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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寵醫妃》第318章
第317章 解結:情得圓滿

 「死了?」

 夏初七發出的聲音是這樣。

 「死不了。」

 趙樽告訴她的事實是這樣。

 「不都說禍害留千年?」

 夏初七聽不見他的話,目光看著橋下濃霧,喃喃著,腦子裡仍是做夢一般的感覺。那一種熟悉的人突然死亡時帶來的震撼,刺撓著她的頭腦。那種情緒很奇怪,在當時無法及理清,更說不出是痛快、是惋惜、還是傷感……

 「楚七!」

 看她發怔,趙樽騰出一隻手扳過她的臉,面對自己。

 「嗯?」夏初七眨眨眼。

 趙樽臉有些黑,「爺好看嗎?」

 夏初七一頭霧水,完全跟上他的節奏,條件反射地點頭,「帥!」

 他又問:「我好看還是東方青玄好看?」

 「呃?」夏初七眯眼,「你。」

 趙樽滿意的唔一聲,摟緊她的腰,嚴肅著臉,「那便結了,長得醜的人,閻王也不會收。」

 夏初七目光怔了怔,未及反應,只見面前光影一晃,趙樽已托著她轉身,背靠鐵索,直立於通天橋上。

 「東方青玄若要死,定是我殺的。」

 前後兩句話,完全不搭調,但東方青玄的安危卻是交代清楚了。只是夏初七滿心古怪,看著他明明滅滅的眸子,總覺這廝是有一點小小的醋味兒,可仔細一辨,又似是沒有。

 「趙十九,你生氣麼?」

 一隻烏鴉飛來,「呱」一聲,從她的頭頂掠過,又撲騰著翅膀飛走。趙樽瞄一眼烏鴉,又瞄向她,深邃的眼底波光閃過,如橋下潭水升騰的霧氣。

 「氣。」

 「哦。」夏初七垂下頭,「是我不好,讓你擔心。」

 趙樽探手,把她的下巴抬起,定定看她,「氣你不懂自私。」

 她眸有水霧,「爺……」

 趙樽抿唇,「這世上,不會有你比更重要的人。你要善待自己,不管發生什麼事,都得以自己安危為先。」

 心底驀地一抽,夏初七怔怔看他。

 「放心吧,我不會死,也死不成。我有丈夫有孩兒,還有那樣多的錢,要是我死了,你便會為寶音納後娘,便會有別的女人住我房子用我銀子睡我男人還揍我孩子……」

 「……」趙樽眸底一深。

 「只是,趙十九……」夏初七嘆口氣,臉上又恢復了放鬆的情緒,「這次戰爭比我預想的殘酷了許多。我雖沒有死,但每天,每一天,都會看見許多無辜的生命離開這個世界。尤其今天,看到那些人死去,我……」

 趙樽托著她,慢慢往橋頭走,「生死有命,你不必想太多。如此這般也好,與北狄、與兀良汗的恩怨,可一併在通天橋解決。」

 「還有,從古至今,任何與利益和權力相關的鬥爭,都是用無數的鮮血和白骨堆砌……阿七,你要習慣。」

 要習慣。

 只要仗還得打,她就得習慣。

 窄細的鐵索在他腳下「咯吱」作響,山谷裡幽冷的風拂得他黑色的披風「撲撲」不停,他袖口上精緻的繡線在夏初七的眼中被不斷放大,放大……直到慢慢模糊,她才發現自己眼眶濕潤了。

 「一將功成萬骨枯嗎?」

 趙樽眉一蹙,沒有回答。夏初七隻覺托著她身子的那隻手,力量更重,她緊緊依靠著的那個人,身子也更加溫暖,就連這逼仄狹窄的山谷,也瞬間開闊……

 「殿下,仔細腳下。」

 橋頭上,傳來老孟擔憂的聲音。

 「是啊,殿下小心。」

 拉拽著鐵索的兵士們也在低吼。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中在他們兩個人身上。此時的通天橋頭,局勢與先頭已經完全不一樣。

 隨著哈薩爾與晉軍的到來,瘋狂的北狄人安靜了下來;兀良汗群龍無首,東方青玄的親信拉古拉也顧不得與人幹仗,正在組織人下去營救,晉軍則是關注著趙樽與夏初七的安危……

 三方人馬,停止了廝殺。

 只是現場的氣氛,仍是低壓,凝重。

 看著趙樽摟著夏初七從鐵索上緩緩過來,巴根身不由己的後退了一步,喉嚨似是被人扼住,恐懼感莫名抓住了他的心。雖然趙樽到現在也沒有說什麼,但他卻彷彿正在被野獸逼近。

 那個男人,很有可能會要他的命……

 這項認知,涼了他的心臟,讓他本能的想要逃離,想要找到庇護……於是,一退再退,這個一刻鐘前還聲嘶力竭地喊著要殺人滅口的六皇子,褪去了囂張的氣勢,小心翼翼的靠近哈薩爾。

 「八弟……」他目露請求之意,「此番趙樽攻我盟友,還擄你以脅,六哥實是看不過眼,這才在此攔截,想要為你報仇雪恨……」

 哈薩爾冷冷看他,不吭聲。

 一個人生氣發怒時不可怕,畢竟那時還有情緒可查,當他不言不語讓人琢磨不透心思時,對人造成的心理壓力才是巨大的——更何況,如今巴根有死亡的威脅。若是哈薩爾不護他,趙樽必定會要他命。

 不能死,他不想死。

 巴根看一眼周圍的人,審視著哈薩爾的臉色,又近了一步,試圖遊說:「八弟,晉軍人數不多,兀良汗人這會自顧不暇,只要你一聲令下,便可將他們全殲在此……趙樽一死,當今之世,誰還是你的對手,南晏又有何人能抵擋你的鐵騎?」

 不得不說,巴根不傻。不僅不傻,還相當有頭腦。至少他懂得把握人性。任何一個手握兵權,且有政治報負的男人,都不會錯失這樣大好的良機。

 可哈薩爾陰冷的臉上,卻只有一抹嘲意。

 「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落井下石,非我本性。」

 巴根眉梢一沉,「八弟!」

 哈薩爾離巴根很近,個頭也比他高。審視著他驚亂的臉,他略一偏頭,瞭然的一笑,「巴根,你自求多福吧。」

 巴根神色一凜,目光下意識望向趙樽。

 就在片刻工夫,鐵索橋上的趙樽,離橋頭越來越近——

 十丈!

 八丈!

 五丈!

 三丈!

 不足兩丈……

 看著趙樽穩穩落地,巴根陰冷冷的臉上,蒼白一片,心裡的焦灼與恐慌也到達了極點。

 這裡有三國的將士,人數眾多,

 可除了幾名親隨,他再無旁人。

 歸根結底,他能求助的人,只有哈薩爾。

 「八弟,你我是同胞兄弟。」他低喊著,嗓音略顫。

 可不待哈薩爾回答,一直不言不語的李邈,卻冷不丁冒出一句,「有他沒我。」

 這句話有些突兀,除了哈薩爾估計也沒有人能夠聽懂。這句話也有些任性,當今世上除了李邈,估計任何人在哈薩爾面前說來,都會被人當成一個笑話——鐵血無情的哈薩爾,豈會怕一個女人威脅?

 哈薩爾微微一愣。

 在這麼多北狄人的面前,在這樣的形勢面前,即便他與巴根是數年政敵,在北狄鬥得你死我敵,他還真不能把巴根怎樣,甚至為了掩天下人的耳目,還得違心地護他安危。

 可李邈難得對他提出要求,他不想拒絕。

 他遲疑那一瞬,眼看李邈臉色不好,夏初七從趙樽懷裡掙脫出來,搓了搓毫無血色的面頰,怪異地擠出一抹微笑來。

 「表姐,不是我說你,你做人怎能這樣霸道?」

 李邈眉頭一蹙,不解地看她。

 可夏初七的臉上,除了微笑什麼都沒有。

 夏初七這個人的性子,李邈多少還是知曉一些。她不喜歡巴根是一定的,一般情況下,她若是肯為自己討厭的人說好話,只有一個可能——她要整他。

 抿了抿唇角,她只看著夏初七,不吭聲。

 夏初七環顧著四周,又朝她莞爾一笑,「表姐,你與我表姐夫兩個人有情有義,這裡誰不知曉?沒錯,我表姐夫愛你寵你,可你也不能讓我表姐夫難做不是?不管怎麼說,六殿下也是表姐夫的親生哥哥……」

 李邈不曉得她葫蘆裡賣什麼藥,眼兒一眯,斜睨著她,「楚兒你別管這事,反正我見不得這些糟亂的東西……惹不起,躲得起。」

 「糟亂什麼呀?」夏初七眼珠子一轉,當著無數人的面,竟是莫名其妙的規勸了起來,「雖說當年在汝寧,六殿下做了一些對不住你的事,但做人留一線,為了我表姐夫,你好歹得為他留一條生路嘛。」

 汝寧?李邈心頭一沉。

 那年那月的汝寧之行,汝寧那個客棧,是她此生永遠的痛。

 就是在那個客棧,她深愛的男人睡了她的親生妹妹。而且,就在她的隔壁,在她熟睡之時,從此讓她錯失姻緣,一輩子遺憾……

 心裡揪痛一下,她越發不懂夏初七了。

 冷著臉,她索性不回答,繼續聽下文。

 她在看夏初七,夏初七卻沒有看她。

 在眾人同樣驚愕的目光中,她定定地看著巴根,也沒有錯過他臉上一晃而過的慌亂。

 「唉,這事兒鬧得,真是難辦了。」清咳一聲,夏初七一個人唱著大戲,唇角挑過一抹壞壞的笑,瞥向趙十九,笑問,「趙十九,我問你一個問題,你老實回答我。」

 趙樽向來曉得他阿七的古靈精怪。

 她的問題,他能不答?

 「講!」

 一個字,語氣有些涼,夏初七不由偷偷豎拇指。

 「真酷!」

 她嘆一句,繼續清嗓子,咳道:「我問你,若是你的親生哥哥睡了你的女人……」看趙樽面色一變,她嘻嘻一笑,擺手,「不對不對,是睡了你女人的妹妹,卻把這事兒賴在你的頭上,害得你女人誤會你,離開你,一別數年,你說你會怎樣對待那個親生哥哥?」

 她若有所指的話,驚住的不是趙樽。

 而是巴根、李邈和哈薩爾,以及無數一頭霧水的人……

 這樣的可能,李邈和哈薩爾在私心裡不是沒有想過,甚至於這樣盼望過。但他們都知道,事實並非如此,因為哈薩爾對汝寧的事,深入的調查過,那晚上巴根並未在客棧出現。

 巴根面色也是一變,狠狠指著她。

 「你,一派胡言!」

 夏初七「咦」了一聲,怪異地看他,「我說什麼話,關你啥事兒?我有說六殿下你嗎?難不成這種事兒,你曾經幹過?幹嗎反應這麼大?」

 巴根此時唯一的生存指望就是哈薩爾,故而看見哈薩爾臉色極是難看,目光甚至隱隱浮現出殺氣,他登時急紅了眼,想要解釋。

 「我沒有睡過那個女人。」

 夏初七饒有興趣的看著他。

 「六殿下,這種醜事兒我原本不想說,可你非得冒頭,那我索性就把你一刀切了。當年汝寧之事,你真當誰不曉得呢?李嬌分明就是你睡的,你卻把這事兒賴在我表姐夫的頭上,害得他與我表姐勞燕分飛,天涯各路,一生痛苦,你說你這樣的人渣……」

 頓一下,她側頭,笑吟吟看趙樽。

 「趙十九,這樣的人渣該不該殺?」

 趙樽冷眼,「該!」

 夏初七擠眉弄眼,朝他點頭,「說得好。」續而,她又看向巴根,「聽見沒有,我家爺說了,你這樣的人渣就該殺了……」

 她退開一步,瞄向趙樽。

 「爺,交給你了。」

 趙樽哪會不曉得她長著什麼鬼心眼子?遠遠地與哈薩爾對視一眼,他微微眯眼,側頭看向甲一,冷冷道,「此人截路於此,殺我之人,污我之譽,還要陷我於不義……殺!」

 「屬下遵命。」

 聽見甲一與老孟等人異口同聲的沉喝,再看哈薩爾沒有表情的冷臉,巴根心臟抽搐著,急紅了眼圈兒。他往樹叢退後一步,示意幾個親信過來助他。

 可樹倒猢猻散是古今不變的真理。

 人都是自私的,真正心甘情願地為他人殞己命的忠義之人,並不多。此地,晉軍、兀良汗人、北狄人……人人都不待見巴根,他那幾個親隨又怎敢輕易上前,丟掉自己的性命?

 看到那些人裝死,只當看不見自己,巴根臉都綠了。堂堂六皇子,在晉軍舉弓瞄來時,踩著濕漉漉的草地一滑,竟是差點摔倒,樣子狼狽之極。

 平時作威作福慣了的人,最是受不得大風大浪,看著晉軍越逼越近,他腿腳一陣發軟,幾近哀求地看向哈薩爾。

 「八弟,你聽我說,那個女人在胡說八道。我沒有做過,我真的沒有睡過李嬌,更沒有想過要把此事栽到你的頭上……」

 哈薩爾不答,只冷眼看他。

 巴根緊張的嚥一口唾沫,磨了磨牙,又瞄了一眼哈薩爾身邊默然而立的李邈,討好地道,「當年之事,我也知曉一些,我便說了吧……」

 「等等等等等……」

 看著他陰惻惻的面孔,夏初七突地叫停。

 「誰喜歡聽你說什麼?趙十九,動手。」

 李邈、哈薩爾、還有幾個知情人都有些發愣。她這般逼迫巴根,不就是心存僥倖,想從他嘴裡探聽些什麼嗎?為什麼事到臨頭,他卻不讓巴根說了?

 「我要說!」生死面前,無人淡定,巴根白著臉,更急切了幾分。

 「不必你說。」夏初七聲色俱厲,「哼,我心裡明鏡兒似的,就知道是你——」

 「不,八弟,不是我,你聽我說……」巴根急切地望住哈薩爾,像是在望向一個保命靈符,眼切切的樣子,憋得夏初七差一點破功。

 她阻止他,自有深意。

 開始他急著要說,未必肯說真相。

 激他一下,他應當不會再說謊了。

 哼一下,見巴根狠狠看過來,她卻板著臉瞥向趙樽,使眼神兒道,「趙十九,這種人奸猾得緊,你切記住,但凡他有一言不實,你便讓人動手。」

 趙樽俊臉緊繃,樣子比她還要嚴肅。

 「我殺人,你放心。」

 「呃……」夏初七垂下了眼皮。

 她不敢再與趙樽一本正經的眼神對視了,若不然,她一定會忍不住笑場……不得不說,趙十九這廝是天生的影帝,比她的表演本事強多了。

 眾人皆不語,聚點成了巴根。後者心臟怦怦跳動著,看向一支支瞄準了自己腦袋的弓箭,絕望地閉了閉眼,顫著嘴唇看著哈薩爾開了口。

 「那一年在汝寧,你為了把這個女人帶回哈拉和林,聯絡舊部,被我知曉,便故意前來會你。你我兄弟多年未見,卻一言不和,差點動手,你可還記得?」

 「那時,我忌憚你,從知曉你進入汝寧開始,便暗中派人一路尾隨你……」

 「那一日,我的人親眼看見那女人買通了店小二去醉陰樓買藥,也親眼看見小二在你的酒中下藥……我雖未沒有阻止,可確實也未有參與。更沒有睡過李嬌那個女人……」

 夏初七冷哼一聲,「你還在撒謊!」

 她打斷巴根的話,寒著臉上前一步。

 「前因後果如何,在阿巴嘎時,李嬌都告訴我了。分明就是你與她通姦,合著伙兒來陷害我表姐夫。我且問你,李嬌若不是你睡的,那床上的血跡哪來的?……六殿下,事到臨頭了,你還想狡辯,我可就幫不了你了。」

 說罷她轉頭看趙樽,「該你了。」

 看她一個婦道人家,大喇喇在人前說什麼「床上血跡」,趙樽臉頰微微一抽,黑著臉偏頭。

 「甲一!」

 「是。」甲一也是腹黑主兒,抬高弓箭便要射,「殿下,我殺人,你放心。」

 「……」夏初七很想笑,但不得不裝高冷范兒,冷冷瞥著巴根。

 「不,不要啊,真的不是我。」巴根嚇得腳一軟,求助地看著面上變幻不停的哈薩爾,「八弟,你信我,我真的沒有與那李嬌通姦……床上那血跡都是她自己搞出來的。我的人看見店小二把你扶入她的房間,驚詫之下,偷偷捅破窗戶紙窺視,看見你醉得不省人事,李嬌那婦人搖你不醒,一咬牙,便自己用手破了身……」

 「籲」一聲,夏初七抽了口涼氣。

 那時十四歲的李嬌,竟然這麼有膽兒?

 果然狠得下心對付自己的人,才是厲害主兒。

 但不管怎樣,到底是明白了真相。她興奮地眨了眨眼,看向李邈……可李邈眼睫毛輕輕顫著,面色蒼白,表情呆滯,眸光一時陰,一時陽,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麼,是不是真的釋懷了。倒是哈薩爾,雨過天晴一般,眸底的驚喜,根本掩飾不了。

 「六哥,謝謝你。」

 這聲「六哥」喊得很真誠。

 這一聲「謝」也一樣真誠。

 雖然他很清楚是夏初七玩弄手段詐了巴根,但人的心在被事情逼至絕境時,但凡有一絲曙光,都會心存感激——至少,巴根今日的釋疑,解去了可能會困擾他與李邈一生的難題。

 然而,巴根卻沒機會接受他的謝意了。

 他話音一落,便見一支冷箭從晉軍中間疾射過來,正中巴根起伏不停的胸膛……

 「六哥?」哈薩爾搶步過去,想要扶他。

 巴根回頭,臉上帶著死亡的懼色,一眨不眨地盯著哈薩爾的面孔,喉嚨「咕嚕」一聲,「砰」地栽倒地上,嘴裡的鮮血「噗」地噴灑出來,濺了一地。

 事情發生得太快,太突然。

 痛苦讓巴根的面孔扭曲變形,但一雙怒目卻大睜著,仿若噴火似地看向了趙樽面無表情的臉。似是不解,似是仇恨,似是無辜,又似是不敢置信……

 「你們……言而無信。」

 「不。」甲一手執弓箭,嚴肅道:「這叫過河拆橋。」

 是的,那致命的一箭,是甲一射的。

 寂靜中,他的臉上一本正經,彷彿不是剛殺了人,而是做了一件什麼治病救人的好事兒,弓箭放出去了,還「好心」的與人解釋。

 末了,他收弓,看趙樽。

 「我說過,我殺人,你放心。」

 趙樽目光爍爍,眉梢微微一跳,像是想笑,卻未笑,身上嗜殺的氣息慢慢收斂,目光冷冷瞥一眼垂死掙扎的巴根,大袖一擺,涼涼看向哈薩爾。

 「太子殿下,實在抱歉。在本王這裡,不論情分,只有快意恩仇。不管對方是誰,但凡辱我之婦,便是與我為敵,我必不容他。」

 他每一個字,都帶著生生的威壓。

 儘管晉軍的人數並不比北狄人多,卻讓北狄人脊背一陣陣泛寒。

 威嚴這種東西,可帶來絕對的震懾力。即便他話不多,卻似乎天生便有那王者般的霸道。即便他話不多,那懾人的氣場卻無人可比……普天下,也惟有趙樽一人,即便獨立於敵人的千軍萬馬之前,也從不輸一分顏色。

 「晉王殿下……」

 哈薩爾與他對視著,兩個同樣驕傲的男人,眼波流轉間,似是完成了某種交易和對話。頓一下,他方才蹙眉看向巴根沒了呼吸的屍體,眼神裡似是百感交集。

 「你這般做,讓我很為難。」

 趙樽冷漠的神色不變,唇角不著痕跡的一勾,慢悠悠望向目瞪口呆,似是隨時準備作戰的北狄人。

 「聽好了,巴根是我殺。要報仇,找趙樽。」

 說罷他伸出手臂,習慣性把夏初七的腰身往臂彎一摟,托起她來便放在大鳥的背上,隨即掃了甲一一眼,自己也翻身坐在她身後,雙腿夾一下馬肚子,頭也不回地策馬而去。

 「回居庸關!」

 晉軍看他離開了,但與北狄和兀良汗似乎沒有要再幹一架的意思,也迅速組織人馬撤離通天橋。

 事情很詭異。

 但真的發生了。

 人數眾多的北狄人與兀良汗人,都目不轉睛的看著他趾高氣揚地帶著女人離去,沒有去攔,更沒有追殺。

 一方面,正在組織營救東方青玄的兀良汗人顧不得他,不可能去追。另一方面,哈薩爾不下令,北狄人也不想動……

 ~

 整個過程,李邈的情緒都是滯後的。

 靜靜地站在哈薩爾的身邊,她聽見了巴根的話,看見了巴根的死,也看見了飛奔而去的趙樽與夏初七還有陸續撤離通天橋的晉軍人馬……

 她想有一點反應。

 比如微笑著與楚兒道個別。

 比如說幾句知曉事實真相的看法。

 比如緊緊擁抱一下被誤會了多年的哈薩爾。

 但她什麼都做不了,手腳與口舌都彷彿僵硬了一般。直到哈薩爾低下頭,熟悉溫和的面孔慢慢靠近她的臉,呼吸暖暖的噴在她的臉上,她方才回過神兒,猛地抬頭看他。

 「我……沙漠,我不知道原來……」

 哈薩爾摟了摟她的肩膀。

 「乖,什麼都不必再說。」

 「沙漠……」李邈喉嚨哽咽,「原來都是李嬌做下的惡事,她是我妹妹,是我沒有管教好她,我替她害臊,是我……害得你這些年一直負疚……」

 哈薩爾認真聽著,聽著她語無倫次的表達懊喪,一直沒有插話。等她說完,他才微微笑著,輕柔地理了理她身上的青布男直身。

 「從明兒起,可否換成女裝?」

 李邈不解地「嗯」一聲,以為自己聽錯了。他這樣的要求,在這件嚴肅的事情面前,似乎有些突兀。但仔細一想,又恰如其分。

 別了情,她換上了男裝。

 釋了懷,不該再著紅妝嗎?

 可不過,這般的親暱,在弄清前塵舊事後,讓她有些不太適應。這些年來,她早已忘了如何笑,也忘了如何向心愛的男子表達愛意,這些對正常人來說很簡單情緒,對她來說,因為陌生,所以僵硬。

 「好。」

 哽嚥著,她只吐出這一個字。

 哈薩爾理解地握緊她的手,像握著稀世珍寶,「抱歉的話,不必說,蹉跎的歲月,也不必提。走了這麼遠的路,彎了這麼多的彎,等了這麼多年,我還活著,你也活著,我們都沒有重病,沒有大災,還可以擁抱,便是上蒼垂憐。」

 「嗯。」她重重點頭。

 他笑,「世上無大事,只要心相許。」

 世上無大事,只要心相許?

 李邈嘴唇微微一顫,說不出話來。

 「乖!」哈薩爾順勢擁緊她,一邊使眼神兒讓胡和魯等看熱鬧的北狄兵準備撤離通天橋,一邊兒慢悠悠把她抱上馬背,低低道:「你情緒不穩,不要說話了。回去好好睡一覺,等一覺醒來,天便晴了。」

 李邈面色淒淒,艱難地嚥唾沫。

 「沙漠,這件事……都是我,這樣的結果,讓我迷茫……我是錯的,想到這些年的誤會,我便喘不過氣來……我竟是錯的……原來我竟是錯的……」

 看她仍舊語無倫次,面帶陰鬱之色,哈薩爾不動聲色地彎腰,取下馬鞍上面放置的羊皮袋,拔開塞子遞給她,「喝口水。」

 「沙漠……」她喉嚨一啞。

 「喝水。」他堅持。

 李邈無奈,被他握住手,灌了一肚子水,腦子昏乎乎的,做夢般被他抱在懷裡,頭靠在他手臂上,有一種不知今夕何夕的時光錯位感。

 「我們去哪兒?」她微闔著眼,不敢面對他。

 「回家。」他在她耳邊低語。

 「沙漠……這些年我對你,是不是很不好?」李邈身子軟綿綿的,半趴在他的懷裡,想到她的冷漠,她的無視,她一次又一次的推開他,他一次比一次更為失望的眼神兒,還有他一次次從煎熬與絕望中爬起來,仍舊義無反顧的等她,心便抽痛。

 紅塵熙熙,難得一心人。

 紅塵攘攘,更難得空等候。

 但這些,哈薩爾他都做到了。

 愧疚之心,深深剜痛了她的心。

 看他不答話,目光沉沉地望向天際,她又弱弱地補充,「你告訴我,我是不是待你很不好,是不是很可恨?」

 「是。」哈薩爾點頭。

 「那你有沒有想過放手?」她幽幽問。

 「有。」哈薩爾的下巴擱在了她肩上。

 「可為什麼,你最終還是在原地等候?」她眼圈酸澀,幾乎泣不成聲。不敢抬頭,也不敢看他。

 「邈兒……」他喟嘆一聲,把她的頭從懷裡抬起,讓她面對著自己,看著她的眼睛道:「因為你曾說過,若是我們有一天走散了,找不到對方了,便在原地多等一等。只要等下去,走失的一方,定會回來尋找他的伴侶。」

 李邈眼圈紅紅,嘴唇下耷著,眸底滾動著濕意。

 「沙漠……」

 他的指腹移向她的眼角。

 摩挲著,沙啞的聲音,宛如嘆息。

 「這些年,你並未離開,只是走散。」

 「沙漠……」她有了哭音。

 他道:「每當我想放棄時,我便會想,你只是與我走散了,終究會回來的,一定會的……因為你說過的,我們不僅是愛人,還是彼此的生命與信仰。為了你,即便孤寂一生,即便這個死結永生永世也解不開,我也會等你,這世上,也只有你,讓我心甘情願等待。」

 一滴淚,從李邈眼角滑落。

 多少年了,她從來沒有哭過。

 曾經,流淚讓她覺得可恥,懦弱。但是此時此刻,她想哭,想要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場,用以哀悼她與哈薩爾痛失的青春,還有那些再也補不回來的歲月。

 「嗚……嗚沙漠……嗚……」

 想哭,她便再也忍不住。

 像個孩子似的,她趴在他懷裡痛哭不止。

 「哭吧,我喜歡聽你哭。」

 看慣了她殭屍般的臉,此時的哈薩爾,輕輕順著她的脊背,臉上帶著快活的笑意……他是真的喜歡這般,喜歡聽她哭得沙啞的嗓音,喜歡看她因為悲傷而一抖一抖的肩膀。

 「嗚……我傷心,你還笑?」

 他輕笑一聲,低頭去吻她的鬢髮,吻她流淚的面頰,一點一點吻起,舌尖在淚水淡淡的苦澀味兒裡流連,不捨離開。

 「邈兒,吃的是淚,為何卻像酒?」

 「嗯?」李邈抽泣著,不知何意。

 「我想,我是醉了。」他緊緊環住她溫軟的身子,寬厚的掌心在她瘦削的後背輕撫著,臉上的笑意,有著夢境一般的不真切感。

 「可是沙漠,我不能原諒自己……正如我那塊玉……其實分開了,便不再圓滿了,不管怎麼合,都沒有用了。」

 她還在抽泣。哈薩爾看著她蒼白的面上,點點垂下的淚滴,還有,眨動的睫毛間被濕意蘊染得朦朧的眸色,心裡暖融融的,一種微妙的喜悅,微妙的快活,微妙的幸福感,襲擊了他的心臟,以至於過往種種,傷悲也好,痛苦也罷,都如一陣輕風,一拂而過,再無痕跡。

 嘆一聲,他拍著她笑。

 「邈兒,這世上並無真正的圓滿。難道你忘了,那塊玉,合在一起,是『緣』字?」

 ~

 通天橋的烽煙散去了。

 北風呼嘯中,夏初七撐著腰澀的腰,嘆息不止。

 「趙十九,你不該把我弄走的,我感覺我會錯過些什麼……比如我表姐臉上的精彩,可惜了可惜。」

 趙樽低頭,睨著她眉飛色舞的樣子。

 「你的樣子,比她精彩。」

 「呃」一聲,夏初七微挑的唇角上,噙著一絲似有若無的笑意,漫不經心地理了理他披風的繫帶。

 「不,精彩的不是我,是人生。」

 「……這樣多感觸?」

 「必須的,我最喜歡思考人生和理想。」

 夏初七笑著說完,目光望向遠處的山影,山與山之間繚繞的霧氣,還有被北風捲起的樹葉,在舞蹈似的搖搖擺擺,仿若名家筆下的一副明媚山水畫,很美。

 趙樽不答,天地間一片寂靜。

 這個畫面,便顯得有些詭異。

 夏初七側頭,看他披風獵獵翻飛,看他俊朗的下巴比山巒更為深邃美好,眨了眨眼,輕輕撫摸了一下大鳥的後背,嫣然一笑,冷不丁跨過一隻腿,從馬背上轉身,正面與趙樽對坐著,在他懷裡吸一口氣,緊緊摟向他的腰。

 「趙十九,我有話對你講。」

 這麼深情?趙樽手臂一緊,抱住她,「嗯?」

 「謝謝你!」她唇上露出一抹甜笑。

 「謝我做甚?」他臉色一沉,並不好看。

 這姑娘說謝,必有詐!他懸起了心臟。

 夏初七知他心意,莞爾一笑,像只乖順的小貓兒似的把臉貼過去,在他堅硬的胸膛上蹭了蹭,帶著討好的小表情,抬頭輕笑。

 「有很多的謝,一直想說,卻沒有說。謝謝你屬於我,謝謝你無論何時都會給我最大的尊重,謝謝你對我永遠的不離不棄,謝謝你容許我的胡鬧,謝謝你包容我的情感,謝謝你替我表姐夫除去他最大的勁敵,謝謝你……謝謝你雖然從來不說什麼,卻始終在我身邊,默默愛我,顧我,寵我,憐惜我,給我最自由的空間與呼吸,讓我活得像一個真正的女人,一個可以屬於自己的女人……」

 「嘶!」趙樽肌肉有些發麻。

 「嚏——」正在奔跑的大鳥,像是不小心踢到了石頭,打了一個響鼻,使勁兒甩了甩它的大腦袋,那樣子,像是也聽不下去這麼肉麻的話了。

 連馬都在嘲笑她?夏初七扁著嘴,敲了敲大鳥的腦袋。

 「喂,我說的是真的!」

 「嚏!」大鳥又打一個響鼻。

 夏初七惱羞成怒,「大鳥,你一定是母的。」

 「……」趙樽無奈地看著她,一張冰封的俊臉,慢慢融化,終於,忍不住低笑一聲,拍拍她的頭,把她按在自己肩膀上,對著她額頭的絨發說了一句。

 「你是我趙樽的婦人,自然是要寵的。」

 夏初七隻覺得額頭上有溫熱的氣流在湧動,但看不見他的嘴唇,不曉得他說了什麼,不由著急的掙扎出他的魔爪,蹙眉瞅他。

 「趙十九,你剛才說什麼了?」

 「你猜?」他笑。

 「一定罵我,才不敢讓我看見。」她也笑。

 趙樽眉梢一挑,點頭,「爺說,不必感謝了。爺收了你,權當為民除害,也算功德無量。」

 夏初七看著他一本正經的樣子,「噗嗤」一聲,笑了。先是淺笑,然後雙手輕輕搭著他的肩膀,垂著頭低低悶笑,再然後,雙臂蛇一般纏過去,緊緊勾住他的脖子,纏上去,吻在他的耳垂上。

 「趙十九,我愛你。」

 趙樽臉一燙,有些燒,「後面有人。」

 夏初七聽不見他,只不管不顧地緊緊抱住,不容他掙脫,一個淺淺的吻慢慢加深,舌尖調皮的往他耳窩探去,一點一點舔丶吻,激得他身子哆嗦一下,僵硬著,最終無奈地扯過披風來,把她整個人覆蓋,反手抱緊她。

 「禍水啊!」

 「哈哈哈……」

 「還笑,爺在罵你。」

 「算你有眼光!我就要做你的禍水。」

 「……阿七臉皮之厚,天下無敵。」

 「哈哈哈哈……」

 笑聲迴蕩在居庸關的山巒之間,伴著裊裊的霧氣,像山上暖暖的溪流,在撫慰它們亙古的寂寞……

 直到多年之後,夏初七都忘不掉那一日的歡樂,不僅僅因為她與趙十九,還因為解開了李邈與哈薩爾的結,促了一樁姻緣,便是積了一次福。

 而且,從那一日起,隨著居庸關大捷,北平地區的全域佔領,她的生命,或說她與趙十九的愛情,也終於駛向了下一個階段。

 是結束,又是新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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