋,一著不慎,滿盤皆輸。

 夏淵吃晚膳時一直在咀嚼荊鴻的那番話,默默地思忖半晌,他終於茅塞頓開:「荊鴻!我要學下棋!」

 荊鴻差點被飯噎到:「殿下,學下棋不必急於一時,臣並不是這個意思……」

 夏淵筷子一揮:「別說了,我就是這個意思,我要贏他!明天開始,練完武你就教我下一局棋!」

 從那日開始,夏淵習武過後就靜心下棋,孟啟烈對荊鴻的棋藝崇拜得不行,於是趁機賴著不走看他倆下棋。

 夏淵輸了一局又一局,一天輸,兩天輸,天天輸,輸到後來他有點不高興了,一摔棋子道:「荊鴻,你就不能讓我一局嗎?」

 「殿下想贏,就憑自己的本事贏。」

 夏淵義憤填膺:「可是二弟還說你有一次放水讓他贏的!」

 荊鴻語氣淡淡:「你自是與他不同。」

 「……」夏淵怔了下,隨後高興得抿了抿嘴,「嗯,那倒是啊,呵呵。」

 一旁觀棋不語的孟啟烈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呵什麼呵,還好意思傻笑,荊鴻跟你這個白癡下棋的時候根本一直在放水,只是放得非常有水平罷了。

 荊鴻與夏淵對弈的棋局中,從來沒有出現過那樣猛烈的殺伐之子,但孟啟烈看得獲益匪淺,因為荊鴻下給夏淵的,都是引導棋。

 孟啟烈覺得二皇子有句話說對了——太子能有這樣一個人相伴左右,當真羨煞旁人。

 一日晚間,夏淵說自己喝了糖水後還是睡不著,拉著荊鴻又擺了一局棋,只是下得不甚認真,一邊下一邊叫荊鴻給他講故事。

 荊鴻問:「你想聽什麼?」

 夏淵道:「今早聽太傅說起前朝的事,他說起一雙君臣,一個是承宣帝周棠,一個是賢相洛平,我想聽聽他們的故事。」

 「好。」荊鴻想了想說,「承宣帝幼年時期很是坎坷,他是承武帝的第七子,也是最不受寵的皇子……」

 「不不不,荊鴻,我不要聽這個。」夏淵打斷他,「我看到野史上說,他們的陵墓是古往今來唯一的君臣合葬墓,是真的嗎?」

 荊鴻一怔,沒想到他會提起這個:「是有這樣的說法,但是……」

 「但是什麼?」

 「但是無論怎樣,君臣之間不該是這般。」

 「為什麼?」

 「因為能做到像承宣帝和洛丞相那樣琴瑟和鳴的君臣,實在太少太少了,在我看來,那兩人之所以可以走到最後,也許他們經歷過的,比我們所看到的要艱難得多。」

 「荊鴻,我覺得你太武斷了。」

 荊鴻看著他搖了搖頭:「既然你說到野史,那我便和你說說另一段野史吧。」

 夏淵興致勃勃:「你快說。」

 「傳說承宣帝在位時,有位入世的高人,名叫謝滄海。這人走遍神州,只為尋找一個改變了命數的楔子。他說,大承的命數本來只有區區五代皇朝,然而因為那個楔子的出現,命數被重新判定,為大承奠定了將近六百年的盛世。只是最終江山遷改、氣運更迭,大承的氣數終是盡了。

 「謝滄海擅長靈術,他曾以靈術預言,由於這個楔子的逆天改命之舉,大承之後將是一場風雲亂世。正如他所言,神州大地被山河荒漠重新割裂,造就了現今塞外與中原的局勢。前人業報,後世來償,這也是命數所定。」

 夏淵聽得入了迷:「哎?那謝滄海找到那個楔子了嗎?」

 「找到了,據說那個所謂的楔子,就是賢相洛平。」荊鴻道,「所以我才說,他與承宣帝能有那樣的結局,也許是付出了人們難以想像的代價。」

 「怎麼會這樣……」夏淵有些難以接受,「等等,如果那個謝滄海真的能通過去曉未來,那他豈不是仙人了?他還活著嗎?他說的話可不可信啊?」

 「那個謝滄海並不是仙人,只是略窺天道而已,數百年過去,他早已不在人世了。不過相傳他的後人承襲了他的遺願,為了不再讓這樣禍亂後世的事情重演,他們盡自己所能,順應天道,將亂世之局導入正軌。」

 「聽起來好神奇,之前你說謝滄海會那個什麼靈術,靈術什麼?很厲害嗎?會靈術的話,是不是想要什麼就有什麼了?」

 荊鴻笑了笑:「這些都是野史而已,靈術之言都是些哄小孩的把戲,殿下不可信。這世上,沒有憑空就可幻化出的東西,要想有所收穫,必然要付出同等的代價。」

 兩人深夜秉燭夜談,可苦了在外面候著的紅楠。

 好不容易把荊鴻盼出來了,紅楠上前悄聲問道:「近來殿下似乎又經常失眠了?這麼晚了還不肯睡。」

 荊鴻道:「無妨,他少年心性,有時靜不下心來也很正常。」

 「殿下睡得著有人給他掖被子,睡不著也有人給他說故事,輔學大人對殿下真是沒話說,估計連以後的太子妃都及不上您細心。」

 「太子妃?」

 紅楠掩嘴偷笑,秀臉薄紅:「是啊,咱們殿下也長大了呢,早上會嚷著換褻褲了。奴婢估摸著啊,皇上也該給殿下指一門婚事了。」

 「……」荊鴻沒有接茬,只淡淡說了句,「快入秋了,記得給殿下添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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