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課堂上,江雪手支著頤,怔怔地望著窗外。
藍天白雲,臨窗長了一棵樹,風吹來,綠葉婆娑搖曳,沙沙作響。
她自覺上輩子不學無術,重生後一直很認真上課,今天倒是難得不專心,在英文課上發呆。
可發呆歸發呆,英文老師點她念課文,她懶洋洋地起身,那優美流暢的腔調仍是引得全班女同學一致的崇拜。
英文老師也只能無奈地笑笑。「江雪,知道你英文很強,不過上課還是要專心,好嗎?」
「是,老師。」她乖巧地點頭。
在學校,她算得上是個有口碑的好學生,在課業上很用功,在學生會當幹部也很盡心盡力,雖然偶爾爲了躲懶,有些投機取巧,但大致上交給她的任務都能圓滿達成。
前世她就讀的是給少爺小姐念的貴族中學,同學們無所事事,鎮日比的就是誰身上的穿戴更奢華、誰家辦的饑更有趣,耳儒目染之下,她也不思長進,成績吊車尾不說,嬌縱的脾氣還不時得罪人。今生她痛改前非,憑自己的能耐考進這所一流女子高中,功課好又漂亮,家境富裕卻不驕傲,處處與人爲善,因而在校園裏人緣極佳,老師同學都稱贊,可說是如魚得水,遊刃有余,沒什麽事能令她煩惱。
可她現在,好煩啊!
一整天都過得渾渾噩噩,放學後,江雪和蔡雅岚約在知名的冰淇淋店見面,店內裝潢雅致,幾桌客人幾乎都是花樣年華的少女,人人面前都是一杯五彩缤紛的冰淇淋,邊吃邊聊,莺聲燕語不斷。
江雪也點了自己最愛的提拉米蘇口味冰淇淋,卻是了無食愁,耳邊聽著蔡雅岚叽叽喳喳地講個不休,她只覺得頭好痛,好想阻止好友別再說了。
可蔡雅岚不但繼續說,還提起了令江雪更頭痛的話題。
「江小雪,有件事我想問你,你覺得……傅哥哥這人怎樣?」
江雪一凜,原本慵懶斜靠的身姿不由得坐正。「什麽怎樣?」
蔡雅岚聽問,難得有些期期艾艾起來,扭捏片刻才又開口。「我是說,他在你家住了那麽多年了,你肯定很了解他……」
江雪打斷好友。「你想問什麽?」
「你喜歡他嗎?」蔡雅岚仿佛豁出去了,直截了當地問。
反而是江雪沒料到她會如此直接,怔愣地瞧著她。
蔡雅岚被她看得臉紅,不禁別過眸,低聲咕哝。「幹麽這樣看我啊?我只是想問清楚你對他是什麽感覺……」
她對他什麽感覺?
江雪想起前世,想起這些年來兩人相處的點點滴滴,想起就在前一天晚上,他們還分享了意外而短暫的初吻…………
見她久久不語,蔡雅岚更窘了,好不容易才又鼓起勇氣追問。「當初你說買下他,是想要一個家臣,可我這幾年看他和你相處,比較像一個大哥哥,你對傅哥哥是就像我對我哥一樣呢,還是你有什麽別的想法?」
「我能有什麽別的想法?」江雪機械化地反問。
蔡雅岚聞言,蓦地擡眸望她,眼裏閃爍著不容錯認的喜悅。「這麽說你只把他當哥哥看喽?」
江雪依然面無表情。「嗯,差不多吧。我把他當成我的家人。」
「太好了!那如果……如果我主動約傅哥哥出去,你不會生氣喽?」
「我爲什麽要生氣?」
「江小雪!」蔡雅岚樂得坐來她旁邊,親熱地攬住她臂膀。「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這跟我好不好有什麽關系?」江雪強自壓下心頭那股火燒般的焦躁。「倒是你,你這意思是喜歡上傅明澤了嗎?」
蔡雅岚一愣,臉蛋霎時羞紅。
無須言語,江雪已清楚她的答案,芳心一沈。「因爲他英雄救美,你就喜歡上他了?」
「不准你笑我!」蔡雅岚嘟嘴。「人家就是覺得他人挺好的,很有風度又體貼,跟我們平常認識的那些臭男生根本不能比。」
那倒是。江雪贊同。明澤哪是那些浮華浪蕩的公子哥能企及的?他比他們每一個都優秀出色!
她心裏這樣想,嘴上偏偏要問。「你的意思是說連你哥都比不上喽?」
「我哥?哼!」蔡雅岚很不以爲然地撇撇嘴。「他人是不壞啦,可惜不是大部分女生的菜。」
雖是輕蔑,江雪仍能聽出她話裏的親昵之意。他們這樣才像是真正的兄妹吧!即便相互吐槽,心裏也護著對方。
「還是你覺得我哥不錯?」蔡雅岚問著,圓眸忽地亮起淘氣光芒。「不然我們改天來個double date?」
雙對約會?她沒興趣。
江雪心房冷涼,表面仍含笑。「算了吧!我才不想當電燈泡,你想跟明澤約會自己去啊!」
「討厭啦!幹麽這樣笑人家?」蔡雅岚用力拍她一下,拍得她肩頭生疼。
她揉揉自己肩膀。「瞧你這副扭扭捏捏的樣子,都不像你了,你不是說最討厭那種做作的女生嗎?怎樣,要不要乾脆現在就打電話給他?」
蔡雅岚呆住。「現在就約?」
「怎麽?」江雪揶揄。「我們蔡小岚還怕打電話約一個男孩子嗎?」
「打就打!」蔡雅岚禁不得激,拿起手機便撥號,只是當對方接起電話時,她堅決的神情立刻崩坍了,羞赧地脹紅整張臉。
「餵,是……傅哥哥嗎?我是……我是雅岚。」嗓音愈說愈細微,最後堪比蚊子叫。
江雪詫異地聽著,若是平常,她聽見好友捏著這般細嗓說話,肯定會笑著調侃,可她現在完全笑不出來,只覺得喉頭酸酸苦苦的,噙著一枚橄榄。
蔡雅岚在電話裏約傅明澤禮拜天一起去看電影,就他們兩個人。
江雪心口不禁提起來,等著傅明澤的回應。
傅明澤不知問了什麽,蔡雅岚點點頭。「對啊,她在我旁邊……」數秒後。
「所以你答應了?真的?」
他答應了?
江雪喉嚨哽住,一時呼吸不順,直到蔡雅岚挂電話後,她仍是一語不發,怔忡地出神。
蔡雅岚也呆在原地,仿佛不敢相信自己馬到成功,好片刻才展臂摟著江雪又叫又笑。
「小雪他答應我了!他說好,說禮拜天早上會來我家接我,小雪怎麽辦?我好緊張喔!你說那天我穿什麽好?我看你今天先來我家好了,幫我挑衣服……」
接下來蔡雅岚還說了什麽,江雪已然聽不見了,她的心沈入了深深的海底,很冷,很迷惘。
江雪又開始和傅明澤冷戰了。
這一回,毫無徵兆,毫無理由,傅明澤當天回家後,就發現江雪不肯跟他說話了,連眼睛都不願多看他一眼。
兩人時不時就要鬧一回別扭,其他人都習慣了,沒人多問,就連傅明澤自己也沒去追究原因,江雪不理他,他就自己做自己的事。
江雪見他老神在在,更氣了。
到了禮拜天早上,江雪躲在房裏不肯到餐廳,是珠姨捧著托盤把早餐送進來。
「雪小姐,吃早餐了。」
「喔。」江雪頭也不擡,懶瀬地倚在窗榻邊,手上拿著一個水晶雪花球把玩著。
珠姨眼尖,認出那是江雪一直很珍惜地收在玻璃櫃裏的裝飾品。「那不是岚小姐送你的生日禮物嗎?」
「嗯,是啊。」江雪捧高雪花球,盯著在玻璃世界裏兩個正快樂地堆著雪娃娃的小女孩看。
九歲那年,蔡小岚送她這顆雪花球,說好了兩個人永遠都要當好朋友……思及此,江雪骞地感到胸口一陣尖銳的剌痛。
如果她的知己好友真的愛上了明澤……
「先吃飯吧!」珠姨察覺她心情不好,柔聲勸道。「今天是你愛吃的燕麥粥和橙果沙拉,咖啡是明澤煮的,他最清楚你的口味了。」
江雪一怔。「是他親手煮的?」
「對啊!」
這是向她示好的意思嗎?
聽說傅明澤親自爲她煮咖啡,江雪一早起來便有如暴雨欲來的心情稍稍撥開了一團烏雲,伸手就先端起咖啡喝,果然是她愛喝的苦中微酸的味道。
「他吃過早餐了嗎?」她刻意顯得漫不經心地問。
「已經吃了。」珠姨笑著回答。「他說今天要出門,一早遊完泳後就先吃了早餐,現在應該在房裏換衣服。」
換衣服?江雪看看時鍾,現在還不到九點!他就這麽急著去約會嗎?
一念及此,她也顧不得吃早餐了,急匆匆地躍下窗榻。「珠姨,來幫我,我今天也要出門。」
「可是雪小姐,你早餐還沒吃呢!」
「我不餓,不吃了。」
「那可不行,多少要吃一點。」
在珠姨勸誡下,江雪勉強吃了碗橙果沙拉,燕麥粥卻堅決不吃,她以最快的速度梳洗打扮,半個小時後,她打聽到傅明澤開車出了門,立刻要求司機李叔也載自己出門。
爲了不讓傅明澤發現,她要李叔遠遠地跟著,不准泄漏行蹤,李叔雖然覺得奇怪,仍是默默聽令,一句話也不多問。
到了蔡家,傅明澤順利接到蔡雅岚,見平常總愛穿一身俐落褲裝的好友,今日特別換上一襲顔色粉嫩的洋裝,俏麗的短發系著蝴蝶鑲鑽的發帶,整個人青春洋溢又甜美,她的心更酸了。
笨蛋蔡小岚這回像是認真的啊!可是她和傅明澤不配的,雖然明澤比劈腿男杜東元好上百倍、千倍,但他們……還是不配。
想著,江雪暗暗掐握雙手,十指緊緊勾成一團。
她悄悄跟在後頭,兩人進電影院,她也進電影院,他們選看一部最近很有口碑的溫馨感人劇情片,她知道這不是雅岚的品味,顯然是爲了配合傅明澤。
電影很有深度,發人省思,好多觀衆看得哭哭啼啼,淚流不止,江雪只覺得煩躁。
看完電影,她被散場的人潮一擠,差點失去了他們的行蹤,還是李叔機靈,一直盯著明澤停在停車場的車,她才又跟上他們,到了東區一家知名的義式餐廳吃遲來的午餐。
她不想讓李叔陪著自己呆等,打發他先回去,自己則坐在餐廳對面的露天咖啡座,遠遠地看著玻璃窗內,傅明澤和蔡雅岚談笑用餐的身影。
她點了一杯咖啡和一份起司蛋糕,食不知味地嚐了幾口蛋糕便再也吃不下了,只是啜飮著咖啡。
喝了一杯,又續點一杯,那兩人還沒用完主菜,像是有聊不完的話題,連她只是這樣透過玻璃窗看著,都能感覺到氣氛的融洽。
江雪忽然覺得自己很悲哀,到底爲什麽她今天要這樣跟蹤他們呢?她以爲自己能做什麽?
想著,她疲倦地閉了閉眸,幽幽地歎息,再睜眼,她決定放棄這場無意義的跟蹤遊戲,招手叫來服務生買單。
服務生過來,卻告訴她已經有人替她結帳了,她錯愕,順著服務生手指的方向一瞧,才發覺一個男人坐在她斜後方的桌位,正含笑望她,見她看過來,舉起手中的咖啡杯朝她敬了敬。
杜東元!這陰魂不散的家夥!
她惱得不想多看他一眼,起身便走。
「小雪小姐!」他的聲音追過來。
她不耐地回頭。「你到底想怎樣?」
對她明顯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態度,杜東元似有些受傷,俊眉飛快地蹙了蹙,但轉瞬又露出他那招牌陽光笑容。
「只是好奇而已。」
「好奇什麽?」
「坐在這邊偷看自己的好朋友約會很有趣嗎?我想知道小雪小姐是抱著什麽樣的心情坐在這裏喝咖啡?」
他這是在嘲笑她?江雪暗暗咬牙,淩厲地瞪他一眼。
「總不會是無聊想打發時間吧?我想你應該是在吃醋。」
「……」
「你喜歡傅明澤,對吧?」
「……」
「跟自己的好朋友喜歡上同一個男人,這情況可不妙啊!」杜東元一面說,一面若有所思地揉著下巴。
這是看好戲的意思嗎?江雪冷哼。「你也懂這情況不妙?」
「嗄?」杜東元一愣。
「我還以爲如果能讓一雙好姐妹爲你爭風吃醋,你應該會很得意。」上一世他就是這麽玩弄她和雅岚的。
「你怎麽會這麽說呢?」杜東元笑得有點尴尬,從她話裏聽出濃濃的譏諷與敵意,他實在不明白她爲何如此厭惡自己。「看樣子小雪小姐對我有偏見啊!」
「不是偏見,是我對你的印象。」江雪冷笑。「你這人一看就是對感情不忠真的劈腿男。」
「這還不算偏見?我們才見過兩次耶。」杜東元喃喃。納悶自己到底哪裏惹到這位小姐了?
江雪看透他的思緒,神色更冷。「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愛看推理小說的?」
「什麽?」他沒想到她會忽然問這個,愣了兩秒。
「從……高中時代。」
「不是吧?應該是從打算認識我那時候開始。」江雪語氣淡淡,敏銳地注意到杜東元笑容僵住,眼角抽了抽——看來她擊中他了。「我倒佩服你,短短時間內便能把我的喜好打聽得那麽清楚。」
杜東元勉強地笑。「你這麽說……好像我是故意接近你。」
「難道不是嗎?」她犀利地反問。
杜東元眼神陰晴不定,努力掩飾異樣。「看樣子你這人防心很重。」
她不屑地撇撇嘴。「不是我防心重,是面對有些煩人的蒼蠅,我不想浪費時間。」
這話說得夠通透了,她對他沒興趣,無論他是爲了什麽目的接近她——她猜想八成是因爲她是有錢的富家女,前世他後來不就娶了個院長千金嗎?
「你這丫頭說話真讓人火大!」遭她這般侮蔑,杜東元再難維持風度,忍不住變臉。
「你以爲我很愛跟你說話嗎?」她一臉冷然鄙夷,甩手便走。
這下可真的惹毛杜東元了,下意識地去拽她手臂。「你給我等等!」
「你想幹麽?放開我!」
「把話說清楚再走。」
「我說得還不夠清楚嗎?」
「江雪!」
「放開我!你這個無賴……」
兩人當街拉拉扯扯,引來路上行人好奇觀看,江雪又氣又急,卻怎麽也甩不開力氣比她大上許多的男人,藕臂被掐得生疼。
正當她被拖著連續踉跄走了好幾步,一道身影蓦地疾竄過來,接著是一記有力的拳頭,不偏不倚地打在杜東元臉上。
「不准動她!」那人厲聲怒斥。
杜東元猝不及防,悶哼一聲往後退,手撫著差點被打歪的鼻梁,忿忿地瞪大眼。「傅明澤!」
來人正是傅明澤,他一把將江雪拉到身後,以自己高大的身軀護住她。
「杜東元,我看錯你了。」铿锵有力的一句話,令杜東元臉色霎時發白。
他忍下屈辱。「你誤會了,我只是有些事情想跟小雪小姐解釋清楚……」
「不准你叫她的名字!以後不准再接近她。」傅明澤語氣冷冽,字字句句如寒冬冰珠砸在杜東元臉上,砸得他羞憤不堪。
他不再多說,識相地走人。
傅明澤這才轉向江雪。「小雪你怎樣?沒事吧?」
她怔怔地,臉色蒼白,一動也不動。
「小雪!」他稍稍提高嗓音,神情掩不住一絲焦急。
隨後趕來的蔡雅岚見狀,心下若有所悟,她感覺眼陣隱隱一酸,粉唇卻揚笑「小雪應該只是嚇到了,傅哥哥,我看你今天先送她回去好了。」
傅明澤一愣,轉頭看她。「那你呢?」
「我想到附近百貨公司逛逛,買些東西再回去。」
兩人交換目光,他在她眼裏看不出責怪,只有真切的體諒。
他領會地颔首。「好,那你自己小心,我送小雪回家。」
語落,他扶著江雪要離去,她這才回神,惶然望向蔡雅岚獨自離去的背影。
「蔡小岚去哪兒?你怎麽就這樣讓她走了?」
他沈沈低語。「她明白我的心意,所以才走的。」
什麽心意?她不懂。
她茫然看著他,而他只是輕輕歎息,伸手摸了摸她微涼的臉。
「走吧。」
回程路上,天空開始飄落綿綿細雨。
雨刷勤快地來回刷著車窗玻璃,發出單調的聲響,車廂內,江雪一迳低頭端坐箸,白嫩的小手放在雙膝上,一副溫順乖巧的模樣。
傅明澤難得見她如此,劍眉挑了挑,本不想多說,忽地瞥見她低垂的脖頸是那麽纖細潤白,心念一動,終究還是忍不住開口。
「你爲什麽跟過來?」他的聲嗓醇厚微沈,像最優質的中提琴,拉出悅耳的音質。
她聽了,渾身一震,卻是咬唇不語。
「既然不希望我跟雅岚約會,幹麽要鼓勵她?」他繼續追問,宛若看穿她的心思。
她咬咬牙,小手不覺揪著裙擺。「我……我哪有鼓勵她?」
還不承認?他莞爾。「那天雅岚打電話給我,我問她你是不是在她旁邊?她說是,我就知道是你慫恿她打電話約我的。」
他幹麽這麽聰明?什麽事都瞞不過他!
江雪近乎哀怨地尋思,櫻唇抿了又抿,小手揪了又揪。「我只是想知道你會不會答應她……」她頓了頓,小心翼翼地自眼陣下偷觑他。「你生氣嗎?」
「我爲什麽要生氣?」
「我是說,我今天偷偷跟蹤你們……你不生氣?」
「不生氣。」
「爲什麽?」
他微笑不答,只是用手指一下一下、有節奏地敲著方向盤。
他怎麽好像……心情不錯?
江雪愣愣地瞧他,忽地想起前世他也曾經數次跟蹤她和杜東元約會被她發現,當時她是什麽樣的心情?
她努力回憶,記憶卻有些模糊了,仿佛是氣惱的,可有時好似又感到得意……她倏地一凜,杏眸驚愕地圓睜。
當時她是什麽樣的心情暫且不論,那他又爲何要跟蹤她呢?以他的個性不可能是想故意搞破壞,難道跟她今天一樣,是……吃醋?
不!不可能。前世的他怎麽會爲她吃醋?他只是……只把她當妹妹不是嗎?他對她只有恩情,沒有愛情……
「你在想什麽?」
突如其來的問話驚動了江雪,她像當場被警察逮到的現行犯,心虛得不得了,一時心亂如麻,不及思索便衝口而出——
「你喜歡雅岚嗎?」
「你覺得呢?」他不答反問。
這是在逗她嗎?
她蓦地惱了,明眸焚燒兩簇小小火苗。「你不應該喜歡她!」
相當霸氣獨斷的一句話,傅明澤握著方向盤的雙手緊了緊,卻是狀若雲淡風輕地問——
「那你覺得我應該喜歡誰?」
江雪聞言,猛然倒抽口氣。
他怎能這樣問?他應該喜歡誰?不就是謝清婉!他怎麽可以在謝清婉還沒出現前就「變心」了?如果他真的喜歡上雅岚,那她這些年來的努力與壓抑算什麽?她一心一意想成全他和謝清婉的幸福又算什麽?
愈想愈氣,又有種難以言喻的酸楚與委屈,江雪不禁紅了眼眶,小手微微發顚。
見她遲遲不吭聲,傅明澤眼神微黯,無聲地歎口氣,悠悠揚嗓。「我跟她說清楚了。」
「什麽?」她仍陷在難受的情緒裏。
他耐心地解釋。「我跟雅岚說,我很欣賞她,也喜歡她,但只是對妹妹那種喜歡。」
她啞然,半晌,才找回說話的聲音。「對妹妹的喜歡?」
他只把雅岚當妹妹,這麽說他是拒絕雅岚的告白了,她不必擔心這世又要和自己的好姐妹搶同一個男人了……
不對!她沒要搶他啊!不能搶他,他是謝清婉的,他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在他們的愛情故事裏,她才是那個討人嫌的女配角。
她真的要瘋了!再這麽下去,她又會入了魔障,又會想獨占他,變成破壞人家幸福的惡女……
「停車!」她尖銳地命令。
他一愣。
「我叫你停車!」她用力敲車門。「我要下車。」
「你下車幹麽?外面在下雨。」
「你停車就是了!」
傅明澤不曉得她發什麽神經,見她神態近乎瘋狂,只好在路邊停車,她不等他停穩,便迳自開門下車。
這是在半山腰,離江家豪宅還有數百公尺的距離,明明就快到家了,江雪卻堅持在雨裏徒步。
雨漸漸地變大了,冰冷的雨珠砸在臉上,令人頗不舒服,再加上山區容易起霧,前方視線一片迷蒙。
「小雪!」傅明澤追上江雪,拉住她手臂。「你別任性了,快回車子裏。」
「你別管我!」她用力想甩開他。
他卻抓著不放。「你到底怎麽了?」
「你走開!」她回身推他胸膛。「別像杜東元一樣纏著我!」
她竟如此將他和別的男人相提並論?
傅明澤忽地怒了,也不知哪來的衝動,展臂便將她攬在懷裏,緊緊扣住她不讓她逃。
「傅明澤!你想幹麽?」她驚駭地在他懷裏扭動。
她不動還好,一動便好似在兩人膠著的軀體間點燃一把火,大雨淋得兩人的衣衫都濕透了,貼身勾勒出性感的線條,彼此都看得分明。
不知是誰主動吻了誰,總之當慾火焚燒的時候,兩人都失控了,神智不再清明,只想吸吮、糾纏著對方的唇舌不放。
雨中的吻很冷,卻也很熱,兩具胴體狠狠地纏綿在一起,恨不能將彼此揉進骨血裏。
吻著吻著,江雪哭了,而當傅明澤嚐到她淚水的鹹,聽到她細微的哽咽,他猛然清醒。
他神色黯然,依依不舍地松開懷中輕顫不止的少女,只想重重甩自己幾個耳光——
「對不起。」
回到家時,莊淑蕙正好在客廳吩咐傭人做事,眼看兩人一前一後進門,全身都淋濕了,神情異樣,她心念一動,匆匆交代幾句便跟上三樓。
「怎麽回事?你們兩個又吵架了?」
莊淑蕙畢竟是長輩,見她也跟上來,傅明澤和江雪只好停下,聽她訓話。
莊淑蕙打量江雪,見她眼眶泛紅,顯然哭過,心下當即有了計較。「雪兒你說,是不是明澤欺負你了?」
聽她這樣問,江雪不禁訝異,卻沒反駁,只是沈默不語。
傅明澤見她一聲不吭,似是默認自己欺負她,心一沈,一時落寞,也不說話。兩人都不解釋,正中莊淑蕙下懷,故作慈母姿態,伸手輕輕摟了摟江雪。
「雪兒,聽阿姨的話,我知道你和明澤感情好,可你們這樣三天兩頭就吵架也不好,不如讓明澤搬出去住?而且你們兩個年紀都大了,再這樣住在一起難保會……你知道的,年輕人血氣方剛,阿姨是擔心你們衝動之下做錯事。」
這話暗示得夠明顯了,江雪聽得明白,身子一僵,顫唇想說什麽,卻終究無語。
莊淑蕙心喜,以爲她聽進自己的話,更加放柔了嗓音。「你們兩個好好想想,阿姨不勉強你們。」
說是要兩人想想,莊淑蕙卻只慈愛地拍拍江雪的背,明顯是要她做決定,臨走前還抛給傅明澤一個嚴厲的眼色,警告意味濃厚。
傅明澤只覺得胸口像結了冰,一陣陣地發冷,他定定地凝視江雪。「你也希望我搬出去嗎?」
她一震,良久,才顫顫地揚眸看他,神情卻是倔強的。「我們本來約定好十年的,不過就到此爲止吧!你自由了。」
她真以爲他把這八年多來的一切當作一場買賣嗎?
傅明澤心海翻騰,眼陣發紅地瞪著江雪,牙關死死地咬著,好一會兒,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
當晚傅明澤沒吃晚餐,一直把自己關在房裏,就連珠姨敲門想進去,他也不肯開門。
珠姨說他從客廳酒櫃裏拿了一瓶蘇格蘭威士忌,好像是喝醉了。
江雪默默聽著,表面不以爲意,胸臆卻是百般糾結,酸楚苦澀,說不清是何滋味。
過了午夜,她才偷偷拿出從珠姨那裏要來的備用鑰匙,隔著門板確定傅明澤房內毫無聲響,才悄悄打開了門。
他果真喝醉了,酒瓶半空,酒杯傾倒在地,而他的人半坐半躺在牆邊,俊頰醺然紅透,長長的睫毛低垂,嘴唇微分,沈沈地吐出帶著酒味的濁氣。
看見他這模樣,江雪才忍住的淚珠又紛紛滑落,一顆一顆,在寂靜的室內碎出瑩瑩晶光。
前世,傅明澤也差不多是在這時候學會喝酒的,起初他酒量不好,幾杯就醉,後來他喝多了,漸漸地千杯不醉。
她不明白他怎會戀上了喝酒的滋味,他是那麽懂得自制的一個人,怎麽偏愛沈迷于酒精?每回他喝醉了被她看見,她就毫不留情地痛罵他,恨鐵不成鋼。
他們成婚後,知道她不喜歡,他便很少喝酒了,偶爾喝也是因爲和她吵架,醉了便搖身一變成爲慾求不滿的猛獸,狂野得近乎粗暴地要她。
那樣的他,她是又愛又恨,又有種暧昧不明的懼怕……
江雪收回陰暗的思緒,蹲下來細細看著傅明澤,他英俊的眉宇間似染著憂郁,教她心憐。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傷害你,可是我們……真的不可以再住在一起了。」她呐呐低喃,淚水跌碎在輕撫他下巴的指尖。
眷戀的眸光在他俊容上流連許久許久,終于,她輕輕俯下唇,在他涼涼的唇上印落一吻。
然後,起身離開……
隔天早晨,當傅明澤頂著濃濃的黑眼圈走出房門時,在走廊上遇見了迎面而來的江雪。
她看來比形容僬悴的他好不了多少,眼皮微微紅腫著,嘴唇似因流失過多水分而乾燥。
可即便是如此無精打采的她,在他眼裏卻比平常更漂亮,更惹人憐愛。
她身上穿著學生制服,懷裏抱著一臉無辜愛睡的小雪球,短短的百褶裙下是一雙筆直亭勻的美腿,長及腰際的墨發分成兩束,分別紮成馬尾,輕盈地搖擺晃蕩,襯得她的手臂更加嫩白如藕。
如果覺得抱歉,就把頭髮綁成雙馬尾吧!
他忽然想起自己曾對她說過的話,不禁微微一笑。
見他笑了,江雪似乎很吃驚,怔怔地看著他。
傻丫頭!
結凍的心房霎時暖融融地化成一片,他走向她,揚手抓起其中一束俏麗的馬尾把玩,一根根纖細的長髮溜過他指縫,搔癢他的心。
「知道了,沒關係了。」他柔柔地低語,眉目溫潤,神態和煦,沒有一絲對她的怒氣。「我會搬走。」
一個禮拜後,他遵守自己的諾言,搬出了江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