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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寵醫妃》第170章
第170章 歹毒的心腸。

 晉王歿,天下哀。

 翻開歷史厚重的畫捲,人們總會驚奇的發現,許多時候,一個歷史朝代發生的巨大變遷,往往都來自於一個偶然的轉機。

 洪泰二十七年,新年的喜慶未過,鞭炮的硝煙未散,晉王趙樽歿於陰山的消息便傳遍了南晏、北狄、西戎,高句,乃至烏那諸國。有人歎,有人喜,有人惋,有人評,各有不同。

 但後世有的史學家以為,導緻大晏王朝的歷史發生轉折的,不是洪泰帝為穩固江山而濫殺忠臣的雷霆手段,不是洪泰帝疑心病重,不顧惜自己兒子的殘忍絕情,也不是洪泰帝沒有長遠的眼光,選錯了繼承國祚的儲君。一切的導火索都是緣於一個女人,一個將永遠被載入大晏王朝史冊的女人出現。

 也是從這一刻開始,歷史的車輪,終將逆轉。陰山的禍端,像一顆埋藏的炸彈,那些傷害過的,逼迫過,肆虐過的,都成全了她的怒火,她要找到一個發洩口,將這些人給予她的重重創傷,一並償還。哪怕米分身碎骨,哪怕活下去她會將自己變得面目全非,也一定要讓這個時代鮮血橫溢,也一定要讓那些人,付出應有的代價。不管他是誰,都一樣。

 天地嗚嚥,混沌不堪。

 濃重的血腥味兒,籠罩了陰山。

 淒厲的哀嚎聲,還未散盡。

 晉王靈柩的已入北平,南下應天府。

 一路上,無數人夾道叩拜,哭聲震天。在他們的眼中,那一個被黑佈覆蓋的棺槨裡,是他們景仰的神,是上蒼派來的救贖,是他讓他們免於戰火的煎熬。

 可他死了,死了。

 無數人都說,晉王殿下披肝瀝膽,為國盡忠,這般死得太冤,陰山未有大戰,為何而死?是殺戮,是權鬥,是陷害,還是其它,都不知未知。幾乎全天下人都在等待,等待大晏朝廷為晉王的死給一個「蓋棺定論」的說法。

 蓋棺定論是對一個逝者,一個威震天下的英雄,一個世人景仰的神武大將軍王,是非功過的最後肯定。

 洪泰二十七年正月初十,就在上元節的前幾日,前往陰山傳旨的司禮監秉筆太監婁公公終是宿夜兼程地返回了京師。

 手捧喪報,婁公公一路策馬入奉天門,進入大晏王朝最為莊嚴肅穆的皇城禁宮。那一日,京師的大雪未霽,狂風大作,聲聲如嚥。

 喪報未入東宮文華殿,直接往乾清宮而去。得聞消息的皇太孫趙綿澤披了一件月白色的錦質大氅,站在文華殿的丹墀之上,抿著脣角,久久無言。

 乾清宮。

 婁公公頭纏白紗,腰系麻繩,高高捧著東方青玄親自撰寫的喪報,一步步跪著入得宮殿,尖細的嗓子聲音嗚嚥著,帶出一屋哀慟與悲色。

 「稟陛下,晉王殿下,歿了。」

 「歿了」兩個字,如若驚雷。

 崔英達拂塵一緊,滿臉訝色。

 自從聖上的旨意發往陰山開始,他就以為晉王殿下能夠趕得回來過「上元節」,能吃得上宮中的元宵,哪料會是這般?

 斜臥在床的洪泰帝,亦是面容微僵。

 手掌撐在龍榻上,他瞪圓了雙眼,看著身著喪服的婁公公,似是不敢相信。

 「你再說一遍。」

 婁公公被他盯得脊背發冷,渾身發顫。

 「奴纔說,晉王殿下歿了。」

 歿了?

 老十九沒了?

 洪泰帝指著婁公公的手,顫抖起來,終於還是慢慢放下,白著一張嘴脣,沉著嗓子發問。

 「喪報呈上來。」

 婁公公跪在地上,不敢擡頭,只高高舉起喪報,又補充了一句,「陛下,晉王殿下的靈柩,已在回來的路上了。」

 洪泰帝看完喪報,久久無言。

 花白的頭發,似是又添了一層白霜。

 「爹,我要騎大馬……」

 一道童稚的聲音,穿過時光,響在他的耳邊。那是六歲時的老十九。他有許多的兒子,但他的兒子都叫他父皇,就老十九一個敢喊爹。他的兒子見到他都恭恭敬敬,就老十九一個敢騎到他的脖子上,扯他的頭發,揪他的胡須。

 那時,他是疼愛他的。

 比疼愛任何一個兒子更甚。

 即便後來,他功高蓋主,他的鐵蹄踏遍了大晏疆土,他終是有能力站在高高的蒼穹上俯瞰眾生,甚至可以拿那樣一雙涼薄的眼,靜靜地盯著他這個父親,要挾他,與他講條件,他終是忌憚他了,再也摸不透他了。但他也卻從未想過,老十九真的會死,而且還會死在他的前面。

 「爹,你真的要殺死我?」

 六歲的小小孩子,竟然懂得「殺」和「死」,他那時氣極攻心,那小小的孩子就瞪著一雙清亮的眼睛看著他,目光裡滿是不信、惶惑、恐懼,他一定想不通,疼愛入骨的爹,為什麼要殺他。

 那一雙眼啊……

 他以為自己早已忘記,原來竟記得這般深。

 多少年了?

 二十年了罷。

 他有許多的兒子,可自從那一日之後,這個世上,再無人喊他作「爹」。老十九後來見到他,也只剩下一聲「父皇」,少了親熱,多了敬畏與疏冷的「父皇」。

 「老十九啊,是該回來了。」

 他幽幽的,不知是什麼情緒,只是淡淡的這般說,「這裡是他的家,他生於斯,長於斯,怎麼著,也是要回來的。」

 聽著他自言自語,崔英達默默不出聲。直到一個小太監鞠著身子進來,與他耳語了幾句,洪泰帝仍是沉浸在情緒裡,沒有回神兒。

 「陛下,臣工們都集在謹身殿,求見陛下,似是為了晉王之事而來……」

 崔英達的聲音,喚回了洪泰帝。

 「崔英達,幾時了?」

 「陛下,卯時了。」

 洪泰帝點了點頭,「見見罷。」

 ……

 謹身殿。

 在大晏皇城這一個皇帝處理政務的宮殿裡,此時聚滿了滿朝文武,也包括代君理政的皇太孫趙綿澤,甚至還有久不上朝的二皇子秦王趙構,還有得到消息的其他皇子皇孫們。

 「陛下,晉王為國殞命,不能死得這般不明不白,草草了事,應當徹查到底。」

 出列啟奏的人是梁國公徐文龍。他與趙氏皇家有姻親,又是敕封的梁國公,平素脾氣就火爆,為人素來雷厲風行,此時紅著一雙眼睛,語氣幾乎咬牙切齒。

 徐文龍聲音未落,吏部尚書呂華銘就站了出來,聲音裡略帶了一絲低低的嘲弄。

 「梁國公此言差矣,晉王如何歿的,陛下想必已得消息,自有聖斷。」說罷,他跪在地上,看向洪泰帝,一雙細而小的眼睛微微閃著,瞧上去便是個圓滑的人。

 「陛下,老臣得知,晉王殞命,竟是為了營中一名男侍。依臣所見,此事萬萬細究不得。真相若是大白於天下,豈不是讓天下人笑話?不僅有損國威,也有損晉王殿下的一世威名。」

 徐文龍暴怒,大步上前,似是恨不得揪住他的衣領,「呂尚書,殿下屍骨未寒,你這般辱他,到底是何居心?身為統兵將領,愛惜兵士,不是應當?豈是你想的這般齷齪不堪?」

 「梁國公,老夫只是就事論事。你我相信晉王殿下的人品,百姓可不這麼想。」

 謹身殿裡,各說各話,各有各的理。

 時下之人,對待死亡的敬畏和嚴肅與後世的唯物觀念大為不同。且不說趙樽貴為親王,即便是一個普通百姓,對於自己的「身後之事,身後之評」也相當看重。史書上如何寫這一筆,對於趙樽的生評,更是重中之重。

 他是為國戰死,還是為了一個「男侍」而死,對於他的聲名影響,那是巨大的。

 一時間,大殿內吵吵不已。

 陰山究竟發生了什麼?大多人並不完全知情,可這些人,都是握著一個王朝最高權柄的人,各有各的眼線,各有人的計較,也並非一無所知。於是乎,就如何為晉王之死「蓋棺定論」,竟成了一個棘手的問題。

 吵嚷一陣,從來很少過問朝政的秦王趙構,也就是大晏王朝的正一品宗人令,咳嗽了兩聲,終是喘著氣站了出來。

 「父皇,兒臣有事啟奏。」

 洪泰帝赤紅著眼睛,正在頭痛,聞言擡了擡手。

 「說。」

 趙構擡起頭來,看著寶座上的父親,出口竟是字字冷硬,「父皇,這些話兒臣原是不想說,可如今十九弟去了,兒臣做為二哥,實在不吐不快了,且容兒臣放肆一回。」

 他低沉壓抑的聲音,帶著一種「兔死狐悲」的悲涼,說話裡,視線掠過沉默的趙綿澤,又掠過一眾的皇子皇孫,最後纔定格在洪泰帝的臉上。

 「父皇,十九弟的本事如何,父皇清楚,我們做哥哥的,自然也清楚。若非有人故意陷害,他怎會誤入皇陵,死於皇陵的機關?兒臣贊同梁國公所言,應當徹查此事,讓真相大白,還十九弟一個公道!」

 趙構向來體弱,十日有八九日都不上朝,也不怎麼結交權臣,今日這番話,可以說是多年來的首次。

 但這席話的分量卻極重。

 趙樽歿了,他言語間劍指趙綿澤,字字尖銳,其餘的皇子們,也該為自己擔憂了。如今老皇帝還在位,趙綿澤尚敢迫害死趙樽,而他們比起趙樽來,更為勢孤,一旦趙綿澤稱帝,他們的結果如何,可想而知。

 故而,趙構一席話,便可引來無數同謀。

 謹身殿中,沉寂了許久。

 能站在此間的人,都不是普通人。

 你方唱罷我登場,時政歷來如此。

 說來說去,不過一個「利」字而已。

 可但凡稍稍精明一點的人,就會發現,趙構此人深藏功名,磨劍多年,如今掌握時機,重重的一擊,看上去是為了趙樽嘔血陳述,實則是一箭雙雕。

 朝中之人皆心知肚明,魏國公夏廷德是趙綿澤的心腹之人。陰山之事,趙樽死,十有八九都脫不了魏國公的乾系,那也就是脫不了趙綿澤的乾系。

 一旦徹查,若是趙樽之死與趙綿澤有關,儲君之位趙綿澤自是坐不牢了,也服不了天下人。可徹查之後,把事情翻出來,晉王之死,竟是為了一個「男子」,無異於也是在天下人的面前,將這位神祇一般的神武大將軍王給狠狠打臉。什麼為國戰死?都成了笑料。

 如此一來,皇帝老矣,不管立嫡還是順位繼承,這位出自張皇後的皇二子趙構,都將是大晏儲位之爭最有力的人選。

 螳螂捕蟬,黃雀總是在後。

 皇權面前,同胞血脈,不堪一擊。

 多年磨好的劍,總得找到適時之機方纔出鞘。

 趙構一番話出口,不久得到大多數心有不甘的皇子們響應,很快也得到了朝中幾位重臣的贊同。當然,也有一大幫人的反對。

 黨羽派別之爭,兄弟骨肉相軋,又一次拉開序幕。

 洪泰帝看著趙構,這個身為宗人令,卻從來閒雲野鶴一般不理朝事的兒子,突然一歎,看向了從始至終都未曾開口的趙綿澤。

 「皇太孫,你以為你二叔之言如何?」

 趙綿澤微微一怔。

 往常洪泰帝都是稱呼他的名字,並未這般正式嚴肅地稱過他「皇太孫」。他知,趙樽之死,在皇帝的心裡有了疙瘩,而且這個疙瘩的尖刺,指向了他。

 四下裡,寂靜無聲。

 每個人心裡都略略一驚。

 皇帝的心思,便是聖意的方向。

 眾人的目光,都紛紛落在了趙綿澤的臉上,都想看這位在儲位不久的皇太孫將如何應對。

 趙綿澤也並未遲疑,他上前一步,恭敬地施禮,道,「皇爺爺,依孫兒所見,十九叔於國於民,皆有留傳後世之功,實在不能草草蓋棺定論,當徹查為要。」

 洪泰帝瞇起眼,看著他。

 「哦?你也這般以為?」

 趙綿澤心中一凜,抿了抿脣,肅穆了臉色,「孫兒贊同二叔所言,當查。」

 謹身殿裡,又是一陣沉默。

 往常有人認為趙綿澤性情溫厚,略少君王霸氣,並非立世之君的好人選。可這些日子以來,朝中諸事井井有條,他性軟卻不優柔寡斷,年紀輕輕,卻能不露聲色。更加令人側目的是,他這般作為,竟辨不明他是城府極深,還是生性如此。

 龍椅上的洪泰帝,摸了一把下巴上的胡須,終是指撐額頭,朝他擺了擺手。

 「此事待東方青玄回朝,朕細問再說,你等先去罷。為老十九治喪之事,老二你是宗人令,又是二哥,多多費心。」

 趙構低頭扛手,「是,兒臣自當竭盡所力。」

 洪泰帝又看向趙綿澤,沉了聲音。

 「綿澤。」

 趙綿澤亦是恭敬回答,「孫兒在。」

 「你十九叔府中家眷,近臣,都好好安置罷。北伐軍歸來,該賞賞,該升升,不能為了此事延誤了。」

 趙綿澤擡頭,迎上了洪泰帝的目光。

 他這位皇爺爺,說話做事有幾分真幾分假,向來無人猜透。即便是他,跟在他身邊多年,由他親自督導理政之道,亦是難以揣摩他真正的心思。

 他此時一句「府中家眷」好好安置,竟讓他脊背略涼,頓了片刻,纔應了一聲。

 「是,孫兒遵旨。」

 ……

 崔英達扶著洪泰帝入了柔儀殿。

 柔儀殿是貢妃孃孃所居寢宮。

 這些日子,洪泰帝病著,來得少了,可不管哪一次來,貢妃都是笑臉相迎,切切的期待他能下旨讓趙樽返朝。但今日的柔儀殿,卻似籠罩著一層哀怨,人人低垂著頭,屏聲斂息地候在外間,靜寂無聲。

 洪泰帝一語不發,還沒入殿,便見飆著淚水,匆匆從內殿奔出來的趙梓月。

 她一頭栽入他的懷裡,擡頭見到是他,也未像往常那般請安,而是蒼白著臉,定定地看著他,沒給他一個好臉色,便捂著嘴要跑。

 「梓月……」

 洪泰帝喊住了她。

 「你母妃怎樣了?」

 趙梓月沒有回頭,聲音哽嚥。

 「父皇沒長眼?不會自己看?」

 「梓月!怎麼給你父皇說話的?」洪泰帝差一點沒被她氣得背過氣去,言詞自是加重了語氣。

 趙梓月脊背一僵。

 慢慢的,她終是回過頭來,一雙眼睛紅得像兔子,一句話還沒有說完,眼淚便大顆大顆的落下來,字字句句都是指責,尖銳如刺。

 「父皇您是皇帝,是天下第一人,兒臣不敢忤逆,也不敢在父皇面前放肆。但如今,反正我十九哥沒了,母妃也要死了,你乾脆連兒臣一並殺了好了。父皇您手握江山,君臨天下,有的是兒子,有的是女兒,也不差兒臣這一個……」

 「你這……」

 洪泰帝顫抖著手,指著她。

 「你這混賬,你氣死了。」

 趙梓月瞪著他,噙著淚。

 「若是父皇不殺,兒臣告退。」

 說罷,她不理會洪泰帝氣得直發抖,吸著鼻子,風一般地捲走了。

 崔英達歎了一口氣,都不知如何勸慰皇帝。雖說這梓月公主氣他也不是第一次,但父女倆向來關系好,從未像今日這般針鋒相對過。

 頓了片刻,洪泰帝終日是平靜了下來。

 可還未入內殿,便見前來迎駕的虞姑姑堵在了門口。虞姑姑是貢妃的貼身婢女,與崔英達極是熟悉,平日見面總能有幾句頑笑,而這時,她臉上卻一片涼意。

 「陛下,孃孃病得厲害,起不來床迎駕,特地讓奴婢代為請罪。」

 「無妨。」

 「孃孃還說,望陛下恕罪,病體之身,不便面聖,請陛下回吧。」

 虞姑姑沒有擡頭,語氣冷漠,但意思卻極明白,這是貢妃拒絕見聖駕了?

 崔英達心裡「咯登」一聲,瞥向洪泰帝,想要打一個圓場,「陛下,既然孃孃身子不適,不如……」

 洪泰帝眉目極冷,擺了擺手。

 「朕去瞧瞧她。」

 「陛下,孃孃說,她不想見,不想見……」

 「不想見朕?」

 洪泰帝哼了一聲,越過虞姑姑,徑直入了內殿。可原有的憤怒情緒,終是在珠簾邊上散盡。他停下腳步,看著隔著珠簾與一層薄薄帳幔的身影,久久說不出話來。

 二十幾年的夫妻了。

 到此時,盡是無言以對。

 「愛妃。」

 床上的貢妃似是「嗯」了一聲。

 洪泰帝略略生喜,上前兩步,撩開了珠簾,大步往她的床榻走去。

 「你身子可有好些?」

 貢妃「呵呵」輕笑,看著坐在床榻邊上目光關切的皇帝,面上的哀怨,將她年過四十仍舊不褪的傾國容顏,襯得更添了幾分令人心碎的美感。

 「陛下,想聽臣妾怎樣說?」

 「愛妃……喜歡怎樣說都成。」

 貢妃又笑了。

 她明明在笑,聲音卻像是在哭。

 「臣妾這病,只怕是好不了了。陛下難道不知,臣妾就這麼一個兒子?二十年了,臣妾每日裡活得心驚膽顫,就怕惹了陛下不悅,會要了我兒的性命……如今,臣妾是累了,不想再討陛下的喜歡,陛下自去吧。」

 「愛妃,朕並無此意。」

 「陛下無此意,但臣妾卻有此意。」貢妃美眸一斜,脣角突地帶出一抹冷笑,「陛下不是一直想知道嗎?不是一直在懷疑嗎?那臣妾今日就實話告訴你,老十九他確實非你所出,他是臣妾與前朝至德帝的兒子,在跟著你時,臣妾已然生懷有孕。」

 「愛妃!」洪泰帝眉目驟冷。

 回過頭去,他看了一眼,只見內殿除了崔英達並無他人,纔略略放心。而崔英達亦是懂事地輕咳一聲,默默地退了下去。

 他在維護她的臉面,但貢妃卻似是受了刺激,並不在意那許多,說話更是尖銳。

 「陛下是怕人知道了沒臉面嗎?臣妾卻是不怕了,再說,臣妾也沒有胡說,陛下你很清楚,臣妾跟著你時,已非處子之身,臣妾與至德帝極是恩愛,日日歡好,豈會沒有骨血?若不是你,我與他……」

 「善兒!」

 洪泰帝低低喚了一聲,終是急了,一把攥住她的雙肩,目光赤紅如血,似是恨不得咬死她。

 「你知朕並無此意。」

 貢妃微微一怔。

 他有許久沒喚過她的閨名了。

 曾經歡好時,他亦是這般叫她,每每抱著她愛不釋手,不可不謂三千寵愛於一身。可那又如何?他與至德帝並無不同。寵她,憐她,給她最好的衣飾,給她最多的恩義,但他們從她的床上離去,同樣會睡在別的婦人床上,興許也會這般柔情的喚她們。

 「善兒,這些年來,你未必不知?朕那時只是一時氣憤。或說……是恨,恨旁人得過你。朕那時蒙了心,但不論老十九是不是朕的兒子,朕並未真的想過要他死。如今想來,他與朕這般像……是朕,是朕虧了他。」

 貢妃冷笑,看著他不語。

 二十多年了,這個男人兩鬢有了白發,眉目有了風霜,曾經騎著高頭大馬手持寶劍徑直闖入內廷那個風姿俊朗,意氣風發的男子,終是被歲月磨去了稜角。即便他貴為帝王,坐擁天下,也不得不老去。

 可他堅挺的鼻子,剛毅的下巴,那時光打磨不去的輪廓,依稀可見昔日令她無比心動的模樣,也是這模樣,多麼像她的老十九。

 老十九……

 她的老十九……

 眼眶一熱,她閉上了眼睛。

 「陛下,臣妾困了,要歇了。」

 她的樣子,拒人於千裡之外。

 洪泰帝蹙了蹙眉,握住了她的手。

 「朕今日在這陪你,就歇在柔儀殿。」

 貢妃沒有睜眼,聲音極低。

 「陛下不必如此,臣妾無須別人的憐憫,亦無福消受。從此,柔儀殿的門,不再為陛下而開。若是陛下以為臣妾觸了君顏,可貶臣妾去冷宮,或將臣妾逐出皇城,貶為庶民,或乾脆賜臣妾一死,讓臣妾下去照顧老十九,臣妾無話可說。」

 這樣大逆不道的話,除去她,無人敢說。

 洪泰帝想到先前賭氣而去的梓月,再看看這個躺在床上視他如無物的婦人,咬著牙,喉間的腥甜之氣直往上沸。

 他是皇帝呀,她怎敢如此?

 不就是仗著他不敢將她怎樣嗎?

 壓下那惱恨,他終是軟了語氣。

 「善兒,你何必逼朕?老十九的事,朕也不想的。」

 貢妃身子哆嗦一下,目光看了過去。

 「你不想嗎?臣妾求過你多少次?臣妾的要求如此卑微,只想看看兒子,只想他能活著。只要他活著就好……可這般小的要求,陛下推三阻四,非得等到他死了,纔來說不想?」

 ……

 洪泰帝出了柔儀殿,沒有乘輦,而是由崔英達扶著,走在紅牆碧瓦的宮牆間,看處處輝煌,看他的天下,看他的江山,心中竟是難言的悵惘。

 「陛下,你乏了,奴纔……」

 「去坤寧宮吧。」他打斷了崔英達。

 「誒!好。」

 柔儀殿離坤寧宮並不太遠,洪泰帝心中的鬱結未退,終是繞道去了坤寧宮。坤寧宮的暖閣裡,燒著火一般熱的地龍,極是暖和,張皇後躺在床榻上,太醫院的林保績正在為她看診。

 「陛下來了。」

 張皇後一如往昔,面色柔和溫賢。一年多了,她一直服著從景宜苑來的方子,病體雖是未癒,人竟是不瘦反胖,身子還好了些。

 「嗯。」

 洪泰帝看著她,目光很涼。

 「皇後今日氣色不錯?」

 聽他語氣不悅的一句「氣色不錯」,張皇後心裡一涼,笑著搖了搖頭,讓人為他上了座,泡了茶,將林太醫遣走了,纔低低道。

 「臣妾殘身病體,苟延殘喘地活了這些日子,於生死之事,早已看淡。陛下,老十九之事,臣妾知您憂心。但這些年潛心理佛,卻是悟出一個道理,生死由命,富貴在天,世上諸般事,皆是強求不得,陛下為之感傷,傷身誤己,不如看開些。」

 她這般解釋完,洪泰帝的面色微緩。

 「皇後有心了,朕不該遷怒於你。」

 張皇後微笑,「老十九是臣妾養大的,也是臣妾的兒子,臣妾之心,於陛下無異。他的身後事,臣妾想親自操辦。」

 洪泰帝拍拍她的手,「此事朕交給老二了,你身子不好,就不必操心了,好好將息著纔是。」

 張皇後悵惘的點點頭,歎了一聲。

 「景宜那丫頭說過,臣妾的病,在季節變換時,猶是難過,但她囑臣妾要保持心情舒暢,這纔慢慢有了些好轉。只是她這一病,始終不見好,聽誠國公府來人說,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她說完了,洪泰帝卻久久不語。

 就像未有聽她,蹙著眉頭在沉思。

 張皇後頓了片刻,了然的一笑。

 「可是貢妃與陛下置氣了?」

 洪泰帝眉頭跳了跳,「這事怪朕,朕若早些凖她所求,結束北伐戰事,召老十九還朝,也就不會發生陰山之事了,怨不得她恨朕。」

 「世事難測,此事如何能怨陛下?」張皇後說著,撐著身子,咳嗽了兩聲纔道,「臣妾晚些時候,去柔儀殿走走,與貢妃說說話,寬寬她的心。臣妾的兒子……也沒了。如此,到是能勸得她幾句的。」

 看著她強撐的樣子,洪泰帝皺了皺眉。

 「不必了,你這身子弱,養著吧。」說罷他起身,「你歇著,朕走了。」

 看著他的背影,張皇後笑了笑。

 「恭送陛下。」

 可洪泰帝人還未出去,坤寧宮的管事太監就急急地闖了進來。他看了皇帝一眼,又瞄了瞄張皇後,終是期期艾艾的尖著嗓子稟報。

 「陛下,皇後孃孃,誠國公府來信了,說是,說是景宜郡主得知晉王殿下的死訊,在景宜苑……為殿下死殉了。」

 ……

 東宮。

 澤秋院的鸚鵡架下,夏問秋身著橙紅色的妝花冬裝,逗弄著鸚鵡,有些魂不守捨。

 夏廷德在陰山受傷,雙腿齊膝斷裂的消息,她也是今日纔得知的。但究竟傷得如何,還有那個她最疼恨的女人死了沒死,她還不得而知。

 「太孫妃孃孃,手爐好了。」

 弄琴站在邊上,將一個琺琅手爐遞與她。

 她「嗯」了一聲,抱著手爐,面色稍暖。

 「皇太孫可有回宮?」

 「似是回了,去了文華殿。」

 弄琴剛剛應了聲,抱琴便心急火燎地跑了進來,她的性子比弄琴要毛躁一些,說話的速度也是快。

 「太孫妃,有您的信。」

 抱琴手上拿著一封信函,上面有火漆封緘,她接過來,沖兩個丫頭使了一個眼色,待她倆退到邊上,她纔抽出來,只看了一眼,面色頓時大變。

 「這個賤人。」

 信函上沒有署名,只有一句話。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在皇家獵場的陷阱裡,那個救了皇太孫陛下的姑孃,似乎不是太孫妃你?三姐,你怕不怕?我回來了。」

 看她顫抖著雙手,抱琴緊張地過去。

 「太孫妃,您怎麼了?」

 「滾!滾開,不要在面前礙眼。」

 夏問秋鬱氣上腦,瞪了她一眼,顫抖著雙手,飛快地將手中的字條揉成一團,在火上點燃燒掉。

 可字紙沒了,她脊背上的冷汗,卻沒有退下。

 她要回來了?

 那賤人真的沒有死?

 趙樽都死了,她為何這般命大?

 「太孫妃?你這是怎麼了?」

 看她面色煞白,弄琴和抱琴都害怕起來,抱弄急得快哭了,還是弄琴大著膽子過去扶她。

 「太孫妃,您懷著身子,萬萬保重,不要動了怒氣呀?」

 懷著身子?

 夏問秋腦子一激,終是從驚懼中回過神來。

 不怕她,她不必怕她的。

 那天晚上的事,已然過去那麼多年,誰還能夠說得清楚,到底救人的是誰?

 緩過那陣心勁,她舒一口氣,總算恢復了淡然。

 「抱琴,信是如何來的?」

 抱琴先前被她的樣子嚇著,嚥了一口唾沫,纔「哦」了一聲,小聲道,「是從軍驛轉到東宮的,驛使見上面寫著太孫妃的名字,便直接遞送了過來,奴婢接下的,太孫妃,信……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問題,是我爹爹來的家信。」

 夏問秋隨口應著,心底卻在發涼。

 那賤人好歹毒的心腸,膽敢直接從軍驛傳來。若是讓旁人或是綿澤看了去,如何得了?

 目光涼了片刻,她撫了撫肚子,又笑了。

 當年的她就不是對手,更何況如今她地位穩固?

 即便回來也不過一妾室,她纔是太孫妃。

 ……

 文華殿裡,趙綿澤手中亦是有一封信函。讀罷信函的內容,他溫潤的面色,略有涼意,那一雙眸子裡,似是浮著一抹惱怒的光芒。

 「何承安這個蠢材,這點事都辦不好!」

 焦玉立在他身側,瞄了他一眼,試探著說,「殿下,要不要卑職前往陰山一趟,帶回七小姐?」

 趙綿澤脣角微抿,自嘲一笑。

 「你去又有何用?她惱恨著我,恨我當日棒打鴛鴦。說不定,她把十九叔的死,也算在我的頭上了。」

 「那卑職,用綁的,也給您綁回來。」

 「綁?她那個性子,若非自願,誰能強求?」

 看他頗為頭痛的樣子,焦玉微微一怔,「那可怎辦?瞧何公公來信裡的意思,七小姐是凖備常住陰山,為晉王守靈一輩子。即不能用強的,軟的也不頂用啊?」

 趙綿澤揉了揉額頭,目光微微一深。

 「會有辦法的。」

 說罷,也不知他想到了什麼,急急起身,在雕花的暗格裡翻找出一個陳舊黃紙靈符來。

 捂在手心裡,他瞧了瞧,目光暖了暖,又望向焦玉。

 「備紙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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