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皇帝心機
一匹通體油亮的黑馬,往街道那方急奔而去,馬背上的男人英姿偉岸、俊朗逸秀的五官,讓伫足的人們暗聲贊歎,只不過那張臉上找不到半絲笑容,唯有令人退避三舍的肅厲。
齊文說:「屬下已經將何宛心送往大皇子府邸,可大皇子並未見她,大皇子妃收拾了屋子讓何宛心和槿香住下,卻不知道爲什麽,當晚她們就被趕出門,隔天一早,她們被發現雙雙懸梁于府門立下。」
此事在京城引起百姓圍觀討論。
不知話頭是從哪裏傳出來的,卻很快傳遍京城各地,說這對主仆曾在戰場上救過靖王爺性命,王爺感激在心,聽聞她們孤苦無依,便將她們接回王府,沒想到她們在王府裏作威作福、詭計盡使,竟然讓王爺和皇帝著了道兒,間接害死王妃,葉府已然落難,可憐的王妃有冤卻無人可申,就這樣香消玉殒,死在天牢大獄。
如今她們吊死在大皇子府邸前頭,可見得王妃冤死之事,定有大皇子在背後伸的黑手。
之後,大皇子嫉妒靖王爺功高,竊據王爺功勞之事,在各地繪聲繪影地散播開來,一時間,原本在百姓心目中是個英雄的大皇子,地位直落,成了大笑話。
齊古說:「夏靈芝已死,可死後屍身在短短半個時辰裏發爛發臭,老太爺姜柏謹被請至夏府,光是一眼,便判定她不是生病,而是被人下了腐肌散。」
夏將軍雷霆震怒,出金千兩,尋找下毒之人。
很快地,便有人出面要領賞金,說是曾經在竹緣寺後廂房邊,看見大皇子對夏姑娘拉拉扯扯,行爲舉止極其輕浮。
爲此事,夏將軍鬧到皇帝跟前討說法,然而大皇子斷然否認。
但民間謠言卻越傳越凶,直指夏靈芝是另一個替大皇子辦事的女子,難怪靖王爺成親多年,身旁女子無數,卻始終無子嗣,難怪夏靈芝自願收下和離書,被送出王府。
越來越多的評論甚囂塵上,齊宥賓的名聲越來越臭,可他並不急著辟謠,反而每隔幾日便擡一個女子進門,終日宣淫。
齊穆韌輕撇嘴角,冷冷笑著。
齊宥賓野心大、目光深,怎會在這種時候不顧名聲,做出這等事?很簡單,那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他想讓何宛心對自己下毒,齊穆韌便提早一步在他身上使毒。
說毒,是過分了,應該說是藥,不過那藥經過神醫的改良,只需服上一劑便能終生得效。
那藥下在哪裏?下在何宛心喝的血燕羹裏,透過苟合之事,藥效滲入齊宥賓體內,那日,齊宥賓爲了讓何宛心對自己死心塌地,特別勤奮賣力,在她身上一次一次又一次,把所有的精力用了個十足十,那藥效有八九成全過到齊宥賓身上了。
難道沒有解藥嗎?
早說過了,那是藥,不是毒,哪來的解藥?何況那藥貴得很,對許多男人是起死回生的好藥,解了,豈非可惜?
當然,齊宥賓可以用意志力來控制自家的小弟弟,不過這對齊穆韌而言並不是太困難的事,但對齊宥賓而言齊穆韌不知道他會怎麽做,只曉得這般日夜宣淫,長則五年、短則兩年,終要精盡人亡。
他說過,會替阿觀出口氣的,他會讓所有害過她的人都受到應有報應。
馬匹在宮門前停下,他不需拿出腰牌,他那張臉便是目前好的憑證。
宮廷侍衛讓開,將他請進宮門,齊穆韌大步前往禦書房,今天,他要向皇帝討一個答案。
走過長廊,他想起上回送阿觀進宮,那次他即將遠行,她依依不舍,叮咛又叮咛,一次兩次不夠,還將叮咛集結成冊她走了,這世間再不會有人這樣愛自己、關懷自己。
是他,指死她的愛情,將她逼入死局。
沒關系的,等他把所有的事處理好,他允過阿觀的,要帶她五湖山嶽四處遊曆,等他們把地圖上的每一處走遍,再找個山明水秀、風光明媚的好地方,爲她埋骨,他會繼續愛她,就像她從來沒有離開過一樣。
外公說,阿觀曾經寬慰他--既然有穿越,就一定有前世今生,那麽你們將會在另一個時空裏,再續前緣。
阿觀認爲緣分就像絲瓜藤,會越攀附越緊密,只要不因爲失去便停止灌溉愛情,下一輪,愛情會走得更順利。
他不會停止澆灌愛情,因爲他打定主意,要在下一輪時讓愛情順利。
太監進屋通報後,齊穆韌跨入禦書房,皇帝正在專注地看著文章。
齊穆韌淡淡笑過,這是拖延戰術?分明已經有人通報,他還假裝專心?可是齊穆韌不介意,他有得是耐心,他倒要等著看看皇上能夠拖延多久。
只見皇上不疾不徐地拿起一張寫滿文字的白玉紙,說道:「穆韌,你來看看,哪一篇寫得最好?朕看來看去,最喜歡的還是這篇:「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此中有其意,欲辯已忘言。」
「唉,這種生活,光是想象,于皇家子弟已是奢侈。不過那個丫頭好像比較喜歡這篇〈阿房宮賦〉,連續抄好幾遍呢……」
齊穆韌一顆心被狠狠提起來,他衝上前,拿起桌上的白玉紙一篇一篇細看。
是她!是她每次都說自己「很有長進」,他卻無論如何都看不出長進在哪裏的毛筆字,是她!那個專門盜用別人的文章,卻說是自己所作的阿觀,是她!一個從遙遠陌生國度而來的女孩!
「她在哪裏?」齊穆韌眼底有著數不清的驚訝與狂喜,他急急道。
「哪個她?」
皇帝笑看齊穆韌,真難得啊,一個深沈穩重的男子竟也會驚惶失措。
齊穆韌的緊張纡解了他的心情,這段日子裏,當爹的處處碰壁,爲孩子做的每件事都無人領情,想說和,卻又礙于一句君無戲言,不敢續了下文,他啊,這個皇帝做得千般萬般難。
「葉茹觀。」
「葉茹觀已經死了。」皇帝強調。
「那麽她?」齊穆韌一把抓起紙卷。
「她叫淩敘觀,是個很聰明的女子,會畫圖作詩,會制壺,會把水果雕出一堆小動物,她的手很靈巧,卻下了一手臭棋,目前重要的是,她與葉氏無半分關系。」
齊穆韌終于弄懂了,皇上讓「葉茹觀」死,不是因爲護著四皇子或葉茹秧,而是爲著徹底撇斷阿觀和葉家的關系。
看見他了然的模樣,皇帝一顆心方才安定下來。
他有許多理由要葉茹觀非死不可,但會讓齊穆韌心動的,大概只有這個,因爲這是唯一站在阿觀立場考量的理由。
「她在哪裏?」
「她已經養好身子離開,不過她既然不能回葉府,京裏還有哪些熟人可以投靠,朕就不明白了,穆笙不是人脈廣嗎?就讓他幫你一把吧。」
皇帝提了「京裏」,那麽阿觀必定被留在京城中,不管他用的是什麽方法。
齊穆韌重重地點了下頭,轉身便要離開。
真現實啊,難怪民間百姓都說:有了媳婦忘了娘,齊穆韌連身家無數的爹都不要,何況是娘啊。
「等等!」
皇帝一聲令下,宮廷侍衛舉刀攔在齊穆韌身前,他滿臉不耐煩,轉頭看向皇帝。
「所以宥賓之事,可以不必昭告天下了?」
「是。」這時候,誰還有心情同他談齊宥賓。
「朕可以奪他皇子名位,讓他當個普通庶民?」不必非要砍了他的頭頸。
「是。」反正他那種毫無節制的生活,也撐不了太久。
「你還會讓穆笙去給他送房、送金銀,保他吃穿不窮?」
這就是敲竹杠了,齊穆韌不滿意,但看在阿觀的分上,他硬是點了頭,回答:「是。」
「那好。」他這個竹杠可不是爲宥賓,而是爲穆韌,不管是什麽改變了宥賓、宥家,他們始終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兄弟,若有錯,全在于他這個不用心的父親。
他不願意他們失去過往交情,何況,宥賓、宥家這輩子的仕途是沒指望了,但他們的孩子還有希望,日後還得靠穆韌提攜他們一把,他希望齊氏子孫能夠齊心合力、擰成一股繩,各個都像穆韌這般,爲齊焱貢獻。
「朕再問最後一句,你可願意再回朝堂,助宥鈞一臂之力?」
這回,齊穆韌考慮片刻,才重重地點下頭。
「很好,去做你想做的事吧,朕再提醒你一句,你的眼線多,穆笙鋪子開得也不少,那丫頭是個閑不住的,只要人在京裏,能不被你給找到?」
多日不見的笑容染上齊穆韌的眼,他笑著對皇帝屈膝、拱手,一拜至地,是真心誠意的叩拜。
「微臣叩謝皇叩謝父皇!」他止不住滿心狂歡。
齊穆韌走了,臉上的笑不停息,而禦書房裏的「父皇」,笑容也久久無法平抑,出賣阿觀是錯誤的行爲,身爲道德崇高的皇帝做出這等事,著實不應當。
但是,如果從此這對兄弟能夠順心遂意、得償所願,小時候他來不及給他們的幸福能讓一個願意付出「無敵真心」的女子給,且讓他小人一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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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觀應該高興的,從穿越的第一天開始,她便心心念念想要離開王府,自由自在生活。
雖然過程沒有想象中順利,可她終究是飛出來了,離開王府、離開皇帝、離開所有會讓人一不小心就掉腦袋的困境,並且有了一個屬于自己的身分……可是奇怪,她並沒有太開心。
以前總認爲,心理影響生理,心情太糟糕,只能用睡覺來彌平,所以愛睡覺理所當然,但已經出來好多天了,心情早該平複,怎麽還是睡個不停?
理智告訴她,百兩銀子維持不正太好的生活品質,要活得好,就得振奮起精神,努力爲日後營生做打算,可是她老打哈欠、老想睡,老是一動不想動,想在床上窩到天荒地老。
綠苡和紅霓見她這樣,忍不住唠叨,時不時想拉她出門,她知道人家是忠心、是爲自己好,身爲主子不能這麽沒責任感,否則一人五十兩分了銀子就跑,她能奈何。
所以這天早上,她在綠苡姊妹的叨念中提起精神,早早下床梳洗打理好自己,她對著鏡子說:新生活運動開始。
然後打一個哈欠、伸一個懶腰,再然後,努力張揚笑臉,告訴綠苡、紅霓說:「走吧,我們去街上逛逛,看看有什麽東西可以賺大錢。」
綠苡才不相信主子能賺什麽大錢,身爲女人,除了爲奴爲婢、做女紅以外,還能掙到什麽銀子?可是難得主子精神好,她們自是快快樂樂把主子給打扮整齊,快快樂樂上街去。
皇帝密令:搬到新宅後,要慫恿主子經常往外跑,她們不明白皇上的用意,不過既然皇上發話,她們定要辦到才不負皇上所托。
她們雇了車子前往京裏最繁華的大街,下車後,她們逛遍每個鋪子,主子很悠哉,什麽店都逛、都看,她們也不催促,任由主子慢慢玩。
自從穿越而來,礙于身分,阿觀始終沒辦法好好地欣賞這些古代文明,往往來去匆匆,什麽都沒看清楚,現在終于可以慢慢晃,細看這時代的建築雕刻、手工藝品。
她們進到一間賣飾品的鋪子,發簪占了大半,管事說發簪是大宗買賣,不論貧富貴賤每個女人都要用的。
所以如果她可以招一批工匠,自己設計圖樣,由他們制作成品、販賣,這個生意能不能做得起來?
手細細撫摸幾項飾品,阿觀猶豫不決,她手邊只有百兩銀子,買材料工具、聘師傅,恐怕不夠,可惜不能往葉茹觀的嫁妝鋪子去支點銀子,否則自己就不至于這麽困窘了。
最後齊家是怎麽處理那些鋪子?齊穆笙會人性大發,把她的財産全分給月季她們,再讓她們出府過日子嗎?越想眉頭越緊,阿觀歎口氣,告訴自己別想了,還是多琢磨琢磨以後的事吧,若是有緣,日後定會再相見,若是無緣……相逢自是不識。
「店家,不知道您收不收圖樣?如果我能爲店家畫出各種款式新穎的簪子飾物,是不是店家能給點酬勞?」
管事多看了阿觀幾眼,可隔著帷帽他哪看得清楚對方是不是上頭要找的人。
他遲疑道:「本店向來沒這個規矩,倒是有大戶人家會帶自己喜歡的圖樣過來,讓師傅爲他們親手打造。
「不過姑娘有個地方說對了,這鋪子裏翻來覆去也就那麽幾個樣兒,老顧客多逛個幾次便沒了新鮮感,如果能不斷翻出新花樣、推陳出新,說不定生意能好上一些。
「不如姑娘,您留下姓名,或……。下回過來帶幾張圖樣,我送到咱們主子那裏,請主子參詳參詳,您說,好不?」
他若是一口氣回答好,或滿臉的興奮說:沒問題。阿觀才要擔心呢,擔心其中必定有詐,可他那個細考量的模樣,阿觀才不會多想。
這裏終究是古代,可不是每個人都勇于創新、改變的,何況她的本錢少,想創業有難度,加上萬事起頭難,剛開始先賣些不必付出太多本錢的「智慧財産」,是比較實際的打算。
「行,不必等下回,我便當場給您畫個圖樣,十日後,我再登門拜訪,若是您的主子同意了,咱們再來打契約,如何?」
「可。」
管事將阿觀請進內堂,吩咐小二伺候筆墨,而阿觀將帷帽給脫下那刻,管事瞬間兩眼綻放出光芒,臉上逸出笑容。
阿觀並沒有注意到管事的表情,她畫得很專心,這是第一回畫發飾,經驗不足,自然得更上心幾分。
她在發簪上頭畫了兩只蜻蜓,一大一小,薄薄的翅膀輕輕交叠,從來沒人想過把蜻蜓鑄在發簪上面,想法奇巧,看得管事眼睛都圓了。
阿觀在圖紙上,簽入自己的大名後奉上,在看見管事過度興奮的表情時,她想,此事有七、八分能成。
「管事,這蜻蜓的眼睛若是能用綠寶石鑲成,肯定會更漂亮,至于翅膀打造得越薄越好,最好能夠透光,若是能夠薄到姑娘們戴上,蓮步輕移時,蜻蜓的翅膀能夠跟著晃動,自然是最好的。」
「姑娘果真是好本事,在下有個不情之請,還請姑娘能夠允下。」
「您請說說。」
「這圖樣我定是要拿給工匠打造好,再呈給主子的,就算事情不成,我也絕對會替姑娘爭取到最好的酬勞,還望姑娘千萬別將這圖樣給送往別家鋪子,如果姑娘心急,不必等十日,三日,姑娘留下住處地址,三日後,老夫定當上門,給姑娘一個准信。」
阿觀想了想,說道:「管事所言有理,我不會將圖樣送給別家,三日後此時,我必登門拜訪。」
管事笑得阖不攏嘴,心底盤算著,將人給送出門,鞠躬哈腰,誠意十足,看得綠苡、紅霓驚訝不已。
綠苡偏著頭,說道:「原來除了刺繡漿洗,女于可以不必賣身爲奴也能賺銀子?」
阿觀聽見笑開,拍拍她的肩膀說道:「你們啊,跟著主子好好學,日後定能成爲大富婆。」
「承主子吉言,綠苡一定會認真學,若他日能夠帶著一身榮耀回故裏,定要讓那些小眼睛、小鼻子的家人好看。」綠苡擡高下巴,驕傲幾分。
「怎地,家人待你不好?」
紅霓接話,「能好嗎?自己阿爹娶了繼母之後,就將咱們這對拖油瓶姊妹給送進宮,圖的是那十兩賣身銀,可宮裏娘娘一爭鬥,當初一起進宮的姊妹,不知死了多少個……」
又是一篇悲慘的貧家女故事,不過,阿觀是個好主子,既然她們跟了自己,日後的榮華富貴定有她們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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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送過阿觀,管事回身立刻找來兩個伶俐夥計。「陳大,你快點出門,悄悄跟著方才那位姑娘,看她住在哪裏?」
「是。」陳大領命而去。
「張二,你去找齊三爺,告訴他,咱們找到畫像上的姑娘了。」
「是。」
張二離開後,管事忍不住又看了看阿觀畫的那張圖,有這樣一個好手,鋪子裏的生意定要翻上好幾倍,他今日是交了好運呐。
叮咛副管事幾句後,他便樂乎乎地拿起圖紙出門。
半個時辰後,那張圖樣進了齊穆韌于中。
管事的笑容移到阿觀臉上後,又偷渡到齊穆笙、齊穆韌臉上,這一天,陰霾盡掃,人人心底透進一絲光明。
淩敘觀始終不曉得兩兄弟早已了解她的來曆,就這樣大大方方地晾出自己的真姓名。如果她知道自己過去親手繪的自畫像被複制上百張,分給隱衛、及齊穆笙手下幾百間京城鋪子的管事,不知道會不會扼腕?
「穆笙,把畫像收回來吧。」
「早就吩咐下去了。二哥,接下來你打算怎麽做?」
「你覺得,阿觀最重視什麽?」
「什麽?錢嗎?」
穆笙的回答讓他大笑出聲,沒錯,貪婪、愛錢,想起她抱著皇帝賞賜的千兩黃金睡覺的情形,想著她數銀票數到滿臉笑意的模樣……對,她愛錢,而且愛得滿肚子道理。
「二哥你笑啥,難道我說得不對?」齊穆笙揚起濃眉。
「你說對了,不過她也重視親人,讓月季她們上場吧,她身邊服侍的人太少,我不放心。」
「是、是、是,我立刻走一趟城郊莊園……」
「不,我自己去。」
他必須讓她們看見自己的真心懊悔,必須取得她們的原諒,必須爭取她們成爲自己的戰友,那麽這場愛情戰爭中,他才有獲勝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