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最後他們定下了兩頭鐵背蜥蜴，雖然這種體格巨大的地行魔獸足夠負擔兩個人，但多帶一頭也可以以防萬一。卡路亞一上去就在靠近蜥蜴頭部的位置坐下，一副不打算理會貝芬坐到哪的樣子。

　　誰知沒多久他就體會了一遭如芒在背的感覺——貝芬這個小鬼幹嘛一直瞪著自己？就算想把他丟在這裏，也只是想想，又沒有真的做！

　　直到他轉過頭想訓斥貝芬的時候，小鬼才驚慌的轉開了眼。捕捉到他臉頰掠過的一絲淺紅和不自在轉動的犬耳，卡路亞冷笑，原來是想牙塔想得出神了。

　　哼，管這麼寬幹什麼？只要貝芬不惹事，繼續乖乖的，保持這種沉默無聲的相處方式也好。至於自己，難得有這麼久的空閒能用來修煉。

　　一直趕了一天一夜的路，地圖表明現在離科林還有一半的路程。瞥了眼身後的貝芬，卡路亞再一次感歎起小鬼的毅力。

　　不同於自己是七紋祭司，貝芬只不過是還未接受獸神廟傳承的初階戰士，高強度的趕路讓鐵背蜥蜴都露出了疲態，自己也覺得有些疲倦，貝芬不累才怪。可他一直都一言不發，默默忍受著——這足夠讓卡路亞對他刮目相看了。

　　說不定……牙塔也是因為這點看重他的？要成為一名強者，天賦是必不可少的，可如果缺乏了足夠的毅力，最終一事無成的可能性不會比一個沒有天賦的人少到哪去。

　　鐵背蜥蜴停下時貝芬才反應過來，“怎麼停了？”

　　“你需要休息。”最近的城鎮離得太遠，夜已經深了，就在這裏吧。卡路亞觀察了一下周遭的環境，附近似乎沒有魔獸出入，夠安全。

　　“我……”貝芬張了張嘴，卻看到卡路亞頭也不回的清理著四周，他眼眸微動，跟了上去，“需要我做什麼，你可以說。”

　　“當然。”卡路亞一點也沒有客氣的打算，“如果有什麼要用到你我會交代的，我又不是牙塔大人……不過你的用處實在太少了，所以……”他聳了聳肩。

　　貝芬對他怒目而視，過了一會又泄了氣。

　　不知過了多久，卡路亞依稀聽到他低聲咕噥，“……你說的也沒錯。”

　　咦？就在他驚訝地看向貝芬時，貝芬卻照著他的一舉一動沉浸在搭建帳篷的工作中。剛才貝芬的話，是他的錯覺還是……算了，那也和自己沒關係，“我去找點東西來生火，雖然獸人不太畏懼寒冷，可是生火的用處比你多。”

　　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貝芬知道在卡路亞眼裏自己一無是處。不過……不畏懼寒冷？他怎麼好像記得，那次裹在厚厚的披風裏，卡路亞還打了個噴嚏？

　　火堆生起來，注視著眼前的火光，卡路亞滿足地舒了口氣。夜確實深了，連帶著氣溫都降了下來，有了這堆火，讓他覺得好過很多。就著近乎於白色的柔和月光吃了點乾糧，他估計了一下時間，“小鬼，上半夜我來守，你先睡吧。”

　　犬族少年像是有些驚訝：“……好，下半夜換我來。”

　　“當然。”卡路亞點頭，“到時候我會喊你。”

　　貝芬進入帳篷沒多久，裏面的呼吸聲就變得越發均勻而綿長。小鬼果然累著了，這麼快就睡熟了。卡路亞凝神又聽了一會，才環視了四周一圈，先到附近的溪流裏清洗了一下沾滿塵土的頭髮和身體，接著走到早就看中的石頭邊坐下。

　　既然是守夜，為了安全也不能分心修煉，哪怕周圍未必會出現魔獸。卡路亞倒是習以為常了，自從離開了族裏，生活似乎總是忙碌又混亂的。在牙塔那裏，可以說是迄今為止最安定的一段日子了。

　　洗過的長髮要弄乾，在早春時節並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卡路亞不斷用手指梳理，試圖讓它乾得更快。手指不知不覺就觸到了臉上的面具，卡路亞猛地一頓，食指按在了面具的邊緣上。現在他完全可以取下面具，但——有這個必要嗎？他已經習慣了。

　　看了一眼高高掛在天頂的月亮，卡路亞放棄了摘下面具的打算。今晚的月色很亮，讓他想起第一次見到牙塔的時候。

　　那時前任獸皇還在，帝國還沒有陷落到如今四分五裂的局面中，他用盡全力從族人的掌控範圍內逃出來——權力更迭導致廝殺是再尋常不過的事，大勢已去的他只能逃跑。然而登上族長寶座的叔叔仍不能放心，一直追殺他。

　　直到遇見了牙塔。

　　牙塔幫他脫離了困境，幫他想出了隱瞞身份的方法，絲毫不顧身邊那個青年——很久以後他才知道是二皇子殿下——的反對。

　　後來的一切順理成章，牙塔帳下多了一名戴面具的下屬。

　　……不過才回憶了一下上半夜就過去了？怔忡的發現月亮西移了不少，卡路亞朝帳篷看去。貝芬睡得還真好，算了，反正自己也沒什麼睡意，就讓小鬼好好休息吧。卡路亞沒有喊貝芬，而是加了火，任由自己繼續沉浸在回憶裏。

　　其實也沒有多少內容，而且大部分都是刻板的，一成不變的。比如訓練士兵，比如商議作戰計劃，比如……可翻來覆去的想一想，未嘗不是打發時間的好辦法。

　　“卡路亞？”

　　被貝芬叫了一聲才回過神來，卡路亞驚訝的轉頭。

　　“……卡路亞，你怎麼不叫我？”

　　離早上還有段不短的距離，貝芬邊揉著惺忪的睡眼邊從帳篷裏探出個腦袋。他放下手的時候，卡路亞看到他眼角都被揉紅了。

　　“反正也沒多久就天亮了。”回憶裏的牙塔讓他難得這麼和顏悅色。

　　“可是……”貝芬的神情很認真，“該我守下半夜的啊。”

　　卡路亞挑起眉，他好心讓小鬼休息卻不被領情嗎，“沒必要喊你，我想了想，如果有厲害的魔獸你守著根本沒用。”

　　“……”貝芬猛地停下動作。

　　小鬼臉上一瞬間的受傷讓卡路亞反省自己是不是說錯話了，但那句話……分明就是實情。

　　下一刻，貝芬卻一骨碌鑽出帳篷，在火堆邊卡路亞的對面坐下，犬族少年抱起膝蓋的動作透著一股稚氣。

　　……還只是個小鬼呢，下次說話要記得委婉些。卡路亞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心軟，但讓他現在道歉也不可能，下回，下回再說吧。

　　“卡路亞，你去睡吧。”

　　相對無言的坐了一會，卡路亞聽到貝芬說。掀起眼皮看了看少年，他紋絲不動。

　　“卡路亞！”貝芬很堅持，“你該睡一覺了。”

　　卡路亞還是不動。

　　“去睡……嗷嗷嗚嗚？”

　　卡路亞剛準備從善如流，就聽到貝芬的聲音變了。抬起眼，對面的金褐色大狗正一臉茫然地蹲坐在那裏。

　　“噗嗤——”忍不住笑出聲來，“哈哈哈——”卡路亞越笑越大聲，惹來大狗嗷嗷的一陣狂叫才勉強止住，“好吧，我去睡覺。貝芬小鬼，你現在至少有了靈敏的嗅覺！”

　　“嗷嗚！”

　　醒來的時候貝芬已經回復了人形，卡路亞發現這一覺睡得相當好。大概是因為睡前心情足夠愉悅——想到那只大狗，他忍不住勾起嘴角。

　　“……有什麼好笑的！”貝芬一看見他面具遮不住的地方彎起的弧度，就恨恨的瞪了過來，惱羞成怒的大聲質問。

　　卡路亞泰然自若地轉移了話題，“繼續趕路吧。”

　　經過一夜的養精蓄銳，再次啟程後花費的時間短了很多。這天傍晚，兩人就到達了科林鎮。這座與赫爾頓港對峙的小鎮被打造成要塞，四面都佈置得猶如銅牆鐵壁，崗哨密佈，卡路亞懷疑連只螞蟻都鑽不進去。

　　一路上從遠方海岸擴散來淡淡帶著鹹味的濕氣，迫不及待的往鼻子裏沖。貝芬吸了吸鼻子，朝卡路亞靠近一步。

　　然而卡路亞完全沒有注意到，他到了科林後，漂浮不定的心才略略放鬆了些許。他有很多事要做，首先是聯繫上駐紮在這裏的守軍，這支守軍的將領明顯早就收到了消息，兩人的交談進展順利。談話完畢後，雙方都十分滿意。對卡路亞而言，發現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妥當了，只需要自己按部就班，無疑是給他在不得不對帶上貝芬執行任務認命後的一個極大的安慰。

　　一直到第二天進行補給的補充，這是為了防止無法在城鎮行進所準備的……卡路亞都沒有留意到貝芬的欲言又止——或者壓根也不想留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