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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寵醫妃》第45章
第045章 衕處一晚——

 「搜!」

 得了趙樽的命令,一個個披甲持刀眸子嗜血的金衛軍便沖了過來。似是早就等得不耐煩了,那潮鳴電掣一般的氣勢夾著馬蹄聲,令人無端端生出幾分恐懼來。而緊緊護在東方青玄車駕邊兒上的便裝錦衣衛,也摸嚮了腰間的配刀,擺開了備戰的架勢。

 形勢一觸即發。

 「不得對殿下無禮!」

 錦衣衛腰刀尚未出鞘,馬車上的東方青玄便出聲阻止。

 溫柔的輕斥了自傢下屬,他一雙狹長妖氣的眼神一轉,便又笑著望嚮了趙樽冷冷的麵孔。

 「殿下,青玄再不纔,也是左軍都督,朝廷一品大員,承濛聖上看重授太子太保,掌錦衣衛事務,專理聖上欽定的案件,又因時常在外行走,聖上恐青玄辦案不便,特地御賜一把繡春刀,特囑咐青玄,一切刑務隻需專呈於聖上。今日青玄實在不解,殿下這是憑哪一條祖製要搜青玄的車駕?」

 一繫話,他說得極慢,極緩,極溫柔,卻又擲地有聲。

 他話都這麼說了,如果趙樽要憑著他的王爺之尊,執意在大庭廣眾之下搜查他,那便不僅僅隻是得罪了他東方青玄,而是存了心找京師那個老皇帝的茬兒了。

 一招兒「將」軍,手法很高,也很嗆人。

 這樣兒的罪責,誰敢擔當得起?

 可了解趙樽的人……卻又生生的替他捏了一把冷汗。

 趙樽端立於馬上,並不見他有任何張狂的動作,可一舉一動卻全都是來自天傢皇族纔有的逼人貴氣。他從容地將手上馬鞭遞與鄭二寶,一手拉著馬韁繩,一手輕按在腰間配劍之上,緩緩嚮前走了兩步,在刺耳的抽劍聲裡,那一柄帶著幽幽寒光的寶劍,嗶的抽出——

 劍光一閃,便直指東方青玄。

 「我大晏朝有嚴令,各級官員服飾,不得僭越。東方大人便衣出行,未著錦衣衛官服,本王雖認得你是東方青玄,可本王的劍它卻不識你是錦衣衛的指揮使。」

 這不是蠻不講理麼?

 東方青玄笑容僵硬了一下,似是被他嗆得一陣咳嗽。

 「殿下,錦衣衛如何行事,自有青玄獨斷定奪,如辦的差事兒有錯漏,也自當迴京嚮聖上請罪。而殿下您行軍在外,管理軍中繁重事務最是緊要不過了,何苦又來管青玄這裡的閒事?」

 「哦?」

 趙樽一身親王蟒衣外罩玄黑披風,慢慢悠悠的端坐於馬上。

 「兩年不見,你還真是長進了。」

 說罷,猛一迴頭,聲色俱厲,如冷風拂麵。

 「還在等什麼?搜!」

 「是,殿下——」

 沉喝聲裡,金衛軍將士再無顧慮,直朝馬車方嚮撲了上去。

 要知道,錦衣衛從拱衛司改置之後,在朝廷裡的勢力發展十分迅速,由於有老皇帝撐腰,這幾年來東方青玄張揚跋扈,四處羅織罪狀,屢興大獄,與朝中各級官吏乃至京軍三大營都早已生出嫌隙,這些將士們雖說常年在外徵戰,也對這些鷹犬的事跡有所耳聞,早已恨之入骨,好不容易有了這等機會,自然無不拼盡全力。

 乒裡乓當——

 兩夥人都不是普通人物。

 刀劍相鬥,打得理直氣壯,喊殺聲帶著罵孃聲不絕於耳。

 而衕一時刻,另外一邊兒,除去擠滿了越來越多圍觀的老百姓之外,崇寧縣原本的秩序便沒有打破。設置的關卡處,也已經恢復了正常的檢查供來往通行。

 這時,一行約有二十來人的送葬隊伍,四人抬著棺槓,八人吹吹打打,親族們一個個披麻戴孝,在或高或低的抽泣聲兒裡,將漫天的冥黃紙,撒得城門口四處亂飛。

 「天都擦黑了,送什麼葬?晦氣。」一個守城大兵粗聲粗氣的吼。

 「官爺,俺孃是落井橫死,陰陽先生說時運不正,煞氣則不散,須得亥時入土,出晚殯,離選好的風水地還遠著呢,您看這……」送葬隊伍裡打頭那中年漢子,披著一身混了泥點子的孝佈,不停點頭哈腰的哭著臉解釋。

 「出晚殯?」

 與他們叫嚷那個大兵也是崇寧縣本地人,自是知道本地確有這樣的民間風俗和說法。世人皆尊崇死者為尊,大傢又都是土生土長的鄉親,他犯不著刁難喪傢。

 「走吧走吧走吧——速度點!」

 例行公事的檢查了一遍,城門口便給放了行。而守城大兵們的眼風兒也時不時都望嚮正在不遠處械鬥的金衛軍和錦衣衛,完全被這百年難得一見的盛況給吸引了眼球。

 「豈有此理!錦衣衛也敢惹?」有人邊打邊喊。

 「老子管你他媽什麼衛?叫你小子狂妄,今日非得砍殺了你們不可。」有人似乎更比他還惱。

 錦衣衛的人數較少,金衛軍的人數也不多。

 在纏鬥了約摸有一刻鍾後,明顯還是擅長攻城掠地上陣殺敵的金衛軍佔了上風。眼看,打頭的十餘名金衛軍離東方青玄那一輛黑漆的馬車越來越近,勝負立分。

 「住手!」

 東方青玄突地拔高了聲兒。

 隨即,他莞爾一笑,目光瞟嚮了一直未動聲色的趙樽。

 「殿下,大傢都是自己人,在這裡喊打喊殺的實在不成體統,反而讓百姓們看了笑話去,會說原來朝廷就養了一群自相殘殺的敗類呀?先頭的事情,恕青玄魯莽,殿下隻不過要搜一下車而已,不算什麼大事……」

 說到此處,他微微一挑眉梢,「如風,把馬車打開,讓殿下的人檢查。」

 「是!大都督。」

 剛纔還在那兒執意不肯,現在又突地轉了口風,圍觀之人都心道他這是打不過金衛軍不得不服了軟,心下對晉王爺的敬仰又多了幾分。接下來,人群便齊刷刷的安靜了,原本刀光劍影的械鬥也霎時停了下來。

 眾人的目光,紛紛瞄嚮了那輛黑漆馬車。

 唰的一聲,馬車門便被拉開了,黑綢佈製成的簾子,也撩了起來。

 可裡頭除了東方青玄自己,再沒有一個人。

 又哪裡會有夏初七的影子?

 「殿下,您可看明白了?」東方青玄有氣無力地倚靠在馬車壁上。

 黑漆馬車不算大,車底闆也不厚,有沒有藏人,一覽無餘。

 原來是有持無恐?

 好多人的臉麵都變了,隻有趙樽依舊高冷如常,甚至沒有半點兒意外的情緒,隻盯著東方青玄略有疲態的麵色,淡淡說,「東方大人氣色很差,看來實在病得不輕,可有請太夫診治?」

 「多謝殿下掛心了。」

 東方青玄有些意外這個時候,他還會有心思與他閒話,可麵兒上卻仍是帶著笑意,神色嫵媚而妖嬈,一副不迷死人不甘心的賤樣兒。尤其是在他看嚮趙樽之時,那眉梢眼底的風韻,不知道的人,一定會覺得他簡直是世上最溫柔雅緻的情人,在對他的愛侶絮絮訴說衷腸。

 「殿下,青玄往日裡行為雖說還算謹慎,可仍然得罪了一乾衕僚,以緻誤會癒演癒烈。但旁人不懂我,殿下您應當懂我纔對?自打端上了錦衣衛這一碗飯,青玄若不使點兒手段,又哪裡辦得了案子?您說呢?」

 他笑靨如花,趙樽卻麵色未改。

 「東方大人所言極是。可本王以為,含容終有益,任意易生災。撒什麼種子便結什麼果,謹言慎行,還是免遭惡報得好。」

 「謝殿下指教。」一頷首,東方青柔聲問,「青玄有恙在身,不便陪殿下久聊了。如今,馬車也查了,可以離開了嗎?」

 趙樽冷冷盯住他,不輕不重的擺了擺手。

 「放行。」

 緊張肅殺的氣氛,頓時一掃而空。

 緊接著,刀劍入鞘,劍拔弩張的氛圍,也便徹底沒有了。馬蹄「踏踏」而過,車轆轤「吱呀」轉動,在場眾人闇地裡都鬆了一口氣。馬車路過趙樽時,東方青玄晃了一下車簾,散漫地勾下脣。

 「殿下,找人的遊戲,青玄也喜歡得緊。若需要錦衣衛出手相助,不必與我客氣。」

 趙樽盯著她,淡淡地露出一抹玩味,「東方大人,慢行,小心路滑。」

 黑漆的馬車遠去了,兩個人的對話聽見的人很多,可能理解其中意味兒的人卻很少。直到東方青玄一行人沒有了影子,一直護在趙樽身邊兒的陳景,這纔出了聲兒。

 「爺。」

 趙樽看著城門的方嚮,「如何?」

 陳景恭聲道,「二鬼已經帶了兄弟們摸上去了。」

 二鬼是趙樽身邊十二個侍衛的其中之一,相較於陳景的內斂穩重,那廝更為姦猾圓潤一些。一般乾那種偷雞摸狗,不,那種樑上君子所為之事,都是由他去做。

 剛纔東方青玄在城門口那一招瞞天過海,想通過械鬥引開注意力的「出晚殯」舉動,又怎麼可能會瞞得過老謀深算的趙樽?

 可作為一名領兵親王,在「死人大過天」的習俗麵前,他不可能當場讓老百姓開棺驗屍,萬一裡頭沒有人,那他便得揹上一個不敬死者的罵名。

 隻一個眼神兒,二鬼便跟了上去。

 如果不出意外,就在趙樽先頭將計就計地拖住東方青玄,便關心他「玉體安恙」的那一會兒工夫,那個已經出了城的出殯隊伍,便會落在二鬼的手裡。

 「不可大意,東方青玄為人多狡,搜查和佈控,還得繼續。」

 「是!」

 一個字說完,陳景繼續充當揹景佈。

 正在這當兒,一個滿臉大衚須,身著破舊直裰的精瘦小兒男子便打馬從城門口極快的奔了過來。人剛一下馬,便神色緊張的抱緊了拳頭,麵色煞白的單膝跪地。

 「爺,沒有找到人。」

 「沒有?」趙樽眉頭微微一蹙。

 「是。」看著殿下平靜的麵色下,已經涼了一層的冰霜,二鬼抱緊的拳頭微微一抖,隻語氣還算鎮定,「二鬼奉了爺的命令,帶了十幾個兄弟喬裝成打劫的路匪強盜,硬是把送葬的隊伍給攔截下來了,可卻沒有搜到楚七。」

 「棺材裡,也沒有?」

 趙樽越發冷硬的聲音,讓二鬼嚥了下口水。

 「爺,那些人都是崇寧本地的村民,說是要將人送到望叢縣金沙村的祖墳地入土為安。棺材我也強行讓他們撬開了,可裡頭確實是……隻有一俱老婦的屍身,我仔細都驗過了,決不會是楚七。二鬼以為,東方青玄那人做事從不按常理,錦衣衛的情報網又無孔不入,說不定,說不定他還留了別的後招兒……」

 趙樽擺了擺手,阻止他說下去,「陳景。」

 「屬下在。」

 「去,把東方青玄給本王盯死了。」

 「明白。」

 陳景是當今世上第一流的武術高手,對於官途地位並不熱衷,可因緣際會,卻偏是為了趙樽所用。這個人的優點是絕對忠誠,缺點便是偶爾會給人一種遲鈍的感覺。

 打馬走兩步,他又迴了頭。

 「爺,今日之事,都怪屬下辦事不利,讓東方青玄鑽了空子。」

 「不關你事。」趙樽脣角掠出一個似有若無的弧線,臉上的表情無風無浪,隻是摩挲馬鞭的手指似乎重了幾分,「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早晚而已。」

 陳景有點兒不明白,卻也沒再問,大步離去了。

 另一個自覺「辦事不利」的二鬼略略一抬頭,使勁兒抓了下貼在臉上不太自在的大衚須。

 「爺,接下來怎麼辦?」

 「繼續嚴查各個官道卡哨,尤其方圓十裡地,給本王仔細搜。」

 「方圓十裡?」二鬼急急問。

 趙樽說得極緩,聲音有些冷,「她一定還會留下‘那種’記號,按記號去查——」

 「是!屬下這就去辦。」

 二鬼不懂他傢爺為什麼敢這麼確定,可也隻是應了,便調頭去傳命。

 趙樽麵色依然平淡從容,隻眉峰裡,帶了一抹疑惑。

 他的人馬在沿途的必經官路設卡設伏,猶是與錦衣衛有關的車輛人馬更是一個也沒有放過,可以說蒼蠅都不會漏掉一隻,一個大活人要從眼皮子底下溜過去,怎麼可能。

 眉頭皺得深了幾分,他探手入懷。

 懷裡的東西,是在一個廢棄的別院房間裡找到的——正是楚七之前特製的「眼罩」,它就藏在一個馬桶的揹後,而屋子裡也有住過人的痕跡。一路跟蹤下來,沿途岔道兒,都會搜索到這種類似於「眼罩」的圖標指嚮。她畫得不太明顯,可與他之前瞧過的圖紙一緻。

 那麼,路線便沒有錯。

 人一定還在崇寧……

 除非……

 黑眸一瞇,他突地轉臉喊了一聲。

 「二鬼,迴來!」

 瘦小個子長得猴一樣的二鬼剛入城門口,聞聲兒脊揹激靈了一下,又「哧溜」打馬奔了迴來。

 「爺,您還有何吩咐?」

 趙樽直盯著他,冷冷問,「你開棺的時候,可曾發現異常?」

 搔了下腦袋,二鬼遲疑,「異常?爺,屬下沒有發現。」

 趙樽語氣略重,「仔細想想。」

 思考了一下,二鬼眼珠子滑漉漉轉動著,突然一拍腦門兒。

 「有了。爺,我當時便覺得那口棺材雖然看上去潮濕陳舊,卻是用硬木裹了鐵皮製成的,而從出殯那傢人的衣著服飾來看,不像是使得上那種好棺材的人。但侍母至孝是人之常情,傾傢蕩產為母治喪也是有的,因此我,我就……」

 「愚蠢!」

 趙樽橫他一眼,拍拍馬頭,斜睃,「前頭帶路,追!」

 「爺您也要去?」

 二鬼還未有想明白,趙樽一人一馬卻已經躍出了老遠。

 「本王要親自去看看。」

 「哦……」

 二鬼長聲悠悠的應了,打馬跟了上去。卻又忍不住側頭,帶著詢問的目光望嚮一直緊緊跟隨侍候的鄭二寶,企圖從他臉上找出他傢爺如此在意一個人的原因。

 可鄭二寶也是一橫眼。

 隻給了他一個「你問雜傢,雜傢問誰去」的不屑眼神兒。

 ……

 ……

 冬日的天氣,晝短夜長。

 不一會兒,烏雲未散,雲層黑壓壓低下,天色越發闇了。

 崇寧縣通往錦城府的官道上,東方青玄悠然自得的倚在鋪了軟墊的黑漆馬車裡,一隻手握著趙樽贈送的那本兒《風月心經》,脣角輕彎著,正細細觀看,樣子很是入神。

 突地,不知看到哪個精綵處,他頓了下,輕聲喊。

 「如風,到哪兒了?」

 外頭的如風略略撩開馬車簾子一角,沒有探頭,隻徐徐說,「迴大都督,前方再有十裡便是望叢縣地界了。咱們很快便能與馬千戶他們匯合,隻要一過望叢,便算是離開了晉王爺的天羅地網。」

 「天羅地網?」

 東方青玄復問一下,輕蔑的輕笑了下,目光一轉,眼神兒突地又銳利起來,「你說咱們從清崗出發,一路走得如此隱蔽,晉王為何還是來得那麼快?」

 如風一愣,「屬下不知。」

 彎了下脣角,東方青玄放下手中《風月心經》,笑得妖嬈。

 「本座居然讓一個小丫頭給耍了。」

 如風露出「不明白」的表情來。

 「很簡單,祕密就在標記上。」

 如風麵色大變,遲疑了片刻,纔說:「迴大都督,七小姐每次藉口出恭,確實都留下了標記。每一次的標記,也都是衕樣畫了一隻頭指著方嚮的烏龜。可標記都已被咱們的人抹去,晉王又如何能查?」

 「烏龜?」東方青玄直視過去,脣角撩笑,「那是她在罵本座呢。」

 如風垂下頭去,「大都督,恕屬下愚鈍,實在不知——」

 「如果本座沒有猜錯的話,那烏龜的標記是她佈的明線,目的自然是故意讓咱們看見的。除此之外,她一定還在闇處留下了什麼闇線……一種隻有晉王纔能知道的東西。」

 「不太可能啊。」如風低聲喃喃。

 東方青玄突然一笑,抬頭輕柔的問他。

 「如果沒有,那便是本座的身邊兒……有晉王的細作?」

 如風瞳孔一縮,急急跪地,叩首,「大都督,屬下定當仔細查找,揪出那個吃裡扒外的人來。」

 「本座開個玩笑罷,你還當了真?」東方青玄情緒不明,「起來吧!」

 如風剛謝了恩,遠遠的一名錦衣校尉便奔了過來,氣喘籲籲地喊一聲「報」,下得馬來,顧不得地上的水漬,啪的跪下去。

 「大都督,不好了。」

 「慌什麼?」猛地將書拂在車闆上,東方青玄眉梢一挑,「說。」

 那人抹了下額頭的冷汗,「剛剛得報,晉王親自領了人,又追上去了。他好像是發現了其中的玄機。大都督,我們的人,不敢正麵與殿下沖突,可如何是好?」

 「這麼快?」東方青玄一瞇眼。

 咬了下嘴脣,如風望其麵色,突然抱拳跪地,「大都督,屬下有一計。」

 「說來聽聽。」

 「上迴在驛站,您藉機獻了太子妃的河清海晏圖與晉王,以示相交攜手之意,可他不僅沒有任何表態,卻在得知寧王受傷後,便急匆匆趕往錦城府……那麼,在立儲之事上,他的態度就很明顯了。既然不能為己用,何不……」

 如風說到此,抬頭,眸子掠過一抹狠光。

 「何不怎樣?」東方青玄笑問。

 「藉機除之——」

 「哦?」東方青玄審視的目光微微一瞇,片刻之後纔繼續慢條斯理的道,「如風,你好大的膽,知道謀害皇嗣是什麼罪嗎?」

 如風身子一顫,卻堅定道,「大都督,如果隻是天災呢?」

 東方青玄又笑,「天災?何來的天災?」

 「就在金沙村上頭不過幾裡的地方,便是有名的湔江堰水利工程……隻要,遇到決堤洩洪……那麼,晉王便會消失得無影無蹤。而寧王好大喜功,雖有些謀略,卻絕非我等對手。隻要除去了手握重兵的晉王,皇長孫也便再無顧慮。大都督,如風願意領辦此事,不論成敗,後果皆我一人承當,絕不會讓大都督為難。」

 東方青玄緊繃著的一張如花俊臉,慢慢的緩了下來,聲音又和煦如春風一般。

 「如風,你啊,真得本座之心……快快起來說話。」

 「望大都督成全如風一片忠心。事成之後,如風願一死明志。」

 「好端端的說什麼死不死的?」東方青玄笑著俯身拉他上得馬車,親自拿了潔白的絹巾替他擦拭著,在一陣讓人陶醉的花香之中,他的聲音輕緩得如衕羽毛拂過心髒。

 「你的忠心,本座自是曉得。隻是如今……他還死不得,那個小丫頭更是死不得。」

 如風睫毛眨動得極快,垂著頭,聲音悶了幾分。

 「大都督,恕屬下直言,很多事情都不明白……」

 「譬如?」

 「譬如為何大都督明知道皇長孫在找七小姐,卻又不告訴他此事的真相。還有聖上那邊兒……還有詔獄裡的夏公,又是何意?」

 東方青玄輕笑。

 「本座自有分寸,來人啦,去金沙村接應馬千戶。」

 ……

 ……

 與此衕時,在通往望叢縣金沙村的路上,那個出晚殯的隊伍,一路上號啕大哭的撒著紙線,吹打著哀樂,棺木上綁了一個大旗桿,深一腳淺一腳的踩在泥濘裡,好不淒婉。

 「生死在於天,荒草遮墳場,人生本是苦,離去莫悲傷……」

 唱輓歌的人盡責盡職。

 一唱,冷風似是呼嘯得更烈了。

 就在晃晃悠悠的棺材闆子最下麵一層,夏初七已經從昏迷中醒了過來。可她的手腳還被死死捆住,嘴巴也被堵得嚴嚴的,像一個棕子似的,根本就挪不了分毫。

 唯獨能轉動的,隻有頭部。

 她偏著頭,用堵了破佈的嘴巴不停在棺材闆兒上摩擦著,一點一點的磨,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堵嘴的佈條纔總算鬆了開去。她慢慢吐出來,大口呼吸了幾下,眼睛死死盯住麵前這個黑闇、窄小、幾乎沒有一絲光亮的空間。

 雖然這會兒什麼也瞧不清楚,但她卻可以想象得出來,一個躺在棺材裡的屍體下層空隙的女人,捆成了這副鳥德性,到底是一個多麼悲催的畫麵。

 嘴自由了,她卻沒有喊。

 一動不動,她隻是注意傾聽著外頭的動靜。

 此時的天兒越發闇了,抬棺的人,便沒有發現棺內人的異常。

 事實上,這出晚殯的人並非全都是假的,確實是因傢裡死了老孃,趕了巧兒被錦衣衛給拿捏住。這夥子全都是村子裡的老實人,在錦衣衛的威脅利誘之下,又哪裡敢不從命?

 夏初七閉上了眼睛。

 東方青玄,你妹兒的。

 這是她出了鎏年村的豬籠子之後,混到如今最為悲催的一迴了。往常趙賤人再怎麼苛待她,戲耍她,至少她不用擔心自個兒的小命。可東方妖人那大變態,誰知道他哪個時候會突然心情不好,便畫花了她的臉,或者砍了她的手腳做人彘?

 兩權相害取其輕。

 比起東方妖孽,還是趙賤人沒那麼要命。

 如果他能來把她救出去,往後的事兒,再徐徐圖之好了……

 「快看——!」

 她正在裡頭思考著,棺材外麵原本淒淒愴愴的哀樂吹打聲裡,突然傳來了一道極度驚恐的大喊聲,隨著喊聲而來的,還有另外一種。

 呼——呼——

 嘩——嘩——

 轟——啪——

 一種如衕災難片兒裡,纔能聽見的洪水咆哮聲響了起來。

 她心裡驚詫了一下,難不成這下了兩天暴雨,遇到了泥石流?

 仔細側耳傾聽著,她不知到底出了什麼狀態。可下一瞬,原本一直在走動中的棺材突地被往地下重重一放,外麵那些人的尖叫聲驚恐得已幾近猙獰。

 哀樂停了,輓歌止了。接著,比剛纔還要可怕的呼聲傳了進來。

 「是山洪……山洪來了……」

 「不,不是山洪……好像是湔江堰洩洪了……」

 「洩洪了……快跑啊……」

 「哥……孃,孃她還在棺材裡頭……」

 「快跑啊……來不及了……」

 活人的命,自然比死人都會重要。

 夏初七聽得外頭慌亂陣陣,遠近都是各種嘈雜的聲音,接著,剛纔那些還在為老孃死了哭得死去活來肝腸寸斷的親族們,幾乎都沒有怎麼猶豫,便都隻顧著各自逃命去了,哪裡還能管得了棺材裡的死人?

 如今,那些人連親孃都顧不上了,又怎能顧得上她?

 「快,快把她弄出來……抬著棺材咱們走不遠。」

 一路隨行的一個喬裝錦衣衛,在洪水暴發的呼嘯聲中,突然大吼著說。

 「馬千戶……不行啊,來不及了!釘死了……我們快逃吧……」

 「不行,楊老二,迴來!」

 「馬千戶,快跑啊……」

 「你他孃的,大都督的話也敢……王三,快點!」

 「馬千戶,撬吧……」

 他們的罵聲和對話聲,很快就被洪水肆虐過來的呼嘯聲給淹沒了。可夏初七卻還是能夠感受得到,棺材被撬得「咚咚」作響。

 可不過一瞬,昏闇的天空下,更大的洪峰惡魔一般湧了過來,蓆捲了所到之處,眼看遠處的房捨樹木被淹沒,恐懼感終於戰勝了責任心。人之將死,什麼任務都是空談。剩下來的兩名錦衣衛對視一眼,幾乎是不約而衕的拔腿就跑。

 「你們他媽的……迴來!」

 轟——嘩——嗚——轟——

 風聲、水聲、沖擊聲……洪水猛如獸,其勢排山倒海。

 夏初七雙眼瞪大了。

 可她此時手腳被綁住,又哪裡有逃生的可能?

 耳朵裡仔細辨別著,她也聽見了山洪越來越近的聲音,卻再也聽不見那個馬千戶的喊聲了。

 腦袋使勁兒撞著棺材,她拔高了聲音大喊。

 「餵!殺千刀的錦衣衛!你們他媽的給老子把棺材撬開再跑啊。」

 自是沒有人再迴答她。

 看著黑漆漆的棺材闆兒,她突然莞爾一笑。

 媽的,連死了還要拉上一俱死屍墊揹,這什麼狗屁的命運?

 這樣兒離奇的死法……也太悲催了!

 緩緩的,她閉上了眼睛。

 說不定,一覺醒過來,她還在佔色傢的別墅裡,拿著小鏡子照來照去。

 說不定,等她再睜開眼睛,哈,發現全他媽都是一場夢。

 「主子爺啊,不能過去。山洪來了……」

 一道比鴨公還要怪異尖細的尖叫聲兒,因為緊張和害怕幾乎完全變了形,可卻還是讓她捕捉到了那熟悉感,噌的一下睜開眼睛。

 鄭二寶?他喊主子爺?

 趙樽來了?

 「爺……」

 「殿下……殿下……快……拉住殿下……」

 「你們快跑。不許過來!」

 一道比一道來得更急更重的喊聲,伴著洪水野獸一樣猙獰的咆哮聲,讓一直身在黑闇棺材裡的夏初七,心髒懸得都快要蹦出喉嚨口了。

 趙賤人他……這樣的情況,還敢來救她?

 「彭——」

 未及多想,一個極重的撞擊,如衕死亡逼近般打了出來,她覺得整個棺材被巨浪推出了老遠,緊接著便晃動了起來。而她的腦袋也撞在了棺材闆兒上,撞得眼冒金星。

 她知道,棺材被山洪給沖走了……

 下一瞬,上頭突如其來的重物墜落的「咚」聲裡,棺材受到了巨大震動,往下沉了一點,好像一下子便捲入了驚濤駭浪一般。

 很明顯,有人俯在了棺材闆上方。

 果然,接著便傳來趙樽略略發沉的聲音。

 「楚七!」

 舌頭打了下滑,夏初七眼眶一熱。

 「我在……餵,我在裡頭……」

 她不知道他聽見了自己的聲音沒有,沒有聽到反應,又用力拿腦袋撞了下棺材闆子。可下一瞬,又一波激流猛打過來,把她連衕棺材翻了好幾轉,又沖擊出了好遠,纔捲裹進了巨大的滔天洪浪裡。

 一下下的沖擊,撞得她頭暈目眩。

 好在,她也沒忘了,棺材上頭還有人。

 腦袋又重重磕一下棺材闆兒,她大聲喊。

 「餵,你先想辦法弄我出去,裡頭開始滲水了……一會兒我得被淹死。」

 外頭沒有聲音。

 不,應該說,是沒有趙樽的聲音。她隻能聽見,咆哮的洪水一浪捲一浪,捲著棺材闆子撞擊在樹木上,撞擊在巖石上,發出彭彭彭的巨震聲。每一下,都似乎敲擊在了她的心髒上。

 不管想象外頭成什麼樣子了,她一陣發慌。

 「餵,趙樽……你怎麼樣?」

 她撞頭,可他還是沒有迴答她。

 驚駭了一下。

 她尋思,難不成,那賤人被洪水捲走了?

 這……要不要這樣殘忍啊?讓她在臨死之前還欠上一條人命債?下輩子再去投胎,可怎麼好意思?

 原則上來說,夏初七是一個好人。

 這樣兒的猜想,讓她嗓子眼兒裡像堵了稻草,心窩兒裡也有點兒不太舒服,喊出口來的聲音更是淒厲了幾分。

 「趙樽?餵,趙樽——你說話。說話呀!」

 「鬼叫什麼?閉嘴!」

 外頭突地傳來他冷冷的呵斥聲,讓她一下子鬆了口氣。

 「老子是怕你死了,沒人還我鏡子。再上閻王那兒去參我一本,說我欠你一條人命,那我不是去了陰曹地府,還得賠你銀子?」

 沒搭理她欠扁的詞兒,趙樽許久,纔低低說了句。

 「再忍一會。」

 這一口棺材是木質的沒錯,可外頭裹了一層鐵皮兒,一時半會兒的也砍不斷,而且因為習俗,那棺材釘也是釘得極死,此時又不是正常情況,僅僅隻是洪水的沖擊都會有生命危險了,更何況還要想辦法撬開一口棺材?

 夏初七可以想象。

 在劍砍棺材的「咚咚」聲和洪水的呼嘯聲裡,她扯了下嘴角,準備笑著安慰一下那個傢夥的情緒,可之前為了磨去堵嘴的破佈,好像嘴上磨破了皮兒,痛得她「嘶」了一聲兒。

 「嗆水了?」他問。

 沒想到這廝的耳力這麼好?

 大概上頭已經砍開了一些縫隙,在洪浪的沖下,時不時湧進來的水,確實已經開始漫嚮她的耳朵了。而她捆著平躺在裡麵又無法坐起來。如果繼續下去,用不了多久,她猜便會漫過頭頂。

 可告訴他又有什麼用呢?

 掙紮一下,她盡量往上伸長脖子,笑著迴答。

 「不著急,你慢慢兒砍,我在裡麵舒坦著呢,還有女鬼陪著。」

 「啪——啪——啪——」這是利劍與棺材闆相撞的聲音。

 「彭——彭——彭——轟——」這是洪水在不停的奔騰捲裹中,託著棺材與一路上的障礙物撞碰時發現的咆哮聲。

 水流的速度極快,棺材越飄越遠,湧入的洪水越來越多。

 很快便要沒頂了——

 夏初七深呼吸一下,屏緊了口鼻,長頸鹿一般伸長了脖子。

 她可不想吃幾口屍水進去,那不得惡心一輩子?

 一想到上頭的屍體大媽,她胃裡便有點兒翻騰,很想大聲催一下上頭的趙樽快點兒。可人傢好歹也是為了救她的小命兒纔沖過來的,還是他的安全更要緊,誰讓她是一個善良的姑孃呢?

 她靜靜的等待。

 「還舒坦著呢?」

 上頭突地又傳來趙樽不冷不熱的聲音。

 感覺到頭發都蕩進了水裡,夏初七憋了一口氣。

 「還成,挺舒坦!」

 原本她隻是為了鼓舞那貨的士氣來著。她哪裡會知道,一聽這話,那貨還果真就住了手,慢慢悠悠的說,「那爺先走了,你在裡頭慢慢舒坦著。」

 「餵餵餵!」

 心裡一緊,她使勁兒拿頭撞著棺材,惡狠狠的吼。

 「你要敢走了,老子下輩子做鬼也不會放過你。你說我搞成今天這樣兒都怨誰啊?不都是怨你?沒有你,我能認識那東方妖人嗎?不都是你害我的嗎……你這個……咳咳……王八蛋……吃水了我……」

 啪——

 一個重重的物體落水聲後,她頭頂上的夾闆「咯吱」一響。

 很快,眼前便出現了一個影影綽綽的人影。

 在滔天洪水反射出來的炫目白光中,那人如衕天神降臨一般,雖渾身濕透卻姿態雍容,雖衣袍還在洪水的沖擊之下,仍是風華盡顯。這個本該隻會出現在皇庭高門,享受人人跪拜的尊榮,讓天下女子仰望他風姿的傢夥。這會兒卻趴在棺材闆兒的上方,不冷不熱的俯視著她,麵色淡定從容,用一種秦淮畫舫上談論古今風流的姿態,麵對著吃人的洪水巨浪。

 他是個王爺,沒有必要這樣做的?

 這一瞬間,夏初七是震撼的。

 「眼珠子掉了。」

 他譏誚一聲,把死到臨頭還在犯花癡的她給拎了起來。

 那女屍已經被推下洪水裡了。

 可瞧著這棺材上的情形,夏初七卻是恍然大悟一般反應了過來。

 一想,剛纔的崇拜之情全沒了。

 原來這貨先頭便已經都把棺材給劈開了,見她不肯討饒還偏偏故意惡心她一下,讓她吃了幾口水忍不住喊了纔救她。丫也太缺德了。哼了一聲,她使勁兒甩了一下頭上的水,努著嘴看嚮棺材裡頭被水淹掉的包袱。

 「餵,幫拿一下,我的東西……」

 那可是她好不容易纔嚮東方妖孽爭取來的,裁縫店裡製成的內衣褲,還沒穿上身呢,要是沒了多可惜?趙樽嘴角抽了下,將包袱拎了起來,掛在胳膊上,這纔開始割她身上的繩子。

 夏初七像一隻小蝦米似的趴在被他翻過來當承載物的厚厚棺材闆兒上,大大呼吸了幾口空氣,環顧著已經山河變色了的週圍環境,覺著這口棺材也真是神奇,飄浮的效果還真是好。

 「算你命大,碰上了老子。」他收拾好繩子,還順了下她的衣裳。

 嗆了下口水,夏初七看著他,蹙緊了眉頭。

 「這句話,好像有點兒耳熟?」不正是她說過的嗎?

 「往後,爺便不欠你了。」他的聲音,依舊沒有半點熱度。

 夏初七自是知道他指的是什麼,不就是第一迴見麵的「救命之恩」麼?原來他都記得啊?可她哪有那麼好心能讓他輕易就還上債?

 抿嘴一樂,她嗤了一聲。

 「說得好像你是為了還我人情,纔救我的一樣?」

 冷冷的掃他一眼,趙樽給了一個「正是如此」的眼神兒,便未開口。

 夏初七嘴角狠狠一抽。

 為了自傢的小命兒安全起見,她一隻手攀著棺材闆子,一隻手死死揪住趙樽的胳膊,在洪水一浪大過一浪的撞擊裡,笑瞇瞇開口。

 「行吧,我可不像你那麼沒人性,反正咱們現在還能不能活下都是個問題,兩清便兩清了,誰也不欠著誰,正好。」

 他沒有搭理她。

 或者說,他沒閒工夫搭理她。

 一雙黑眸淺瞇著,他從容地觀察著週圍的環境。

 剛纔那一的洪水來得很急,不可能是因為暴雨而突發的山洪。而應該是金沙村上遊的湔江堰閘口開流放出來的洪水。很有可能,這次災難不僅僅是他們,指不定整個下遊的村莊城鎮都會被洪水淹沒掉……

 他在思考。

 夏初七也在思考。

 一塊棺材闆兒,載著兩個人在水裡顛來倒去,水流怒叱湍急,天色也越發闇了起來,四週的環境她根本就沒法兒看得清楚。第一次見識到洪水威力的她,總算知道了厲害,這雷霆萬鈞之勢,簡直比她以前看過的災難片裡的世界末日還要讓人恐懼。

 最憋屈的是,如今這情況,他們根本就無法找地方靠岸。

 一直憋著,也知道憋了多久,她呸了下水,忍不住嘟囔了一聲。

 「餵,我內急。」

 「憋著。」趙樽眼皮兒都沒抬。

 「憋不住了,咋辦?」她瞪眼。

 「就水裡。」他漫不經心的蹙眉。

 夏初七喉嚨口噎了下,張了張嘴,故意惡心他,「我大便。」

 他麵孔僵硬了一下,視線總算從黑壓壓的天際拉到了她的臉上。慢悠悠的,又拋出了一句,「那便拉在褲子裡……」

 「……」

 不再搭理他,夏初七青白著一張小臉,在冰冷的水裡泡裡,身子骨冷得透透的,又覺得有一些滑稽。

 這人的生命,也太神奇了。

 以為要掛掉了。救她的人,居然是他……

 可如今在這個比《魯濱遜漂流記》還要遙遠漫長的飄流旅程中,與一個帥得不像人間凡物的古代美男兒衕趴在一個棺材闆兒上,還是以這樣的德性來趴著,她覺得還是缺少了一點詩情畫意。

 靜默中,不知過了多久,也不知道離他們被洪水沖走的地方究竟有多遠了,等水流速度終於慢下來時,她再往四處一看,發現在洪水的大麵積沖壓之下,兩人所處的環境幾乎變成了一片汪洋大海。

 那感覺,彷彿全世界都被淹沒了……四麵八方,看不到方嚮。

 完犢子了。

 她頭暈眼花,又要小命休矣?而這迴,連棺材都備好了?

 又飄了一段,就在她想要沖著天老爺大吼幾句撒氣的時候,她眼睛突地一瞇,有氣無力的手死死捏住趙樽的胳膊,望嚮了遠方一個彷彿是飄在「汪洋大海」中的一座山。

 「餵,快看,那裡!」

 那裡應該是一處大山,因為地勢較高,雖說四週都淹沒了,可它還巍峨的存在著,像一座僅有的孤島,成為了她此刻最為嚮往的地方。

 「抓好棺材闆……」趙樽自然也看見了,聲音卻比她從容得多。

 「我說,換一個稱呼,可行?」夏初七瞥他一眼。

 「嗯?」他似乎不明白。

 「不如叫它‘救水浮木’吧?什麼棺材闆兒?聽著就隔應死人了,我可不樂意跟你死在一處,還要裝在一口棺材裡……想想就可怕。」

 趙樽看著她直翻白眼兒的樣子,淡定的說,「那你鬆手!趕緊從爺的棺材闆上,滾下去。」

 「你的棺材闆兒?」夏初七一噎,撇著嘴給了他一肘子,「明明就是老子的棺材闆兒好吧?啥時候變成你的了?」

 嘴角微微一牽,趙樽懶洋洋打量她,「行,本就是你的棺材闆兒。死進去吧?」

 一下子被堵了嘴,夏初七纔發現又被他給繞進去了。

 媽的!

 她正在心下低罵,那個被她罵的男人,卻突地一下裹住了她的腰身,又換上了冷不溜啾的命令式語氣,「不想死就抓緊,速度劃過去。」

 「劃過去?」夏初七斜睃他一眼,手上不停的配合著他劃水,嘴上卻忍不住嘴賤的奚落,「你不是會武功嗎?」

 眼風都沒有給她一個,他嗯了聲,「怎麼?」

 「你可以抱著我,騰空而起……唰的一下,就飛到對岸去了啊?對了,那種輕功叫什麼來著?水上飄,還是萍蹤掠影……來來來,大俠,讓姑孃我感受一下……飛一樣的感覺。」

 趙樽目光頗為高冷,像看神經病一樣的掃她一眼。

 「劃!再聒譟,踹你下去。」

 歎息一下,她無奈的撇了撇嘴,鄙視地望嚮他,「我還以為你多厲害呢?原來就會拿把劍舞來舞去的裝腔作勢啊?」

 趙樽不為所動,麵色未改的哼一下。

 「你說的那是人嗎?那是鳥。」

 「噢。」她恍然大悟一般,「你傢那頭大鳥,也不知道行不行啊?」

 「……」猛地一鬆手,趙樽作勢便要甩她下去。

 嘿嘿一笑,夏初七見狀趕緊抱緊了他的手臂,咧了下嘴,又痛得嘶了一聲,這纔皮笑肉不笑的解釋,「開個玩笑嘛,不要生氣。你看如今我倆這環境。前無村,後無店,整一個從平原到大海的感覺,不說點兒笑話,還能活得下去嗎?其實我說的那些武功啊,都是我以前在武俠小說裡看到的,你真不會嗎?」

 「武俠小說?」他一挑眉,眼底又掠過一抹她熟悉的不懂。

 得意的瞇起眼兒,夏初七笑得好生可愛。

 「就是話本,話本你可知道?」

 趙樽淡淡嗯了一聲,似是有興緻聽下去。

 好不容易有了個聽眾,夏初七在棺材裡憋了許久的情緒泛濫了。

 「嗯,武俠小說呢,差不多就像話本一樣的。裡頭主要就講一些打打殺殺的江湖故事。等有機會,我給你講啊,我看過的小說可多了,保管比你看的那些個話本更有趣。就算是你喜歡的那種小黃本,我也可以給你講,或者直接幫你寫出來啊?隻要你肯付我銀子,保管要什麼口味就有什麼口味,你喜歡什麼樣的?」

 「……」他瞄她一眼,眉頭都皺緊了。

 又嘻嘻撞了下他的胳膊肘兒,夏初七潤了下嘴巴,「哎我說,你這什麼眼神兒啊?咱倆都這麼好哥們兒了,又做什麼這麼客氣?有好處嘛大傢一起共享,對不對?我倆要是還有命活著迴去呢,你往後便對我好一點,不要再誆我的銀子就成。我這個人,人品還是很好的,那我一定會真心誠意的輔佐你,助你君臨天下如何?或者你不喜歡江山,喜歡美人兒?就那個東方妖人的妹妹,那個什麼太子妃,是不是你的夢中情人啦,你要想睡了她,我也可以幫忙的,就是價格嘛,親兄弟還得明算賬……」

 「你閉嘴!」

 她微微張開的嘴巴頓住了,「咋?」

 「聒譟人。」

 輕咳了下,夏初七抿了抿嘴巴。

 「我這個人一緊張吧……話就特別多。最主要的是……如果我不說話轉移一下注意力,就一直會想要拉……粑粑……」

 「……」

 「哈哈哈……」

 瞪她一眼,趙樽似是懶得理她了。自己動手把從她身上割下來的繩子打成了死結,從容不迫的拴捆在那個棺材闆兒上,這纔拉著繩子的一頭,又用另外一隻手攬緊了她的腰身,一雙尊貴的黑皮皁靴在闆子上一蹬,藉助那股子力量,一個神採英拔的輕躍便上了岸,然後又用繩子拉扯著,把那個棺材闆子拉了過來,扯上了岸。

 瞧著他做的這一切,夏初七有些佩服。

 這個人的心思實在縝密,看來古代的封建王爺,還真是不能小覷。

 冷得打了個噴嚏,她走近了,打趣兒他。

 「你剛纔這一下,也算是輕功吧?隻是距離近了點哈?」

 晉王爺拉扯著棺材闆兒,麵無表情的往山坡走,不搭理她。

 夏初七緊緊跟在後頭,雙手一陣比劃,「阿唷,沒有關繫啦,你也不用灰心,沒事兒就多練練。往後啊,肯定能像鳥一樣飛的。」

 「閉上你的嘴,給你十兩。」他頓步,突地迴頭。

 瞥了他一眼,夏初七心裡頭一陣闇笑。

 原來這貨煩人聒譟啊?這一招兒有用,還能賺銀子?一唸至此,往常無數的怨唸都沒有了,她吹了一聲兒口哨,緊跟著他往這座山的高處走,就琢磨著要怎樣多弄點兒錢。

 歪了歪嘴角,她計上心來,又用手肘碰了他一下。

 「又怎麼?」他不耐煩了。

 夏初七指了指自個兒緊閉的嘴巴,又搖頭,示意他,她不會開口。一開口那十兩可就飛了。

 他輕哼聲,「有話就說。」

 看得出來,這貨已經徹底受夠她了。

 可開玩笑,好不容易有機會,隻賺十兩銀子怎麼夠?

 夏初七微微張開嘴,無聲的比劃了幾個字。

 「一百兩銀子……」

 沒有理會她的張牙舞爪,趙樽觀察下週圍環境,丟下那個棺材闆兒,便加快了腳步,繼續往山的更高處走。

 夏初七聳了聳肩膀。

 她心知,下頭的洪水越來越大,也不知道洩洪的流量還會有多少,他們兩個今兒晚上必須先找一個更高的地方歇腳。

 等洪水退去,或者等天亮了,再想別的辦法。

 小跑著跟在他後頭,她瞄著他的揹影。一頭束著黑玉冠的烏黑長發濕著水,一襲玄黑的披風也浸得濕透了,可他腳步邁得沉穩有力,不急不徐,那威嚴,那風姿,在這樣一個倒黴催的地方,也半點不減半分尊貴高華。而且,雖說他衣袍寬大,袖口飄飄,浸了水也沒有那種緊貼的肉感。可也不知道怎麼的,每一次看到他濕身的樣子,她就會情不自禁的口乾舌燥,覺得自個兒純潔的思想開始往無節操的方嚮發展。

 咳!

 她咳了一下。

 他眼睛都不瞄她了。

 歎口氣,她又重重咳一下,指了指自己的嘴。心裡頭十分了然,一個人沒事兒乾咳,比起她聒譟的時候來,會更加要人命。

 終於,在她第五次乾咳的時候,他說話了。

 「說吧,十兩不少。」

 丫果然懂得起。夏初七哈哈大笑,「等的就是你這句話了。」

 他一臉狐疑的看著她。

 叉著腰,掂著腳,晃著腦袋,她一臉的賤笑,「我要大便。」

 趙樽半眼都沒有多瞧她,「還要爺幫你?」

 攤開手,她笑得更賤了,「沒草紙,藉你巾帕一用?」

 趙賤人是一個極愛講究的貨,身上隨時都放著月毓給他準備好的巾帕,就像他這個人一樣,香氣幽幽的,十分好聞。雖然他不太情願,可終是受不住她的軟磨硬泡,還是遞了過去。夏初七舒舒服服地尋了一個避風的所在解決了個人問題,纔一路小跑著跟上了他。

 可想到能賺銀子,她那嘴巴,根本就停不下來。

 「東方青玄那個人麵獸心的烏龜王八蛋,等我再見到他,必定要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剁了他的心摳了他的胃做成麵餅給你傢的大鳥吃……」

 她不得不承認,趙樽的防譟音能力還是很強的。接下來不管她怎麼說,他都沒有再掏銀子來換她閉嘴。難道說,之前那十兩,是因為她提到那個太子妃的話觸到了他?

 難解!

 她一路罵著東方青玄,他始終默然不語。一直等到兩個人在山腰上尋到一處可以暫時落腳的地方。他纔停了下來,看著她,冷言冷語。

 「聰明的,你就少惹他。」

 「是我要惹他麼?奇怪!顯然是他故意針對我吧?」

 他沒有迴答,一直走入那個凹形的,小得都幾乎不能稱為山洞的山坳子裡,掃了下四週的環境,又在犄角旮旯裡找了一把乾草,掏出火鐮點燃了,纔似乎很隨意很慵懶的用他低沉的聲音問。

 「他為何要針對你?」

 心裡蜇了下,夏初七別開視線,不好正麵迴答。

 「我哪兒會知道?估計是看我長得漂亮吧……哎,自古紅顏多薄命啊。是吧?就像你今兒,沖冠一怒為紅顏……」

 趙樽脊揹一僵,舉著手中用乾草紮成的火把,微微低頭,一動不動的看著她,皺起了眉頭,「楚七,你的臉……」

 幾乎是下意識的,夏初七捂上臉,包括額頭,心跳到了喉嚨口。

 「我的臉怎麼了?」

 趙樽一瞇眼,冷哼,「臉皮太厚,都掉地下了。」

 靠!嚇死她了。

 使勁兒撥拉了幾下濕濕的劉海,她鬆了一口氣。

 看來她額頭上的膚蠟,沒有化掉。

 賤人,總這麼一本正經的損人。

 這個小小的凹型山洞裡,看上去極像獵人山上打獵時居住過的,裡頭除了備有一些生火的木柴,還有一大堆的乾草鋪在一個地勢較高的石臺上。可除了那塊兒風化過的大石闆,整個山洞裡的地麵,都被外頭流進來的雨水浸濕了,沒有辦法落腳。

 兩個人,擠在一塊兒石闆上睡覺?

 夏初七偷瞄著他,思考著到底誰比較吃虧的問題。

 趙樽一直沒有說話。

 看得出來他是一個野外生存的高手,都不需要她動作,他一個人很快便把柴火給架了起來,用乾草引火點燃了一個大火堆,等火燃燒得足夠旺了,他也不理她會如何,自個兒舒心的解開披風,脫下外袍來,一本正經地烤他的衣服。

 環抱著手臂,夏初七坐在他邊兒上烤火。

 「這個地方還是很不錯的,像一個小溶洞,又透氣又通風。真是偷情的好所在。」

 她其實就是那麼順嘴兒一說,可那話從嘴裡冒出來了,再咂摸一下滋味兒,纔發現兩個人孤男寡女的在一處,一個姑孃傢說出這樣的話來,其中的闇示性實在太強,很容易讓人產生誤會。

 好在,趙樽眼皮兒都沒有抬一下。似乎根本就不理解「偷情」什麼意思?

 真好!真好!

 夏初七嘴角翹起一個自得的笑意,笑瞇瞇的靠近了一點。

 「餵,我餓了。」

 「沒吃飯?」他掃過來一眼,冷冷的。

 作勢苦歎了一下,她雙眼都快著火了,「東方青玄真是一個變態,不給我吃喝,說我吃了喝了,動不動就出恭……哎,對了,我說你都有發現我留下來的記號吧?」

 「嗯。」

 趙樽抿了下脣,想想,又翻過外袍來,從裡頭掏出她留下來的第一個記號,丟給她。

 「你的眼罩。」

 「……咳!」

 夏初七差點兒被口水嗆著。

 這一迴,不用他再說,她便閉上了嘴。

 那一天臨行之前,她不知道東方青玄會帶她去哪兒,想著萬一陳景找過來,也能確定一個大概的位置。於是,除了在床褥下留下一個比較容易找的小內褲故意讓東方青玄發現之外,又在馬桶後頭丟下了一個「眼罩」。

 原也不抱什麼希望,哪兒會想到,真能被趙樽給找出來?

 強大的偵察能力啊!

 她感慨一下,把那內衣放入自傢包袱裡,瞄著他在火光中越發冷硬尊華的俊臉,又輕咳了一下,似是而非的笑了聲,「其實吧,它不叫眼罩,也不是什麼武器。我那迴是逗你玩的呢……」

 「哦?那它是什麼?」

 趙樽慢悠悠看過來,問得十分正經嚴肅,以至於夏初七想要調戲一下他,都覺得太過殘忍猥瑣。

 「呵呵呵,爺,此情此景,不宜談論此物。」

 輕唔了下,趙樽懶洋洋的翻著他的披風,慵懶沙啞地道,「爺也是逗你玩的。」

 「……」原來這貨一直都知道?

 夏初七瞪圓了雙眼。

 他靜靜地掃她一眼,沒了下文,也不再表態。

 她瞪著他,一直瞪著他。

 他皺下了眉頭,索性調轉開頭去,不讓她再瞧他的臉。

 眨巴了幾下眼睛,夏初七轉來轉去瞪了幾迴,他都不搭理,她一個人便有些無聊了。斂住神色託著腮幫坐著想了一會兒,她突然道,「餵,你不覺得嗎?今兒這洪水來得蹊蹺啊?」

 趙樽望嚮她,目光稍稍詫異了一下,纔從容的說,「金沙村上遊,是蜀地最大的一個水利工程,稱為湔江堰。」

 與他說話,比較費正常人的腦子。

 可好在夏初七夠聰明,一聽便意會到了其中的意味兒。如果她沒有料錯,這次的洪水便是由那個湔江堰決堤或者是洩洪下來的。可到底是人為,還是意外呢?

 激靈一下,她道,「會不會是東方青玄乾的?」

 「不知。」趙樽迴答得雲淡風輕。

 「肯定是他,那個王八蛋什麼壞事兒都乾得出來。」想到在東方青玄那裡吃得苦處,夏初七恨不得弄死他,當然是一門心思的想把一切責任都往他身上推了。

 又眨下眼,她歪著頭看他,「按照你們那個《大晏律》,縱火罪、殺人罪、洩洪罪……這樣兒的該判幾年?」

 趙樽烤衣的動作,終於頓住了。

 愣了一下,他便抓住了她話裡頭的字眼兒,「你是哪國人?」

 「我……」發現了自傢的語病,夏初七小手濛住嘴巴,咕噥,「我是中國人。」

 「中國?此國在何處?」

 為了避免被人當成人型怪物來拷打,夏初七大大的翻了一個白眼,哈哈一樂,「還真信了?去!我就是咱大晏朝錦城府清崗縣鎏年村的人,不是都說過了麼?」

 他沉默片刻,又轉過眸子,不再相問。

 吐了口氣,夏初七有氣無力的問,「餵,身上有沒有吃的?」

 他淡淡道:「無。」

 搓了搓手,夏初七抱著自個兒可憐巴巴的小身闆兒,「大哥,大爺,大俠,大主子爺……我又冷又餓,餓死了誰替你辦事兒啊是不?你得為長遠考慮啊?」

 「等著。」幽闇的眸子瞟她一眼,趙樽終於皺了下眉頭,站起身來,「看著火。」

 說完,他披上那大氅兒,大步往洞外走去。

 沖著他挺秀高頎的揹影吐了吐舌頭,夏初七似笑非笑的喊了一句,「爺,一會兒你進來的時候,記得先喊一嗓子啊,我要脫了衣服烤乾呢……」

 趙樽沒有迴頭,也沒有迴答,隻腳步放得更大了。

 籲……

 走到洞口瞄了一眼,見他走遠了,夏初七纔迴到火堆邊兒上。

 事實上,她本身也是一個野外生存能力極強的人。當初能從豬籠子裡逃生便可見一斑了。這些個小事兒如果能難倒她,便真會丟了她前世那個紅刺特戰隊的臉了。

 可她是個女人啊,有男人在的時候,何必要自個兒動手?

 再說,能讓古代的封建王爺替自個兒服務,多爽啊?更何況那趙賤人幾次三番的戲弄於她,這也算小小的讓他吃一次闇虧了。

 迅速的脫掉外套,用一根柴火架起來,在火堆上烤著,等烤得差不多半乾了,她纔又把裡衣通通脫下,又穿上外套,開始烤裡衣,還順便在包袱裡翻找了一套內衣褲來烤上,想著等會兒能舒舒服服的穿著它們,在這裡吃著烤山珍,伴著一個大美男睡一覺,頓時覺得什麼事兒都不是事兒了。

 「你是我的小呀小蘋果,怎樣愛你都不嫌多……」

 樂觀的人,就是這麼實在,再惡劣的環境都能過得舒心。

 哼著走音的調子,她把身上的衣服收拾齊整了,又脫下腳上早就泡得一塌餬塗的靴子來烤。靴子冒著青煙兒,發出一股子怪怪的味兒,她揉了揉鼻子,正嫌棄著自個兒,便聽得外頭響起一道熟悉的嗓音兒。

 「好了嗎?」

 「好了好了,進來吧。」

 夏初七隨口笑應著,不怎麼在意的光著腳丫子連著一截小腿兒,肆無忌憚的晃來晃去,拿烤鞋當烤雞。於是乎,趙樽一入洞口,便瞧見了一雙白嫩嫩的小腳丫子,在火邊兒上晃啊晃啊。

 他眼神兒別了開,聲音涼了幾分,「把鞋穿上。」

 「鞋還濕著呢?乾嗎要穿上?」

 放下靴子來,夏初七又使勁兒捲了幾圈褲子腿兒,纔樂呵呵的跑過去,「來來來,我看看啊,我們傢主了爺都弄到什麼好吃的了?」

 將那兩條在岸邊兒巖縫積水裡捉到的魚遞給她,趙樽嘴脣動了動,想忍,似乎又忍無可忍,「小姑孃在男子麵前不穿鞋,成何體統?」

 「……不是吧你?」

 無語了一下,夏初七「噗嗤」一聲笑了起來。

 她差一點兒就忘了,這裡是大晏王朝,是一個結了婚的婦人在別的男子麵前露一下腳便會被視為失貞需要自殺謝罪的地方,而她的麵前的也不是一個現代的潮男,而是一個思想古舊的封建王爺。去,他哪兒又會知道,在她的那個時代,不要說露腳了,就是露胳膊露腿兒露半邊米米都沒有人會說什麼。

 「老古闆。」

 低咕著罵了聲兒,為了不讓他的視線沒處放,也為了烤魚裡不滲入香港腳的味道,雖說靴子壓根兒沒有乾,她還是極不情願的穿了進去,然後纔拎起那兩條用草莖串起來的魚瞧了瞧。

 「這個……要怎麼弄?」

 趙樽看著他,眼神古怪,「你不是會128種本王沒有見過沒有吃過的營養美食?」

 夏初七一愣,又笑,「爺,您老的記性可真好。」掏了掏耳朵,她纔笑瞇瞇的接著說,「可我不喜歡剖魚……再說,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這荒山野嶺的,什麼配料都沒有,哪裡來的美食?不如你先剖了,我再來烤?」

 趙樽情緒不定的盯她一眼,再次拎著魚出了山洞。

 嘖嘖,今兒這位真好使喚!

 迴頭讓她來做爺,他做僕役,該有多爽?讓他乾嗎就乾嗎,想想就樂呵。

 這一迴沒有用多久,趙樽便用樹葉子裹了兩條剖好又洗過的魚進來,再次丟給了她。在她歡天喜地的贊美聲裡,淡淡的開口。

 「兩條魚,值十兩。剖魚,十兩。洗魚,十兩。如此算來,你便還欠爺二十兩。先吃,待飽了再來替爺捶揹。」

 「……啊?」

 什麼人啦!

 荒郊野外都哥們兒了,還要給錢?

 恨恨的接過魚來,夏初七這迴沒再指望他堂堂一個王爺會為她烤魚了,而且她也付不起那價錢。想像著麵前是一個燒烤攤兒,她在吃著川味的烤魚,墊上一點兒蔥段和薑片,放上一點兒花椒粉,放灑上一點辣椒麵……

 咕嚕……

 很不爭氣的,她吞了吞口水。

 「東方青玄想從你嘴裡知道些什麼?」沒想到,趙樽會突然問。

 夏初七也想知道這個問題。

 可她心知東方青玄是因為識破了原身夏草的身份,而且極有可能還是一個不太光綵的身份,所以纔會擄了她,又哪裡敢在趙樽麵前吐露半個字兒?

 她聞著魚香味兒,直嚥唾沫,「那誰知道他的啊?不過你看他那種人,雖長了一副好皮囊,可一看便知是那種下作的神經病。又無恥又陰險,估計覺得我不順從他,瞧我不太順眼,便尋思要整死我。」

 趙樽瞥了她一眼,目光深了深,卻未反駁。

 夏初七心知他不會相信這樣的說辭。

 可他既然沒有再問,她也不會主動去提起。

 慢慢悠悠的烤著魚,想著接下來的漫漫長夜,再看看火光跳躍下,那趙賤人稜角越發深邃好看的臉孔,她越發覺得這個夜晚……嗯,似乎還算不錯。

 原本她良心發現的時候想好了,等烤完魚吃了,自個兒也出去避上一避,讓他把身上那身濕衣服都扒拔下來烤乾了再穿。

 可還沒有等她把魚給烤明白,外頭便「唏哩嘩啦」的下起雨來。不到片刻,那雨勢便成了傾盆,暴雨一洩如注,除了這個山洞可以避雨,再沒有了去處。

 內疚了一下,她把一條烤好的魚遞給他。

 「諾,吃吧?」

 「不用。」

 「小心眼兒,我不收費的。」

 斜斜地倚在石壁上,趙樽撩她一眼,「不餓。」

 「行,你不餓最好。」笑出幾顆小白尖牙,夏初七使勁兒咬了一口實在寡淡的魚肉。大概實在餓得狠了,她發現竟然十分的美味兒,比她以往吃過的所有魚肉都要鮮嫩。

 「唯一的缺點,就是少了鹽。」

 她一個人自說自話,他照常不搭理。

 等她一氣呵成的把兩條魚都啃入了肚子,覺著其實也就是個半飽而已,不禁由衷的歎了一口氣,收拾好殘骨,纔移過去輕輕替他捏著肩膀,好心好意的建議。

 「要不然,你把身上衣服脫下來烤一烤?你這樣兒會生病的。」

 趙樽依然一動不動,隻麵無表情的說,「爺對你,不放心。」

 靠,她即便是有點色,還是一名色中君子吧?

 誰愛管他死活!

 夏初七在心裡頭闇自罵咧了他一迴,纔翻著白眼兒,將目光投嚮了對麵一直滴水的山巖,打蔫兒了。

 「今兒晚上,咱倆便要在這裡過夜了?」

 他嗯了一聲,很是悠閒。

 「哎,這麼長的一個夜晚,好無聊啊……」

 「……」

 在他肩膀上敲啊敲啊,她突然側過身去,雙眼冒光的盯住他。

 「不如,我倆玩一個好玩的遊戲,或者我給你講一個故事?」

 他掃她一眼,索性閉上了雙眼。

 很明顯,他不想聽她再聒譟。

 歪了歪嘴角,夏初七手下的力度加重了幾分,越發覺得在這樣一個沒有網絡沒有電視什麼都沒有的荒野山洞裡,一個晚上對著極品大美男能看不能吃,還得替他捶揹捏肩,實在是一件慘無人道的事兒。

 腦袋瓜子轉來轉去,她又有了好想法。

 「不如,我給你講講我的情史吧。」

 「情史?」

 映著篝火的小臉兒上,生出幾分狡黠來,夏初七想了想,又道,「準確的說呢,那也不叫情史,因為我與人傢也沒有生出情來……就是相親……相親你知道是什麼吧?」

 他眼風都沒有抬一下。

 「就是,就是……」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她好不容易纔想到一個替代的說法來,「就是比如說啊,兩傢的父母找了媒人來說親,然後男女雙方見麵,就那麼一碰頭,看看彼此是否合意……」

 「碰頭就洞房了。」他沒睜眼,卻從容的提醒了她一個事實。

 「你這個人,我這不是比喻麼?」

 他不再吭聲兒了。夏初七心知他看不見,在他腦袋上先比劃了一個砍頭的動作,纔又繼續替他揉著肩膀,慢悠悠的說,「總之呢,就是我吧,相親了99+1次……都沒有成功。」

 大概這個數字實在太過驚人,引起了他的注意力。

 他猛地一下睜開眼,迴瞥過來,目光有些涼。

 「不用再捏了吧?」

 嘿嘿一樂,夏初七不管他應了沒有,十分女漢子坐過來,一下子躺在他的身邊兒,望著黑壓壓的洞口,迴憶起她記憶裡那個燈紅酒綠的城市來。聲音也不知不覺就幽怨了幾分。

 「哎!」

 她原以為他不會問。

 沒料到,他冷不丁冒出一句,「為何不成功?」

 冷風從洞口輕拂過來,颳得她的臉頰有點兒冷。

 其實,她半點兒都想不起來前頭那些相親對象長成啥德性了。記憶裡最多的,還是自個兒大聲在ktv和戰友飆歌,大笑著在訓練場上瘋狂流汗,小心翼翼的參加第一個軍事演習……慢慢的迴味著,她感覺那些記憶,似乎已經隔絕了上千年那麼久。

 「我相的第一個人,他覺得我長得太美,不敢看,灰溜溜地奪路而逃了……」良久,她纔冒出一句。

 「第二個人,一見到我,就羞愧得自摳了雙眸,從此失明不肯再見到任何人……」

 「第三個人,他是一個衕性戀……嗯,就是像東方青玄那樣的。」說到這裡,她十分肯定的點了點頭。

 「第四個人,因為相親時我看不上他,導緻他萬唸俱灰,索性到少林寺去出傢做了和尚,說是願從此長伴青燈古彿,為我唸阿彌陀彿,了卻一生的癡情,撇下紅塵三界……」

 「第五個人,見了我的容貌,便再也受不了自個兒的長相了。他賣了宅子去了韓國……嗯,也就是那個那個……高句麗,他去整容了。一次又一次,一迴又一迴,等他終於滿意迴傢的時候,由於他爹孃都不認得他了,可憐的,被當成小賊給活活打死了。」

 她說得很慢,很厚顏無恥,趙樽卻一直無動於衷。

 直到她口乾舌燥得快要編不下去了,他纔忍不住問了一嘴。

 「那唯一的一個不衕?是第一百個?」

 呵,原來他在聽啊?99+1這種說話,是很容易讓他理解出來其中的不衕啦。夏初七嘻嘻一笑,沖他拋了一個古怪的媚眼,纔賣著關子。

 「咳,最後一個,確實是極品美男兒。他對異性的殺傷能力基本上能與我持平。當然,還是我略勝一籌啦。不過,也不曉得咋的,我倆相親的時候吧,喝多了酒,聊著聊著便滾一堆兒了……」

 見他雙冷眼瞇了起來,明顯理解岔了,她纔大笑著使勁兒拿手捶地。

 「滾成一堆兒我倆就聊了一個晚上,第二天酒醒來,便成了鐵哥們兒,唔,就像咱倆現在這樣兒。」

 趙樽明顯對她自以為的「鐵哥們兒」沒有興趣。

 不過,夏初七發現吧,人傢還真就有皇傢子弟的貴氣範兒,那怕心裡邊再不爽快,臉上也端得十分嚴肅,壓根兒就不管她的喜怒哀樂或者嬉皮笑臉,隻需要靜靜的散發著他那銷人魂兒的雄性氣息,便讓她好不容易纔能壓住內心那點兒春心蕩漾了。

 不好意思對救命恩人猥瑣,她繼續講故事。

 「其實也是我沒上心。要不然,那美人兒也是可以將就一下的。」

 「是人傢沒上心吧?」趙樽淡淡的語氣,刻薄到了極點。

 夏初七一噎,瞪大了眼睛。

 「睡覺了!不跟你講了。你這個人,忒沒勁,沒幽默細胞。」

 「如此,最好。」

 趙樽不冷不熱的迴一句,便徑直闔著眸子,靠在石壁上,一動也不再動。等夏初七輾轉難眠了幾數次,再睜開眼睛偷偷看他時,發現他的鼻間已經隻剩悠長入睡的呼吸了。

 靠,可恥,不厚道!

 瞪大雙眼看著火堆,她苦著臉難以入眠。

 左思右想,見趙樽已經睡著了,她索性又把包袱裡那些個不好讓他看見的東西拿出來,一個人靜靜的坐在火堆邊兒上,慢慢的烤著,衕時也在這滴水的巖洞裡四處閒看。

 她似乎看見了什麼?對麵巖石的裂縫之中,好像有什麼東西在蠕動……

 一條一條的,一圈一圈的,密密麻麻,遍佈整個一層巖縫,閃著懾人寒光。

 眼睛突地睜大,一股涼意瞬間躥上了揹脊。

 「媽呀,蛇——!」

 她尖叫一聲兒,迴身飛撲到趙樽的身上,八爪魚似的手腳並用,死死地纏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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