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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寵醫妃》第197章
第197章 翻天覆地的力量

 她驚詫之下的聲音不小,滿座皆入耳。

 趙綿澤眸子微微一瞇,一動不動地託著她的手臂,座中的文武群臣及北狄使臣,各種不同的目光,也無一例外的落在了她的身上,或落在她口中那個「趙十九」的身上。

 無人出聲,滿室寂靜。

 曖昧與敏感的氛圍,籠罩了麟德殿。

 可在夏初七驚慌的目光注視下,趙樽卻漫不經心的別開了眼,自顧自把著一個酒樽,輕輕一抿,銳眸半瞇半合,似是沉浸在酒香之中,就好像他根本就沒有發現大殿中間那個雲髻婀娜的「皇後孃孃」喊的人是他。

 夏初七耳朵一聲「嗡」聲,僵硬當場。

 趙綿澤黑眸深深地看她一眼,微微一笑,像是對她說的,又像是在向滿殿的人解釋這尷尬的一幕,聲音清越柔和。

 「十九皇叔否極泰來,死而復還,乍然一見,是令人驚訝。」扶著她的手緊了一緊,他又低下聲音對她道:「小七,十九皇叔受了傷,忘了前塵舊事,你不必訝異了。先就坐罷,容後再與你細說。」

 夏初七品著趙綿澤的話,心髒怦怦直跳。

 遲疑一瞬,她壓抑著快要從喉嚨裡擠出來的吶喊,終是從那個人身上收回了視線,淡然地轉過頭來,看著趙綿澤溫和的臉,一雙眸子涼涼的,卻是笑了。

 「是有些吃驚,先前失態了,皇上勿怪。」

 趙綿澤緩緩一笑,「無妨。」

 一個小插曲,似乎就這般過去了。

 麟德殿裡在坐的人,神態各異。心裡偏向趙樽的人,狠狠鬆了一口氣。心裡恨不得他死的人,則是稍有遺憾。至於其他人,或是覺得少了一場好戲,或是弄不清到底什麼狀況,各有所思。

 當然,也有另外一些人,恨不得把水攪渾,自己有所得利。就在夏初七被趙綿澤扶著走向主位的時候,吏部尚書呂華銘突地打了一個哈哈,半是玩笑半認真的撫須而笑。

 「難不成,皇後孃孃與十九爺也是舊識?」

 趙樽與楚七之間的事,在座的人裡,知道的不少。

 可會像他這般直接問出來的人,卻不多。

 趙綿澤慢慢轉頭,看了他一眼,「呂愛卿這就醉了?」

 看上去他似是在維護初七,可他看著呂華銘的目光中,卻沒有半分責備之意。眾人落下去的心髒,再一次被這個問題懸了起來。

 「回陛下,老臣沒醉,只是隨口一問,別無它意。」

 趙綿澤還未回答,元祐哼了一聲,似笑非笑地睨了過去。

 「呂尚書吏部的差事看來閒得很啦?管天管地,竟管到了陛下的家務事了,用不用向陛下請旨,授你一個御用監的管事兒做做?」

 御用監的管事不就是太監麼?

 元祐一席話說完,呂華銘老臉微紅。

 「老臣隨口一問,小公爺何必口出惡言?」

 「咦,御用監怎會是惡言?行行行。」元祐丹鳳眼一瞇,脣角的笑容慢慢擴大,「小爺我也有一事奇怪得緊,想隨口一問。聽說貴府新進了十來個美艷的歌伎,其中一個還是秦淮八美之一,按說依呂尚書的歲數,實是消受不起的。怎的您還能這般精神矍爍地坐在這裡,可是有什麼房幃偏方?不如說出來,大家樂呵樂呵。」

 「閧」一聲,殿裡有人低笑起來。

 呂華銘一張老臉掛不住,青一陣,白一陣,變幻不停。見趙綿澤微微蹙了眉,知道這個場合再與元祐說下去,只會自然吃虧,不得不壓住火氣,重重一哼,坐了回去。

 原以為那個曖昧的問題因了元祐的打岔不會再繼續,可趙樽一張冷肅的面上,卻添了幾分遲疑,他看了夏初七一眼,聲音沉了下來。

 「我認識她?」

 他問的人,是與他「熟悉了不少」的元祐。

 因兩個人中間隔了三四個位置,故而他的聲音也不小。

 元祐擡頭,看了一眼那明黃案桌後面那個一襲榮光,綽約多姿的女子,翹高了脣角,正凖備把此事圓過去,卻見夏初七突地離桌,一步一步走了過來。

 她裙裾長長,下巴微擡,脣上噙笑,不避諱任何人,或者說在她的眼中,此時根本就沒有旁人,只有趙樽一人。

 眾目睽睽之下,她走近了。

 站在趙樽的桌前,她盯著他,纖細的影子被燈光投在他的臉上。

 「趙十九。」

 又喊一句,還是只有稱呼。

 一殿的人都看了過來,眸中光芒閃動。趙綿澤心裡狠狠一抽,卻是沒有動,只拿一雙審視的眼看向趙樽。在無數人的注視下,趙樽沒有避開,漫不經心地迎上夏初七的目光,勾了勾脣,眸底有一抹細碎的光芒。

 「皇後孃孃有何指教?」

 夏初七眉心一跳,輕輕揚起脣。

 她靜靜看著趙樽,忽略掉心裡一股股的風起雲湧,終是半闔上了冷艷的雙眸,慢吞吞拿起他面前的酒壺,纖手一傾,任由透明的酒液斟入他的杯中,直到溢滿了杯沿,溢得滿鼻都是酒香,她纔停下,緩緩一笑。

 「趙十九,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你不識得我了,難道你把欠我錢的事,都一並忘了?想躲債,沒門!」

 「嘩」一聲,殿裡有人輕呼。

 人都傻了,夏初七卻絲毫不以為意。

 她似笑非笑,看著趙樽,「你可曉得,你還欠我多少銀子?可還曉得,是怎樣欠下的?」

 趙樽皺眉,看著她烏溜溜的黑眼珠子,一臉黑沉,可她脣角上卻是笑意極濃,一個可愛的小梨渦若隱若現,像是不經意地瞥了一眼他滑動的喉結。

 「欠我很多,你要用力賺哦?」

 殿內「哧」聲起,有人忍俊不禁,低低笑了起來。

 堂堂一國的皇後,入了大殿,當著滿朝文武和使臣的面,第一件事竟然是找人要還銀子。這件事說來荒唐,除了夏初七,恐怕旁人也做不出來。可她不僅做了,還做得理所當然,一雙笑眸盯住趙樽,就像要他馬上還錢一樣。

 除了趙樽,那些人當然不會懂,為何一個堂堂的王爺銀子要「用力賺」,只覺得這個詭異的場面,說不出來的滑稽,一聲聲壓抑不住的低笑裡,殿內頓時一掃先前的陰霾與尷尬。

 「小七!」趙綿澤屏息靜氣的坐了片刻,終是忍不住了,斂眉一笑,示意夏初七坐回去,「十九皇叔剛剛回京,諸事都未理順,你這點小事,容後再說。」

 夏初七看看趙綿澤清傲的表情,淡淡道:「好。」說罷,她凝眸瞄了趙樽一眼,施施然側過身子往主位上走,只低低留給趙樽一句話,「十九爺堂堂親王,欠債可別賴!我這個人,不是那般好說話的。」

 趙樽淡淡勾脣,目光幽深若井。

 他一直沒有說話,看著她矜傲美艷的背影,看著趙綿澤扶她坐在了他的身側,彷彿是無意識的,闔上眸子別開了臉,拿過桌上她親自斟滿的酒杯,慢條斯理地灌入了喉間,就好像這一場鬧劇和這一個女人,與他原本就沒有任何相乾一般。

 趙綿澤正襟危坐,笑看著殿內的眾人。

 「眾位臣工和來使,切勿要介懷。朕這個皇後,就是喜歡玩樂,性子豪爽,說來,卻是有幾分草原女兒的曠達。」輕輕說著,他目光沉沉地看向趙樽,全是笑意,「十九皇叔,不要與她計較纔是?」

 趙樽眼皮也沒有擡,「無妨。」

 夏初七把玩著精巧的酒杯,看向趙綿澤。

 「他倒是無妨,可我的銀子怎辦?」

 趙綿澤臉色微微一滯。他知道夏楚心底在恨他,一方面故意當著滿臉文武和北狄使臣的面給他難堪,以皇後之尊,做出一副無知的樣子。另一個方面,她不顧顏面不停說起銀子,其實是為了挽回先前入殿時那失態的一聲「趙十九」,她在維護趙樽的名聲,以免他被人非議與「皇後」有染。

 心裡一陣揪揪然,他卻是笑了,「你要多少銀子,朕都補給你。十九皇叔剛回京師,又忘了前塵,你就不要再為這點小事計較了。過往的恩怨,一筆勾銷罷。」

 一筆勾得了麼?

 她肚子裡還揣了一個「大債」呢。

 夏初七瞄了一眼趙樽冷寂無波的臉,輕輕朝趙綿澤一笑。

 「那好罷,看在你的面上,不與他計較。」

 她一副狹隘的小女人樣子,令殿中無數人心生詫異。這位大晏皇後可謂聲名遠播。她身上的一樁樁事情,被人在私底下傳揚得不少。尤其是與晉王趙樽之間的「曖昧」,更是大多數人極喜猜測和津津樂道的事情。

 可如今冷眼旁觀,都很失望。

 這哪裡是見到舊情人的樣子?

 趙樽從頭到尾冷冰冰的,似是很不耐煩。

 就算他已然忘記了過往,可夏初七也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樣子,並沒有給他一個好臉色,還上來就不管不顧的追討銀子,不給晉王留絲毫的臉面。這兩個人之間,根本就不是傳聞中的「相好」,分明就是看不順眼的宿仇。

 ~

 清冷的宮燈下,酒宴一派繁華。

 今日的百官宴是趙綿澤繼位以來的第一次大宴,加之宴請來使,可稱得上是國安。麟德殿中,朝中的重臣、三公九卿、皇室子弟都紛紛攜了家眷列席。北狄來使一乾人也都在客座。趙綿澤後宮裡的賢、淑、莊、敬四妃也在下首就座。

 這樣多的人,不可謂不熱鬧。

 夏初七與趙綿澤並肩而坐,幾乎沒有看今日赴宴的人。熟悉的人太多了。一些許久不見的故人們,今日都來齊了。只是事過境遷,物是人也非,每一個人似乎都有了不同的位置。

 她不敢去想,他們會怎樣看她。

 甚至也不敢想,趙十九如今會怎樣看她。

 是的,她根本就不相信他忘記了。

 狗屁!這天底下誰都會失憶,就趙十九不可能。

 他是個什麼人啦?賤而無形,黑而無色。誰能猜得中他的心思?

 一直保持著得體的微笑,她表現得處處得體,在趙綿澤與北狄來使和眾臣說話時,該笑時笑,該端莊時端莊,並沒有多看趙樽一眼。自然,他也沒有看過來。就像說好的一般,兩個人的目光並無半分交集,任誰也不知他倆心中到底在想什麼。

 宮中夜宴,歌舞自是不會少。

 推杯換盞裡,教坊司的歌舞伎邁著幽然妙俏的步子入了殿來,一陣陣絲竹爾爾,舞伎們翩翩起舞,在兩國的歡宴裡,她們頻頻向座中的皇室貴胄們拋來秋波,殿中一片祥和之態。三五個人交頭接耳,小聲議論。

 美人,美酒,美言,美語,一片人間美色。

 北狄使臣豪邁暢飲。

 大晏眾臣禮節敬酒。

 處處歡聲不停,趙樽的情緒一直淡淡的,並不擡頭看歌舞,也不注意旁的事情,只一個人靜靜喝酒,不知在想些什麼。

 好一會兒,趙綿澤微笑著他一眼,又看了看北狄使臣,突然舉杯道:「哈薩爾太子與二位公主千裡迢迢來到我大晏,還特地送回十九皇叔,為大晏社稷添了福,朕感激不盡。在此,敬哈薩爾殿下一杯。」

 哈薩爾嘴角一勾,輕笑:「陛下有禮。」

 二人在空中各自示意,飲盡一杯,早有宮女上前將酒杯滿上。趙綿澤掃了一圈殿中的眾人,再一次微笑道:「狄晏兩國徵戰數十年,民生極苦,如今終是迎來修睦之日,願從此兩國再無隔閡,一解宿怨。」

 哈薩爾舉杯,緻意,「這也是我國皇帝陛下的願望。」

 趙綿澤朗聲一笑:「眾位臣工,各位北狄來使。來,你我共飲一杯,祝兩國從此和睦相融!」

 「共飲一杯,睦鄰友好!」

 在一笑輕快的笑聲裡,一乾人又客套的說了一會子官話。趙綿澤話鋒一轉,一雙略帶酒意的眸子,似闔非闔,語氣帶了一絲歎息,「光顧吃酒高興,朕差一點忘了正事。好在,人半醉,酒微酣,歌正暢,正是良辰美晨當時,如今說來也不晚。」

 「陛下何事?」

 「朕有一個提議。」

 看著他忽閃的目光,夏初七心裡一沉。

 果然,趙綿澤淡淡掃了一眼哈薩爾邊上的兩位北狄公主,手指輕輕地敲擊在酒盞上,斜了趙樽一眼,輕輕一笑,「哈薩爾殿下,朕見貴國的二位公主,姿容秀美,惠心淑靜,實是當之無愧的草原明珠。為了以示與貴國長長久久的和睦交好,朕願與貴國結為姻親。」

 此事再就有意,哈薩爾並不意外。

 他側眸看了一眼陪坐在側的烏仁與烏仁,見她二人紛紛垂目羞澀,客氣地一笑,「陛下過贊,小王這兩個妹妹,來自草原,性子野了一些,不若中原的閨閣千金,毓秀端方,實在入不得眼,讓陛下見笑了。」

 「哥哥。」烏仁瀟瀟小聲咕噥一下。

 哈薩爾回頭瞥她一眼,她委屈地垂下眼睛。趙綿澤輕輕一笑,神色柔和之極。他坐在至高的主位那樣久,怎會看不見烏仁瀟瀟打從入了麟德殿開始,就已經瞄向了趙樽無數次?

 他握在酒杯上的修長手指,輕輕的摩挲著,笑容溫和地看了一眼烏仁瀟瀟,客氣地對哈薩爾道:「朕的十九皇叔為大晏徵戰多年,一生戎馬,守護大晏山河,立下了赫赫戰功。然面,天不遂人願,這些年許婚多次,可歷任王妃都死於非命,如今尚未大婚,著實令朕憂心不已。朕見公主皓齒青蛾,實乃端麗倩俏,實乃晉王妃的上佳人選,不知太子殿下意下如何?」

 趙綿澤話音一落,殿中的竊竊私語都停了。

 兩國交戰多年,用聯姻一事來促進和議,本是必然。

 他的提議合情合理,大多數人都紛紛點頭,皆是一副觀望之態。只有少部分人,如陳大牛和元祐這些心知趙樽與夏初七關系的人,心裡擔憂不已。

 夏初七手心攥緊,目光若有似無的看向趙樽。而他並未擡頭,就像根本沒聽見在說他的終身大事一般,完全與宴會上的人格格不入,一副高冷清貴的姿態,雍容得如入雲端,未落凡塵。

 哈薩爾心裡一怔,看了一眼烏仁瀟瀟,見她也怔在那處,微微張著小嘴,不知所措的攥緊了衣角,不由蹙緊了眉頭。頓了下,他緩緩抱拳,作了一揖,遲疑道:「皇帝陛下,晉王殿下龍章鳳姿,而捨妹自幼頑劣,怕是高攀不上……」

 「太子殿下是怕十九皇叔不允麼?」趙綿澤笑容清越,略一轉頭,看向面色平靜的趙樽,溫和地笑問:「十九皇叔,朕雖為國君,也是晚輩,此事還得聽十九叔的意見。」

 他主政屬來溫和,這樣的做派臣工並不奇怪。

 可趙樽擡頭,看向他,只有一句,「本王不願納妃。」

 他這樣的當場拒絕,令烏仁瀟瀟頗不得面子。臉色微微一暗,她垂下了頭去,笑了笑,也自知這是理所當然,只是不敢看烏蘭一雙戲謔的眼。

 趙綿澤目光淺淺瞇了起來,「十九皇叔,北狄公主不遠千裡而來,本就是皇爺爺主張的聯姻。況且你這般年歲,還獨身一人,到底也令人掛心。依朕看,還是不要拒了纔好?」

 趙樽目光一凝,冷冷的,略帶嘲意。

 「不是說依本王之意?」

 趙綿澤被他當場一嗆,臉上有些掛不住。沒成想,就在他僵住下不來臺之時,趙樽卻是淡淡的看了過來,幾乎連遲疑都沒有,轉了話,「你若是執意,我沒意見。娶妻而已,娶誰都是娶,隨你意。」

 他話題變得如此之快,令人吃驚。

 趙綿澤靜靜看他片刻,摸不清他的想法,只道:「如此自然是好,皆大歡喜。」

 殿裡一片稱賀之聲,趙綿澤滿意的一笑,偏頭看了一眼夏初七。只見她抿脣沉默著,臉上血色盡失,再沒有了先前的笑意。他俯首過去,低低道,「小七,故人已非昨,我只是想讓你看明白而已,不要怪我。」

 夏初七看著他,沒有情緒,用了與趙樽同樣的臺詞。

 「隨你意。」

 淡淡的三個字,她回答得沒有半分遲疑。

 趙綿澤眸光一瞇,低低一個「好」字說完,他淡淡轉頭,揚聲輕笑道,「諸位臣工,這是朕即位以來辦成的頭等大事,茲以為,十九皇叔的婚事,得慎之又慎,重之又重,方能體現國恩。朕想到一個法子,今年的臘月二十七是朕與皇後的大婚之日。欽天監說,這一年,除此別無良辰。那十九皇叔與朕,便同一日大婚好了。」

 與皇帝同一日大婚,那是世上絕無僅有的恩寵。

 一眾臣工紛紛詫異輕歎,直歎叔侄和睦。

 只有一部分有心人纔知,這是一種赤裸裸的打擊。

 在眾人的議論聲裡,趙樽不溫不火,不謝恩也不拒絕。

 「陛下——」這時,一直坐在趙樽不遠處沒有吭過聲的元祐卻突地接了一句,起身抱拳道,「這事不妥。」他向來不摻和朝中的事情,這一回卻扯起一竿子就管起了皇叔的婚事,著實令人稱奇。

 人人都看著他,趙綿澤輕聲問,「有何不妥?」

 元祐哼了一聲,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烏仁瀟瀟,脣角輕輕翹起,一副紈褲貴胄的派頭,戲謔道:「旁的婦人如何我是不知,可這位烏仁瀟瀟公主,我卻知之甚詳,她配不上晉王。」

 趙綿澤目光一沉,已有惱意。可元祐把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他也不能當著不知情,必須要問。

 輕「哦」一聲,他道:「你且說來。」

 元祐握著酒杯,斜斜地瞥了烏仁瀟瀟一眼,就像根本未曾看見她一雙恨不得宰了自己的眼睛,輕輕一笑,一把軟刀子便朝她殺了過去,「回陛下話,此女凶悍野蠻,粗俗鄙陋,言行實在不堪,難登大雅之堂,配普通王公已是褻越,如何能匹配晉王殿下?如何當得起我大晏的晉王妃?真是笑話!」

 這話對一個女子而言,實在太重。

 一群北狄使臣,臉色已是難看之極。

 烏仁瀟瀟面色一變,差一點從座位上跳起來。

 「姓元的,你說什麼?」

 元祐卻像是沒有看見旁人憤怒的目光,仍是似笑非笑的看著烏仁瀟瀟,一襲一品武官公爵的補服,看上去格外的風流倜儻,加之他那略帶的幾分醉色的丹鳳眼黑沉沉一片,更是顯得少年輕狂,「小爺我說得夠客氣了。烏仁公主,你不要逼我說得更難聽。」

 「你……」

 烏仁瀟瀟指著他,氣得手指一陣顫抖。

 「我?我如何?」元祐一張俊臉上堆著笑意,漫不經心地瞥她一眼,端起桌上的酒杯,向她示意一下,調侃道:「長了一隻癩蛤蟆,就不要想吃天鵝肉了。就你這樣的姿色纔情……呵呵。」

 一聲「呵呵」,把意猶未盡之意表現的淋漓盡緻。

 烏仁瀟瀟滿臉通紅,慾哭無淚,卻還不敢與他爭辯。尤其想到他曾對自己做的事,再看一眼趙樽的俊朗風姿,她也委實覺得自己已不堪配他。一時又氣又恨,悲從中來,一甩袖子,竟是哭著風一般的跑了出去。

 元祐癟了癟嘴,看向臉色黑沉的哈薩爾。

 「太子殿下,不纔在下鬥膽替晉王拒婚,得罪了,敬你一杯?!」

 「小公爺的酒,本宮受不起。」哈薩爾冷哼一聲,不理會元祐的示好,只是轉頭看向身後的阿納日,沖她使了一個眼神,讓她跟上烏仁公主,就不再言語。

 好好的一樁親事,半路殺出一個程咬金,任是誰也沒有想到的事情。遇到元祐這樣的人,大晏的臣人都有些頭痛,趙綿澤的面色也有些難看。

 「休得放肆,還不給太子殿下陪罪?」

 「我陪了?他不要。我有什麼法子?」元祐皮笑肉不笑。

 趙綿澤瞄他一眼,可責歸責,元祐的身份實在特殊。他是趙綿澤同父異母的親兄弟,平素便浪蕩慣了,連以前的洪泰皇帝都不怎麼拘束他。個中理由很簡單,他一個皇孫之尊被抱養出去,洪泰帝一直對他心裡有愧疚。他自然也不好剛剛一登基,就拿元祐開刀。

 朝哈薩爾歉意的笑了笑,趙綿澤道:「元小公爺亦是玩笑慣了,太子殿下,多多海涵。」

 哈薩爾內心裡,其實便不願將烏仁瀟瀟許給趙樽。

 他自己就是一個男人,太清楚一個心裡有旁的女人的男人是一個什麼樣子。如果把妹妹許配給他,無異於推入了火坑,哪裡可得幸福?故而,他雖然惱恨元祐的用詞歹毒,卻也正好有了一個藉口,順著稈子往上爬。

 「貴國之人,看來都喜玩笑。」

 他這個回答,不熱不冷。可拒絕之意,卻很明顯。

 趙綿澤被將了一軍,看了元祐一眼,不好在此時再提結親,微微點了點頭,笑道,「朕原本是看烏仁公主對晉王有意,這纔想成人之美,即如此,此事容後再議吧。」

 說罷,他轉向了一直沒有吭聲的烏蘭明珠,面上笑意清淺,「烏仁公主的性子極是率直,依朕看,非朕之十九皇叔降不住,屬實是大好姻緣。哈哈。至於這位烏蘭公主,觀之溫惠柔嘉,貞靜守禮,若哈薩爾殿下沒有異議,朕願以一‘惠’字賜之,與朕為妃。」

 原本烏蘭明珠隨著哈薩爾出使南晏,便是要嫁給趙綿澤的。

 這是一件大晏與北狄兩國都默認的事情。

 不過,趙綿澤此時冊妃的舉動,很明顯是為了給元祐擦屁股。如此一來,雖然烏仁瀟瀟的事情讓北狄傷了臉面,但趙綿澤直接給烏蘭明珠封了妃,也算是一種示好。北狄使臣們的怒氣下來了,哈薩爾目光一閃,謙遜地客套了兩句,便認可了此事。

 「烏蘭,還不向陛下謝恩。」

 烏蘭明珠心裡一跳,看了趙綿澤一眼,面色微微一紅,羞澀地上前屈膝謝了恩,又端莊地退了回去,久久不敢擡頭看他。

 來南晏之前,她想過無數次,趙綿澤這個人到底如何。可她僅僅知曉他年紀輕輕便執掌了大晏政權,是一個極厲害的男人。卻從未沒有想到,他不僅年輕,還生得這般俊俏,為人溫文爾雅,溫和得如同謫仙,一襲明黃的龍袍加身,坐在上方,為君者的氣度,實非草原上那一些粗獷漢子可比。

 兩個姐妹,配於叔侄兩個,在後世來說有一些荒唐。可在時下,並不是一件稀罕的事情,尤其是皇室之中。冊妃一事定下,無人覺得有何不妥。而且,雖然為趙樽的賜婚沒有成事,但殿中之人的心裡,差不多已經有了底。

 烏仁瀟瀟提了要許給了晉王,其他人又如何有份?

 即便晉王不成,也成不了別人了。

 歌聲再起,酒意漸回。

 眾人各懷心事,各自惴惴。

 在這一場賜婚與客套的你來我往裡,夏初七一直端著酒杯,卻一口都沒有喝,只靜靜地聽著,臉上帶著淡淡的笑,雖面色蒼白,卻不搭話,就好像誰做趙樽的晉王妃,誰做趙綿澤的嬪妃都和她沒有什麼關系。

 於她而言,最壞的結果已經過去了。

 趙十九在陰山的死亡,纔是一件令她抱憾終身的事情。

 當一個人承受過更重的心理壓力都沒有崩潰之後,其餘的事,就都不是大事了。不論趙樽眼下如何,此時她的心底都是雀躍的、亢奮的、開心的。在一副雲淡風輕的外表下,每一條神經都在歡欣鼓舞,都在重復一句話——只要他活著就好。

 只要他活著,一切都可以從頭再來。

 只要他活著,他們的小十九就有爹了。

 只要他活著,就算他真的已經忘了她,把他們過去的一切情愛都抹滅得一乾二淨,她也有辦法把他的腦子給擰回來。

 噙著笑,她完全置身事外的樣子,讓趙綿澤越發看不透。想起她那一次昏厥之時,嘴裡一聲又一聲的「趙十九」,想起她為了他做得那種種癡心之事,他無法猜測她的淡然到底由何而來。

 看她一眼,他為她夾了菜,「多吃一點。」

 夏初七莞爾,面色平和,「好。」

 這樣的她,令趙綿澤怔了怔,目光微凝。她卻湊了過去,認真地笑了一笑,用低得只有他一個人能聽見的聲音道,「我與你的賬,回頭與你細算。」

 趙綿澤一愣,看向她如晨光初綻一般的臉,心中痠澀。

 「你要怎樣算?」

 夏初七展顏一笑,「你會知道的,我不會要你好過。」

 她這般直言不諱的說出來,趙綿澤一點也不意外。而在這個世上,能夠有膽子坦白威脅一個皇帝的人,除了她,還真是找不出旁人來。

 趙綿澤笑了,「小七,只要你在身邊,我都覺得好過。」

 夏初七輕呵一聲,眼晴是一種鄙夷的光芒。

 「這樣不要臉的話,你也說得出來?」

 「不要臉」三字太狠了。趙綿澤長了這樣大,就從來無人敢當著面兒的這樣說他。心髒狠狠一抽,他面色一變,看了她片刻,仍是不動聲色。或者說,他不願意讓人看出來他與她之間的不融洽。

 他輕輕一笑,「這世上之事,有哪一件是要臉的,哪一件又不是要臉的?夏楚,我知你恨我隱瞞你,可你也看見了,他想不起你來了,我只是不想你傷心而已。他如今心裡根本就沒有你,你又何苦再為了他與我鬧下去?我們兩個好好的,不成嗎?」

 夏初七眸底裡,火苗亂躥,「成,怎麼不成?」

 兩個人低頭耳語的樣子,在旁人看來,像是極為親密,誰又能曉得他倆打的什麼肚腹官司?趙樽漫不經心的擡起頭,看了他們一眼,拂了拂袍子,並不與任何人打招呼,徑直一人起身往外走去。

 「爺……」

 鄭二寶一直侍立在門口。

 從見到趙樽的第一眼,他的眼圈一直是紅的。

 可先前沒有機會,如今見他終於走了過來,他瞅凖時機便跟了上去,還像往常在晉王府一樣,屁顛屁顛的跟上去,小意的討好他,「爺,奴纔想死你了,你總算回來了……」

 趙樽默然回頭,冷冷看他,「遠點。」

 「爺……」

 「滾!不要跟著本王。」

 「你,你連奴纔也不識得了?」

 鄭二寶委屈到了極點,紅著眼看他。可趙樽並不回答,衣袂獵獵,徑直遠去。鄭二寶腳下一頓,觀察著他的表情,吸了吸鼻子,為了避免落下淚來,趕緊大袖掩臉,背過身去,面向著牆壁趴下,嗚嗚哭了起來。

 ~

 殿中不時有人離席,來來去去,剩下的人依舊觥籌交錯,共赴一場繁華的夜宴,沉浸在紙醉金迷的歌舞聲色裡。故而,趙樽的離開,似乎沒有引起旁人的注意。

 夏初七坐了一會,終於按捺不住,瞄一眼那個空掉的位置,她看了趙綿澤一眼,輕輕一笑。

 「我去更衣,陛下慢用。」

 趙綿澤看她一眼,目光微深,「小心些,天暗,路滑。」

 輕「嗯」一聲,夏初七不以為意的噙著笑容離去了。趙綿澤面不改變,灌入一杯酒,繼續與眾臣說著話,只是目光有意無意地瞟了一眼侍在門口的阿記。

 ~

 夜宴的歌聲還在耳邊,出了麟德殿,外面便寂靜了幾分,宮燈昏暗,天上的星辰似是羞了眼,忽閃忽閃的掛著朦朧的光線。夏初七拖著一襲長長的裙裾,只領了晴嵐一個人出殿,行入了為大宴凖備的休息室。

 時人用詞講究,所謂「更衣」,便是去方便,上廁所。夏初七領了晴嵐進去,外間的幾個宮女趕緊迎了過來,擡起屏風為她遮羞。

 晴嵐揮退宮女,輕輕牽起她的裙擺,要侍候她方便。

 她卻看了晴嵐一眼,眼神涼涼地瞄向休息室的窗臺。

 「晴嵐……我要去見他。」

 晴嵐微微一愣,「宮中人雜,怕是不妥。」

 夏初七搖頭,憋了許久的聲音,微微喑啞,「我不能再等,再等下去,我就要瘋了。我必須要見到他,聽他說話。馬上,立刻!晴嵐,你聽我說,你在這裡等著,一旦有人來問,你就說我身子不舒服,想小憩一會,不許任何人進來打擾。」

 晴嵐抿緊了嘴脣,覺得這事有些風險,可看著她一雙堅定得幾近赤紅的眸色,終是不再多言,點了點頭,走到窗邊抽開插梢,推開了窗戶。

 一陣涼風入內,夏初七深吸了一口氣,給了她一個「拜託」的眼神兒,然後看向外面的夜色,由晴嵐扶著手臂,從小小的窗臺翻了出去。

 夜色深濃,麟德殿的酒香合著花香,撲入鼻端。

 夏初七步子極慢,出了麟德殿,她小心翼翼地往離此不遠的燕歸湖而去。這一座麟德殿是為宮中大宴和接待國外使臣使用的,除去宏大巍峨的大殿之外,有很大一片供人賞景林園,其中便有一個燕歸湖。

 月影下,似無風。

 她一人走著,身邊花影重重。

 腦中裡,各種交雜的前塵往事,憶來憶去,不由緊張。

 她不知趙樽出來了會去哪裡,但她知道他還未離席,因為那不合規矩,他一定只是出來走一走。先前在國宴上,她沒有給趙綿澤難堪,那是為了她的小十九,為了她與趙樽的生命安全,畢竟今時不同往日,她不能夠把趙綿澤逼到極點,關鍵時候,還得先順著他,等出了宮,再圖後計。

 如今背了人,她管不住自己的心了。

 她一定要見到趙十九,一定。

 林間草木深深,燈火越來越暗。

 她穿花入道,憑著直覺走了好長一段路,林子裡越來越暗,她圍著湖邊走了好久,卻沒有看見一個人,更不要說趙十九了。她猜測趙樽可能沒有來這個地方,蹙了蹙眉頭,正凖備調頭換一條道去找時,隱隱的,邊上錯落的一叢竹林裡傳來了一陣怪異的聲音。

 男子的粗聲喘氣混合著女子壓抑的呻吟……

 這樣的聲音,不必多想,她就知道是怎麼回來了。

 靜靜的,她整個人呆住了。

 這是在宮中,正在舉行大宴……

 會在這裡來辦事的人,除了是「偷情」,不可能會是其他。

 是誰這麼大的膽子?

 那兩道聲音太過模糊,她聽不清楚。走?還是留?最終,好奇心佔了上風,她又往前走了兩步,想要聽得更清楚一些,甚至於……她心底裡有一絲隱隱的害怕,害怕那個男人會是趙十九。

 攏了攏衣裳,她嚥了一口唾沫……

 只聽得那個男人突然重了聲音,語氣裡滿是消魂的顫抖。

 「可還受得?嗯?」

 聲音有一絲莫名的熟悉,她驚了一下,差一點叫出來。可仔細一想,又有點想不起到底是誰。沒有聽見那女人回答,除了她一下比一下更為嬌媚的呻吟之外,風聲裡,再無其他。

 在這種情況下發出來的聲音,都會有一些變調。她分辯了一會兒,為了安全起見,終是退了兩步,想要避回去。可後退的時候,卻一不小心踢到了一個竹樁,絆住長裙,差一點倒下。

 幾乎條件反射的,她低低「呀」了一聲。

 「誰!?」

 竹林裡,那個男人低喝一聲,先前的曖昧聲戛然而止,一道寒光幾乎霎時便從林中躥了出來。

 夏初七心裡一緊,暗暗「啐」了一聲,直叫一聲倒黴,正凖備轉頭就跑。電光火石之間,斜刺裡一個身影突地掠來,雙手環住她的腰身就勢一抱,她便離地而起,身不由己的與他雙雙滾入邊上一個竹林掩藏的錦癸花圃裡。

 想到小十九,她落地裡,緊張的抱住了小腹。

 可那人卻沒有讓她摔在地上,直接把她按在了懷裡。

 她驚懼了一瞬,手心下意識地握在了他的手臂上,剛想出聲兒,耳朵邊上「嗖」的一聲,她一擡頭,只見數支暗器似的短箭從她的頭頂上方掠了過去。

 好險……

 好一點,她就被射中了。

 猛一擡頭,她看著他,「趙……」

 「閉嘴!」她掌心裡金屬的硬度和他身上熟悉的氣息,讓她下意識地聽了他的話,定定看著他再不出聲,他的身上很涼,像吹了一會涼風,那呼吸直入心底,即便是在這般危險的時刻,也令她覺得安心。

 外面一個沉沉的腳步聲傳來,越來越近,應當是竹林裡那人。

 她緊張地屏緊了呼吸,抓牢了他的手。

 他沒有動,穩穩地把她抱在胸前。很緊,卻不動聲色。

 前幾天的暴雨,在竹叢裡積了水。

 一滴水,從竹葉下落下,滴在她的脖子裡,有些涼,她避了避,低下頭去,臉兒埋在他的肩窩裡,緊緊地貼著,深深的呼吸著,抱緊他,一動不動。隔著彼此薄薄的春衫,她清楚的聽見他狂熱的心跳,還有他身上堅硬的肌理在呼吸間散發出來的熱度。那是一種熟悉得令她暈眩,令她恨不得與他一同去翻天覆地的力量。

 「趙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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