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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盞》第45章
第45章 《沉香》番外 長明燈

他决定再次進入冥宮。

可笑他不曾在邪神的領地上受到損傷,却在這裏被身爲同伴的計都星君暗算。他失去所有記憶,苦苦尋找過去,等待了一年又一年。

如果這次再次失敗,世間將不再會有一個容玉,他可能又要重複之前茫然無措的時光。

有人問過他,這樣值得嗎。

其實無關值得或是不值得,他的生命裏,已經只剩下這一件事。不然他已經想不出他存在的意義。

沉重生銹的青銅門隨著他的走近,仿佛發出一聲低啞的開啓聲。他看到前面那扇虛無之門已經打開,他穿過青銅門,堅定地走向冥宮深處。身後,夜忘川烟水彌漫,綽綽約約可以看到遠處的青山逶迤。

他感受到自己元神深處那些上古文字開始游動幻滅,慢慢發燙,像是要將他的神智燃燒殆盡。遠處有幽暗沙啞的聲音正在呼喚:“你是誰?”

我是誰?我是……誰……

這裏不是你該進來的。

那說話的聲音突然變得語氣諷刺:“你連自己是誰都不記得,最後也不過是成爲這裏一具白骨。”

那聲音越來越近,柳維揚睜大眼,仿佛看見計都星君緩緩走到自己的面前,他眉目寡淡,嘴角的笑容模糊而冰冷:“紫虛帝君,你鬆開手罷。”

鬆開手?

柳維揚向下一望,竟然是烟水彌漫的黃泉道,他淩空抓著冥宮的臺階,指尖已經鮮血淋漓。他不能放開,他現在已是滿身死氣,只要一鬆手便會被冥宮鎮入黃泉道下,成爲萬千鬼尸中的一個,從此再無知覺。

計都星君踏前一步,一脚踏在他的手指上。

柳維揚瞳孔收縮,儘管他潜意識裏知道這一切全部都是幻覺,却始終無法擺脫。就連手指上傳來的疼痛也是真實的。

元神深處的上古文字飛快的游走著。

“這裏是什麽地方?”

“柳州維揚。”

“我原來叫什麽?”

“你說呢?”

柳州維揚。

他倏然清醒過來,眼前計都星君的幻影破碎,周圍的一切似乎都糾結扭曲著,突然白光炸開,他似乎進入了另一個夢境。

夢境裏,一位蛇身的女子站在他的面前,笑容安詳:“你想留在這裏?”

柳維揚見到她的蛇身,就猜到她的身份,這個女子便是容玉的師父女媧上神。他簡短地回答:“是。”

“就算以後再也不能離開這裏?”女媧上神的笑容更加安詳,“這裏沒有草木,沒有日月,沒有山河,更加不會有聲音,這裏就和天地初始一樣。”

“是。”

“可是外面很溫暖,還會有很多讓你留戀的人和事。”

“對我來說,已經沒有什麽可留戀的了。”

“你不試試又怎麽知道沒有?”她傾下身,伸手透過他的胸膛,捏住他的心臟,像是要從那裏探知他真正的心聲,“你留在這裏,可以參透天地之間的奧秘,你將會和天地共存,永不消亡。但你永遠不能離開這個地方。”

和天地共存,永不消亡,這是多少修道者可望而不可即的境地,可這一切都有代價的,代價就是他永遠要留在這漆黑寂靜的地方。這是一個悖論。他將要付出巨大代價換來的東西,會永無用武之地。

柳維揚臉色發白,頭痛欲裂,但還是硬生生地挺直脊背:“我早已决定。”

女媧上神微笑了:“不,你還不够堅决,我希望你再去看一看這世間,也許你會反悔。”她將手從他的胸膛裏收回,淡淡說:“去吧。”

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他躺在鋣闌山境外。

他抬起手,那是一雙白晰如書生般的手,只是指尖處鮮血淋漓,指甲都劈開了。他開始迷茫,他經歷的到底是夢境還是現實,或者兩者皆有?

他輕易地破解了山外的禁制,舉步往裏走去。

湖泊裏滿是盛開的蓮花,他站在桃花樹下,遠遠看見餘墨看到他時眼神有些驚訝,但立刻快步走來:“沒想到是稀客來訪。”

柳維揚皺了皺眉,他也沒想到睜開眼會到了這個地方,隨即又鬆開緊鎖的眉頭:“只是路過。”

他轉頭看著那片蓮花,只聽餘墨在身邊輕輕嘆息:“她會醒來的。”

陽光懶洋洋地曬在他肩上,他對女媧上神的話有一點贊同,外面很溫暖。幷非說冥宮有多冰冷,只是在那裏,他沒有任何知覺,不論多麽敏銳都無法感知到周圍的一切。至少站在這裏,他可以感覺到陽光,微風和花香。

“你見過上古洪荒的奧秘?”

“我見過。”

“是什麽?”

“我對這些沒興致。”

那日的對話忽然浮現眼前,柳維揚突然有所領悟。她一直以來過的就是無知無覺的生活,最後却將走向另外一個同樣無知無覺的地方,幷與天地共存,永不消亡。她用盡心智才得以掙脫出來。

柳維揚决定暫時住下。周圍的精怪幷不怕他,反而時常遠遠近近地跟著他。他更多的時間則是躺在湖邊背陰處的一塊岩石後面,抬手捂住眼睛,他失去記憶的那些年,他早已走遍大江南北,這凡間似乎也沒有什麽能够留住他。

他想到冥宮裏發生的一切,總覺得恍若隔世。

他思來想去,也沒想出那一瞬間他的心到底哪里有過一絲猶豫。

“柳公子、柳公子……”頭頂霹靂啪來一陣響,頭頂還是毛茸茸耳朵的小狼妖蹦躂到他的邊上,“不好了!那個……那個……”小狼妖半晌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看來還是只結巴的。柳維揚坐起身,波瀾不驚地目光落在那小狼妖身上,對方頓時打了一連串的嗝。

柳維揚抬手捂了捂額,他以前接觸過的人,聰明人太多,好比容玉,事事精心安排,什麽都不點就透,突然間碰上這樣的,他還真有點不習慣。他往四處一望,只聽遠處湖邊有喧嘩之聲,大概知道發生了什麽。

他淩空一指,只聽嘩啦一聲,一條溺水的小巴蛇從湖裏竄出來,摔在岸邊。

小狼妖激動地拉著他的袖子:“厲、厲害……好厲害!”

柳維揚低頭看看被抓住的衣袖,再抬頭看看拉自己衣袖的小狼妖,對方立刻嘩一聲連滾帶爬閃開很遠。

他想了想,决定躺下來繼續補眠。

自從他從湖裏把小巴蛇給撈上來,翌日起來,就會發現門口擺著一些小東西,也許是一小瓶蜂蜜,也許是一支靈芝,每次都有一朵沾著露水的花朵。

花精發現後簡直大驚失色:“柳公子,有人愛慕你。”

柳維揚波瀾不驚地看著她,總覺得這詞似乎跟他扯不上關係。他生性沉靜,就像是一個上古的符號,單調而無趣,不如玄襄那樣風情萬種——是的,風情萬種,這是少年時候的白練靈君說的。那時候他們都還年少,白練靈君也還沒養成時時刻刻都要擺花架子的習慣,也不知道他曾用過這樣一個詞去形容西方邪神的君上。

只是這個時候想起來,他覺得有些好笑。

然後他的嘴角就真的上揚起來,慢慢形成一個小小的弧度。

五月初五,東南方向,龍抬頭。

柳維揚一早便趕到這個江南水鄉小鎮,幾日前他便掐算出這個方位。此時是人間的端陽時節,本來千方百計想纏著他一起出來玩的小妖們聽到這端陽兩字立刻就退縮了。

他毫無目的地流連于江南小鎮上,四處都飄散著粽葉的清香和雄黃酒的味道。他將大街小巷都走得遍了,在渡口處一抬頭,只見不遠處的榕樹枝蔓繁茂,有人斜斜地躺在那根最粗壯的樹枝上,一片淡青色的衣袂垂落下來,看刺綉的樣式是女子的衣衫。

他稍稍走近了,只見樹上的人微微閉著眼,抬起的手指如玉一般,遮住臉上被毒辣陽光照到的地方,露出的小半張臉剔透得毫無瑕疵。

柳維揚停住脚步,猶豫著要不要上前一看,只聽哢擦一聲,那人斜躺的樹枝突然斷裂。

那輕薄的青衫還未及地,早有人將她接在懷裏。

柳維揚低下身撿起那根斷裂的樹枝,那樹枝的裂口處還有術法的痕迹。他抬手捂住額頭,也不知道玄襄是怎麽在轉世後保留住記憶,甚至還能算出方位地點,安排下這一出,這毛病他怕是改不掉了。

那青衫的女子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給嚇了一跳,呆了呆才反應過來,立刻就掙扎著要起來。一雙有力的手立刻扶住她的手肘,似乎怕她在掙扎之下站立不穩。

那扶住她手臂的手指在淡青色衣袖的襯托下,顯得很是漂亮,她抬起頭,眼前是一雙同樣漂亮而明亮的眼睛,那人微笑著,眉目間似有千山萬水,風華入骨,可她看不到他握住她手臂的手一直在顫抖:“我等你很久了。”

她很是驚訝,從他手中將手臂抽回,轉身跑掉了。

只剩下玄襄一個人,還維持著半跪在地上的姿態,像是被抽去了魂魄。

柳維揚拂了拂衣袖,走上前:“你這樣有意義嗎?”

玄襄站起身,轉眼恢復了常態,慵懶地整理了一下被壓皺的衣襟:“要不要一起喝一杯?”

“你不去追?”

“不,太著急會嚇到她。”他走到渡口邊停泊的船上,撩開船簾,做了個請的手勢。

柳維揚進了船艙,對方已經斟了酒推到桌子中間。他本來有很多疑問,只是想了想,覺得那些都和自己無關,就安安靜靜地仰頭將杯中酒飲盡。

倒是玄襄笑起來,他笑的模樣一如當年酒坊之中吟詩作詞般意氣風發。

柳維揚抬眼看他。

“我只是想,沒想到我們還有一日能對坐飲酒,而沒有拔劍相向。”

“我和容玉在凡間的那段日子,有無數機會對坐飲酒。”

“你這是在激我動手?”玄襄斜斜地支著桌子,用玉簪束起的黑髮垂散在背後,“我在封印裏等了這麽多年,早就沒有這種興致了。”

“封印裏面是什麽?”

“很黑,沒有光明,也沒有聲音,什麽都沒有。”玄襄長眉微皺,“我是清醒的,却感覺不到外面的一切,對這樣的狀態我無能爲力。”他執起酒壺,倒滿一杯,乾脆地一飲而盡:“你怎麽不問我是如何到這裏的?”

“據說西方邪神的君上曾獨闖黃泉道,殺戮無數,幾乎把夜忘川的水給填平了。想必地府那些人還在後怕。”

“尤其,他們知道把我的魂魄放下來的人居然是紫虛帝君。”玄襄淡淡道,“可是我在夜忘川上想了很久,如果我喝下那裏的水,就會……忘記她,就算以後再相見,我們却不再相識。”

“脫離了六界,你會活得比凡人長很多,容貌也不會變化,你要面對的是一世又一世的離別。”

玄襄的眼神閃爍一下,轉開了話頭:“我一直都在想,那日我追著她下了黃泉道,我想盡了一切辦法,我告訴她凡人的生命有多低賤,有多痛苦,而我可以陪她游遍天下,所有她想知道的感覺我都能告訴她。我在封印裏想了很久,覺得也許是我用錯了方法。”

其實所有的理由也只不過是千萬種可能的理由之一而已,如果當時他說出他的感情,會不會扭轉整個結局?他在黑暗中想到這些,隱隱約約覺得這太瘋狂。他甚至不確定那句話會不會是她想要的。

柳維揚一針見血:“她是混沌時候的長明燈化身爲人,天生不會有任何的感情。何况,以容玉的聰明才智,她會不明白你有多在意她?”

玄襄苦笑:“不,你不明白,即使她天生不會有任何凡俗的情感,但是她却想要擁有這些,如果她真的完全沒有心,她根本不會覺得失去對世間一切的感知會痛苦。”

也許最後還是無法挽留,但起碼他想盡了一切可能的辦法。

人心是那樣的曲折,有時候直來直去才是唯一正確的途徑。

兩人長談過後,走出船艙,只見那個淡青色的身影站在渡口,像是等了很久的樣子。她抱著懷裏的毛團,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麽。

玄襄走上前,低聲問:“怎麽了?”

她抬起頭,看著他的眼睛:“我覺得似乎見過你。”

玄襄微微傾下身,將視綫同她齊平,笑意醉人:“我說過,我等你很久了。”他似乎還想伸手觸碰她,反倒是她懷裏的毛團突然大大地一抖,伸出爪子來朝他抓了一把。

玄襄原本可以避開,只是猶豫了一下,還是沒動。

柳維揚忍不住屈指敲了敲額,也許他該給玄襄在凡間指一條明路,比方說唱青衣的戲子。

“你養的是狼?”

“嗯,它很乖的。”她一手摟著毛團,一手握住他的手腕,“你很疼吧?”

玄襄一個楞怔,隔了許久才輕輕地嗯了一聲:“很疼。”

柳維揚再一次來到了冥宮,面對的依舊是蛇身的女媧上神。

女媧朝他笑得顛倒衆生:“你終于想好了?”

柳維揚微微頷首。

女媧讓開了身子,她的身後又是一道青銅門:“如果你心有猶豫,是推不開這扇門的。”

柳維揚一聲不吭,徑自走上前,將手貼在那扇青銅門前,那門却紋絲不動。難道他的心中還有猶豫?

他閉上眼,慢慢梳理他的心神。

人心是最複雜的,仿佛是一個巨大的迷宮,他在其中轉彎游蕩,尋找那條唯一的出路。他熟練地避開那些障礙和死路,終于找到了那絲鬆動。

是容玉的一個眼神。

她抬手虛按在心口的位置,微微一笑:“我是爲了這裏。”

他是一個幾乎沒有感情的人。

他還記得那日的陽光,映在她臉上的模樣,安寧而淡然,好像走過太長的一段路,終于找到停歇的地方。

他元神深處的烙印又開始發燙。

他想起暫住在鋣闌山的那段日子,每天早晨擺在門口的沾著露水的花朵。那是無意中被他救起的小巴蛇在天快亮時放在那裏的。他耳目清明,沒有什麽能避得過他。

花精說:“柳公子,有人愛慕你。”

她還說:“柳公子,你會有感情嗎?”

陽光懶洋洋地散在他的肩頭,很……溫暖。

他睜開眼,那堅定中唯一一絲鬆動消失了。冥宮裏很安靜,不,這不僅僅是安靜,幾乎是死一樣的寂靜,沒有任何聲音,也沒有任何溫度,這裏沒有一絲活著的痕迹。

他重新將手心貼近那扇青銅門,他聽見耳邊響起吱呀一聲低沉的開門聲。可是同樣的,那門幷沒有真正打開,他却知道他已經獲得了進入冥宮的方法。

視綫所及,是一片深沉的黑暗。

這將是他之後漫長歲月停留的地方,最後一個地方,裏面有上古洪荒的秘密,他將在這裏和天地共存,直到天荒地老。

——柳公子,你會有感情嗎。

也許有吧。

他頭也不回地沒入這片無盡的黑暗。她還是她,却也不再是她。而他一直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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