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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盞》第44章
第44章 《沉香》番外 長明燈

七月初五,宜出行搬遷。

柳維揚在紙上記下這一行字。

容玉走後,那大片的湖泊忽然變成了青碧色,濃烈如毒。

他突然想起有一日,他們游玩到西域一處小國,那裏的酒十分出名,那裏的人民拜奉的居然是西方邪神。

那酒,色澤青碧,濃烈如毒,名喚碧落。

他記得當時自己喝醉了。他從來不喝酒,醉酒雖然能忘記憂愁,可是醒來之後,只會更加悵然若失。他需要的不是逃避,而是清醒。

容玉大約也醉得差不多,看著他笑,那笑顔像是吹不散:“你其實跟他一點都不像。”

“他?邪神玄襄?”

“我時常在想,我爲什麽要用我的血去養那棵快枯死的沙羅?天地循環豈是我可以改變?”

“可你已經知道了天地間最大的秘密。”

容玉遙遙朝他舉杯:“你知道我爲什麽會被冥宮選中嗎?因爲我沒有心的。”

他難得地笑了:“心有什麽好?”

即使是現在,他還是相信,無用的感情都不應該存在。他只是深思熟慮,然後堅定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僅此而已。

容玉在桌上留下幾個字:西南,朱翠山。

西南地處偏壤,八百里青山連綿,河川奔流,茫茫然空闊無邊,數峰交錯,行如北斗紫微,是一處好地方。

他孤身往西南而去,蟄伏其中,等待時機。

他把容玉告訴他的所有故事串在一起,連成一條綫,只是記憶還是一片空白。他依舊什麽都不記得,甚至不記得自己是誰。

他一直在等待,一直在尋找,却一次又一次地失望。

——直到,故人相逢。

花精很聒噪。她說是因爲自己幾百年幾千年都在一個地方,不能動不能說話,所以一旦有了人形,能動能說話了,廢話難免就會多一點。這些話他覺得和胡謅差不了太多,他是沙羅托生,曾經也有千年時間在一個地方,後來化了人形,他也沒這麽多廢話想說。

柳維揚想到雪山裏鑲嵌著的藍寶石一樣的湖泊,那個人說只是想有一顆心的表情,忽然有所醒悟。

他恢復了記憶,就不太能够再這麽心無旁騖叫出容玉這個名字。她的名字對于九重天庭來說,也是塵封起來不可描述的篇章。

容玉是上神。

他也的確是見過她。

只不過最開始,她是站在論佛法道法的蓮花臺上,下面是他們擠在一起聚精會神地傾聽。思辨到精彩處,往往就是她在那裏舌綻蓮花。再後來,換成他站在她曾經的位置上,下面是一群小仙,她已經很久沒有出現在這些場合。

一日,他在地涯看書,突然翻到關于冥宮的一處記載,只是寫得語焉不詳。他翻遍了地涯所有的藏書,只收集到零碎的一點消息。冥宮是上古洪荒的先神們用最後的心血建造而成,裏面是天地終極的奧秘。

柳維揚想自己已被這奧秘引得入魔,甚至不顧西方邪神同天庭長年戰火,進入邪神的領地尋找關于冥宮的消息,又幾回下到凡間,查看各種傳說典故,想找出一點點聯繫。最後,他在百般無奈下,打開了地涯存放禁書的書室。

這本是違反天條的。他此時已是名頭上跟著一大串仙號的仙君,別人都忘記了他的名字,只是以仙號尊稱。大概也沒有人會想到他堂堂紫虛帝君,會做出這樣的事。

禁書都是被仙法封印,且留存在上面的仙法印記依舊强大。

柳維揚一本一本地解開封印,忽然聽見身後響起了脚步聲,還慢慢地向自己的方向走來。按照天條,存放禁書的書室是任何仙君都不得入的。那個人到底是誰?

他倏然轉過頭,想要出手,只見那個人站在不遠處,他的仙法觸及不到她。

她看了看已經被解開封印的禁書,再看了看他,微微笑道:“我是容玉。”

他自然也認得出她。只是近百年來,她從未踏出自己修行的地方一步,許多小仙都不認得她了。

容玉輕輕一抬手,書室裏所有封印頓時破碎了一地,她的指尖縈繞著一串串上古的文字,柳維揚認出有幾段是禁書裏面的內容,他剛剛翻看過,還記得一清二楚。隔了許久,容玉才問:“你在找關于冥宮的書?”

柳維揚坦然地承認。

“這裏不會有的。”容玉看著他,像是讀出他的疑問,“因爲這裏的書,大多都是我整理過的。”

她將手掌朝上,那些文字突然變化,變成他看不懂的,大片大片飛速掠過:“這些文字都是記在我的元神裏,你想知道這個,是爲什麽?”

“只是因爲想知道。”

容玉笑得有點嘲諷的意味:“冥宮的秘密,可以讓你在這個世上再無一人同你比肩,九重天庭根本不在話下。”

“我不想掌控天地,我只是想知道,我不知道的這一些。”柳維揚微微眯了一下眼睛,“你不相信?”

“當然不信。”這世間的人們,不管是仙君或是凡人,都陷在一團泥沼,無非名利。

柳維揚身姿挺拔,抬手按在胸口上,忽然引出了長長的一條細綫,是他的元神:“我可以證明。”

容玉毫不猶豫地接過。他們的元神都不能够直接暴露給別人,畢竟那是身體乃至整個靈魂裏最脆弱的地方,她只要微微用力,就可以讓他元神破碎、永不超生。而人的心,却是那麽複雜而迂回,如果不是那個人有意出示,任憑她是上神,也無法找到對方的元神所在。而從元神深處傳來的震蕩告訴她,他說的一切都是真的,他只是想追尋他所不知道的那片領域。

他大概也是得了妄執這種病了。

容玉鬆開手,將指尖不斷環繞的文字交付給他:“你現在已不像一個仙君。”

無欲無求才是他們修行的最終目的。

那些文字都被深深烙印在他的元神裏,好像是紫虛殿內那盞永不熄滅的長明燈。他臉色蒼白,神情淡然,居然還能微笑:“無所謂。”

同年歲末,西方的邪神遣來了使節,奉上了一隻精雕細琢的碧綠琉璃盞。當琉璃盞盛上了酒漿,一時間碧光大作,酒盞上似乎有隱約有人影晃動,那幻影晃著晃著,突然間從杯壁上走了下來,在大殿上舞姿翩躚起來。

那是一個著了淡青色衣衫的女子。

柳維揚第一眼看清她的臉,不由倒抽了一口氣。他清清楚楚記得她眉心那點精緻的朱砂印記,還有那些上古文字烙印在自己元神上的痛苦,兩者密不可分。

同座的幾位修爲深厚的仙君也是一副驚恐的表情。

只有那些不諳世事的小仙還能笑嘻嘻地評論說:“這位仙子比月宮上那位要美貌些。”

天帝震怒,當場將那使節送上天刑台,也給了邪神開戰的理由。

容玉是先神女媧的弟子,還在天地混沌之刻,她曾化身爲燈,是混沌黑暗間唯一的光源。盤古氏劈開天地後,將混沌收在一處,之後的先神將輪流守衛。她是繼女媧先神之後,即將守衛混沌之所的最後人選。

而西方邪神的始祖黑龍曾因挑釁先神女媧而被斬落劍下,其中糾葛十分複雜。

容玉那日幷不在場。

她一直以來離群索居,也沒有什麽交好的仙君。

柳維揚也不知道她到底聽沒聽說過這回事,他很快開始解讀那些上古文字,這些文字他從未見過,只好從古籍上開始查找,慢慢吃透。每解讀完一段,他便對冥宮裏的一切更加入迷,他知道冥宮便是開天闢地後收起天地混沌的地方,如果自己要進入冥宮,就必須擁有足以挑戰先神們的仙法。

他現在有的再不是對先神們的敬畏,而是一種奇特的、躍躍欲試的挑戰。

他知道自己已沉溺得太深。

第二年,邪神同九重天庭正式開戰,戰火燒過平靜多年的邊境,竟然直逼過來。

邪神的使節再次到來,這次沒再帶來什麽琉璃酒盞,而是帶了新登位的玄襄殿下的一句話,他指名道姓邀請容玉前往楮墨城。雖然邪神想要攻下九重天庭也要付出極端慘重的代價,但對于天庭而言,此時的戰局已是傾頽,只怕不久之後就要以摧枯拉朽之勢轟然倒塌。

容玉不知從哪里得來這個消息,居然主動來找天帝,表明願意前往楮墨城。只是玄襄明面上說是邀請,實際上却是有挾持她爲人質的意味。

她前往楮墨城的那一日,天色灰濛濛的。她撩起寬大的衣擺,緩緩踏上七彩華光攆,然後回頭看過來。

柳維揚也在送行的人流中,只見她似乎在尋找什麽,然後同自己的視綫相遇。她慢慢地笑了一下,張了張嘴,似乎說了兩個字:再見。

烙印在他的元神上的上古文字似乎活動起來,發燙到有些疼痛。

這是他在天庭之上最後一次見到容玉。

茶香盈滿于室,他們終于還是從楮墨的魔境之中回到現實。

柳維揚輕拂衣袖,將墨色的陶瓷盞推向聒噪的花精:“請用。”

花精一反常態,甚至有點恭敬地拿起杯子,觀賞完茶色後才小心地喝了一口:“你以後還是會回天庭吧?”

誰在乎呢。

柳維揚淡淡地回答:“還沒有想過要回去。”

“你和那位玄襄殿下一般奇怪……”

手心裏那串七彩琉璃似乎微微發熱,那是玄襄的魂魄,提醒著他,在楮墨的魔境裏發生的事,幷非僅僅是一場夢。而這夢中,他同玄襄握手言和。

他在失去記憶的時候,仍然會有一種感覺,他和玄襄本就只能活下來一個。

沙羅兩朝,枯榮雙生。

只要是雙生沙羅,必定有一個無法存活下去,更不用說化爲人形了。唯獨他們例外。

他已經活得太久,那些蘇醒的記憶撲面而來,他需要安靜地思考。

其實他和玄襄曾經在少年時見過一面。

那時他下凡歷練,經過一間酒坊,那家酒坊遠近聞名,傳聞開了這間酒坊的是位才貌雙全的奇女子,若非她青眼有加,別說露面了,就算有再多銀子,也不給佳釀品嘗。而在凡間,少有女子能做這樣的營生。

幾個同他結伴而行的少年推推搡搡,都想進去一睹那凡間女子的芳容。

可是內堂已經有人了。

衣飾華貴的少年玄襄斜斜地坐在矮桌面前,意態慵懶,眉目間仿佛有山水千山一般,自有一股風華入骨。他旁若無人地爲自己斟酒,慢聲吟道:“霓裳胡姬玉管簫,玉闕紫閣龍鳳鸞。廟堂傾盞,何以秋傷,燭影畫壁金樽,却罷愁去、得臥美人膝,千載風流不若一場醉。”

他念完最後一句,墻壁上的燈忽然暗了一下。

那位傳聞中的奇女子撩開珠簾走了出來,笑意嬌媚:“閣下的詞是好詞,只不過太過瀟灑落拓了些,不像君子該有的情懷。”

玄襄抬起頭,看著她,細長的手指緩緩搖著摺扇:“在下只是比君子卑鄙一點,却比小人坦蕩許多。”他笑意醉人,只是這麽看著那女子,對方竟然一下臉紅了。

同行的少年嗤之以鼻:“裝得這般人模狗樣!”

另一個則揮揮手:“算了,人也看到了,還是快些走,要被發現了就要被罰了。”

“哎,你們看那人是不是跟離樞君長得有幾分相像?”穿著白衣的美貌少年突然開口,他叫白練,生得身形頎長,微微前傾身子的腰身就像水蛇一般,可惜是個男人,屈才了。

其他幾人立刻全部轉過頭來,盯著少年柳維揚看了半晌,只差伸手去拉扯他的臉:“像是有點像……可是你不覺得如果離樞君這麽笑……”少年們頓時打個了冷戰,搖頭道:“想想就覺得可怕。”

那時的柳維揚在一群少年仙君中幷不顯山露水,沉靜穩重;而玄襄正是意氣風發,天命風流。他們兩人,原是同根而生,却背道而馳,漸行漸遠。

容玉輪回七世那一日,玄襄一直追到黃泉道,斬落劍下的鬼尸幾乎將夜忘川給填滿,江水紅過了彼岸花。這一場亂戰差點使得幽冥地府崩坍。

那日的場景是座下的仙童道聽途說,再添油加醋轉述給柳維揚聽。儘管這一場鬧得轟轟烈烈,玄襄終是沒把人帶回來,背地裏淪爲他們私下的談資。白練靈君說,玄襄定是長得太醜,不然如此君王沖冠一怒,紅顔怎麽連頭都不回,這丟人可丟大了。

柳維揚却知道,容玉是沒有心的,她本是混沌時分的一盞琉璃燈,徹夜長明,不知怎麽的竟然有了靈性,化爲人身。

柳維揚垂下眼,嘴角忍不住上揚。玄襄,你機關算盡,原來也有會今日。

花精微微張著嘴,目瞪口呆狀盯著他看,艱難地說:“你……你這是在笑吧?”

柳維揚抬起睫毛,嘴角的笑意還是沒變:“我突然想起來,玄襄他不知道怎麽有了喜歡的人,她去輪回轉世,他才會想跟著去。”

他們真是一對難兄難弟,他流落凡間,記憶全失,玄襄却這封印裏沉睡多年,這封印便如上古時期的一片混沌,沒有日月,沒有河山,沒有那盞永不熄滅的長明燈,只有一片死亡的寂靜。

他突然想,也許這一輩子才是一場沒有盡頭的夢,每當他覺得蘇醒時,又將跌入另外一個夢境,如此往復,無限循環。玄襄的夢裏,有一個人,他就可以沉睡一輩子。可是他的夢呢?

他已經將這一生所有情感都消耗在追尋冥宮的奧秘上,那刻在他元神上面的文字不斷地提醒著他,挑動著他躍躍欲試的决心,再不會有什麽別的可以輕易擾亂他的心神。

“其實按照玄襄殿下的皮相來說,也很少有人看到而不心動的吧?”花精的想法總是有點奇怪。他們已經活得太久了,如容玉,如玄襄,或是如他,對于單純的容貌其實幷不在意。

“那只是玄襄的一厢情願罷了,就算他現在站在對方的面前,那人也不認得他。”那茫茫雪山裏鑲嵌著的藍寶石般的湖泊,便是容玉最後的歸宿,自此之後,她只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凡人。

“……咳!”花精被茶水嗆住了。

然後茶室裏再次剩下他一個人。

柳維揚拿起那串七彩琉璃,突然輕輕一笑:“你太會利用人心,却沒想到有一天這會害了你自己。她根本不會有凡俗的情感。她說想要一顆心,可是有心有什麽好的,它只會讓人變得猶豫、怯懦、膽小,最終感情用事,做盡蠢事。”

七彩琉璃幽幽地泛著光。

“你我這一局,我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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