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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婦大過天(見觀發財 卷三)》第18章
第六十二章 遵守諾言

  阿觀從來不曉得齊穆韌是這麽有耐心的男人,幾個月過去,他用細水長流滲透法,一點一點滲透她的生命。

  謊話被揭開後,他索性光明正大對她好。

  他永遠提早她一步知道她需要什麽,然後東西就出現在眼前,比如她開始捏壺,他便送來他刻的印章;比方燒窯時,他送來口罩,一看就知道是他親手縫的,因爲針腳亂七八糟,醜陋程度比她做的更嚴重,只是她不知道他的手指有沒有纏滿棉布,有沒有變成糖串兒。

  他再沒有出現在她的視線範圍內,可是她知道他在,知道他沒有離開。

  如果說齊穆韌待她的好是光明正大,那麽齊穆笙就是明目張膽,他專挑她的弱點下手,比方她親手做的新壺六四分帳、比方她畫的飾品圖稿,賣出成品後的利潤五五分帳……她賺的再不是幾百兩銀子,而是以千兩計數。

  那天齊穆笙來了,給她送來茶壺鋪子的紅利,她對他冷言冷語,他卻笑得滿臉痞。

  他說:「真的假的,你忍心拒絕我的銀子?可愛的、晶亮的、閃耀人心的銀子哥哥?」

  說得對,她拒絕不了銀子,但她可以拒絕人。板起臉孔,她說:「放下銀子,你可以走了。」

  「不公平,這是連坐法嗎?一人犯罪,全家受罰,二哥犯下的罪有這麽嚴重、嚴重到需要誅九族?」

  她別開臉,聲音的溫度約莫是零下五十度C。「齊穆韌允諾過,不讓他那張臉出現在我眼前。」

  果然是連坐,女人心,比針眼還小。

  「看清楚,以前我和二哥很像,像到他家王妃會把我當成王爺,在我的帥臉上奉贈親吻一枚,可現在哪裏像啊,他根本就是幹巴瘦到不成人形,他根本就刻意把自己淩虐成枯木頭,你說我們兩個像,這是對我的重大侮辱。」

  阿觀不理會,背過他徑自欣賞可愛的仙人掌。

  「你這種人根本是雙重標准,你一面說善意的謊言不算謊,結果到現在還在惱火我的『善意謊言』,你目前討厭蠻不講理、任性無知的女人,結果你這麽努力把自己變成蠻不講理、任性無知的女人,行喽,女人可以小耍賴、小任性,可千萬別過了頭,那會惹人討厭的,你就算不把三從四德看在眼裏,至少……」

  齊穆笙的至少還沒有下文,一顆石頭從遠方射來,不偏不倚打在他額頭上,啪!留下一塊紅痕,如果不是紅痕有點淡,他就可以在廟會時演觀世音菩薩。

  阿觀見著,樂了,舌粲蓮花的男人是該受點教訓。

  她爽、他不爽,齊穆笙愉起拳頭說道:「二哥,我是在替你說話,你不能是非不分、人心不分,只聽到我罵她任性就賞我石頭,真、真是見色忘弟……」

  話說一半,又平空一顆飛天石子投奔過來,這一次打在他臉上,將他俊美無俦的俊顔打出一片绯紅。

  阿觀看見,又樂,而且這次樂得更過分,她拍手,用愛的鼓勵--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很久沒看見她笑了,齊穆笙有幾分失神,這時,石子又淩空飛來,他堪堪逃過,急得大叫,「不玩了、不玩了,二嫂看我挨打開心,二哥便下手不留情,算了,夫妻齊心、其利斷金,我的俊臉可不是金,挨不得折騰。」說完,齊穆笙轉身就走。

  于是阿觀知道,齊穆韌在,在她看不見的地方,享受他微小的幸福。

  她能怎樣?只能繼續假裝無視。

  夜裏,齊穆韌依然偷渡到她床邊,依然在她耳畔低語、依然抱著她入眠,他以爲她不曉得,可她卻明白前一陣子的感覺不是作夢,他的確進入她的潛意識,消彌了她的張揚怒氣。

  她應該把他踢下床的,可是她自私,自私地想要擁有一夜好眠,所以假裝不曾察覺。

  前日,她半夜醒來看見他的側臉,想起齊穆笙說的話。

  這樣叫做「勉強養出兩分人樣」,那麽在「不成人樣」的時期裏,他是什麽模樣?

  跪在禦書房是重大的身心靈傷害嗎?她的死亡,會對他的身心産生如此嚴重的摧殘?

  看著看著,眼底浮起一片水霧,在淚珠滑下那刻,她連忙轉過身。

  他驚覺她翻身,張開眼審視她的背影,她快醒了吧,他輕手輕腳下床,離開前沒忘記用棉被將她的身子裹緊。

  然後,她的心又發酸了,她一翻身他便驚醒,他連睡都無法安心嗎?他哪是在折磨自己,他是連她的心給一並折磨進去了。

  姜柏謹也來了,勸人的說法沒有半點新意,可每句話全是苦口婆心,她假裝沒把話聽進去,拚命捏壺捏罐捏出她的另一桶金。

  賽燕把仙人掌以及幾種適合種在小陶罐中的香草、鮮花,在圈子裏給培植起來了,齊文經常動手幫忙,兩人都是不愛說話的性子,可是陽光投射在他們的背上,竟是說不出口的和諧與幸福。

  姜柏謹不達目的不罷手,天天在她耳邊叨念,連在一旁的英姨也聽不過去,忍不住幫腔道:「穆韌從小是多麽驕傲自負的人,當初何禦史被抄家,他也沒有這樣過,誰想得到一份愛情竟將他打得無力招架。」

  英姨的話讓阿觀大吃一驚,腦子飛快轉動。

  阿觀張著嘴、半晌阖不攏,她終于明白爲什麽老覺得「英姨」這個稱呼那樣耳熟。

  是啊,齊穆笙曾經說過,那個將他們兄弟從小扶養長大的「英姨」。

  天啊、天啊、天啊……除了曉陽曉初、齊古齊文、王師傅他們,他還在自己身邊埋下多少眼線?

  她火大,氣得捧起自己的肚子往屋外跑,動作飛快,嚇得英姨和姜柏謹齊聲大叫,她衝出屋外朝著天空大吼,「齊穆韌,你給我出來。」

  咻!他出現了,眼睛底下有濃濃的黑眼圈。

  她氣急敗壞、滿肚子怒火,可是……所有的火氣在轉瞬間被他的黑眼圈消滅。

  大姜那些一沒有進入她耳朵裏的話,卻加了喇叭在她心底反複播放。

  朝堂事、你的事,他兩頭奔忙,連吃飯都不得安穩,你還要欺負他,我這個外公看不下去啦。

  是啊,連她也看不下去了,可就這樣原諒嗎?那她的委屈算什麽?她那個可以被人隨手抛開的愛情算什麽?

  咬緊下唇,逼退不忍,她指著他的鼻子怒問:「你到底還有多少事瞞我?」

  他想了想,柔聲問:「你知道皇帝把你出賣的事?」

  「知道。」

  「知不知道何宛心和齊宥賓惡有惡報?」

  「知道。」

  「那曹氏、穆風的事情呢?」

  「知道。」

  他舉出一堆事,該知道的她通通知道了,那麽還有……他遲疑片刻,方問出口,「那麽,我和穆笙知道你是從那個二十一世紀穿越過來的事呢?」

  阿觀睜大雙眼,攥緊衣袖,不知道自己現在的感覺是驚嚇還是怒火。

  對哦,那天自己和大姜在屋裏認親,他們在屋外偷聽,她居然被他的故事給吸引,忘記多問上一句:你們是從哪個階段開始偷聽。

  「你相信?」

  「相信。」他回答得毫不猶豫。

  「爲什麽?」

  「我和穆笙從小就是聽著二十一世紀的故事長大的。」

  阿觀盯住他的臉,很久很久才松了一口氣。「那麽,你是怎麽想的?」

  「我想,我不應該以這個時代對女人的標准來看待你,我愛上你的特殊、愛上你的與衆不同,便得一並愛上你對男人的要求。」

  這句比那句「不要剝奪我微小的幸福」更惡心、更可怕,更加撩撥她的心,她猛地轉身,加快腳步往前走,她不讓人看見她的眼淚,看見她的心動……

  ********

  她知道,齊穆韌不在莊園裏。

  從天亮那刻就知道,因爲她睡不安穩,因爲說不出口的心慌壓在胸口,因爲連周遭的空氣都改了氣息,也因爲她在床頭發現那個玉石做的盒子,裏面有她縫的口罩、有她背下的文章。

  第一天,她忍耐,她告訴自己,也許朝堂裏有什麽重要的大事需要他出面。

  第二天、第三天,她忍了又忍,明明可以找個人問的,可她不知道自己在堅持什麽,她挺著大肚子走出莊園,發現那裏有士兵團團守衛。

  她忍不住了,找來領隊的問:「你們這是在做什麽?」

  「江南大汛,淹了幾個省,瘟疫四起,皇帝命令兩位齊大人前往江南,爲安定齊大人們的心,皇帝派咱們來守著,保護齊夫人的安全。」

  兩位齊大人?對哦,齊穆笙本來就是齊大人,齊穆韌不當王爺以後也變成齊大人了。

  阿觀有了答案,心微微定下。

  她照常做每日該做的事--運動走路,和肚子裏的孩子對話,然後……在沒人注意的角落裏,想他。

  這讓她回想起住進皇宮的那段日子,那時候,有皇太後護著,她沒有受到太多打擾,皇太後還笑說:「哀家也會怕小鳳凰惱了,再不理會老鳳凰。」

  當時他離去時心心念念著自己,誰知道一場戰役下來全變了樣……這回他出去,會不會又帶回來一個何宛心?

  搖頭苦笑,她在想什麽啊,是不是孕婦習慣多疑多惱,就算他帶回來十個何宛心又如何,她身上的休書早已經擺明兩人關系。

  他迫不了她,也再不能用四婢的性命來威脅自己啊。

  可即便這樣自我安慰著,她還是莫名其妙地恐慌,她不知道自己扳著手指頭在計算什麽,只知道腦海裏時不時想起那首詩--橫也絲來、豎也絲。

  幸好,十天後他的信到了,並且每隔十天便有一封信來。

  這次不像過去只在信紙上寫下「安好」二字,他細細寫著自己做了什麽事,像報流水帳似的,也是少了幾分浪漫,卻讓她感到踏實與安全感。

  日子一天天過去,她明知道自己和齊穆韌早已經沒有關系,可卻是相思日濃,她再欺騙不了自己的心,騙不了自己的感覺,她氣自己是那種事情不打到頭上就不懂得反省的女生。

  那時,也是在他離去後,她方曉得自己愛上他,愛得無悔,如今又非要他不在身邊,她才明白自己早已經不怒不怨。

  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信裏,他說會趕在孩子出生前回家。

  這次,她終于給他回了信,信中說:這個莊園是我的,不是你的家。

  然後,他的下一封信裏寫著--家是親人聚在一起的地方,是充滿愛的地方,是人們心靈的避風港,最重要的是,家,是有阿觀在的地方。

  看見信時,她笑了,歪著頭笑得花枝亂顫,其姨和月季進門,看見她把信壓在胸口,笑得滿臉蜜糖。

  兩人互視一眼,淺淺笑開,把門關上,不打擾她的幻想。

  可接了這封信之後,他再沒有來信了,阿觀是驚弓之鳥,每次發生與預期不符的事情時,她就知道有變數。

  就像他說要進宮接她,卻食言;就像他在明月樓裏,卻不肯出現;就像他會回亭子來接她,可她卻在禦書房見到他的臉……

  所以,有變數了對不?這次是什麽,另一個讓他難以面對自己的何宛心?

  她開始恐慌,雜亂的念頭在腦中回響,嗡嗡嗡的,震得她的耳膜聽不見,直到姜柏謹出現。

  他抓起她的手說:「阿觀,穆韌那家夥不要命,他把自己當鋼鐵人操,一心一意趕著回來陪你生孩子,本來就已經把自己折騰到不行了,現在又是這樣,果然吧,染上瘟疫了!

  「我必須趕過去,你這裏我讓英娘看顧著,皇上那邊會送太醫和幾個宮裏嬷嬷過來照料,你不要害怕、不要擔心,她們都是有經驗的,一定會讓你平安把孩子給生下來。」

  姜柏謹丟下一大串話後就走了,可她怎麽能不擔心,齊穆韌染上瘟疫了,在古代,那是很容易死人的疾病啊……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度過這些日子的,她渾渾噩噩,腦中的一切被壓成漿糊,每個人都來寬慰她,人人都叫她別傷心難過、別擔憂。

  然後她明白了齊穆韌爲什麽會討厭說這種話,因爲真的又不是說不擔心就可以不擔心,傷心難過又不是計程車,可以呼之即來、揮之即走。

  她常常喘不過氣,一顆心在心底不停暴動造反,她睡不著覺,一閉上眼睛就看見他躺在泥海中,身子僵硬、肌膚慘白,身下一灘灘怵目驚心的鮮血。

  她的恐懼全看在衆人眼底,弄得大家手足無措。

  她一天連問十幾次今天是初幾?齊穆韌有沒有信送來?

  問了再問,好像每問過一回,日子就往前滑過一天,十天過去、二十天過去、三十天過去……她的表情越來越僵硬,連聲音都少了情緒。

  皇上來了,是微服私訪。

  她在衆人的鼓吹下,試著打起精神,可皇帝的眼睛何其銳利,怎看不清楚她的情形,他輕拍她的肩膀說:「放心,你要相信穆韌,他的底子好,宮裏太醫已經趕過去,你靜待消息吧。」

  除了靜待消息,她能做其他的事?阿觀苦笑著,答不出半句話。

  「要不要與朕一起回宮,皇太後很挂念你?」

  她根本就無法思考,滿腦子的混亂、滿心的焦慌像是一張無形大網,將她網羅,仿佛連呼吸都需要一番掙紮。

  皇帝見她久久不言語,歎息問:「爲什麽非要等到失去了才曉得該珍惜,穆韌是這樣,你也一樣?」

  淚水從眼角滑下,她知道爲什麽的,因爲她犯賤啊,她是谄媚界達人,犯賤界翹楚,俗辣界冠軍,她就是那種被人指著腦袋,怒斥沒救的女生。

  阿觀的生活作息徹底紊亂,該睡的時候睡不著,該吃的時候吃不下。

  她成天看著賽燕的仙人掌,三不五時拿自己的手指讓針葉刺兩下,十指連心,那個疼痛提醒了自己--她還活著,活著就有希望、有期待。

  她安慰自己,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瘟疫這種惡毒病菌,終會自他身上驅離;她苦勸自己,既然幫不了他的忙,就該爲他珍重自己。

  可是啊,大道理想過一篇又一篇,她的落實度是零。

  這啊就是現代人,明知道追求時尚會害苦多少貧窮國家的百姓,卻還是抵抗不了百貨公司的周年慶;福島的事情再再提醒著人們注意能源安全,可爲經濟發展,爲了白花花的鈔票,核能發電沒有人可以舍棄;知道溫室效應會禍害萬民,可誰願意在三十五度C的夏季裏,忍受著不開冷氣?

  可悲的現代人,可悲的穿越人,阿觀突然覺得自己的人生是個徹頭徹底的大悲劇。

  她在深深歎息後,肚子突然傳來一陣抽痛。

  她沒喊叫,可是痛得彎下腰,英姨見了急得湊到她身旁,張口大喊月季。

  阿觀的婢女本就是支訓練有素的隊伍,再加上綠苡、紅霓和賽燕這幾個生力軍,戰鬥力更是等比成長。

  埋竈煮飯的,燒水淨身的,溫茶伺候的各自分派好工作。

  英姨餵她吃東西,一面餵一面說:「這是第一胎,還得痛上好一陣子,你別心急,要多吃點東西,待生産時才有力氣。」

  阿觀點頭,她知道這裏沒有剖腹産,女人生孩子等同于一條腿踩進棺材,她誰都不能倚靠,只能憑借自己。

  她吃飯、喝雞湯,只要陣痛停下來,她就下床走路,英姨沒見過比她還要堅強的産婦,看著看著忍不住心頭發酸。

  折騰了一整個下午、一整個晚上,那個疼痛越來越密集,她沒學過拉梅茲呼吸法,但護理課多少上過。

  她吸氣、呼氣,她一面忍住淚水一面告訴自己她不害怕,如果不是宮廷嬷嬷和接生婆在,她真的很想高唱「我相信」。

  疼痛的感覺越來越鮮明,她咬緊下唇,緊緊抓住英姨的手臂。

  直到忍不住了,她才放聲大哭。「英姨,我說謊、我說謊了呀,我害怕極了、害怕死了、害……。」

  「乖,英姨知道,沒關系,我會在這裏一直陪你。」

  「齊穆韌又騙我一次,他說會在我生孩子之前會趕回來的。」她無理取鬧,明知道這不是他的錯,還是忍不住抱怨。

  「他一定很難過。」

  「他當然要難過,怎麽可以每次難過的人都只有我。」她哭得張揚委屈。

  英姨歎氣,怎會只有她?她沒見到穆韌誤以爲她死去的那段日子是怎麽過的,沒看到他是怎樣折騰、處罰自己,那孩子啊,總是心中苦,嘴巴上卻不肯吐露半分。

  阿觀無理取鬧起來是很可怕的,如果不是害怕一些言論會嚇到這群古代女人,她想說的話有好幾大篇。

  她想說:夭壽鬼,爲什麽男人只要負責輕松播種,接下來流血流汗的育苗、除草、灌溉、施肥甚至收……「割」,都要女人來負責?

  也許有人要反對,誰說播種很輕松?可播種的確不難啊,鳥猴象獸吃了果子,屁股一緊就能播種,就像男人,不也是「一斟茶」就……

  唉,女人命苦、女人命薄,女人又沒有比較身強體健,爲什麽要負責最艱辛嚴苛的任務?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餓其體膚……可她有說要接大任嗎?她只想平平凡凡過一生,只想平平安安當個田僑仔,不行嗎?

  她滿腦子氣恨,最氣最恨的是那個男人,把天下萬民看得比她重要,話說得好聽,什麽家是有阿觀在的地方,既然如此,他爲什麽甯願離家千裏去接受那個瘟疫病菌,也不肯待在家裏和她一起迎接新生命?

  臉上汗水擦過一遍又一遍,陣痛折磨得她想喊救人,她甯可再中一回蛇毒也不要生孩子,至少中蛇毒不會這般扯心裂肺的疼痛。

  東方天色將明,一縷光線透過窗桶,英姨正想安慰阿觀,瞧,今天是個多好的日子呀,咱們家小子……可話未出口,阿觀忍受過最新的一次陣痛之後,居然跳下床。

  「夫人,您別啊,孩子馬上就要生下來。」

  阿觀心底想說的是:這是針對牛頓地心引力的原理,橫著比豎著難生,與其躺在床上,不如下地多走動走動,說不定下一刻,噗的一聲,放屁似的,孩子就落了地。

  可她嘴巴說出口的話竟然是,「不生了、不生了,齊穆韌不回來,我就把孩子給塞進去,如果他真有這麽看重孩子,就叫他回來!」

  「夫人,您別任性啊,齊大人何嘗不願意趕回來……」

  「夫人,齊大人自然是看重孩子的,他都成親那麽多年,這是他第一個孩子呀。」宮裏嬷嬷一人一句勸著。

  她怎不明白,可就是那顆心揪得痛死人,難不成她就不能任性一回?

  無是乎,不勸還好,越勸越死,她居然不顧衆人阻止就要往外廳走去,手一用力、掀開簾子……

  阿觀沒想到、齊穆韌更沒有想到,他們會就這樣面對面、眼對眼,視線膠著……

  她心想:終于回來了啊,怎麽又更瘦了,連胡子都沒有時間刮嗎?他怎麽可以把自己弄得那麽狼狽,小孩子會嚇著的。

  他心想:她真的這樣希望自己回來嗎?她堅持自己非要信守承諾嗎?所以他不回來,她便不生孩子?

  她在笑,明明痛得額頭大大小小汗水一顆顆冒出來,可是她在笑,笑得好像痛不見、辛苦消失,好像再也不計較那個育苗、除草、灌溉、施肥甚至收……「割」的辛勞。

  他在笑,明明駕馬狂奔、三個日夜未曾阖眼,全身骨頭痛得快要散掉,可是他在笑,笑得好像他一直在這裏,從沒有離開過她身邊、她心底。

  「你回來了?」很白爛的問題。

  「對,我回來了。」更白癡的答案,如果他沒回來,站在這裏的難不成是鬼魂?

  「我等很久。」

  「我知道,對不起。」

  「這一生,到底還要對不起我幾件事?」阿觀橫了。

  「沒有了,這是最後一件,我發誓。」

  「你的發誓有用嗎?我可以相信幾分?」

  「全信。如果我再違背誓言,你就讓齊古、齊文把我身上的肉全給割下來,骨頭敲得碎碎的,放在崖上給禿鷹啄食,再把我的靈魂鎖在魔法石裏,讓哈利波特一點一點把我消滅,教我永世不得起生。」

  很血腥暴力的說法,最重要的是,沒人聽得懂他在講些什麽,但阿觀聽懂了,她笑得深濃,問:「所以,再沒有別的女人、沒有分離、沒有悲劇?」

  「對,再沒有別的女人、沒有分離、沒有悲劇。」他把她的疑問句改成肯定句。

  接下來,兩個人都笑得有些傻,雖然傻氣,卻讓周遭的人感受到絲絲甜蜜,若不是情況緊張,沒有人願意破壞這兒的氛圍。

  英姨率先回過神說:「穆韌,快去洗漱一番,別弄髒阿觀,那會害她生病的。」

  「好。」他重重點頭,想伸手去碰碰阿觀,卻還是硬生生忍了下來。

  阿觀笑著,承諾似的說道:「快去吧,我等你回來再生。」那口氣好像她真的能夠決定孩子落地的時辰似的。

  於是他飛奔到淨房,從不讓人近身的他,一面奔跑一面大叫,「齊文、齊古、齊止,快來幫我洗澡,動作快一點!」

  然後,另一支效率高超的團隊出現,拿衣服、洗頭發,他們用好幾盆水,才將主子身上的泥垢給搓得幹幹淨淨,因爲主子自己也是手忙腳亂,但嘴巴沒忘記叮咛,搓用力點,不能髒了阿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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