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傅明澤以自己的身體護住了江雪。
她急著救謝清婉,他卻只急著救她,只挂念著不能讓她受一點傷,爲此他的後背狠狠撞上樓梯扶手,脊椎疼得他眼冒金星,冷汗涔涔。
但值得的,他愛的女人毫發無傷,只是被他的舉動嚇到整個人發慌。
「明澤,明澤,你怎樣?很痛嗎?哪裏痛?」她小心翼翼地扶他在地上坐好,急得眼淚都掉下來了。
「我沒事。」他勉力擡起手來,輕撫她臉頰。
「你呢?有沒有……怎樣?」他痛得幾乎喘不過氣。
「我很好,很好……」江雪酸楚地噎住。這傻男人啊!總是最先顧念她。
一旁的謝清婉看著這一幕,像是整個人都傻了,出神許久,喃喃自語。「就算我自殺,你想救的還是只有她?」
她陡然笑了,笑聲嘶啞,近乎瘋狂。
擔心傅明澤受了內傷,江雪想帶他去醫院檢查,偏偏謝清婉不肯跟著一起走,兩人沒轍,只好要謝清婉打電話請朋友來接,陪她等候。
不到半小時,一名年輕女子便匆匆趕來,一下就抓住謝清婉的手。
「清婉,你怎樣?你還好吧?」
江雪本想上前禮貌性地打個招呼,但只看了那女人一眼,她就怔住了。
這張臉,怎麽好像在哪裏見過?
等到謝清婉偎進好友懷裏痛哭失聲時,她更是整個人震住。
「芊芊!芊芊,我怎麽辦?他不要我,不在乎我,我的心都要碎了,怎麽辦啊!」
「別哭了,清婉,別哭。」林芊芊心疼地安慰。「你還有我啊!我會陪著你的,會一直陪著你。」
居然是林芊芊。
江雪驚駭不已,腦海浮現久遠以前的回憶,前世,在她臨死前三個月,她和林芊芊在一場酒會結識,之後她還將林芊芊留在自己身邊當私人秘書。
原來林芊芊和謝清婉認識,她們兩個是好朋友,而她前世卻完全不知道這件事……
正茫然尋思時,傅明澤輕輕牽起她的手。
「我們走吧。」他對她微笑,那笑容,如此情深意重。
於是所有的前塵往事都被她抛開,她柔順地點頭,全心全意地與這男人攜手同行。
去醫院詳細檢查後,江雪總算放下心來,傅明澤只是受了點輕傷,上個藥,休養幾天就好了。
但她仍是小心翼翼,把他當老人家似的動不動就伸手扶著,更堅持他這幾天都不能再開車,也不能做家事。
傅明澤哭笑不得。「我是背部挫傷,不是手斷了。」
「你胡說什麽啊!」江雪嬌嗔,彈他額頭一記爆栗。「總之這幾天我就在你這邊住了,每天接送你上下班,做飯給你吃。」
「這豈不是提前開始過起新婚生活了?」傅明澤笑著揶揄,猶如偷腥的貓咪。江雪賞他兩枚白眼,芳心卻是評然直跳,粉頰也染紅了幾分。
午夜,兩人洗過澡換上睡衣,肩並肩坐在床上,不知怎地,忽然都覺得有些尴尬。
江雪低頭,小手抓過傅明澤的大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捏弄把玩,半晌,小小聲地問:「所以你這陣子一直在捉弄我?」
傅明澤由著她把玩自己的手指,微微一笑。「我哪有捉弄你?」
「還說沒有!」她懊惱地揚起臉蛋,嘟著小嘴瞪他。「你老跟我說要和謝清婉吃飯,陪她看電影、逛超市,這些是不是都是騙我的?」
「是騙你的沒錯。」他低頭瞥她一眼,亮閃閃的星陣頗有種誰叫你那麽容易上當的嘲意。「這些都是她的請求,可我都沒答應。」
「你居然這樣騙我!」粉拳輕輕擂他胸膛。「你知不知道我這段日子有多心慌意亂?每天都吃不下、睡不好。」
「誰叫你想把自己的男人讓出去?」他毫不同情地撇撇嘴。「這叫做活該。」
「我哪有想把你讓出去!我是……」她鼓起雙頰喊冤。
「是怎樣?」他語氣很淡。「同情她生病?」
她瞪著他淡淡的、仿佛毫無異樣的神情,蓦地心弦一扯,幽幽歎息。「謝清婉說得對,你這人很壞,今天晚上我們三個都被你耍了。」
「你以爲我真的老神在在嗎?」他用手指狠捏一下她柔軟的掌心。「你知不知道我很擔心你真的一時想不開把我讓出去,那我都不曉得自己該怎麽辦才好了。」他語氣微怒,隱隱卻似噙著撒嬌之意,她聽出來了,明眸一亮,巧笑盈盈。
「原來你也會忐忑不安啊!」
「還不都爲了你!」他掐她軟嫩的臉頰。「江雪,你真是我命中克星!」
她哼哼地叫疼,一面閃躲,一面下意識地辯解。「其實我不是同情謝清婉什麽的,我是因爲愧疚啦!」
「愧疚?」傅明澤動作頓住。「你幹麽對她愧疚?」
一時情急竟坦白了真正的心聲,江雪自己也愣住了,神色變幻不定。
傅明澤深深凝視她,蓦地握住她肩膀,將她轉過來面對自己。「小雪,我早就發現了,你心裏有心結,爲什麽就是不肯對我完全敞開心房?」
她心口一震,惶然揚眸望他。
他更加放軟嗓音,以最溫柔的神態試著打開她心結。「我寫信問雅岚,她跟我說其實當年我會有機會寄養到你家,根本就是你一手安排的,那個綁架案是假的,是你處心積慮主動接近我。」
「你……都知道了?」她驚駭。
「你爲什麽要那樣做?」他柔聲問。「我記得我們在那之前從來沒見過啊!爲什麽你會看中我?爲什麽會對清婉有愧疚?」
「我……」江雪容色發白,眼神閃爍,這個秘密她藏在心裏很久了,從未想過要告訴任何人,誰也不會相信這種玄妙的事,可是,如果是明澤,如果他愛她、相信她……
她咬唇,雙手緊緊抓住他衣襟,祈求地凝睇他。「如果……如果我告訴你實話,你能不能答應我,無論聽到什麽,你都……不要懷疑我,好嗎?」
「小雪。」傅明澤握著她肩膀的手勁緊了緊,看出她的慌懼,他又是疑惑,又是心疼,不禁將她擁進懷裏,溫柔地拍撫她。「你別擔心,盡管跟我說,不管你說什麽,我都相信。」
「真的?」她顫聲問。
「真的。」他認真地許諾。
她一次次地深呼吸,終于下定決心。
「其實我在九歲那年跟你相遇前,早就和你有過淵源了。」
「你是說我們之前就認識?」他茫然。「可我不記得自己見過你……」
「你當然不會記得。」她抓緊他的手,他能清楚地感覺到她澎湃的情緒。「因爲那是……我的前世。」
他震愕,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麽?」
她含淚睇他。
「我……是從二十六歲那年重新回到九歲的,也就是說,我……重生了。」
她用了整夜的時間跟他訴說那些在她記憶裏曾經清晰也曾經朦胧的前塵往事,
關于他們的點點滴滴,另一種不同方式的相遇,那些她在前世裏錯過的、辜負的人,她對他的利用及傷害,與他的恩怨情仇,以及到了最後,他仍願意豁出自己的生命,爲了救她而死。
說到她眼睜睜地看著他躺在她懷裏,一點一滴地流失生命,她仿佛又再度經曆了那樣的劇痛,泣不成聲。
他不停地哄著她、安撫著她,再三保證自己還活得好好的,會活著與她白頭偕老,她才慢慢地平複下來,擦乾脆弱的眼淚。
「……所以你懂了嗎?」她嗓音沙啞。「我總覺得是自己從謝清婉身邊搶走了你,本來你們才應該是一對的。」
他摟著她,讓她依偎著自己,一面用手梳順她細柔的秀發,一面沈聲低語。
「如果照你所說的,我上一世真的爲你做了那些事,你怎麽還會覺得我是清婉的呢?」
「什麽?」她茫然擡頭看他。
傻乎乎的模樣令他不禁笑了,伸手掐掐她鼻尖。「你覺得一個男人會舍棄自己的生命去救自己不愛的女人嗎?」
她愣愣地眨眨眼。
見她仍是不解,他重重歎氣。「傻丫頭!我了解我自己,說報恩什麽的我可沒那麽偉大,我只有在深愛一個女人的時候,才會甘心那樣爲她付出。」
她一凜,不覺在他懷裏挺直身子,定定地注視他。「你的意思是……」
他凝望她,又是寵溺,又是無奈。
「我愛你。」他真切地告白,接著重新將她摟回懷裏,含著她耳垂訴衷情。
「不論上一世或這一世,我一直都愛你,一直只有你。」
他愛她!一直都愛她!
江雪感動地流淚。其實經過這一世的重生,她早就慢慢感覺出來了,也曾猜測或許前生他也是深愛自己的,只是自己的任性辜負了他……
她忽地趴在他胸口哇哇大哭。「你說得對,明澤,我就是個笨蛋,我是傻瓜!」
她這一哭,他不禁手忙腳亂,又是親她安慰她,又說要泡熱牛奶給她喝,最後從冰箱裏拿出一盤她最愛吃的葡萄,溫聲哄她。
「好了好了,別哭了,來吃葡萄,我昨天剛買的,很新鮮。」
「你怎麽會買葡萄?」她一面吃,一面哽咽地問:「你知道我會來?」
他聞言,狡黯地眨眨眼。「因爲我想,如果我的算計成功,你應該會乖乖跟我回家。」
他只是沒想到謝清婉會鬧出跳樓那樣近乎瘋狂的舉動,而自己會因此受傷,更沒想到江雪會告訴自己那樣一個謎幻的前世今生故事。
雖然這樣的故事令人很難相信,江雪也在敘述過程中百般忐忑,仿佛害怕他懷疑自己精神有問題,但不知怎地,他相信她,即便重生這種事對他來說依然不可思議,可他願意相信她的告白。
因爲他能感受到她柔軟又脆弱的真心……
「你這壞蛋!」江雪見他一臉得意,不禁大發嬌嗔,既佩服又有些不甘願,傾身拽憤似的咬了他一口。
她的唇又香又軟,帶著葡萄的甜味,傅明澤心跳一亂,忍不住伸手將她清麗的臉蛋壓向自己,徹徹底底吻個夠。
他吻了好久好久,吻到兩個人都氣喘籲籲,意亂情迷,才暫時中止。
「雪。」他柔柔地、誘惑似地低聲喚她,星眸灼灼。「既然你覺得自己上輩子欠了我,那這輩子可要對我加倍的好。」
「你要我怎樣?」她被他蹂躏得臉蛋暈紅,明眸像可以滴出水來,媚態橫生。
他下身不覺一緊,差點就要展現獸性的衝動,連忙深吸口氣,把持最後的理智。
「我每天都要吃愛妻料理。」
「好。」她柔順地應。
「我快樂時你要陪我一起笑,難過時你得溫柔地哄我。」
「知道了。」
「還有,要餵我吃飯。」
「什麽?」
「你不是希望我對你撒嬌嗎?」他一臉正氣,仿佛自己說的是再嚴肅不過的話。
「餵我吃葡萄。」
這人就連撒嬌也如此傲嬌!
她怔怔地望他,末了,噗哺一笑,纖纖蔥指拈起一顆晶瑩紫亮的葡萄,剝開皮,將剔透的果肉遞向他唇畔。
「啊……」
「用嘴餵我。」他超嚴肅。
江雪眼眸更亮了,先用粉色的舌尖舔了舔自己的唇,接著將果肉銜進唇瓣間,緩緩地、一寸一寸地接近他。
她的眼神又嬌又媚,胸前那兩團渾圓因傾身的動作微微彈跳著,露出一段瑩白潔膩的乳溝,一只小手撫著他結實的胸膛,另一只若有似無地滑過他褲頭……
傅明澤呼吸一緊,霎時慾火焚身,他一口接過那誘惑的葡萄,順勢吮咬她柔軟的櫻唇。
窗外天光漸亮,可這甜蜜的兩人世界裏,卻是深陷于黑夜的濃烈情慾.
在林芊芊百般勸說之下,謝清婉終于答應由她陪同自己返回上海。
臨行前,林芊芊特意約了江雪一起喝午茶,向她辭別。
「原來清婉那天晚上想跳樓,是你攔住她的,謝謝你救了她!本來從清婉口中聽說,我以爲你是個自私的女人,是我想錯了。」
聽著林芊芊滿口感謝,江雪只覺得心頭五味雜陳。
上一世,兩人也曾有過淵源,林芊芊在某次酒會中主動前來攀談,兩人很聊得來,得知自己不擅長處理商業事務,她還自告奮勇擔任自己的秘書。
江雪很想問,爲何前世她要瞞著和謝清婉的交情來接近自己?那場車禍是否和她有關?
江雪記得,當時自己的車就是請托林芊芊幫忙送廠保養的,她真的有送去保養嗎?或者就是她暗中對煞車系統動了手腳?
「清婉在上海有家人、有朋友,我也會陪著她,我們會勸她想開的,畢竟愛情是雙方面的,傅先生愛的人是你,她再強求只是傷害她自己。」林芊芊歎氣說道。
江雪怅然。是否就是因爲上一世她和明澤之間誤會叢生,才讓謝清婉誤以爲自己有機會,而林芊芊也因此認爲她才是阻撓人家幸福的第三者呢?
「總之,謝謝你救了清婉。」林芊芊再次表達感激,看得出來,她對這個朋友是真正用心的。
江雪微微一笑。
就這樣吧!既然都是上一世的事了,又何必追究?
都過去了。
和林芊芊分手後,傍晚,傅明澤開車來接江雪,兩人一起回到江家豪宅,珠姨在遊泳池畔准備了一頓豐富的烤肉晚餐。
音樂、美酒、香噴噴的烤肉,大夥兒飽餐一頓,心滿意足,就連前陣子被江成君逼著退出公司的莊淑蕙,也放開心情跟衆人談笑。
江雪仔細觀察她,見她神色並無不甘心之處,父親近日也說她認分多了,就在家當個賢慧女主人,偶爾出去跟上流貴婦們交際,夫妻倆感情也因而比之前融洽了不少。
其實這個繼母雖然貪財貪權,對父親還算是有情的,上一世父親重病時她也不曾對丈夫少了關心與照顧,雖然其中可能也有謀算遺産的成分在。
但人與人之間的感情,本來就很難毫無雜質,只要她願意守住江夫人的本分,或許也能就這樣跟父親一起過下半輩子。
那就祝福他們吧!
江雪微笑,仰頭看著高懸夜空的明月,月色清潤,映得她的臉更加清麗出塵,有股安恬靜谧的韻味。
傅明澤走過來,在她身邊坐下,她習慣性地將螓首依靠在他肩頭。
他低唇吻了吻她額頭,眼角瞥見一身白毛洗得乾淨柔亮的雪球在遊泳池另一畔奔跑,腳邊還跟著兩只胖嘟嘟、圓潤可愛的小狗。
他笑了。「時間過得真快,雪球都生下小雪球了呢!」
她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嫣然一笑,想起當年兩人初相遇時,他身邊便是跟著一只灰撲撲的流浪狗。、記得她曾提議將灰灰改名,他卻堅持不答應,她明白,他是爲了提醒自己別忘了出身。
她握起他一只大手,貼近唇畔愛憐地親了親。「你到現在還覺得自己跟灰灰一樣,身世孤苦伶仃嗎?」
他知道她在問什麽,怕自己耽溺于在江家富貴的生活,他曾經堅定地要自己不能忘本,他是來自低下階層的孩子,必須靠自己的能力闖出一片天來,不能只想著依靠他人。
只有提升自己,他才有資格追求對他而言仿佛在雲端的她。
可如今,他已經不那麽自覺卑微了,有了真正的自信……
傅明澤微笑加深,眼神越發地溫潤如水。「我現在倒覺得自己像雪球。」
「啊?!」江雪怔然。
他用指尖點過她俏皮的鼻頭。「有你這麽一個可愛又嬌氣的姐姐疼我。」
聽他戲谑地喊自己姐姐,江雪輕聲笑了。可不是嘛,她兩世活的年歲加起來,是夠格當他姐姐了!
想著,她心房不覺滿滿地充盈著幸福,水汪汪的陣凝睇他,芙頰微暈。「明澤,我們快點結婚,然後……生個寶寶吧!」
他心弦一動,星眸燦亮。「結婚OK,寶寶不要。」
「爲什麽?」她嘟嘴。
「因爲啊……」他低唇綿密地在她臉上各處啄吻,目光醉人。「我還想多獨占你幾年。」
她被他吻得又癢又麻,邊躲邊吃吃地笑。「知道了啦!你這個小氣愛吃醋的「老公」。」
親昵的稱謂剛落下,他心神一震,不覺收攏臂膀將她摟得更緊,恨不能揉進骨子裏。
「再叫一聲。」他啞聲誘哄。
「不要。」她忽地害羞了,臉蛋埋進他胸口揉著,揉得他更加情動不已。
「雪,乖,再叫我一次老公。」
「不要嘛。」
「江雪……」
夜朦胧月朦胧,兩個有情人卿卿我我,沈醉在幸福裏,誰也沒注意到附近有個女兒控正眯眼瞪著這一幕暗暗吃味,在心裏思量計較,准備丟給未來女婿更多的考驗與責任。
這一生,還長得很哪!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