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冷戰

　　傍晚，顧青獨自一人坐車回了學校。

　　走在回宿舍必經的林蔭小道上，看著爬山虎密佈、泛著悠久歷史的紅磚牆和枯黃孤寂的樹葉，一陣風吹來，顧青覺得渾身發冷，連帶著心也在抽搐，伸手撫摸額頭，苦笑感冒怕是又要加重了。

　　顧青不知道怎麼會變成這樣，一切都出乎了他的預想，事情轉變太快，清冷冰涼的風依舊在擊打他的臉，顯得無情，卻清楚地提醒他眼前的現實，彷彿白天的甜蜜溫馨都只是自己的妄想。顧青心裡覺得痠疼無力，可又無計可施。記憶倒回至那個溫暖的房間。

　　痛快地睡了一個飽覺，顧青再次醒來已經是下午兩點，只覺從未有過的暢快和舒爽，轉身回頭，秦力揚已經不再身旁，心裡談不上失落，只是有絲遺憾，就這麼望著旁邊的位置呆愣好一會兒後，顧青才終於起身。剛穿好衣服，門口響起孩童聲，一道小身影朝自己奔來。

　　“大熊哥哥……”

　　顧青順手一撈，將人抱入懷裡，不知道是不是頭還暈的緣故，他覺得有些站不穩，險些跌倒。

　　身上的重量突然消失，耳畔傳來熟悉的男聲，“肚子餓了吧？”

　　睡了這麼久，除了早上的牛奶和幾塊糕點外，肚子再也沒進過食，手指搭著摸摸空扁的小腹，顧青赧然地點點頭。

　　“陳姨煲了粥，鍋裡正溫著，洗洗下去吧。”

　　秦家寶雙手摟著父親的脖子，乖順地貼在對方胸前，眼睛卻是直直地看著顧青。

　　煮的是皮蛋瘦肉粥，細碎的肉末、淡綠的青蔥和香滑的皮蛋，一看就令人食指大動，加上顧青確實是餓壞了，連著喝了三大碗才意猶未盡地放下了手裡的瓷碗，感受唇齒間的一縷軟綿鮮滑和清香不膩。

　　收拾好碗筷，顧青出了廚房。被冷落許久的秦家客廳裡難得熱鬧，一大一小的兩個男人此刻正忙著各自的事，一個敲打手裡的鍵盤，一個埋頭涂畫。

　　顧青走到沙發旁，彎了身子看秦家寶“奮筆疾書”，畫紙上是一個維尼熊裝扮的男人牽著一個小男孩，兩人臉上都開懷的笑。

　　想起與秦家寶第一次的見面，那雙怯懦的眼睛，顧青就覺得渾身散發了父愛，疼惜地摸了摸身前的小腦袋。

　　“大熊哥哥？”秦家寶轉頭，見是顧青，綻開笑臉，露出白牙，邀功似的問道，“大熊哥哥，快看快看，這是寶寶畫的哦，這個是哥哥，旁邊的是寶寶，寶寶畫得好不好？”

　　“很好看。”顧青忍不住笑著又揉了揉細軟的頭髮，然後連人帶畫板一起抱起放在腿上，從後環住，偶爾給些建議。

　　接近年尾，公司事務堆積，數據資料是分公司上交的財務分析和策劃預算，秦力揚聚精會神地看著電腦屏幕，不敢懈怠，聽到身旁傳來歡快的笑語，忙碌的心也變得平靜，心情愉悅。

　　時間在靜謐溫馨中悄然走過。

　　合上電腦，摘掉鼻樑上的眼睛，秦力揚揉了揉脹痛的雙眼，身邊的人早已不見了蹤影，心裡奇怪，剛想起身，就見顧青手裡端著茶朝這裡走來。

　　接過茶杯，忙了太久確實渴了，秦力揚一口飲盡。

　　顧青站在沙發背後，雙手按著對方的太陽穴。閉眼享受愛人的貼身伺候，秦力揚舒服地靠著沙發背。

　　“顧青。”

　　“嗯？”

　　“搬過來住吧。”

　　手一頓，顧青的臉上閃過一絲遲疑和難以察覺的憂慮。秦力揚背靠著，所以沒能發現。

　　見身後人遲遲沒有回答，秦力揚抓住腦側的手掌，轉身望過去，雙眼直盯著對方，前些日子他希望顧青與自己一起住，如果說那是因為想要佔有愛人的話，那麼這次秦力揚則是出於擔心，尤其是經歷了昨晚膽顫心驚的一幕，他更不能放任了，他不敢想像失去顧青的後果。自從確定了自己的心意，顧青的溫柔和善良就是他心底最溫暖的源泉，顧青的愛是他從冰冷的世界抽身變得真實鮮活的根基，他知道自己過於心急了，會讓對方為難，但相比較而言，他更願將人牢牢地綁在自己身邊，至少人會安全，至少他是放心的。

　　可顧青對此卻是毫不知情的，他有自己的想法和顧忌，而這也是秦力揚沒想過的。

　　顧青不著痕跡地避開了秦力揚炙熱的眼神，他怕自己會被灼熱，忍不住就答應了，“這學期課業比較重，前陣子又請了半個月假，再有一個月要期末考試了，時間可能比較趕，我怕接下來一段時間都不能過來了，而且還有室友，總是要相處好的。”

　　又是同一個理由，同一套說辭，永遠編不出新穎的說法，顧青就是這樣實在的一個人，秦力揚氣悶，可又偏偏不能指責什麼，他不就是愛上了這樣一個真實誠懇的男人嗎，如果哪天顧青一肚子謊言和心計，自己怕是可以從愛情的漩渦中解脫了，不必再像現在這樣，時刻提防害怕著，患得患失，怕他受傷，怕會失去他了。

　　想到這裡，秦力揚心底的那團火愈發旺了，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有天竟然也會成為被愛情困擾和掌控的男人！

　　秦力揚生氣了，顧青能感覺得出來，可他嘴拙，只能憑著本意去思考，不會說什麼好聽的話，更何況他也不打算解釋，埋藏在心底最深處的那些擔憂，他知道現在還不是時候坦白，可顧青還是覺得難受，帶著強烈的失落感，他甚至產生了錯覺，自己和秦力揚的關係也許並不是想像得那般美好，他沒有參與秦力揚的過去，也從未走進過對方的現在，至於未來，他更是一片茫然；可秦力揚似乎對他很熟悉，不，確切地說，是對這句身子的主人——以前的顧青很瞭解，他們怎麼會相識，又是什麼關係，這些他都不清楚。

　　顧青腦子裡迅速地轉動著，感覺從未有過的清明，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思考太多了，把原本簡單的事情變複雜了，可此刻他確實是這麼想的。

　　看著沉默不語、緊抿著下唇的顧青，秦力揚就覺得氣悶，惱怒地拍掉沙發上的靠墊，轉身走進了書房。

　　顧青獨自一人坐車回了學校，腦子裡渾渾噩噩，不停地閃過他和秦力揚在一起時的快樂片段和對方最後離開時一臉的憤懣和決絕的背影。

　　原來這個世上，愛情確實是最折磨人的東西。

　　回到宿舍，洗了澡，顧青早早地爬上了床。其他三人只當是顧青生病不舒服，也沒再過問。

　　白天睡太久了，夜裡分外清醒，輾轉了身子，睡不著覺，也許是洗過澡腦子也恢復清晰的緣故，顧青想得也不那麼極端了。

　　其實，對於秦力揚的提議，顧青不是沒動心過，能和愛人住在一起，有個幸福溫馨的家，一直是他的心願，而且雖然他不喜歡一夜情和濫交，但也不代表他就清心寡慾，只嚮往純情的戀愛，而反對做愛和性關係，更何況面對的是自己喜歡的人。所以，顧青並不反對和秦力揚還有秦家寶住在一起。

　　可問題就在於顧青心裡一直有疙瘩，他有顧忌，那就是秦力揚和自己身份上的差距。如果真的入住秦家，那麼他和秦力揚算什麼？以前是純粹的廚師兼保姆，一個月拿著四千的工資他不覺得有問題，可現在，既然成了戀人，那麼錢是絕對不可以再拿的，他需要一份新的工作，可他知道，只要住在秦家，那麼他不會再有時間去打工了，而且以秦力揚的個性，一定也不高興自己的決定。可自己的學費、生活費怎麼辦？他當然知道秦力揚有錢，會願意幫自己，可顧青並不想接受，他與對方是情人、愛人，不是伺主與被包養的關係，他希望彼此間是平等的存在，他想要的自始自終只是一個真正的溫暖的家。

　　顧青覺得眼睛酸澀，決定不再去想這些煩心的事兒，即將到來的期末考試才是他現在要關注的。

　　接下來的一個月，顧青將整個心思都用在了學習上，每天泡在圖書館，晚上一兩點上床睡覺，早上六七點就起床，像拚命三郎，不知疲倦地忙碌著。等考試終於結束後，人也瘦了好幾斤，原本白皙的皮膚有些暗淡，泛著疲色，本就瘦削的身子更顯單薄了，成了名副其實的紙片人。

　　度過忙碌、瘋狂的考試周，輕鬆的寒假到來，再有一個多月就是春節了。春運是鐵路高峰期，外省的同學通宵排隊終於買好了票，一個個準備回家過年。

　　“顧青，你幾號回家？”方子樂拿出生日時韓維送的箱子，打點著行李。

　　韓維最近似乎要忙著下學期的學生會主席競選，考完試後就不見了蹤影，吳昊則是忙著籃球隊的寒訓，現在宿舍裡，只剩下顧青和晚上就要回家的方子樂。

　　“還沒決定，”顧青看著方子樂忙碌的身子，木訥地回答著，“我來幫你。”

　　顧青走上前，和方子樂一起，兩人各拉過被子一頭，交叉摺疊。

　　顧青家就在A省，在方子樂眼裡，坐車方便，對方應該是一結束假期就要趕回去的，像他自己，已經有一學期沒回去，心裡就已經很是想念家鄉和親人了。

　　其實，就連顧青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還這麼堅持要留在學校，難道是為了那個男人？

　　顧青心裡苦澀。

　　自從上次分別後，秦力揚再也沒來找過自己，就連一通電話也不曾有。前段時間忙著考試，心思被分去大半，顧青還感覺不太強烈，可現在靜下來後，內心的酸楚卻是異常的明顯。現在想來，顧青覺得當時的酸悶是被自己刻意壓制了，所以此刻才會更加猛烈。

　　顧青想明白了，自己是愛秦力揚的，只是似乎已經沒有機會了。

　　下午，顧青跟方子樂一起坐上了回家的火車，不知怎的，他很想回家，快點見到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