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相遇

　　顧青沒想到，男孩的父親竟是個長相頗為出色的男人。

　　抬頭目測，男人身高至少一米八五，身形頎長，寬肩窄腰，比例完美；面容更是帥氣俊朗，飽滿的額頭，星眸朗目，散發著睿智和專注；鼻子高挺，雙唇厚薄適中，剛毅的下巴似刀削。

　　顧青微微呆滯，竟忘了自己最初想要討伐對方的目的。

　　“家寶，”秦力揚將秦家寶從顧青手裡拉到身邊，彎腰仔細檢查了兒子，見他無事，臉上的擔憂這才轉了樣，但想起方才自己的著急，不禁有些怒意，語氣不免冷硬了些，“剛才讓你別亂跑，怎麼就不聽話？”

　　秦家寶畢竟才三歲，又是第一次聽見父親這般嚴厲，一對圓滾滾的大眼睛立時紅透了，雙手筆直地放於身體兩側，垂頭不語，小身子因為抽泣而顫抖著。

　　其實這話一說完，秦力揚就後悔了，如今見兒子如此難受，心理更不是滋味，剛想柔聲安慰，卻被一陣怒斥聲打斷了，手裡的秦家寶也被對方搶了過去。

　　“這位先生，你不覺得自己有錯嗎？商場人本來就多，你只顧著自己買東西，卻不小心照看孩子，放著孩子呆在一邊，這是父親該有的行為嗎？孩子掉了，你找回也就好了，可為什麼還要指責孩子呢，你知道孩子跟你走散後，心裡會有多害怕，多恐懼嗎？這個時候你不安慰他，卻來說風涼話斥責孩子，你還配做父親嗎？孩子才多大，這麼小，你不看著他，卻讓他別到處亂跑，你一個成年人都管不住自己，還說孩子，你不覺得愧疚和羞愧嗎？”

　　顧青是真的被男孩的父親惹怒了，從來都不鬥嘴、一派老好人的他，這回竟失了控，一番炮語連珠，不給對方留絲毫餘地。

　　顧青的怒斥聲太大了，引來了四周的群眾停住腳步紛紛圍觀。

　　顧青知道，自己這回真的是失禮了，但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也許是因為帶著玩偶頭套將他徹底偽裝於眾人面前，讓他不必害怕異樣的目光，也許是因為想起自己過往的身世和被父母親遺棄的傷痛，也許僅僅只是因為天氣太過燥熱，他需要好好發洩一通。

　　不管如何，顧青對著一個陌生男子發火，這是不爭的事實。

　　秦家寶被毛絨的手掌牽住，仰頭直盯著大熊，濕紅的雙眸總算淡下去了。

　　身為秦氏的總裁，從來都是被人捧在高位，身邊多的是溜鬚拍馬、阿諛奉承和趨炎附勢之人，秦力揚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竟會被一個穿著維尼熊裝扮的男人指著鼻子教育訓罵，臉上閃過一絲驚愕，但也只是一瞬間，叫人難以察覺。

　　身上是濕淋淋的汗水，體恤衫緊貼在皮膚上黏膩，厚重不透氣的毛絨玩偶裝使得顧青被迫縮在一個狹小的空間裡，一口氣酣暢凌厲地教訓完，暖熱的氣息圍繞在頭套裡，顧青覺得呼吸緊窒，渾身難受得厲害，他急需要暢飲空氣一番，但他實在沒那個勇氣摘下頭套，只能不斷調整呼吸，試圖讓灼熱的氣息盡快從頭套的鼻孔中散發出去。

　　玩具店門前擠滿了看好戲的人，卻都不是顧客，老闆心裡惱怒，忙從櫃檯前走出來，想要解決眼前的心煩事，大聲喝道，“顧青，快給我進來。”

　　顧青？

　　秦力揚蹙眉，難怪方才覺得聲音如此熟悉，但隨即一想，他又很快否定了這個荒謬的結論，眼前這個在大熱天穿著粗重玩偶裝、聲嘶力竭斥責自己的男子，怎麼可能會是那個心高氣傲、對自己百依百順的顧青。想來，這世上重名之人何其多。

　　聽到身後傳來的暴怒聲，顧青嚇得立即挺直了後背，好看的長眉扭曲，漂亮的眼眸此刻全是悔意，自己怎麼就沒管住這張嘴呢。

　　緩緩轉過身子，像個做錯事的孩子，顧青低頭認了錯，畢竟是自己惹禍了，“老闆，對不起。”

　　顧青剛想離開回到店舖裡，卻發現被人抓住了，扭頭俯視，卻見是方才的男孩，這才想起自己剛才擅自做主把人家兒子給拉過來了，便向老闆打了一個抱歉的手勢後，蹲下身子對男孩說道：“小朋友，大熊要去工作了，你和爸爸回去，下次可不要再走丟了哦。”

　　秦家寶靜靜地聽著，過好一會兒，才點了點頭，但左手始終不肯放開顧青。

　　顧青嘆氣，再次試圖與男孩溝通。

　　秦力揚站在旁邊，心裡有些吃味，自己的兒子寧願纏著一個陌生人，也不願跟自己回家。這種想法讓他一驚，不禁反思自己是不是錯了？

　　整套裝扮又胖又重，顧青身子屬於偏瘦型的，如今又蹲著身子，全身重量都集中在了腿部，顧青覺得腿麻痺了，但男孩仍舊拉著自己不放手。

　　心裡忿忿然，顧青抬頭不滿地看了一眼一副事不關己模樣的男孩父親，張張嘴開口想罵，卻在憋見老闆的身影時，無奈地閉了嘴。

　　秦力揚自然是知道男子的不適的，只是想到方才對方的訓斥，便沒去阻止兒子的行為，站在一旁悠閒地看著，算是變相地報復吧。秦力揚心裡默想，何時自己竟也變得這麼愛捉弄人了，但看著男子不停地變換腳勢，揉按腳跟，秦力揚覺得積鬱的煩悶心情也一掃而空了。

　　破罐子破摔，顧青實在是受不住了，再蹲下去，他都得全身痙攣了。伸手一摘，頭套從脖頸處被連根拔起，露出顧青原本的面貌。

　　標準的鵝蛋臉上是略帶微卷的睫毛，不停地閃撲著，精緻的鳳眼狹長純澈，挺翹的鼻樑下搭著一張小嘴，此刻正不斷地粗喘著氣息，半長的頭髮耷拉著，一滴滴汗水順著光潔的額頭滑過白皙無瑕疵的臉龐。

　　一時之間，周圍的看客都被這張雌雄莫辯、美麗之極的臉龐緊緊吸住了目光，捨不得移目。

　　秦家寶平視著顧青，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瞅著眼前的大哥哥。

　　“顧青……”秦力揚不敢相信，眼前的人真是自己認識的那個顧青，這張魅人的臉他看過太多次，很難讓人忘記，但此刻他卻毫無欣賞之意，心裡只剩下憤怒，被人欺騙和玩耍的憤怒。

　　顧青聽到秦力揚叫自己，有些好奇，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緊著眉抬頭與對方對視，老闆在場他不敢再放肆，但這臉色是絕不會好看的，雙眸儘是不耐煩之色。

　　“你認識我？”

　　秦力揚劍眉緊蹙，雙唇微抿，這是又要玩欲擒故縱的把戲？他對自己下著心理暗示，顧青這人實在太過聰明，絕對不可以輕信。但不知為什麼，當看到那張熟悉的臉上現出的是完全陌生的眼神時，閱人無數的秦力揚知道，眼前的顧青是真的不認識自己。

　　“總裁，我們剛廣播過了，相信小少爺應該很快就可以找到了。”人群外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商場的總經理帶著五六個穿著保安制服的高壯男子向這邊跑來，大口喘著氣，滿臉汗水。

　　秦力揚原本是想視察，不讓人認出自己的，但在發現寶寶不見後，心立即慌了，從未有過的懼意席捲全身，所以趕緊打了電話給商場總經理，亮明自己的身份，讓對方盡快幫忙尋找兒子。

　　總裁？！

　　顧青緊張地吞了口水，喉結滾動，汗水順勢滑下，幾天前，方子樂的話從他腦中閃過。

　　“顧青，你知道這華城商場是哪個公司的嗎？”

　　“是秦氏集團的。”

　　秦氏集團、秦氏集團、總裁、總裁……

　　顧青哀嘆，自己不會這麼倒霉吧，從來不發火，這一發火就惹著了傳說中的秦氏集團的那位年輕有為的總裁？

　　顧青有想跑的衝動，但是自己這身打扮實在太過惹眼。顧青默默為自己的幾百元兼職費哀悼。

　　“找到了，你讓人撤了吧。”秦力揚沒轉身，銳利的眼眸直視著對面的顧青，將後者的表情一覽無遺。

　　以前的顧青，好逸惡勞，不肯受半點累，絕不會像如今這般穿著玩偶裝努力賺錢；

　　以前的顧青，雙眼總是被物慾包裹，絕不會像如今這般純澈乾淨；

　　以前的顧青，見到自己的一瞬間定會選擇飛撲上前，絕不會像如今這般對自己指鼻喝斥；

　　以前的顧青，想盡一切辦法百般討好自己，對自己千依百順，絕不會像如今這般對自己顯露不耐；

　　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訴秦力揚，眼前的顧青真的不再是過去的顧青了。

　　顧青一直偷偷觀察著秦氏總裁的反應，腦中幻想著自己待會兒可能遭遇的刁難。這世界，富人總是想著法兒的為難窮人，剋扣工資、不上保險、強迫加班、假貨贋品……顧青有時候在想，這是富人精神食糧太貧乏，無聊到了極點，無事可做只能欺負欺負不容易反抗的窮人，還是他們真的是被狼叼去了心、被狗啃了肺變得那般狼心狗肺。

　　看著秦氏總裁走到自己跟前，顧青往後退了一步，這只是一種條件反射，當陌生人靠近自己時，人總是會下意識地退開，以留下屬於私人的一個安全空間。

　　秦力揚略微埋頭，直視顧青，劍眉緊了又鬆，最後轉身牽過秦家寶，離開了。

　　“大熊……”秦家寶不會忤逆秦力揚，乖順地鬆開了顧青的手，卻還是不停地回頭，小嘴微張，沒敢發出太大的聲音，但顧青覺得自己就是聽見了。

　　回到家，秦力揚牽著秦家寶坐在了沙發上，“寶寶，你喜歡那個大哥哥？”

　　秦家寶重重地點點頭。

　　秦力揚沒再說話，叫來保姆帶走了孩子後，周身放鬆，脖子後仰，靠在沙發上。他有太多的信息需要消化。

　　十幾分鐘後，秦力揚掏出手機撥了一個電話，“阿正……嗯，是我，力揚……對，我想請你幫我查個人……嗯，叫顧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