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雷蒙德籌備了這部電影近十年,其中的充足準備自然是不用話說的。當林錫和歐諾抵達柏林後的幾個小時後,他們便與投資方簽訂了合同。緊接著,劇組一行人便迅速乘機趕到了主要拍攝地——
維也納。
這座靜靜臥躺在阿爾卑斯山北麓上千年的城市,連空氣中都瀰漫著濃郁溫柔的音樂符號。一條碧藍色的多瑙河橫穿了整個城市,陽光映射,波光粼粼,彷彿在演奏著一首幽遠婉轉的華爾茲圓舞曲。
近一個月的準備,令雷蒙德早已將所有的內景、外景全部準備完畢。一行人走在這綠意繁密、卵石嶙峋的街鎮小道上,隨處可以看見用白色大理石雕鑄的雄偉雕像。從少年天才莫扎特,到大小施特勞斯,這些在世界漫長音樂史上綻放絢麗光彩的傳奇人物,一一地陪伴著這座音樂聖都,向下一個輝煌的時代而去。
林錫從未來過維也納,但是僅僅是走在這紅磚石的小道上,他便好像能感受到那種濃到快要溢出的音樂氛圍。他彷彿能夠想像到,當初那個懷揣著音樂夢想的莫青,是如何從遙遠的東方來到這陌生的城市,努力地打拼奮鬥,卻在最後即將攫取到屬於自己的那一縷榮光時,毅然離去。
「我似乎能夠理解了,為什麼這個地方,能讓那麼多音樂青年為之瘋狂。」
劇組人員正在鋪設外景,一開始便已提前做好了大部分準備,所以最後的收尾工作顯得很是簡單快速,大概不需要半個小時就可以開機第一場戲了。
歐諾聽著林錫的話,轉首看去。望著林錫眼中閃爍著的期待,他微微勾起唇角,道:「這個地方,確實令人陶醉癡迷。」說著,他又抬首看到了不遠處正與副導演商量著什麼的雷蒙德,然後說道:「可能你有點不大習慣。雷蒙德和其他天x朝的導演不一樣,他不喜歡搞開機剪綵、拜神這些。不過,一般而言他也會弄個精簡一點的開機儀式。」
林錫明白地點頭:「所以,這次連開機儀式都沒有就直接開機……是因為太迫不及待了嗎?」
歐諾輕輕頷首:「嗯。你要理解,一個老人等待了這麼多年的心情。」
林錫聞言,不由抬眸看向了攝像組那邊的雷蒙德。和一個月前所見到的那個嚴肅刻板的老人不同,雷蒙德此時就像突然煥發了青春活力,雖然神情還是一樣的嚴峻,卻讓人覺得他生動鮮活了許多。
「我記得第一場戲是你……欺負人的那個鏡頭?」
沉默了半晌,歐諾道:「對。」
「你怎麼老欺負人,哈哈。上次是葉伊伊,這次是愛德華。」林錫正調侃了一句,他剛準備再說幾句,便見了陳雅靜從一邊走了過來。
「來林小球,我再幫你補補妝。」說著,陳雅靜就將手中的化妝包放在了折疊桌上,開始為林錫補妝起來。一邊撲著淡雅的淺色粉底,她一邊斜了一旁的歐諾一眼,說道:「歐諾,你還乾站著幹什麼?愛德華那邊等著和你先對對戲呢。剛才我看他緊張得差點進了女廁所,你也不去照顧照顧新人?」
「嗯。」
幾句逐客令將歐諾給趕到一邊,陳雅靜這才滿意地拿了眉刷,將林錫的眉毛掃得更黑密了一些。她快速地將最後的一點收尾結束,不過多時,場記那邊也開始來喊林錫去拍戲。
歐諾和愛德華早已在片場中等候。
攝像師到位、打光師準備、滾輪軌道鋪設,一切的一切就好像雷蒙德曾經無數次想像過的一樣,全部活生生地浮現在了他的眼前。他抬首,與那個穿著深棕色呢子大衣的青年相視了一眼,最後重重地點了點頭。
林錫深吸了一口氣,便聽到一道響亮的打板聲在自己的身後響起。
沉悶的一聲,如同從遙遠的上個世紀慢步而來。
「凱斯德,別以為你是樂團的第一鋼琴手就可以濫用私權了。」男子低低的咒罵聲從陰暗的小巷裡傳出,聲音很大,甚至引起了街道上一些人的注意,卻沒有人有興趣去攙和這件事。
「請讓開。」男人低沉的聲音在寧靜的小巷中響起,如同大提琴一般的優雅。
天氣很冷,地上鋪著一層薄薄的雪。莫青從樂團劇院裡走出,剛走了幾步,便聽到了這隱藏在小巷中的爭吵。雖然只是單方面的,卻也是十分激烈的爭吵。
「凱斯德,我求求你了。我家裡全部要靠我一個人養活,如果樂團把我辭了,我真的沒辦法活下去了。」
「凱斯德,之前的一切都是我的錯。我真的十分熱愛這份工作,求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吧。」
「該死的,凱斯德,你這個鐵石心腸的傢伙。你別以為那群老傢伙是看的起你,其實在他們心中你就是個機器,只會彈鋼琴的機器!」
「凱斯德,我詛咒你!我……」
男子骯髒的咒罵還在不停地繼續,莫青卻定住了腳步,視線在這個男人身上停留。凱斯德似乎也沒想到剛出小巷就會見到對方,他只是驚詫了一瞬,簡單地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然後便打算從另一邊走開。
「凱斯德•陳!」
帶著異樣口音的語言忽然在寧靜的小街上響起,那是苦澀難懂的德語,卻帶著一點來自華夏江南的軟糯,好像小橋流水,與這冰冷寒封的歐洲大陸大為不同。
凱斯德轉過身,面無表情地望著這個緊張得低頭的青年。
「你……你好,我叫莫青,來自華夏。」青年結結巴巴地說著,精緻漂亮的臉上帶著忐忑和不安,「我想請你……能不能幫我特訓一下《恰空》。」
這是莫青來到維也納的第四個月。
他努力地被愛樂團錄取,成為了小提琴團中一名毫不起眼的小提琴手。雖然只是坐在第三排的新人,但是他優秀的技巧與豐富的感情卻打動了指揮,並有意將他提拔到前排的位子上。
而上周,愛樂團決定了今年度的環歐洲交響會的主題是巴赫的《恰空》。與往年不同,今年打算是以小提琴原版和新編的鋼琴版本同時出演,既需要第一鋼琴手又需要第一小提琴手,是前所未有的創新,預期想要達到無與倫比的交匯演奏效果。
毫無爭議的,指揮已經決定了第一鋼琴手便是凱斯德,而第一小提琴手還在甄選中。兩個月後的選拔,便是評選出最適合的小提琴手的時刻。
凱斯德垂著眸子,俊美的面容上依舊是冰封到沒有溫度的神情:「我為什麼要幫你?」
莫青聞言一怔,他抬起頭,淺琥珀色的瞳孔微微顫抖。緊緊地咬住了牙,莫青終於下定決心說道:「我聽說……我聽說你的父親也是華夏人,也是我聽說的第一個華夏人。我真的很高興,所以……」說著說著,連他自己也覺得對方根本毫無理由來幫助自己。眼神中閃過一絲失落,莫青低下了頭,小聲地喃喃自語:「對不起,你確實沒有任何必要來幫助我。」
天空中不知何時又開始下起了濛濛的細雪,晶瑩的雪花灑落在青年黑色的頭髮上,分外刺目。莫青的身板很削瘦,與樂團裡其他魁梧的西方男人截然不同,此時看在凱斯德的眼中,就好像小時候曾經養過的一隻白色金吉拉,一樣的嬌小無助。
凱斯德微微瞇了眸子,瞳孔裡倒映著這個渾身透露著失望氣息的青年。
「好,我幫你。」
莫青驚詫地抬起頭,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這個一向寡言的男人。兩人相差了近半個頭的高度,就這樣隔著半臂的距離,相望著。莫青從未想過,這個在樂團裡高高在上的男人會真的答應自己的請求。
看著那人遠去的身影,他終於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你為什麼要幫我?」
步子瞬間一滯,並沒有回頭,凱斯德低聲回答:「你說過,我的身體裡留著一半的華夏血。」話剛落下,他便再也沒有猶豫地離去,只留下一個挺拔清俊的背影。
莫青卻足足在原地呆滯了許久,彷彿還沒有從剛才那句話中回醒。良久,不可抑止的欣喜出現在了那單純稚嫩的臉龐上,帶著年輕人的莽撞和天真。
雪還是無聲地落下,這卻是兩人的第一次正式的說話。只是簡單的一次求助,卻讓這兩個本應沒有有任何瓜葛的人緊緊聯繫在了一起。相隔了小半個地球的距離,穿行過這一段黑暗的歲月,終究是沒有阻擋住——
有的事,像它應有的那樣,發生了。
第一場鏡頭就這樣完美的落幕了,直到歐諾從街道的另一邊走回,雷蒙德都怔怔地沒有從剛才的那一幕中清醒過來。他的面前擺放的是十幾個監視器,與之相對應的是十幾個高清攝像機,從不同的角度、不同的方位,將剛才所演出的一切全部拍攝記錄下來。
「雷蒙德,是這一個鏡頭拍得還不夠嗎?」看著雷蒙德的模樣,林錫皺著眉頭問道。
這詢問的話語將雷蒙德徹底從那個腦海中想像了多年的畫面中拉出,他顫抖著滿是皺紋的手,抬首看向了林錫和一旁的歐諾,重重地點頭,說:「這條拍得很好,很好……」
林錫望著他這番模樣,自然也明白了這對於一個等待了多久的老人,到底意味著什麼。他微微頷首,卻沒有再說話,與歐諾一起先離開回到了自己的休息區,給雷蒙德一個安靜的空間。
陳雅靜正在為林錫補著妝,一邊的助理則是將他頭髮上、衣服上沾著的人造雪花全部小心仔細地清理乾淨。而歐諾正好來了個電話,於是便先走到一旁開始接通起來。
「雷蒙德他很少這樣激動,」陳雅靜用唇刷輕輕地掃著林錫飽滿的唇瓣,輕歎道:「他為這部電影真的付出了很多。不過林錫,我真的沒有看錯你。歐諾與叔祖父相處多年,能夠將他演繹的那般出眾奪目是很正常的。但是你……卻好像真的讓我看見了照片上那個樸實單純的莫青。」
因為正在補著唇妝,所以林錫只是點點頭,並沒有說話。當陳雅靜收拾東西的時候,他才無奈地勾起唇角,道:「從歐諾那兒,我看到了那張照片的影印版。其實陳姐,我也真的很佩服你。你將衣服上的每一個細節都還原出來了,就連袖口的花紋都是一樣的精細。」
陳雅靜也不客氣地說:「那是,你陳姐我可是研究了十幾年。而且林小球,你要知道,剛才給你化妝的可是今年度天x朝群星大獎上電視劇類最佳服裝設計獎的得主。」
看著陳雅靜這副自豪得意的模樣,林錫忍不住輕笑出聲。明明已經是三十幾歲的人了,卻還好像孩子一樣坦率。這和林錫最初在《凌神》劇組中見到的陳雅靜大為不同,就好像將什麼東西全部放下了,此時的陳雅靜已經專心致志地撲在了自己最熱愛的事業上,再也沒有了任何顧慮與躊躇。
正巧雷蒙德喊陳雅靜去,林錫便再笑著又拿起了劇本,準備在最後的關頭再看一看下一個鏡頭。不過多時,歐諾便掛了電話回來,由著化妝師給自己補妝。
林錫的視線從劇本中移開,他轉首看向了對方:「剛才是誰的電話?」
拍攝的鏡頭是在冬天,但是這個季節的維也納氣候十分濕熱,今天的溫度更是由其的高,兩人一拍完戲就將厚重的大衣脫下。此時歐諾只穿了一件淡灰色的薄羊毛衫,雖然額上還冒著一絲汗水,但是已經不是那般炎熱了。
「趙賢的。」頓了頓,歐諾又說道:「他過幾天應該就會來維也納了,可能季成書也會和他一起來。」
林錫瞭然地點頭。日光正好,地上的人造雪花還未被完全清掃乾淨,燦爛的陽光照射在上面,泛著漂亮的金黃色。若有所思地打量了歐諾一眼,形狀姣好的眸子微微瞇起,林錫問道:「我剛才似乎聽到了和舒杉的名字和……天語?」
「哎呀!」正在給歐諾補妝的棕色頭髮的女化妝師忽然驚呼一聲,然後趕緊拿了化妝棉沾著化妝水擦拭著歐諾眉骨邊被自己一不小心畫歪的眉線。她小心翼翼地說:「對不起曼特斯,我現在正在給你補妝,請你盡量不要亂動好嗎?」
歐諾低低地應了一聲。
林錫望著這一幕,眼中懷疑的神色更加濃厚了幾分。他緊蹙了眉頭,說道:「歐諾,我並不想將你扯到我和潘倫的事情裡來,你這樣真的……」
「你誤會了。」
林錫倏地一愣,原本想說的話也都堵在了嗓子眼裡。
只見歐諾微微垂了眸子,陽光溫柔地照射下來,因為化妝師的動作而形成了一片並不濃密的陰影,將他眼底的情緒也都遮掩住。薄唇抿成一線,歐諾斬釘截鐵地說:「是最近有報道拿和舒杉與天語以前的事來做文章,和潘倫並沒有關係。」
聽著這話,林錫想了想,似乎也覺得有些道理。但他心中還是感覺到一絲怪異,他狐疑地問道:「真的嗎?只是這樣?」
化妝師最後的工作已經做完,歐諾也抽得空轉首看向了林錫。那雙幽遠的眸子裡閃著不容懷疑的認真與肯定,歐諾鄭重地點點頭,語氣中沒有一點猶豫:「對,真的只是這樣。」
林錫鬱悶地眨了眼,心中暗罵自己真是想太多了,碰到個風吹草動就起了疑心。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轉過首避開了歐諾凝滯在自己身上的視線,耳根處泛起了淡淡的粉紅色,似乎有些尷尬。
而他所沒有看到的是,就在他轉頭的那一瞬間,歐諾輕輕地鬆了口氣,原本緊繃著的身子也一下子放鬆下來。他原本緊攥著手機的手指,也漸漸鬆開。
此時此刻,遠隔了一個亞洲的天x朝已經進入深夜。
明明早上還是晴朗的好天氣,到了傍晚卻出現了朵朵烏雲,但此時此刻,更是傾盆大雨直瀉而下,將整個b市澆鑄成了一座大雨中的美麗古都。
這一場遲來的春雨,從傍晚一直下到了凌晨,來勢洶洶,帶著令人無法抵擋的震撼力。無情的風雨洗刷著偌大的落地窗,玻璃在狂風呼嘯中震顫著發抖,似乎就要無法抵禦住這寒冷的北風。
天語第35層的董事長辦公室裡,潘倫低著頭站在寬大的楠木辦公桌前,連一點呼吸聲都沒有,似乎害怕得不敢說話。
「彭——」的一聲巨響,端坐於黑色老闆椅上的神情嚴肅的老人一巴掌,將整個辦公桌拍得震動了幾下。他看起桌子上疊得厚厚的報刊雜誌,恨不得全部摔在那個沒有用的敗家子身上。
「你這個混小子,我之前和你說過什麼?」沙啞的聲音從頭髮花白的潘董事長口中吐出,「今時不同往日,cx在圈子裡的影響力已經不是我們可以動搖的了。你居然還想著去動和舒杉的主意?」
隨著老人的話,潘倫的身體顫了顫。他完全能夠察覺到,隱藏在平淡語氣中的那種可怕的危險,腿下一軟,潘倫差點就跪了下來。
「爸!這件事真的不是我去做的!你要相信我!」
「滾蛋!除了和舒杉和我們天語,哪兒還有人知道那些醜事?那和舒杉還能自己挖個坑讓自己跳進去?他把以前和天語的事翻出來,對他有什麼好處?這完完全全是在打我們天語的臉!最近這段時間,你給我低調一點,不要再在外面和我沾花惹草,好好的和陳家小姐聯姻。」
「爸,可是我根本不喜歡那女人。那個陳茹長得實在是太平凡了,我根本就……」
「你這個沒用的東西!」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憤怒,潘董事長面色猙獰地站起身來。他忍不住舉手就把將手邊的茶杯砸了過去,潘倫下意識地閃躲了一下。瓷杯碰觸在地面上,瞬間裂成了幾瓣,發出清脆刺耳的碰撞破碎聲。
看著這不孝子沒有出息的樣子,老董事長悲痛地掩住了自己的臉,無力地頹倒在椅子上。「你給我娶了人家,就是不喜歡,也給我上了她,生出一個有著陳家血脈的繼承人出來。到時候,你想怎麼樣我都隨你。實在不行,陳茹也只是一個女人,她就是難產死了,陳家也不會和我們鬧翻。」話語中是在暗示,結婚後的陳茹便已經可以任由他們,搓扁揉圓。
潘倫面色糾結的猶豫了許久,終於還是答應下來。他原本就知道是逃不過這場聯姻,現在和老頭子討價還價的結果,已經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好的結果了。
「唉,你要是能有許棋的半分能力,我還用的著和陳氏聯姻嗎?」老董事長無奈地歎氣,眼角細細的皺紋浮現出來,看上去有一絲慈祥。但是深藏在眼底的精明奸詐,卻讓任何人都不敢小覷了這個外表和善的老人。
「爸,許棋他只是一個外人,你幹嘛這麼看好他?」
「給我滾蛋!你這個沒用的東西,好好去和人家許棋學學。」
深夜中,天語整棟樓都沉寂在一片壓抑的黑暗中,唯一的那盞燈光卻在風雨中顯得縹緲起來。在所有人不知道的時候,正在法神的一切,早已不在老董事長的預料中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