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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來生(上+下)》第11章
插曲 前世篇 〈愛恨交織〉

 那年,她十九歲。

 「他說他要我。」原是清脆如珠玉相擊的聲嗓,此刻放低了音量,軟軟的、柔柔的,含著幾分羞怯。

 「他要……你?」另一道醇厚溫雅的聲音揚起,慢慢的、沈沈的,像從齒縫間一字一字丟出來。「這是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還需要問嗎?

 江雪揚眸,似嗔似怨地盯著半倚在躺椅上的傅明澤,他當完兵回來,似乎更有男子氣概了,膚色呈健康的古銅色,在朦胧的月色掩映下,泛著柔亮的光澤。

 雅岚老在她耳邊叨念傅哥哥真是帥透了,說他是難得一見的美男子,氣質又好,斯文俊雅,超然淡定,像是沒什麽事能夠難倒他。

 江雪承認,這個從小陪著自己一起長大的哥哥的確長得挺好看的,她也與有榮焉,不過她更喜歡的是杜東元那樣的類型,長得有點野,有點孩子氣,開朗幽默,狂放不羁。

 人說戀愛保鮮期短,可跟東元交往一年半,她覺得自己好似一天比一天更愛他、更迷戀他。

 「小雪,你剛剛說的到底是什麽意思?」傅明澤像中提琴般好聽的嗓音悠悠地拂過她耳畔。

 不知怎地,雖然他語氣一貫地溫和,語速又慢,江雪卻仿佛從其中聽出一絲愠怒的意味。

 是錯覺吧!

 她定定神,甩開腦海裏古怪的念頭,習慣性地抓起擱在窗榻上的泰迪熊寶寶,摟在自己懷裏。「就是……那個意思嘛,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冷冷的回應。

 這是故意整她嗎?江雪微惱地嘟嘴。「就是東元說,我們都交往那麽久了,我也……長大了,應該可以做那種事……」

 「江雪!」一聲厲斥。

 她嚇一跳,望向仍倚在躺椅上的傅明澤,是她看錯了嗎?方才還溫潤的臉色,此刻似乎有一點……陰沈?

 「怎麽了?」她有些委屈。

 「——他碰你了?」這完全是質問了。

 她啞然,粉唇張了又合。

 「你才十九歲,還未成年!」

 「滿十八歲就成年了!」她忍不住反駁,小臉從熊寶寶的絨毛裏探出來,氣憤地與他相對。「我喜歡東元,他也喜歡我,我們兩情相悅,爲什麽不能做、做……」她有點難以啓齒。

 「做哪種事?」他涼涼地問。「如果問心無愧,爲什麽不敢說出來?」

 她才沒有慚愧!江雪惱了,衝口而出。「對!我就是想跟他上床怎樣!反正我跟他親也親了,抱也抱了,就差最後一步……」

 「江雪!」犀利的怒吼。

 她駭然震住,愣愣地注視著霍然挺立于自己面前的男子,他居高臨下地俯視她,帶著某種陌生的威壓氣勢,陰森、沈冷,令她不自覺地顫栗。

 可他憑什麽?他又不是她爸,連親哥哥也不是,他憑什麽用這種氣勢壓迫她?他瞪著她,墨眸深黯,她看不懂那底下藏的是什麽樣的思緒,好一會兒,他也不知是否覺得自己過于激動了,收回視線,轉身走到落地窗前,雙手插進褲袋。那挺拔而立的身姿,如劍如松,透出一股凜冽的寒意。

 她忽然有點慌,卻更倔強。「我、我已經決定了!我二十歲生日那天就給他,他說他願意等我……」

 「隨便你。」他打斷她。

 「什麽?」她愣住。

 「我說隨便你。」他轉過來看她,逆著月光,半邊臉隱在陰影裏。「就像你說的,你長大了,有權決定自己要不要跟男朋友上床。」

 「你……」他怎麽了?剛剛不是還急著想阻止她獻身嗎?她又愧又氣。「你是不是在暗示我不自愛?」

 「我沒那意思。」他像是疲倦了,聲調變得懶懶的。「我有件事告訴你。」

 「什麽事?」

 「我要去上海了。」

 「去上海?!」她驚喊,蓦地從窗榻上跳下來。「爲什麽去上海?要去多久?」

 「去工作,有家公司給了我offer,至于去多久……看情況吧。」語落,他再度轉頭望向窗外,側臉顯得迷離而遙遠。

 直到許久許久以後,江雪依然不曾領悟這晚他這副神情所代表的意義。

 那年,她二十歲。

 二十歲生日當天,她答應將自己當成一份禮物送給杜東元。

 可事到臨頭,她卻退縮了,聽說第一次做那件事,會很痛很痛的,而她超級怕痛。

 「東元不要,東元……」她驚慌地推著趴在自己身上的男人。

 「雪兒,你答應給我的。」杜東元親吻她臉頰,似安撫又似挑逗。「乖,我們總有一天要這麽做的。」

 「等到我們結婚那天不行嗎?」

 「我等不及了。」

 「可是……」

 「雪兒,乖,聽話。」

 不行,她還是怕!雅岚說如果真愛一個男人,就會心甘情願地忍受那撕裂般的疼痛,是她不夠愛嗎?爲何事到臨頭,她還是怯場了?

 「對不起,東元,對不起!」她用力推開杜東元,慌得撿起落在地上的洋裝重新穿好,手指顫抖得拉不上背後的拉鏈。「東元你幫幫我,幫我拉上來。」

 他不理她,只是迳自穿著脫了一半的衣服,俊臉繃得緊緊的。

 他生氣了,她知道,可她不想對他低頭。

 「今天是我生日……」她喃喃低語。

 壽星最大,不是嗎?就算她做了惹他不高興的事,他就不能原諒她嗎?

 「我先走了!」杜東元先她一步穿好衣服,冷著臉離開。

 她又氣又急,又是委屈,想她江雪從小到大有多少男人愛慕,她偏偏只看中他,他就不能讓讓她,對她更溫柔體貼一點嗎?

 「杜東元,我恨你……」她咬牙切齒,好不容易把拉鏈拉上了,穿上針織小外套,拿起包包便倉皇下樓。

 追到飯店大廳,左顧右盼,都不見杜東元的人影,他真的丟下她了,在她生日這天,把她獨自丟在這令人難堪的境地。

 她站在飯店大廳一座小巧的羅馬式噴泉旁,正發愣著,一道沙啞的聲嗓在她身後揚起。

 「小雪。」

 她怔然回眸,望向那個不該出現于此的男人。「明澤,你怎麽會在這裏?你從上海回來了?」

 「嗯,今天下午到的。」他一身帥氣的西裝,照理說該顯得神采奕奕,但眼下隱隱泛著黑色,下巴也冒出些許胡渣,精神似是有些萎靡。

 「你住這家飯店?」怎麽這麽巧遇上了?江雪懊惱地偷偷咬唇,偏偏讓他看到最狼狽的自己。

 他沒回答她的問題,只是看著她,墨眸深不可測。「我剛剛看見杜東元了,他看起來心情不好。」

 她目光遊移,下意識地想逃避他的視線。

 「你們吵架了。」這是肯定句。

 她繼續保持靜默。

 「今天是你二十歲生日。」他又說。

 她一凜,知道他都猜到了,心韻憤然加速,擡頭瞪他。「對!我食言了,事到臨頭退縮了,所以他生氣了,怎樣?」

 他沒說話,眸光陡然熠熠生輝,明亮異常。

 這是在笑她嗎?他是在嘲笑她吧!江雪被他看得又羞又惱,正欲發話嗆他幾句,卻見一個身姿娉婷的女子來到他身邊,盈盈地對他笑。

 「明澤,你等很久了嗎?」

 江雪倏地凍住,腦海一片空白。

 她呆呆地看著傅明澤對那個長得很具古典美的女人溫柔地說話,說自己也才剛到不久。不知爲何,覺得心空空的……

 「對了,我來幫你介紹一下,這位是江雪小姐。」他頓了頓。「小雪,這位是我在上海的同事,謝清婉。」

 「原來你就是江小姐。」謝清婉像是久仰她的大名,對她笑得婉約甜美,宛如春天的花蕊。「你好,我是明澤的好朋友,其實我跟他小時候就認識了,他一直很照顧我。」

 這意思是想強調她和明澤的淵源不比自己淺嗎?

 江雪敏感地從謝清婉友善的言語中聽出些什麽,但究竟是什麽,當時的她不很明白。

 那她二十一歲。

 「你特地把我從上海叫回來,就是要我陪你演這一場戲?」

 他生氣了。

 江雪知道自己這樣做是有點過分,可她想不到別的辦法了,杜東元背叛了她,就因爲她遲遲不肯將自己的身體給他,他竟然就出軌跟別的女人搞在一起,而那個女人還是她向來視爲親姐妹的好朋友,蔡雅岚!

 雖然他低聲下氣地求她原諒,堅稱自己只是一時昏頭才劈腿,可雅岚跟她說,他們其實私下來往好一陣子了,幾乎每次見面都會上床。

 「我是真心喜歡他的,小雪,我知道我對不起你,可我知道他也喜歡我,他說我比你更懂得溫柔體貼……」

 江雪收回思緒,不願再回想和好友那場令她心碎的攤牌。

 「我要懲罰他們!」她告訴傅明澤。「杜東元敢劈腿,我就要讓他知道,我沒那麽在乎他,他可以跟別的女人在一起,我也可以跟別的男人玩!」

 「所以你就要我當那個陪你玩的男人。」傅明澤冷冷地接話。「你把我帶來參加雅岚的生日趴,就是想當著她和杜東元的面炫耀給他們看,你江雪不愁沒別的男人要。」

 「不可以嗎?」江雪任性地嘟嘴,明知身旁的男人正惱怒著,仍然堅持挽著他臂膀不放。「你不准走,來都來了,一定要陪我演完這場戲,絕不能讓這些人瞧不起我。」

 傅明澤沒說話,凝視她的眼陣很深、很沈,她不確定那其中是否隱藏著失望。她心口莫名一酸,倔強地咬牙。「你一定要幫我!傅明澤,不准丟下我。」

 他看著她,許久,揚手撩起她鬓邊一绺細發,把玩兩秒後,替她收攏在耳後。這是答應她的意思嗎?

 江雪心韻評然,小心翼翼地望向他。

 他看見她眼裏的不安與期待,別過臉,片刻,微微一歎。

 「我不會丟下你。」

 她喜得輕呼一聲,踮起腳尖就在他頰畔印下響亮的琢吻,這個吻是真心並非作戲,卻引來周遭無數人矚目,尤其是杜東元,臉色當下變得陰沈。

 傅明澤信守承諾,整晚陪在她身邊扮演一個癡心的守護騎士,更配合她在杜東元和蔡雅岚面前故作親密,甜蜜互動。

 派對尚未結束,杜東元已然無法忍受,趁沒人注意時,拉著江雪到戶外僻靜處。

 「雪兒,你一定要這樣對我嗎?」他氣急敗壞。

 「怎麽?」她冷笑。「你是不是覺得自尊受損了?」

 「我跟你道歉過幾次了,爲什麽你就是不肯原諒我?」他緊緊握住她肩膀,弄得她發疼。「我愛你啊!雪兒。」

 「你愛我卻跟我的好朋友上床?」她尖銳地嘲諷。

 「雪兒……」他說不出話來,眼神黯淡了,神情憂郁了,雙手的力道也松了,整個人顯得頹廢而寂寥。

 江雪並不想同情他,可當她看見他眼裏含著淚時,她不禁動搖了。

 他哭了?他怎麽能哭?男兒有淚不輕彈啊!

 「小雪。」一道沈冷的嗓音呼喚她。

 她回頭,怔怔地望向傅明澤。

 他朝她伸出手。「跟我走,我們回去。」

 她動了動,一雙臂膀猛然抓緊她,杜東元祈求地低語。

 「雪兒別走,是我錯了,你原諒我好不好?」

 她蹙了蹙眉,試著扯開他的手,他蓦地哽咽一聲,震住她。

 「雪兒,你要我做什麽都行,只要你肯留下來。」

 從來沒人這般求過她,如此脆弱,如此孩子氣,江雪怔在原地,不知所措,好一會兒,她才擡頭望向前方正等著她的傅明澤。

 「對不起……」她啞聲低喃。

 只是這樣一句,他便懂得了她的決定,轉身,離開。

 那年,她二十二歲。

 她終于跟男人上床了。

 卻不是與她分分合合多次的杜東元,而是她從不曾料想過的,那個自小陪伴自己的哥哥,傅明澤。

 她把自己給了他。

 正確地說,是她引誘了他,趁著醉意來到他新買下的公寓,死死抱著他對他哀哀哭訴。

 爸爸因病去世了,繼母對她原來不是真的好,是別有居心,雅岚跟她絕交後,去了法國學珠寶設計,杜東元即將迎娶一位大醫院的院長千金……

 所有人不是離開她,就是背叛她,留下她一個人孤伶伶的,她好怕,每天晚上都怕到睡不著。

 「我只有你了,明澤,留在我身邊好不好?不要丟下我好不好?」她哭得心碎欲絕。

 而他整晚在沙發上心疼地摟著她、哄著她,告訴她他之所以回台灣就是放心不下她,他會陪她一起度過難關,不會丟下她不管的。

 「那你娶我可以嗎?」她忽然祈求地問他。「跟我結婚好不好?」

 他一窒,像是被她這樣的提議驚到了,過了好片刻,方找回說話的聲音。「小雪,你……怎麽了?」

 「我沒怎麽了,你以爲我瘋了嗎?我沒瘋,我很清醒,我就是想嫁給你,明澤,我想永遠跟你在一起!」

 「你不曉得自己在說什麽……」

 「我很清楚!」她激動地告白。「我要你,我喜歡你!」

 「你喜歡的是別的男人。」他澀澀地道。

 「你說杜東元?我早就不喜歡他了。」她從他懷裏揚起水汪汪的淚眸,那麽淒楚又那麽嬌蠻地直視他。「我喜歡你,明澤,我不能沒有你。」

 他凝視她半晌,慢慢地、毫不留情地推開她。「我已經有清婉了。」

 是啊,謝清婉,她知道他們在交往,而且據謝清婉所說,他們已經論及婚嫁了,即將開始籌備婚事。

 江雪用力咬了咬唇。「你跟她求婚了嗎?」

 他又是一窒,兩秒後,啞聲低語。「我正準備向她求婚。」

 「那就是還沒有喽!」她驚喜地亮了眼眸,原來謝清婉是騙她的,連求婚都沒有呢,還說什麽籌備婚事。

 「小雪……」他想站起身。

 「別走!」她一骨碌地滾回他懷裏,將他壓倒在沙發上,櫻唇不顧一切地吻住他,用自己玲珑柔軟的胴體緊貼他、磨蹭他。

 這樣的誘惑,就連對杜東元她也不曾給過,不曾如此熱烈地吻著,個人,不曾像這般恨不能將全部的自己揉進另一個人的骨血裏。

 「你要了我吧!」她輕輕含吮著傅明澤的耳垂,在他耳畔撩撥著暧昧的幽香。

 「明澤,你有沒有想過跟我在一起會是什麽樣子……」

 「小雪,你醉了。」

 「我沒有醉。」

 「你喝太多了。」

 「只喝一點點。」

 「小雪……」

 「你不要說了!」她又哭起來,抽抽噎噎地親他額頭,親他鼻子,親他下巴,然後將淚痕交錯的臉蛋埋在他頸側。「你別說你不要我,別說你不喜歡我,我知道自己很壞,可是求求你不要討厭我……」

 她哭得哽咽失神。

 哭著哭著,她覺得自己頭暈了,眼睛紅腫酸澀,然後她感覺到他的吻,他坐起來,換個姿勢將她攬進懷裡,很溫柔很溫柔地吻著她,一口一口地吮去她的眼淚。他終於如她所願,熱情又狂野地要了她。

 隔天早上,他親自做早餐給她吃,爲她煮了濃濃的咖啡,是她愛喝的那種苦中微酸的口味。

 她身上只穿著他的白襯衫,襯衫下擺堪堪遮住了大腿上半部,坐在吧台邊,一雙修長亭勻的玉腿晃蕩著,白嫩得惹人垂涎。

 忽地,電鈴叮咚作響。

 傅明澤一凜,還來不及出口阻止,她已歡快地跳下吧台椅,前去開門。

 門外,站著一臉震驚的謝清婉。

 江雪嫣然一笑。「嗨,你來了啊。」

 謝清婉轉身就走。

 傅明澤意圖追上去,江雪眼明手快地關門,攔住他的去路。

 他皺眉。「小雪,你讓開,我必須給清婉一個解釋。」

 「解釋什麽啊?」她歪著清麗的臉蛋,明媚的大眼眨呀眨。「事情不是很清楚嗎?你跟我上床了,你真正想要的人是我。」

 傅明澤一怔,見她笑得歡悅,眸光明滅不定,許久,才沈沈地揚嗓。「是你叫她來的?」

 「對,是我叫她來的。」她坦承。

 「這一切都是你的計劃?」

 「是。」

 清亮的巴掌聲撕裂了空氣。

 江雪怔住,不敢相信地伸手撫著微微疼痛的臉頰。「你……打我?」

 一雙陰鹫的眼陣狠狠瞪著她,猶如風雨欲來的天空,滿布烏雲,隨時會迸裂激烈的雷電。

 他後悔了嗎?後悔跟她上床?

 江雪心海翻騰。「傅明澤!你敢打我!」就連爸爸也從來沒打過她,他憑什麽?憑什麽!

 她恨得含淚。

 她以爲,這樣的打擊已經夠大了,沒想到他忽然從玄關鞋櫃上一只專門放置鑰匙的琉璃碗裡,抓起一把瑞士小刀。

 她愣了愣,認出那小刀正是她送給他的生日禮物。「你……想幹嘛?」該不會要殺了她洩憤吧?

 一念及此,她惶然顫抖,忍不住後退一步。「你……想幹嘛?」

 他看出她的驚懼,嘴角冷冷一勾,將小刀塞進她手裡。

 她茫然不解。「爲什麽?」

 「還不懂嗎?」他冷酷地微笑。

 「從此以後,我和你……一刀兩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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