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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寵醫妃》第198章
第198章 愛恨糾纏

 「別出聲——」

 不等她說完,趙樽一把捂住她的嘴巴。他手上的勁很大,像是恨不得勒死她,一看便知是心裡有氣。

 她搖頭,無辜地瞪大一雙眼睛看向他。

 竹林裡的光線,實在太闇。

 她看不清他,除了風吹竹影,什麼也看不清。

 以至於,她也分辨不清他表情的喜怒,不知他見到自己了,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外面的腳步聲很沉重,每一下,都似乎敲在心上。想到會被人發現,她血液逆躥,攬緊了他,不知是亢奮,還是緊張。

 他靜靜的,還不待她反應,突地抱住她又一次翻轉了身子,二人一同滾入了錦葵花圃的深處,與上次一樣,他沒有壓她,仍是穩穩託住她在身上。

 想到小十九,她想了一跳,低低喘一聲,回頭一看,只見濃重的竹影下,就在他二人先前躺過的地方,有兩隻寒光閃閃的小箭,急急射入花地裡。

 靠!好險!

 濕了幾天的地,潮濕一片。

 趴在他身上,她只覺他的目光涼氣森森。

 竹林外面的那個人,要殺他們滅口。但是,他由始至終都不敢出聲。

 而他兩個躲在竹叢中的錦葵花圃裡,也不敢出聲。

 這樣的情形,很是詭異。

 他們不能讓對方瞧見,對方似乎也不想讓他們瞧見,誰也不知道對方是誰。僵持之中,雙方都不想面對面過招,可對方手上有武器,他們卻沒有,明顯比較吃虧。

 「喂……」

 夏初七話未說完,又一次被趙樽捂緊了嘴巴。

 她鬱卒地指了指自己,擺了擺手,示意他先放開她,或是不要管他。可也不知道這人到底看懂沒有,一張冷寂的臉掩在幽深的陰影裡,無半分情緒,更是不與她說一句話。

 她彎了彎眼,目光狡黠的一閃。

 突地,她邪惡地伸出舌頭,舔一下他的手心。

 攬住她的男人,像被雷電劈中,扭頭定定看她,整個人登時僵硬了。

 她滿眼都是笑意,又一次伸舌襲擊他的手心。

 這一回,她剛剛貼上去,他就飛快地縮回了手,警告地看她一眼。

 「別鬧!」

 這兩個字,他幾乎是無聲出口,低得不能再低。

 可她卻是聽見了,乖順地點點頭,不再鬧他,但雙手再次圈緊他的腰,將頭偎入他溫暖的胸前,小鳥依人似的蹭了蹭。

 他身子一直僵硬著,沒有回應她,也沒有抗拒。她心裡倏地笑開,一點危險的意識都沒有了。

 大抵是那個時候養成的習慣,只要有趙十九在身邊,管它前面是懸崖峭壁還是萬丈深淵,她一點都不害怕。即便身處步步陷阱的皇宮,即便下一秒有可能就是死亡,她也能笑著去死。

 錦葵花圃被一簇簇茂盛的竹林圍著,光線闇得只能聽見一下又一下的腳步。

 近了,更近了。近得似乎都能聽見那人淺淺的呼吸。

 黑闇裡,一個影子突然出現在竹林的邊上。背著光,他融在黑闇裡,看不清樣子和衣著,只隱隱可見此人個頭還算高大……

 半夜偷歡,這人到底是誰?

 夏初七心髒一緊,好奇心爆了棚,可對方根本也不給他們看清的機會,揚起了手上的武器,便瞄凖了他們。

 電光火石之間,趙樽雙手一鬆,放下她,狼一般疾掠出去。

 那個男人顯然沒有想到他會反撲這樣快,只一怔,在一聲鐵器交纏的「鏗」聲裡,那人吃痛的低低「嘶」了一聲。

 只一個回合,也不曉得他是不是認出了趙樽,像是受了極度的驚嚇一般,不再與他交手,飛快地掠了出去。轉瞬間,他沒入了竹叢,再沒了影子。

 竹叢的闇影裡,只剩他二人。

 趙樽沒有去追他,也沒有說話,只是越過夏初七,走向了錦葵花圃,彎腰撿起插在泥地裡的一支羽箭來,細細的端詳。

 那是一隻三翼形的箭簇,箭身輕薄,箭尾有一條細細的尾巴,最明顯的特點是有一道「放血槽」。但是,這種羽箭廣泛應用於大晏軍中,很常見,不算什麼稀罕之物。

 「做賊的人,也怕賊。還沒開打,就跑了?」夏初七見趙樽怔在原地不語,理了理身上裙衫,低低頑笑一句,慢慢走過去,瞄他一眼,輕輕問。

 「認出來是誰了嗎?」

 趙樽脣線抿緊,仍是沒有回答,就像沒有聽見她的話一般。夏初七微詫一瞬,又近了一些,想要去抱他。

 可她的手剛觸上去,身子突地一震。

 她看不清他,卻摸到一手濕熱的鮮血。

 這傷應當是先前他護著她滾入錦葵花圃時,被偷襲的羽箭擦到的,血液從他身上的黑袍裡滲了出來,染在她的手上,那感覺令她心裡狠窒,登時拔高了聲音。

 「趙十九,你受傷了?」

 飛快地摁住他的傷處,她把他往外拉。

 「走,找個有光的地方,我給你瞧瞧。」

 她的樣子急切得緊,趙樽卻木雕一般一動不動,緩緩偏過頭來,看著她一身的寬袖輕羅和微微散亂的髻發,目光一瞇,淡然地抽回手,語氣從容而冷漠。

 「皇後孃孃,男女有別,還請自重。」

 什麼?

 他突如其來的疏離聲音,涼得如夜風驚魂,嚇得夏初七手腳都軟了,差一點噴出一口老血。

 定定地看著他,她一口氣卡在喉嚨裡,上不去,下不來,沉吟了好半晌,纔總算緩過一口氣來。

 趙十九心裡別扭了?!

 她知,他的性子和思想與她不一樣。他是一個受孔孟之道教育出來的迂腐男人,與她在後世接受的觀念不同。想他好不容易死裡逃生回來了,她卻以這樣的身份出現在他的面前,成了大晏的皇後。而且,他還親眼看見她與趙綿澤那般入殿,他的心裡能好受麼?以他傲嬌高冷的性子,別扭一下也是正常的。

 夏初七自顧自地想著,眼睛半瞇,一步一步走近,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晉王爺,你喚我什麼?」

 「皇後孃孃。難道不對?」他答,聲音平淡。

 「趙十九,你再說一遍,信不信我會收拾你?」

 「……」

 趙樽看著她,竹影下頎長的影子,桀驁而冷漠。

 「不說話是吧?你猜,我在想什麼?」她笑問,再近了一步。

 夜闇,風清,人冷冷的。

 他低著頭,看著他,一動不動。

 夏初七心髒怦怦直跳,似笑非笑。

 「我在想,要不要打你!」

 由著她一步步欺近,趙樽目光深不見底,抿緊的脣線,刻滿了一副雍容的高深莫測之態,仍是不理會她。

 夏初七是習慣他這樣子的,倒也不以為然,低低一笑,猛地撐在他的胸前,惡狠狠推了他一下,力氣用得極大。

 他似是沒有想到她會有這樣野蠻的舉動,收勢不住,後退一步,低喝一聲,「你在做甚?」

 夏初七委屈地咬了咬脣,又高仰著頭,黑眸深深看他,不肯服軟。對視片刻,見他還那冷漠的模樣兒,她像是突然間就怒上心頭,一個猛子沖過去,狠狠抱住他的腰身,頭一偏,二話不說就咬在他的胳膊上。

 「咬死你!」

 他僵硬著身子,不動彈。

 她咬得極狠,嘴裡還含含糊糊的低罵。

 「還敢不敢諷刺我?再多說一句,我換個地兒咬!」

 趙樽眉心狠狠蹙起,低頭了她一眼,手臂擡了起來,像是要抱她,可掌心就要落在她腰上那一瞬,卻放在了她的肩膀上。

 他牽了牽脣角,不輕不重地將她推開,淡淡看著她,出口仍是那一句,只是聲音略略喑啞。

 「孃孃,為免彼此難堪,還請注意身份。」

 一句說完,他轉身大步離開。

 靜夜裡,他的衣袍帶出一襲夜風涼涼。

 四月,正是錦葵花盛開的季節,被壓折的花苞裡,吐出淡淡的清甜香氣,隨了一陣微風蕩漾在鼻間。雨後,輕寒,花香,別後重逢,怎麼會是這樣的情形?

 夏初七看著他的背影,突地咬牙切齒。

 「趙樽,你給我站住!」

 那挺拔的背影定住了,佇足在原地。

 可他站是站住了,卻沒有回頭。

 夏初七看住他,慢慢走過去,步子邁得極慢。走到他的背後處,她站了一瞬,像是猶豫了一下,纔緊緊圈住他的腰,將頭貼上去,擱在他的背上。

 「爺,帶我走吧。我們一起走吧。天下這般大,總會有我們的容身之地。我知道你沒有忘記我。我知道你很難,但我想你,想和你在一起……」

 這一句話她說得極低,極慢,幾句耗盡了她全部的力氣和驕傲,一串眼淚帶著數月的刻骨相思,瘋狂的飆出來,濕透了趙樽的脊背。

 這個時節,他身上的衣襟不厚,她的淚水就這般浸在他背上的傷口上,火辣辣的刺痛。

 他沒有說話,遲疑片刻,低下頭,解開她圈在腰間的柔軟的手,回頭看著她,一雙幽深冷冽的眸子,在黑闇裡看不出半點情緒。

 「我不識得你。」

 夏初七見鬼一般擡頭,看住他的眼。

 還是同樣的一雙眼睛,在回光返照樓裡,這一雙眼曾經專注地看著她起誓,他說:「皇天在上,後土在下,我與楚七情投意合,今日慾結為夫婦。從此,夫妻同心,生死與共。若違此誓,天誅地滅。」他也曾一眨不眨地盯著她說,要「以血代酒,當作合巹」與她做夫妻。

 此刻還是這一雙眼,卻是這般的冷漠,冷漠得似是沒有半分情感。不是別扭,不是生氣,更不像是在吃醋……

 她微微一震,恨聲起,「那你先前為何救我?」

 他冷冷道:「換了別人,本王一樣會救。」

 「放屁!」夏初七沒好氣地瞪他,再無半分形象。或說,在趙十九面前,她就從來沒有過端莊的時候。一咬牙,她拽了他一把,語氣極不友善。

 「行,十九爺悲天憫人,見人都會救。可救就救了,你為什麼要抱我?還抱得那樣緊,為什麼寧願自己受傷也要護著我?你是不是還要說,換了別人,你也一樣要抱?也要捨身相護?」

 他低笑一聲,語氣如霜,極是迫人,「孃孃想得太多,心思太重,那只是本王情急之下的權宜之策。讓你誤會,抱歉!」

 說著他又要走,夏初七卻拽住他不放,緊緊拉住他的袖子,「趙十九,這裡沒有旁人,你給我一句話,只一句話就好,或者你點一下頭。你沒有忘記我的,對不對?」

 看著他隱在黑闇裡的面孔,夏初七聲音壓得極低,像是在憤怒,像是在哀求。可他的面孔卻一如既往的冷漠,狠狠地甩開她的手,一句話都懶得再說。

 他這樣的反應,激得夏初七身子一顫,怒火迅速躥入腦子炸開了思維。

 從陰山始,她就已經把自己當成了他的妻子。那一座雄偉壯觀的皇陵,曾經見證過他們那般莊重的誓言。這些東西,怎麼可能說忘就忘?

 「你根本就沒忘,你在撒謊!」她根本不信。

 「信不信由你!」趙樽冷冷看她,退開半步,衣袍微微一拂,「皇後孃孃,若是本王先前真有得罪之處,在這裡給你賠個不是。若是皇後孃孃想與本王有什麼……」

 拖曳著嗓音,他似是嫌棄的一笑,涼涼的語氣,略帶了一絲嘲意:「容本王失禮了。孃孃雖美,卻不是我的心頭好。」

 他貶損玩笑的話,夏初七不是第一回聽見,比這個更損的都曾聽過。以前兩個人相好之時,從來就沒有缺少過鬥嘴這一項。雖然大多數時候都是趙樽佔盡上風,但她也從未因此氣惱過他。

 到不是說她心大不在意,而是她很清楚那只是趙十九似的幽默,往往她氣極了,打他幾拳完事。

 但這一回不同,他以前損她是說她「醜」的,這一回,他卻說她「美」。與漠北的時候相比,今日精心裝扮過的夏初七確實不知美了多少倍,肌滑膚細,眉眼精緻,纖巧姣美,即便在這個闇不見天光的地方,也是香風陣陣,惹人遐思。然而,這一聲「孃孃雖美」的褒贊,她聽上去卻刺耳之極。

 「你再這般……我就要生氣了?」她咬脣,低低道,「你曉得的,我生起氣來,你可是哄不好的。」

 趙樽尚未回答,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嘈雜聲。

 「快,快點找——」

 「你們幾個,去那邊。」

 「你,跟我走——」

 「去,那個竹林裡找一下。」

 說時遲,那時快。其實離先前那個「偷歡之人」離開,也不過轉瞬之間的功夫。

 怎麼這樣多的禁軍湧過來?

 看來事情,不簡單。

 夏初七心裡翻江倒海的想著,莫不是趙綿澤打定主意連臉都不要了,自己搞出來的這一出?

 若是她今日與趙樽相認,被他們當場抓住,任何一個罪名都會讓趙樽吃不了兜著走。這麼說來,這件事也許原本就趙綿澤為趙樽安排的一個圈套。趙樽假失憶,他就真陷阱。他給趙樽放了一個香餌,正是她自己。他知道她來找趙樽,故意讓他鑽入這個圈套裡。

 而那兩個「偷歡之人」,是趙綿澤安排大肆蒐宮的「藉口」,還是另外一對中了趙綿澤「套中之套」的人?

 怪不得趙樽不敢與她相認。

 他們的身邊,到底有多少眼線?

 夏初七意識到這些,心裡一窒,還來不及思考,趙樽的胳膊已經伸了過來,他再一次抱住她的腰,壓低了聲音。

 「走!」

 外面湧來的禁軍很多,他們的樣子正是在蒐查什麼。三五成群,手持刀戟,氣勢洶洶地四處翻找著,不過瞬間,便有人舉著火把往竹林裡來了。

 在那一剎的火光下,夏初七看清了趙樽的臉。

 很冷,很冷,只一瞬,除了一種令人安心的力量,還有一抹仇恨的火苗頃刻滑過,不留一絲痕跡。

 她一怔,他已抱著她閃出竹林,往反方向而去。他腳步極快,仿若生風,卻沉穩有力,並無半分慌亂之態。

 禁軍的速度哪裡比得上他?

 即便抱了一個人,趙樽也走得很快。夏初七釦緊他的脖子,只聽見耳邊「唰唰唰」作響,一陣衣料與樹叢花叢的摩擦聲後,幾個閃身,他便已經將她帶入燕歸湖邊上一塊巨型的假山石後面。

 他放下她來,長長的喘了一口氣。

 「你在這裡,等我離開再走。」

 「還說不認識?」她拽住他的袖。

 他回頭看了她一眼,「我只是為了自己。這樣與你在一起,若是被人瞧見,怎麼也說不清了。」

 「好,你走吧。」夏初七慢開手,抿緊了脣角。他遲疑了一瞬,看著她還未說話,假山石的外面,又是一陣禁軍急匆匆的腳步聲。

 「快一點,圍起來,不要讓他們跑了。」

 趙樽探出去的身子,縮了回來,眉頭緊鎖。

 「你說,他們是在找那兩個人,還是本來就在找我們?真是一場好戲呀!」夏初七猜測的輕笑道,趙樽鎖著眉,卻沒有回答她。

 她能想到的事情,他自然也能想到。

 夏初七不再與他討論,只是豎著耳朵,傾聽著外面的動靜,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他,近乎貪婪。可他卻不看她,一雙冷漠的眸子,森寒無波,氣度一如既往的尊貴無雙。

 隔了三個月,趙十九還是趙十九。

 可如今的趙十九,又不太像趙十九。

 他身上少了一些什麼,又多了一些什麼?

 也許他與她,都是一樣。

 經過了這樣多的事情,如何還能保初心?夏初七靜靜的想著,看著他籠上一層陰影的冷冽面孔,突地慢慢伸手過去,扳住了他的肩膀,迫使他轉過身來,正面對著自己。

 「趙十九……」

 她低低的喚,他卻沒有回答,眉心冷蹙。

 她輕輕一笑,似是不以為意,目光柔柔地看著他的眼睛,手指擡起,撫上他的臉,他的眉,他的鼻子,他的脣……猛地,她用力一把鉤住他的脖子拉過來,「哧」了一聲「王八蛋!」,便迅速地摟住他推出去,像一個欺男霸女的女土匪似的,直接把他推靠在巨石上。

 「小心!」他壓著嗓子,語氣有惱意。

 她咬著的牙鬆開,微微一怔。

 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他不僅沒有抗拒她的推搡,還在她踩到裙裾差一點絆倒時,慌忙地拉扯了她一把,穩穩掌住了她。

 他是擔心她的。

 她涼下去的心髒,又燃起熊熊的烈火。

 她能理解,這件事很難怪他。畢竟在時下的男人來看,她這樣的行為太過驚世駭俗。一時半會,趙十九恐怕真的消化不少,很難原諒她。

 她莞爾一笑,就勢欺近,攀著他的胳膊,在他身上聞了聞,嗅著他一身淡淡的幽香,掌心輕輕放在他的心髒處,像一隻調皮的小野貓似的,吐氣如蘭。

 「好吧,不認識就不認識。可是,王爺,你說我不是你的心頭好。但你卻是我的心頭好,這怎麼辦?」

 媚媚一笑,她見他黑了臉,又是輕輕問:「這樣好了。要麼你讓我也成為你的心頭好,要麼,你就容許我幫你回憶一下,如何?」

 「不要鬧!」他抓開她的手,語氣冷淡,一雙幽闇的眸子,掩在闇夜裡,沉得她分辨不出怒氣的真假。

 外面時不時有禁軍的腳步聲,夏初七卻像是不太在意,笑了笑,更加靠近了他,幾乎整個身子都倚在了他的身上。

 「我哪有在鬧?你不是忘記我了嗎?我只是要幫你好好回憶——」

 「你……」她的身子溫熱如火,他的心跳如同雷擊,原本想要加重的語氣,終是說不出口。軟下了嗓子,他的聲音遊離一般,似是想要換一個話題。

 「本王當真欠過你銀子?」

 「……」夏初七看著他的眼,雙眼倏地一紅,「是。」

 「多少?」

 「很多,很多。」

 「很多是多少?」

 「是你一輩子都還不清的那麼多。」

 「……」

 他一雙深幽的眸子沉了又沉,忍不住歎息一聲,像是無奈,「回頭你開個數給我。我會還你。」

 「不!談錢,多傷情啦?」她笑嘻嘻的說著,貼住他的身子,隔了一層薄薄的衣衫,貓兒似的輕輕蹭他,「放心,我會讓你自己想起來的,想起你到底欠我多少。」說罷她一隻軟柔的手探入他的衣袍。

 他如遭雷擊,身子頓時僵住。

 那一隻手,蛇一樣纏住他。而她的嘴脣,卻是蛇的信子,低低吐出一串幽淺的呼吸,踮著一隻腳尖攀在他的身上,另一隻腳的膝蓋擡起,一點一點蹭他。手則從他的腰,一路向上,到了他的肩膀,往下一壓,嘴就湊過來,落在他的喉結,一口含上,輾轉吸吮。

 「怎樣?王爺,想起來沒有?」

 他目光沉沉,像是被人施了定身術。

 一動也不會動,呼吸急促,聲音發啞。

 「放手……」

 「你不是最喜歡這樣?」她朝他一笑。

 趙樽呼吸重了重,目光深深地盯住她,那模樣像是恨不得咬死她。可他想要避開,想要掙紥,卻又掙紥不了。他拿她向來是沒有法子的,身體被她掌製住,渾身上下的每一處都無法再清醒,接下來的每一口呼吸,似乎都由著她來決定。

 「趙十九,我是誰?」

 她笑問,聲音很低,像一隻妖精。

 「本王說了,不識得你。」他凝視她,有些惱意,一雙深邃的銳眸,像是赤紅的火焰在燒。

 「還不識得?那行,再來。我一定會讓你認識我的。」她低低的笑,看著他強自鎮定的樣子,心髒亦是跳得飛快。

 她想,她是瘋了,外面的人到處在蒐查,想要找到他二人「有染」的證據,她卻與他躲在這巨石背後這般纏蜷。

 一旦被人發現,後果不堪設想。

 可越是害怕,越是亢奮。

 因為,比起他「不認識」她的結果來,死真的不可怕。

 趙樽感受著她的手,狠狠蹙著眉頭。

 「你再放肆,我……」

 「你怎樣?」夏初七挑眉,「宰了我?」

 「……」

 「不要生氣了,好好愛我。」

 他目光闇灼,看不清她的臉,可大腦裡卻可以清晰的描摹她的模樣。她調皮時,她搞怪時,她生氣時,她怒吼時,她動情時,她半開著脣兒似痛苦似歡娛地喊出他的名字時……一個又一個不同的表情,在他的腦子裡回旋,回光返照樓裡二人放肆的狂歡三日,也深深地刻入了骨子裡。

 他看定她,喉嚨像被人堵住。

 「嗯?你想對我說什麼?」她輕輕的笑著,不遺餘力地侍弄他,溫熱的呼吸幾乎與他融在一起,一張臉兒就擱在他肩窩裡,身子蛇一樣的纏住他,吻他的脖子,吻他的喉結,吻他的下巴,吻他的面頰,可就是不吻他的脣。就像是在存心戲弄一般,在這一片假山巨石的陰影裡,在這一個火光照不見的地方,她耐心極好地撩逗他。

 吻與咬,很近,很軟,每一下的呼吸都似要融入他的骨髓,他每每想要避開,都被她霸道的圈住,一隻邪惡的小手,兩片邪惡的嘴脣,一道帶著遊離的微顫聲音。

 「現在呢?想起來沒有?」

 他的呼吸很重,開不了口。

 「這裡,還有這裡,都沒有想起來?」

 聽著他越發粗急的呼吸,夏初七低笑一聲,軟軟的脣咬在他的下巴上,就那般貼著他,一點點熨帖著,並不繼續,似是只想要喚起他最原始的感官記憶。

 一團火變成兩團火,在二人之間越燃越旺。

 她感覺得到他的身子在微微戰慄,粗濁的喘聲一直壓抑在喉間,如同一隻野獸在低喃。

 像是暢快,又像要掙紥。

 一雙點燃了闇火的眼,目不轉睛地瞪著她。好一會兒,他終於開了口,喑啞的聲音裡,略略有一絲歎息。

 「你不要命了?」

 「我不怕死的。」她聽得來他的語氣,心裡一痠,在一陣陣禁軍的腳步聲和說話聲裡,一雙手死死地摟緊他的脖子,將額頭緊抵在他的下巴上,聲音清淺,呼吸卻滾燙。

 「趙十九,我知你顧惜我,怕我受到傷害。但是,我真的不怕死的。在陰山我沒怕過,在這裡更不會怕,你等著我,我一定能辦法出宮。我們兩個,遠走高飛,好不好?」

 他戰慄未退,喉結一陣滑動,呼吸急促地盯著她,卻說不出話來。她擁緊了他,一遍遍喊他的名字。他喟歎一聲,原本一直釦著她肩膀的手終於勒緊了她的後腰,死死摟住她,聲音喑啞不已。

 「你這個妖精。」

 她雙眼水汪汪看看他,回抱過去,吻他。

 「我只是你的妖精。」

 他身子微微一僵,喉嚨咕噥一聲。

 「阿七,你這是要逼死我?」

 一聲久違的「阿七」,讓夏初七心髒狂跳不已。可她還沒有弄明白他所謂的「逼死」是何意,那個說快要被她逼死的傢伙,腦袋便壓了下來,像是一個前世今生盼了許久的纏綿,他的嘴咬住她,死死咬住,力道大得像是要把她整個的吞入腹中,一股子壓抑了許久的情潮,如席捲一切的海潮,一旦開始,便再也無法收場。

 「趙十九……」

 「嗯?」他的呼吸極重。

 「怎麼不說話?還在生氣麼?」

 他惡狠狠啃她,喘著氣道:「你不是做皇後了,不是與他在一起了?就好好做你的皇後吧,又何必來招惹我?」

 「就招惹你,我氣死你!」

 夏初七拽住他的肩膀,與他吻在一處,心髒怦怦亂跳了幾下,一個「死」字吼出去,她突地又害怕起來。

 這種話怎能亂說?

 突然的,在他深深的擁吻裡,她慌亂不已,不管不顧地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想讓他感受小十九的存在,低低喘氣道:「趙十九,明明就是你招惹的我……」

 她含糊的說著,他微微一怔,沒有意外,也沒有抽回手,更沒有回答她,只是以更大的力量吻她,那渴望了許久,克製了許久的情動,糾纏得二人喘急聲聲。

 這時,巨石的另外一邊突地傳來一個低低的咳嗽。

 「晉王殿下,楚七……」

 那人的聲音很小,蚊子一般咬著出口,夏初七聽得渾身一驚,幾乎霎時便臊紅了臉。前一刻,她在聽人家偷歡。這一刻,他們被人家給偷聽了。

 而且那個人還是烏仁瀟瀟。

 大概她是實在忍不住了,纔出聲提醒的。

 夏初七看了趙樽一眼,雙頰滾燙。

 「公主也在這?」

 烏仁瀟瀟沒有了聲音,趙樽低低沉了聲。

 「出來!」

 聽得他的話,烏仁瀟瀟「哦」了一聲,束著雙手繞到了他們的面前,不敢擡起眼睛,只垂著頭小聲道,「是我先在這裡的……你們來了,然後在說事……我不好意思開口……我不是有意要偷聽的……」

 夏初七輕咳了一下,過去抱了抱她。

 「沒事,是我們……不好意思了。」

 「沒……咳!」

 這樣的場面,趙樽看上去無所謂,可夏初七與烏仁瀟瀟卻是尷尬到了極點。

 正在這時,外面突然火光大作,人聲鼎沸,禁軍雜亂的腳步聲比先一次更急了,一個人大聲的吆喝。

 「給本王圍起來,蒐!」

 烏仁瀟瀟看了一眼他倆,緊張的搓了搓手,「先前我以為他們是在找我,這纔躲起來的。如今看來……楚七,他們是不是在找你?要是看見你們兩個在一起,怕是不好……」

 夏初七目光一闇,緊緊攥住了趙樽的手。

 一陣刀劍出鞘的金鐵碰撞聲,聽得人的心底裡發涼,她雖說自己不怕死,可卻怕趙樽再出事。面色微微一變,她擡頭看向趙樽。

 「來不及了……」

 「你要做什麼?!」趙樽一怔,想要伸手過來抓她。

 可她原本就站在烏仁瀟瀟的身邊,見狀往她的身後一躲,趙樽頓住收住手。她不再說話,深深看了一眼趙樽,眉梢一揚,不等他反應,猛地往一丈之外的燕歸湖跑去,以一種不容抗拒的姿態,決絕地鑽入了湖裡。

 趙樽身子僵住,「阿七……」

 低低的兩個字,壓在了他的喉間。

 他目光看向燕歸湖的湖面,緊緊的攥拳。

 ~

 火光映亮了假山巨石,一群禁軍齊齊站立,刀劍在火把下泛著寒光。他們整齊的列隊圍住了這一處,看著趙樽領了烏仁瀟瀟從走出來時,一個個紛紛退步,如臨大敵一般,眸底滿是恐懼。

 金川門的事情,讓他們心裡都有一個「怕」字。

 看見晉王,每個人都豎汗毛。

 禁軍為首之人,正是肅王趙楷。

 他一身整齊的甲胄,看一眼趙樽,似是有些意外他身邊的人竟然是烏仁瀟瀟,微微挑了挑眉頭,目光閃了閃,笑了。

 「十九弟為何會與烏仁公主在這裡?」

 「本王的事與你何乾?你是誰?」趙樽語氣冷鷙,眉目之間滿是譏諷,衣袍獵獵間,雙目灼火,一字一句,像是壓抑著惱意和肅殺之氣。

 趙楷笑道:「老十九,我是你六哥。」

 冷冷瞄他一眼,趙樽冷哼,不置可否。

 對於他的冷漠,趙楷似乎早已習慣,自顧自回答道:「先前接到稟報,說有人在宮中大行淫褻之事,我這纔過來蒐查……」頓一下,他目光盯住趙樽,又笑道:「人未找到,又聽說皇後孃孃中途離席更衣,不見了人。陛下怕孃孃有什麼閃失,這纔派我等四處尋人。沒有想到,卻是碰見十九弟與公主在此,打擾了!」

 趙樽勾了勾脣,凝視他,目光寒意凜冽。

 「知道打擾,還不滾?」

 大家都是親王之尊,他這般的語氣確實有些狂妄。可在趙楷看來,這纔是正常的趙十九。想當年他得寵時,在宮中簡直就是一個小霸王,太子爺都不拿他如何,更何況他一個庶出的皇子?

 他挪開了眼,不與趙樽對視,眸光微微閃爍。

 「敢問十九弟,可有看見皇後孃孃?」

 「你說呢?」趙樽反問,冷冷走近一步,「你不是前來捉姦的嗎?沒有看見本王與皇後的姦情,是不是很失望?」

 趙楷沒有想到他會這般直接,迎上他漫不經心的臉,尷尬一瞬,低低輕笑,「為兄奉命尋人而已。十九弟這話,從何說起?誰敢懷疑你與皇後有姦情?」

 趙樽冷笑一聲,目光一沉,突地擡手擊向他的胸口,這一掌,其勢凜冽如風,速度極快,令人防不盛防。趙楷沒想到他會突然發難,條件反射地擡手相迎。

 幾個回合下來,趙樽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竟是主動收了手,冷冷一掀脣角,抱拳道:「聽人說六哥武術騎射,皆是一絕。今日一見,果不其然,討教了幾招,六哥,得罪了。」

 趙楷踉蹌兩步,被他揍得眼前一陣發黑,喉嚨隱隱有腥羶之氣直往上湧。原本要要發作,聽他這樣解釋,又不得不硬生生壓住怒火,情緒不穩地回他。

 「十九弟說笑了,你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這纔是大晏戰神,為兄哪敢在您的面前,班門弄斧?」目光涼了涼,他站直了身子,又笑,「既然十九弟沒有見過皇後,那為兄告辭。你與公主……繼續。呵呵。」

 說罷他揮了揮手,「給本王繼續蒐!」

 一群人來時快,去時更快。

 不過轉瞬,就消失了聲音。

 「你,你沒事吧?」烏仁瀟瀟看了趙樽一眼,小心翼翼的上前詢問,趙樽沒有回答,朝她點點頭,往湖邊走了兩步,又調過頭來,禮數周全的道。

 「多謝!」

 又是一次,他向她道謝。

 烏仁瀟瀟愣了愣,釋然的一笑,「楚七很有本事,她不會有事的,你先行回席吧,我去湖邊看看她……你就不要去了,免得招人非議。」說罷她不等趙樽開口,徑直往湖邊跑了過去。

 趙樽靜靜的看著她,傲然而立。

 片刻後,他從懷裡掏出那一支在錦葵花圃裡撿到的羽箭,狠狠攥緊在手裡,一張俊臉沉入了月光之中。突地,他不知想到了什麼,猛地將羽箭擲了出去,擊中湖岸一株夜合花的枝條。

 下垂的花朵,片片飛落,在晚風裡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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