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半個月眨眼而過,伴隨著維也納悠久瀰漫的音樂氣息,《恰空》的拍攝進程有條不紊地進行著。到此時,在維也納大部分的室外景已經全部拍攝完畢,而其中戲份最多的內場戲便也就被提上了進程。
這半個月中,由於缺少一些必要的音樂細胞,林錫的戲份倒是ng了幾次。所幸雷蒙德苦等了這麼多年,也不差這幾次ng,所以並沒有生什麼大氣,更是連吼都沒吼林錫幾句。
這偏偏讓林錫心覺不安起來。
一天僅有的六七個小時的休息吃飯睡覺時間,他可一點都沒拉下。不是找雷蒙德商討劇情,就是和現場音效工作人員找找音樂感,整個人忙得像陀螺一般,根本停不下來。
終於,在看著林錫與雷蒙德又商量下一個鏡頭商量個沒完沒了的時候,歐諾一把上前將瘦削的青年拉到自己這邊,面無表情地說:「我也要和你商量劇情。」
忽然被人拉扯過去,林錫愣了半晌,既而蹙緊了眉頭,嫌棄似的說了一句:「你別鬧,一邊玩去。」然後又轉過身與雷蒙德交談起來,「雷蒙德,明天這個鏡頭……」
歐諾:「……」
天色越來越晚,一顆顆璀璨的星辰掛滿了整片夜幕。磚紅底色的歐式小街上,身材挺拔的男人就這麼默默地站在青年的身旁,也不說一個字,就這樣靜靜地望著。直到工作人員已經將全部的東西收拾好、等待第二天開拍後,林錫才笑著點點頭,和雷蒙德將明天的幾個重要鏡頭商量結束。
他剛轉身,便看到了在一旁不知站立了多久的歐諾。淺琥珀色的眸子微微睜大,林錫詫異地問道:「你什麼時候站這兒的?」
「……」沉默了半晌,歐諾低聲回答:「也沒多久。」那語氣哀怨無奈,似乎是在無聲地為自己控訴。路邊的垂吊式街燈散發著幽幽的暈黃色光芒,打在歐諾深刻的五官上,更顯得別有一種俊逸優雅。
但是林錫卻沒有發現對方的異常,他瞭然地點點頭,說道:「今天早點回去酒店休息吧,明天要趕著把外景戲拍完了。」頓了頓,他又說道:「季成書剛走,王方在這邊人生地不熟的,外語也不是很好。你要不請趙賢帶一帶他?」
歐諾頷首:「好。」
林錫感激地彎了眸子,還沒說出感謝的話語,一旁的雷蒙德倒是從導演椅上站了起來。他拍了拍手中厚厚的劇本,道:「曼特斯,明天配樂團隊的人應該就會來了。正好林錫對這方面不是很懂,你可以帶他去問一問、學一學。」
林錫的視線還沒從歐諾的身上移開,他剛準備轉首去問雷蒙德配樂團隊的事情,便驚訝地看到歐諾一向冷靜的面容上湧現出一種難以形容的複雜表情。眉頭緊蹙,漆黑的眸子更加深沉了幾分,歐諾低聲道:「直接配樂結束,發到後期去處理不行?為什麼要特意來現場?」
雷蒙德聞言,臉上露出一個幸災樂禍的笑容:「負責人這是為了得到更好的聽覺效果和感情元素,所以特意來考察一下劇組的拍攝情況,想從現場拍攝中獲取更多的靈感。」頓了頓,雷蒙德攤攤手,又說:「能請到他們已經很不容易了,你明天可別拉著一張臉。」
毫不掩飾的不悅簡單直白地出現在了歐諾俊美的面孔上,從鼻子裡發出一聲冷哼,說:「我還從來不知道,他們還需要從現場拍攝中獲取靈感。」
「這不也是順便關心關心你嘛,這麼激動幹什麼。」聽了歐諾這話,雷蒙德臉上的笑容又燦爛了幾分。一改之前嚴肅刻板的形象,雷蒙德將手中的劇本遞給了一旁的助理,轉首看向林錫,問道:「林,你之前一直不是想問關於電影的配樂問題嗎?」
林錫早已被這兩人的對話搞得一頭霧水,忽然聽到雷蒙德提問,他下意識地頷首:「嗯。之前聽負責現場音效的工作人員有提到過,這次的配樂團隊將會是大手筆,不過他倒沒有透露是誰。」
雷蒙德伸手指向了一臉醬色的歐諾,說道:「問曼特斯吧,他可是最熟了。」
林錫奇怪地看向歐諾,目光在觸及到對方的一剎那僵滯住。他從沒見過歐諾有過這樣的神情,彆扭得將臉撇到一旁,因為燈光的角度緣故,令林錫無法看清他面上的神情。但是他怎麼都覺得,此時的對方真是……有點可愛。
輕佻一眉,林錫乾脆說道:「總之明天就知道了,那我就不用再問了。」
雷蒙德自覺無趣地搖搖頭,正好副導演來找他商量明天的場地問題,他便走到了一旁,只留下林錫和歐諾兩人仍舊站在原地。春日微涼的夜風掃過林錫薄薄的風衣,他忍不住稍微拉緊了衣服,便聽到一個磁性的聲音忽然響起。
「其實……這次的配樂團隊是德國的艾蒙樂團。」聞言,林錫抬了眸子向歐諾看去,只見後者黑眸微斂,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繼續說道:「你可能不知道,艾蒙樂團是世界最一流的交響樂團之一,每年都會在□□有演出。」
即使是對古典音樂界沒有一絲瞭解的林錫,在聽到□□的名字時,也瞬間反應過來。他驚呼出聲:「□□?!」
歐諾神情淡漠地頷首:「嗯。」
「沒想到雷蒙德居然能請了這個團隊來為電影配音,還真是……大手筆啊。」林錫情不自禁地感慨道。
卻見歐諾漆黑的眸子裡劃過一絲暗色,他看著青年若有所思地模樣,輕歎一聲,道:「其實,艾蒙樂團的總指揮是……安斯亞爾•亞爾曼,首席小提琴手是歐思琦。」
「!」
這個驚天消息足足讓林錫愣了一個晚上都沒有緩過來,直到第二天用冰塊敷著自己眼下的青黑色,他才慢慢地將一切都消化結束。最後的外景戲已經全部拍攝完畢,大概是由於心情複雜、精神恍惚,今天早上林錫連連ng了兩次,讓雷蒙德也頗有些鬱悶。
陳雅靜直接就在林錫化妝的時候找了上來,開門見山地問道:「林錫,你是知道今天配樂團隊的負責人要來了嗎?」
「……」閉著眼睛讓化妝師在自己的臉上輕輕掃刷著,林錫無奈地說道:「嗯,我知道了。」
陳雅靜乾脆拉了一把椅子在林錫的身邊坐下,她抬眸小心地看了那化妝師一眼,接著開口就是一串流利的中文:「林錫,你不用擔心,安爾曼叔叔還是非常好說話的。其實這麼多年了,他們早就為歐諾的終身大事給著急的不得了,我看今天他們肯定是特意來感謝你的。」
「……你的意思是,他們知道了我和歐諾……?」
陳雅靜詫異地反問道:「難道你不知道?」
「……」這消息無疑是雪上加霜,讓林錫本就有些忐忑的心情也更加苦悶起來。化妝師將最後一點妝給上完,林錫睜開眼睛,無奈地轉首看向陳雅靜,道:「陳姐,您可真是告訴了我一個……驚•天•噩•耗。」
「天哪,歐諾居然沒和你說過?那傢伙還真是,你一定要好好說說他。這種大事都沒和你說過,簡直是太過分了。」陳雅靜圓圓的眸子裡露出一種義憤填膺的正義,說:「你一定要罰他跪搓衣板,記得要好好……額,好像服裝組那邊有事,陳姐先走一步,以後再聊啊林錫。」
林錫正詫異著陳雅靜的突然變相,他順著陳雅靜最後的視線轉身看去,只見不知何時,那個氣質卓然的男人已經走到了自己的身後。似乎並沒有聽見陳雅靜的話,歐諾微斂了眸子,問道:「剛才艾麗卡和你說什麼了?」
這是劇組第一次的室內戲,化妝間也難得的安排了一間小屋子。沒有了窗外喧囂醉人的春風和刺目耀眼的陽光,林錫認真地打量了歐諾許久,看得後者臉上的表情也不自然起來。
「……怎麼了?」
咬緊了後槽牙,林錫冷笑道:「陳姐是沒有說什麼,不過你是不是忘了和我說什麼?」
「?」
「呵呵,昨天聽王方說維也納的榴蓮似乎與天x朝的味道大為不同,外殼也格外的硬,你什麼時候去買兩個回來。」
話題突然變了個方向,歐諾雖然心中感到奇怪,但是他還是沒有在意太多的問道:「你什麼時候喜歡吃榴蓮了?」
用眼角的餘光無情地掃了歐諾一眼,林錫轉了身再也不給對方一個眼神,只留下一句輕飄飄的話:「我沒喜歡吃榴蓮。不過……我倒是想看看,這夠硬的外殼能不能承受住你膝蓋的重量。」
「……」
榴蓮歐諾倒是肯定沒有去買,林錫自然也是說的一時的氣話。但是這一天下來,自掘墳墓的男人是終於嘗到了自己種下的苦果。除了拍戲外,怒火中燒的青年沒有再理會過他一句話,就是歐諾討好地買了當地最有名的薩克蛋糕雙手捧上,林錫下一秒也直接送給了一旁口水直流的王方。
沒有丟給歐諾一句感謝的話,林錫轉了眸子看著吃得不亦樂乎的王方,笑道:「王小胖子,你有沒有感覺到最近你又胖了不少?」
「!」王方倏地瞪大了圓圓的眼珠子,極力否認:「才沒有!老大你不要污蔑我!」
伸手□□了一番小胖子肉氣滿滿的肥臉頰,林錫勾起了一抹調侃的笑,道:「該去稱一稱了,可以賣了。」
「qaq」
一旁被打入冷宮的歐諾:「……」
不過一切似乎只是林錫的白擔心而已,一整天的戲份拍攝下來,連配樂團隊的一點影子都沒看見。已經開始拍攝最後一場戲了,劇組中的眾人又再次投入到了緊張的拍攝氣氛中,林錫也早已沒了心思去在意這個問題。
這一場戲是凱斯德親自為莫青演示一邊《恰空》。
明亮皎潔的月光透過高大的哥特式五色彩窗照射下來,原本清澈純潔的顏色被稀釋得曖昧而又朦朧,迤邐拉長在地面上,似乎在訴說著一些不為人知的微小改變。
莫青靜靜地坐在黑色鋼琴凳的一邊,他的視線緊緊地凝視在那黑白分明的按鍵上。一雙修長漂亮的手在那黑白的琴鍵上不停地滑動,骨節分明,指甲被細心地修剪過。滑奏、跳躍,一個個優美動人的音符彷彿從琴中溢出,爭先恐後地鑽入莫青的耳中,讓他本就沉迷其中的意識更加模糊了幾分。
搖曳的燈光照射在那雙高貴的手上,莫青似乎能看到精靈似的音符在凱斯德的手間舞動,跳著慼然悲愴的單人華爾茲,眼前的一切也都變為了憂鬱的藍色。
莫青的眼眶漸漸泛紅,隨著最後一道音後,漂亮的眼睛中已經有些濕意。明明是歡快的結尾,可是聽在他的耳中卻覺得有一種悲涼與絕望,就像是眼睜睜地看著最珍愛的一切消失在自己的眼前一樣,無助而又彷徨。
這些天的相處下來,莫青早已對凱斯德的觀感有所改變。起初他以為這個站立在樂團最頂端的男人相當地傲慢無禮,甚至對很多新人無情地打壓。但是……他漸漸發現自己是錯誤的。
之所以要讓樂團辭掉那人,不是濫用私權、為自己牟利,而是那人根本就是個無賴流氓。每天拿著工資去賭場豪賭,甚至還天天辱罵毆打妻子和父母,根本就是個侮辱音樂的人渣。
也是,他從一開始就應該明白的,能夠演奏出那樣優美的音樂的人,怎麼會是一個心靈扭曲醜陋的人呢?
「你的《恰空》最欠缺的其實就是一種體會。」凱斯德低沉的聲音在莫青的耳邊響起,「巴赫一生的作品無數,但是《恰空》卻是他的巔峰作品之一。真正好的作品,不僅僅是要有華麗的變調和動人的旋律,還應該有深藏在音符底下的感情。」
聞言,莫青立即伸手將眼中飽含著的淚水小心翼翼地擦去,然後抬首看向對方。鋼琴凳的空間很小,早已是貼近的距離在青年的這一次抬首中,終於將最後的空間都全部淹沒。
莫青高挺的鼻樑擦過凱斯德的唇瓣而過,感覺到皮膚上那溫熱的觸感,他立即僵住了身子,不敢再動彈一下。臉頰上泛起兩朵紅暈,莫青飽滿的唇瓣與那線條優美的下顎只隔了不到一厘米的距離,彷彿只要再移動一下,他就可以觸碰到對方。
凱斯德也因青年突如其來的舉動給怔住了,卻也只是片刻,他便向後挪了點位子。面容上還是冷淡自持的神色,深邃的眼底卻開始發生了觸動。他瞇了眸子遮掩住眼底的情緒,靜靜望著眼前的手足無措的青年。
「對不起。」細微如蚊子哼的聲音從莫青的唇邊流出。
凱斯德的視線在那微微翕動的睫羽上停留了好一會兒,才慢慢挪開。
「你想去艾森納赫嗎?」
話題忽然被引開,莫青詫異地抬首,問道:「去艾森納赫做什麼?」
「那裡是巴赫的故鄉。」將琴蓋合上,凱斯德轉首看著這個乾淨單純的青年許久,解釋道:「你人生閱歷不夠,自然無法體會那種失去摯愛的悲痛。所以去艾森納赫吧,就是看一看巴赫的生長軌跡也好。」
聽了這話,青年清澈的瞳孔裡閃起了期待的光芒。他用力地點點頭,彷彿已經到了那心中的聖地。而凱斯德則眸色深沉地望著滿臉喜悅的莫青,薄唇微抿,卻沒有說話。
月光就是此時最好的遮掩,將這個錯誤的開始掩藏在凱斯德淡漠的神色下。或許從一開始的答應,他就已經踏上了這條錯誤的路。甚至是在三個月前,從第一次看見這個黑頭髮的年輕人開始,凱斯德的視線就時不時不自覺地停留在對方的身上。
帶著父親口中那個陌生國度的氣息,有著父親所說過的江南水色,這個來自東方的青年夢幻得簡直像是他的一個夢境,一個虛無了二十幾年的東方之夢。
自父輩就舉家搬遷到德國居住,凱斯德一出生見到的便是歐洲灰暗壓抑的天空。他從小到大一直有一個渺小的夢,重複了無數次,在天空中遨遊著飛到那個神秘的國度。有著不同於法式園林的雕塑花園,那是一個小橋流水的地方。典雅、清新、恬淡、安靜,一切都與這個青年相似了太多太多,多到讓他第一眼,就彷彿又重回了那個夢境。
而此時,望著青年微微發紅的眼角,凱斯德不由喉間一滯,那顆沉寂了二十幾年的心臟劇烈得跳動起來。那感情深刻而又美好,彷彿是罌粟一般,令他難以自拔。
或許從一開始的初次相遇,便是一場美麗的意外,一場期待了無盡歲月的錯誤。而他卻一步步地走進自己的末路,深陷其中,絕無怨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