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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寵醫妃》第344章
番外 依然不悔(1)

 枳殼陳皮半夏齊

 麻黃狼毒及茱萸

 六般之藥宜陳久

 入藥方知奏效奇

 ……

 一道清淺悅耳的女聲,從「墨家九號」裡傳來,猶如天籟,響遏行雲。

 永祿五年,冬。

 大晏新京順天府,新皇城。

 冬季的雪花簌簌飄下,徹骨的寒冷,銀色的妝面,裹住這一片被賦予了不同政治意義的城郭與層層疊疊的宮闈紅牆。四野的北風,「嗚嗚」的呼嘯聲,像山坳子裡餓了許久的野獸在爭先恐後的嚎叫,令人心生膽怯。然而,前方那一座獨立在後宮且被夏初七命名為「墨家九號」的醫藥廬,卻綠意盎然,顯得溫暖而愜意。

 甲一並不知道夏初七為什麼要給醫藥廬取這麼古怪的名字。

 墨家九號……這個名兒,曾讓無數人猜測它的喻意。

 可夏初七從來不解釋。慢慢的,墨家九號——這個皇后娘娘的醫藥廬,就變成了大晏後宮最神秘的所在。

 踏過一條狹長的青石板路,穿過被積雪壓著還在風中「沙沙」作響的小竹林,甲一快步入了藥廬,在宮人的引領下,從結了珠簾的迴廊進去,便聞到一股子淡淡的中藥草味兒。

 他站定在門邊,靜靜的。

 屋中的小婦人綰著別緻的發髻,半垂著頭,嘴裡念叨著《六陳歌》,手上拿了一個桐制的藥杵,把案几上的藥臼搗得「咚咚」作響。她像是在製藥,更像在玩著某種得趣的遊戲,白皙的臉蛋兒上,暈出一抹紅潤,比巧妝閣的淺粉胭脂還要美好,也讓她顯得格外真實。

 她是活著的。

 她活著便是好的。

 這樣的認知,讓甲一僵硬的臉上浮出一層微笑。

 當甲一還不叫甲一的時候,他是夏弈,而面前這個身為皇后卻不著盛裝的小婦人,是他唯一的妹妹。在他更小更小的時候,他並不太喜歡他的妹妹,儘管她很乖巧,乖巧得像一隻需要人保護的小動物,黏著他,貼著他,可他就是不喜歡她。

 原因是他的父親太喜歡她。

 「弈兒,妹妹比你小,你要讓著妹妹。」

 這是母親在世時,常常教導他的話。

 「可是娘親,父親為何喜歡妹妹,不那麼喜歡我?」

 這是小時候的夏弈常問母親的話。

 「傻瓜,你是父親的兒子,父親怎會不喜歡你?這便是兒子和女兒的區別了。女兒將來是要許人家的,不能一輩子和父母在一起,父親自然會慣著她多些。兒子卻要承繼宗嗣,背負家族興衰榮辱,我與你父親今天都得指著你呢,怎能慣著寵著?父親愛你,當然會對你嚴厲了。」

 那時的母親,總是笑容滿臉的向他解釋。

 他一知半解,信了母親的話,卻隱隱覺得哪裡不對。

 嚴格來說,父親對他不錯。他會板著臉督導他的功課,會嚴厲批評他的不足,也會讚許拍他的頭,卻不曾因為生氣動過他半根手指頭。小孩子都有頑皮的時候,可不論他做了多大的錯事,不論他惹得父親有多麼生氣,甚至好幾次他都做好了挨揍的準備,但父親高舉的拳頭,卻永遠不會揍下來。

 他感受得到,父親是在忍。父親不想打他。

 這個「不想」,卻非因為愛,而是因為不愛。

 不愛,並不代表父親對他不好。只是他的「好」,與對妹妹是完全不同的,無論他多麼努力,與父親之間似乎永遠隔了一層淡淡的疏離。儘管這個問題的答案在時隔三十年才揭曉,儘管此時的他完全能理解夏廷贛為什麼不好管教他,也無法真正用心的去愛他,但他仍然覺得遺憾。

 於他而言,太子趙柘這個名字,只是高高在上的太子爺,距離他的世界很遠。夏廷贛卻是被他當成父親一般崇敬和愛戴過的男子,深刻的銘記在了他的腦子裡。他心裡的父親,儘管是武夫出身,卻有學識,忠誠、正直、勇猛,是大晏名將,是受皇帝恩寵和百姓愛戴的開國功臣。從甲一記事起,父親便是神一般的存在,是他想要成為的那種男人。

 而這種崇拜,也成為了在父親放棄他的生命之後,他永遠無法釋懷的噩夢。

 小時候的夏弈不喜歡妹妹,卻喜歡有妹妹在的場合。

 每每那個時候,父親就會變得更為慈祥可親,他們的家也就顯得更為溫馨和美。父親會把妹妹抱到膝蓋上,給她講他南征北戰的故事,在他和暖的聲音裡,眉毛和鬍子都在陽光裡輕輕跳動。小小的夏弈那時總是低著頭,默默坐在他的身邊不遠處看著,看妹妹興致勃勃地扯父親的頭髮,聽父親呵呵輕笑,看父親不再嚴肅的面孔上,閃動著的父愛光芒……

 他總是看得入神,甚至看得有些貪婪。

 便是如今僅存的幼時記憶裡,他最真切的渴望也是……希望父親也這樣對他笑。

 每當這種時候,母親的臉上,總會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無奈。

 小時候的甲一,永不明白母親的表情是為了什麼。

 在「魏國公案」案發之前,母親的身體其實就已經不好了。那些日子,父親很是焦灼,與他一樣,整日整夜地陪在母親的病床前,端藥倒水,伺候得無微不至。反倒是妹妹,仍然在傻傻的為了趙綿澤而憂傷,關注母親更少。她似乎沒有發現,他們以美豔冠絕京師的母親,臉色蠟黃而憔悴,頭髮乾焦也凌亂,便是額上和眼角都有了細細的皺紋。

 父親是愛母親的,甲一看得出來。他很愛,很愛。

 母親……似乎也是愛父親的。但凡是父親的事,不分鉅細,母親都當重要的大事來辦,貫穿她一生的瑣碎事務,幾乎都是在圍著父親打轉。而且,母親對父親的包容與體諒,更不是尋常人家的主母可以相提並論的。甲一記得很清楚,在他七歲那年,父親有一次出門小半月才回來,他告訴母親說,他在外面養了一個外室婦人。

 身為兒子的他,得知此事,心裡緊張了起來。

 寵妻滅妾的事兒,他常有耳聞。

 他怕父親寵上了外室,慢待了母親。

 那麼……他這個原就不受寵的兒子,能得的愛就更少更少。

 可他沒有想到,母親並無半分不快。不僅大度的建議父親把他的外室婦人接回府來安置,還喜逐顏開地在後院騰了一處最為寬敞明亮的院子,差了下人灑掃,添上嶄新的家什,像是要為父親迎娶新媳婦兒那般熱情。

 然而,就是這樣大度的母親……卻讓父親出離的憤怒了。

 他再次拂袖而去,這一回整整兩個月,沒有回來。

 再回府時,他身邊並沒有外室婦人,他還是那般日復一日的疼愛著母親,母親並不問他什麼,微笑的接納了他,兩個人和好如初,像是從來沒有過介蒂一般。他的妹妹夏楚,也是在這之後才懷上的。

 母親過世的那一日,正是魏國公府被抄家那日。

 那個時候,正是雷雨季節。早上他睜開眼睛時,母親已經不行了。

 她時而昏迷時而甦醒,意識似乎混沌了。

 她認不出他,也認不出父親和妹妹,嘴裡反覆念叨的一個詞兒,是「烏衣巷」。

 甲一知道,母親和父親是在那裡認識的。

 當時他覺得母親是在念叨與父親的初識,那是父母相愛的鐵證。

 可父親卻拍著母親的手,面色陰沉的嘆息,「這是病糊塗了麼?啥時候的老皇曆了,還念叨做甚?」

 他一直不理解這句話,直到若干年後,當他做了錦衣衛指揮使,查詢了一些檔案資料,方才知道,母親不僅在烏衣巷認識了父親,也是在那裡識得的太子趙柘。這時回想起來,他不由生出疑惑,母親在彌留之際唸著「烏衣巷」時,想念的人到底是趙柘,還是父親?

 但這個問題,他已經無法求證。

 那一天,當他聽見第十四聲驚雷響起時,母親閉上了眼睛,與世長辭。

 魏國公府緊跟著也遭了大劫。

 妹妹卻只知道哭,她是什麼都不懂的,她甚至還期望著趙綿澤會幫助他們,跑去跪在東宮外面的青石板上整整一天一夜,額頭都磕破了,也不知悔改。這個比他小了近八歲的妹妹,一直這麼傻。

 想到妹妹的年紀,他又想起了那個時候的一件事。

 那會兒,他還曾經問過母親:為什麼在他之後,她會時隔那麼多年才又生養了妹妹?小時候的他,自恃聰慧,時常想別人不能想。他記得,母親笑著回答他說,「那是因為父親太愛你,怕有了妹妹會分去對你的愛。」

 妹妹的存在,確實分去了他的愛……本就不多的愛。

 可惜妹妹得了父親那麼多的疼愛,卻不成器。在他看來,她蠢、笨、傻、粗心大意……從來不懂得看人臉色。但妹妹也善,她看不出來他根本不喜歡她,有了吃的、有了玩的都會想著他這個哥哥。當然,她有什麼需要,也會毫不猶豫地向他撒嬌要求。

 她說,「哥哥你快看,那樹上有鳥窩,我想看看裡面的小鳥,哥哥你帶我爬上去可好?」

 她說:「哥哥你站在這裡不動,我把你堆成雪人可好?」

 她說:「哥哥,三姐頭上那個珠花真好看,等你長大了有錢了,給我也買一朵可好?」

 這樣子的妹妹,常常讓他無措。

 他對她嗤之以鼻,可也總會照辦。

 他厭惡那樣的妹妹,也厭惡那樣的自己。

 可不管他如何冷待她,她還是老樣子,看見他就會跑過來,有了要求就會肆無忌憚的找他。也正是這樣的妹妹,成了他在這個世界上除了母親之外,唯一的一個親人。妹妹對他的好是真的。慢慢的,他對她也是真正的好了。

 妹妹很笨,不會繡花,不會官家小姐會的一切才藝,但妹妹的字卻寫得極好。那是一手漂亮的顏體,是他一筆一畫親自教出來的,就像她的性格,絹秀、細緻,柔弱……以至於在錫林郭勒再次見到夏楚之時,他怎麼也想不明白,寫得那樣一手顏體的妹妹,為什麼筆峰變得那樣粗糙,不僅時常寫別字,簡直就是變了一個人。

 他知道妹妹在錦城府受過傷,忘了一些事情。

 可忘了事……連字也會寫變?

 不僅字寫變了,還無端獲得了那麼多的本事?

 不僅有許多本事,她甚至連性子也變了,不愛趙綿澤了,卻愛上了趙樽,以前平和懦弱的孩子,居然光芒四射,豪情萬丈,有時候比男子還要爺們兒,會大大咧咧,沒心沒肺的笑,也會彎彎繞繞,陰謀詭計的玩。因為他是她的哥哥,趙樽派他跟著她,跟了許久,也幾乎掌握了她一點一滴的生活瑣事,讓他完全有理由相信——他的妹妹,其實不再是他的妹妹了。

 可她不是夏楚,她又是誰?

 她常說,「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你?怎麼這麼面熟?」

 這句話被她掛在嘴邊,說得理所當然。

 這也證明,她心裡是有過他存在的。

 也就是說,她確實是他的妹妹。

 是不是妹妹這個問題,困惑了甲一數年,也讓他研究了她數年。

 可越是研究,他越是心驚膽顫……那個女子,分明就不是夏楚,而是有著另外靈魂的人。

 從錫林郭勒到阿巴嘎,她深冰取魚,她治療傷兵,她收拾李嬌,她誆騙銀子,她撮合李邈與哈薩爾,她巧計破營,她智擒何承安,她夜入陰山……她的身上,根本就沒有半點夏楚的影子。可是他卻只能把當成是夏楚,忽略掉心裡不知何時生出的微妙旖旎。

 陰山之危後,趙樽「故去」。

 那是一段幾乎只剩下他與她的日子。

 他寸步不離的跟在她的身邊,影子一般的存在。

 她的喜、怒、哀、樂,都被他看在眼底。

 那般堅強的她,是他同樣堅強的理由。

 她曾靠在他的肩膀上,拿他的衣袖擦眼淚。

 「我才不會哭,我是在笑。沒了趙十九,我一樣會笑。」

 一樣會笑的她,烙在了他的心裡……也最終讓趙樽對他說出了那句話:「即便是你,也不可以」。

 他羞愧難當,卻怎麼也排遣不出那一些罪惡的心念。

 後來,她在金川門受傷,被傳故去,又從花藥冰棺中醒來……他卻忽然有些害怕面對這個再次醒來的妹妹了。

 因為他不知道,如今的她,是曾經魏國公府喚他哥哥的「夏楚」,還是趙樽身邊的「楚七」……

 「你來了?」夏初七抬頭,便看到了僵在門邊的甲一。

 飛魚服、繡春刀……當東方青玄的慣有配置出現在甲一身上時,並沒有違合感,卻讓她覺得陌生又熟悉。頎長的身姿、鋒芒內斂,刻板,沒有表情,半點無愧她曾經給他取的外號——機器人。

 「我說你杵在那兒做什麼?過來坐啊。」

 甲一飄遠的心神拉回,心已然寧靜。他走過去,揖了一禮,無意看見她握著藥杵的手指上修剪整齊的圓潤指甲,心突了一瞬,便垂下目光,避開視線,嚴肅的回稟道:「不知娘娘叫微臣前來,有何要事?」

 他的樣子太過生疏和客套,夏初七有些不適應。

 抬頭隨意一瞥,她撩他一眼,「沒事兒不能叫你來?」

 甲一被噎住,沒有吭聲。夏初七呵呵笑著,眼波飛過,指向對面的青籐椅。

 「坐下說。」

 甲一沒有說話,僵硬著脊背坐了下來,看向案几上貼著標籤的各種藥瓶,還有幾本線裝的書籍,那些書都磨毛了邊,看得出來它的主人很是愛重它們,平常看得頗多……

 這些日子,她都是在這裡打發時間的?

 皺了皺眉頭,他收回視線,看她:「娘娘……」

 「哥……」夏初七打斷他,把藥末倒入藥盅裡,嚴肅著臉批評,「咱能不這麼見外麼?分明就是兩兄妹,搞得這般生分做啥?」

 甲一微微垂眸,眼睫半遮視線,極為恭順的樣子。

 「不敢,你是皇后娘娘。微臣不見外,那是得殺頭的。」

 夏初七斜著眼,不悅地瞪他,「甲老闆,指揮使大人,非得逼我發飆還是怎的?」

 舊時的稱謂,舊時的語氣,讓甲一目光淺眯,怔住,視線迎上她審視的眼。

 「……娘娘,微臣很忙。」

 他躊躇的語氣,逗樂了夏初七。

 她不自覺輕笑出聲兒,「是是是,曉得你忙。你若不忙,我又怎會千難萬難才請了你來?」

 今兒是永祿五年十一月十五日,離夏初七從花藥冰棺中醒過來已經整整兩個月過去了,可她這個哥哥,統共也只見了三次。那僅有的三次,還只是匆匆一瞥。她知道甲一確實是真忙,錦衣衛指使揮兼五軍都督,兩個嵌了黃金的頭銜戴著,他看上去風光無限,可她卻知道,一個人有多大的權勢便伴隨著多大的責任,他平日裡確實忙得腳不沾地,飯都吃不明白。

 但不論他多忙,她做妹妹的,都必須為他的終身大事操心。

 甲一的歲數,在這個時代,運氣好點,都可以做爺爺了。

 可從洪泰朝蹉跎到永祿朝,他至今孑然一身,天天冷鍋冷灶,孤零零的一個人,與一堆大老爺們兒泡在一處,讓她不得不重操「做媒」大業。在今日之前的兩個月,她一直沒有閒著,讓幾個姐妹幫忙挑選,為甲一物色了十餘個品貌皆佳的姑娘,想給這位身份特殊的國舅爺尋一房夫人。可甲一不僅不理會,還對她避而不見,弄得她不得不下懿旨「請」他過來。

 魚入甕中,她悠哉自在,甲一卻很頭痛。

 「娘娘,您到底所為何事?」

 夏初七上上下下打量著他,看他確實是個純爺們兒,不像斷袖,又滿意地點了點頭。

 「事兒很簡單,為你找媳婦兒。」

 「……」甲一無奈,重申一遍,「微臣很忙。」

 「忙與找媳婦兒又不衝突。」

 「我生活能自理,不需要旁人。」

 「找媳婦兒又不是為了給你做老媽子的。」

 「傳宗接代?我更不需要。」

 「……你怎麼就不需要了?」他的油鹽不進,讓夏初七有些惱火,聲音拔高了。

 甲一目光微凝,將了她一軍,「那娘娘的意思,找媳婦兒便是為了傳宗接代?」

 這句話反駁到點子上了。他知道,夏初七最討厭這種論調,最討厭男人把女人被當成生養的工具對待。

 果然,夏初七翻個白眼兒,不繼續與他扯皮了,只是揮揮衣袖喊人,「金袖!」

 金袖一直笑眯眯地立在邊上,聞聲兒捂嘴偷笑著,入屋把幾幅早已準備妥當的美人畫像捧了出來,平放在甲一面前的案几上,恭順笑道,「指揮使大人,請過目。」

 甲一眉頭皺緊,瞥向夏初七,「什麼?」

 夏初七也回瞄他,「裝傻?」

 甲一垂下眸子,「我若是不看,你會怎樣?」

 夏初七托著腮幫,笑得很賊,「我會每日宣你來看。」

 甲一沉下臉,「陛下不會允許的。我食君之祿,得為君辦差。」

 夏初七眨眨眼皮,咧嘴一笑,露出幾顆白生生的牙來。

 「你莫非不知,陛下他管不了我?」

 若說這天底下,有誰能無視聖旨,還可以凌駕在陛下之上,確實非這位皇后娘娘莫屬了。不過,她並非喜歡干涉朝堂政務的女子,更不想做武則天似的女強人指點趙樽的江山。兩個月來,她大多數時候都浸心在「墨家九號」的藥廬裡,做她的「世外高人」,閒得蛋痛之餘,便是為他做媒,做媒,做媒。

 大抵幸福的人,總會希望身邊每個人都幸福。

 做她哥哥的甲一,自是首當其衝,遭老罪了。

 念及此,甲一頭痛不已。隨手翻了翻案上的畫像,也沒看明白誰是誰,便哼了一聲。

 「一個也相不中。」

 夏初七拍額,終於被甲一磨得沒了脾氣。

 「甲老闆,我說你到底想要一個什麼樣的姑娘?」

 甲一眉頭緊皺著,看著她,不言語。

 夏初七斜視著他,繼續規勸,「哥,人不風流枉少年啦,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兒了,等你老了,想找姑娘,也沒那力氣了。還有啊,你可知道你現在都擁有些什麼資源麼?大晏國舅,錦衣衛指揮使,五軍都督,人長得嘛……也還將就。這可都是姑娘們嚮往的高富帥啊,有這麼好的條件,你不著抖著羽毛耀武揚威到處嘚瑟,過什麼苦行僧的單身日子?毛病!」

 「……」

 看他不語,夏初七以為他被說服,再接再厲,「我做妹妹的,也不想幹涉你的婚配……只是,你多多少少得親近女子,像個正常男人那樣才行吧?還是說……你喜歡的不是女人,而是男人。」頓一下,看他抽搐著嘴唇,她嚴肅臉,「成,便是你說喜歡男人,也沒有問題,我是很通情搭理的。」

 「……」

 「你怎麼想的,得與我交交心吧?」

 「……」

 她苦口婆心,然而,卻無用。

 甲一就像一尊泥塑的雕像,一動不動的聽著,就是沒有回應。

 夏初七快瘋了,大力拍了拍桌子,指著他鼻子吼吼,「喂,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生氣的夏初七,粉嫩的嘴唇輕輕撇著,花瓣似的精緻,白淨的臉兒,就像一顆剛剝出來的白蔥……甲一失態地怔了怔,尷尬的收回視線,垂下眸子,像是剛回神似的,拱手道,「實不相瞞,娘娘,微臣心裡,其實……早已有人了。」

 夏初七眼睛一亮。

 那感覺簡直是……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笑眯眯地搓了搓氣得發僵的面頰,她往前湊了湊,注意力集中在甲一微微發黑,還帶著淺淺疤痕的臉上,饒有興趣地問,「她是誰?哪家姑娘?」

 甲一再次抿住嘴巴,微垂眼眸。

 夏初七以為他不好意思了,嗤的一笑,「我說你這個人也是,自個兒心裡有稀罕的姑娘了,為啥不說出來?害得我操碎了一顆玻璃心。說吧,別再等了,再等下去,要是人家姑娘嫁了人,即便你妹夫是皇帝,也總不能去幫你搶回來吧?」

 她炮仗似的嘴,噼裡啪啦敲過不停。

 可藥廬裡靜悄悄的,除了她的聲音,還是只剩她的聲音。

 看甲一木頭似的,仍是默默不語,夏初七斂了神色,考慮片刻,屏退了金袖等人。

 「……哥,你可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甲一抬起頭來,目光裡像嵌了兩顆冰球,沒有情緒。

 「她死了。」

 死了?怪不得……

 夏初七倒吸一口涼氣,恍然大悟一般,有些歉疚地道,「哥,對不住,我不曉得……」轉念一想,她與趙樽也是經過生死的人,極是不容易。甲一心底有了一個人,感情的事確實就勉強不得的。嘆了一口氣,她也不再勸解,只是可惜地嘆問,「那姑娘是誰?我可認識?」

 甲一為人很悶,今天尤其悶。

 在她逼視的目光下,停頓良久方才搖頭,「你不認識。」

 「咦,有你認識而我卻不認識的人?」

 「嗯。」一聲,甲一答了,卻像沒有答。

 「那她是誰家姑娘,總可以說吧?」

 「不可以。」甲一刻板的說著,並不直視他。

 夏初七咬牙,伸手拿起案几上的墨硯,朝他揚了揚。

 「信不信,我砸死你?」

 「不信。」甲一坐著紋絲不動,回答得仍然一板一眼,一如當年。夏初七氣咻咻的放下墨硯,覺得這廝還真是個固執不化的主兒,看上去沒有棱角,對趙樽唯命是從,其實滿身都是棱角,就像一塊生鐵鑄成的模具,硬綁綁的,怎麼都扳不彎他。

 一陣沉默後,夏初七聽見自己問,「那你總可以告訴我,她到底是怎樣的人吧?」

 藥廬裡很安靜,靜得能聽清窗外的北風颳過竹林的沙沙聲,也能聽見火盆裡的銀炭燃燒的「噼啪」聲。甲一靜默了好一會兒,才淡聲回答:「她長得很好看,眉兒似柳,眼兒似月,臉兒似花,會向我使壞,也時常給我慪氣,有時候惹急眼了,還會破口大罵……」

 夏初七看他沉吟,似是勾起了回憶,不由唏噓。

 「這姑娘確實也是奇女子了。不過大哥,她已然故去了,你也得試著向前看……你這才三十多歲,總不能,從此就不娶了吧?她便是在天上看著,也不能安心的。」

 甲一面無表情,不回答,也不拒絕,「看緣分吧。」

 夏初七微微一怔,覺得他的話也有些道理。

 可不待她再問,甲一已迫不及待的站起來。

 「娘娘,屬下還有急事,先行告退了。」

 說罷他不再看她,看似恭順的施了一禮,大步離去,那倉促的背影就像見了鬼似的,讓夏初七想要阻止他的手,僵硬在半空,無奈地嘆息放下。

 「真是個怪人。」

 她本來準備了好多話要問的。

 比如她的老爹到現在還不知道甲一是誰,他要不要與爹相認?畢竟夏廷贛養了他那麼大,雖非生父,也有養育之情。可如今看甲一的表現,她覺得自己即便問了,也是多餘的。這個怪胎根本就沒有認親的打算,莫說夏廷贛,就算是她,他都不想認,口口聲聲「娘娘」,比在錫林郭勒第一次見面,還要陌生與僵硬。

 「金袖……」她嘆了一聲。

 「娘娘,奴婢在。」金袖屈膝在側。

 「我做了皇后,當真這麼讓人害怕麼?」

 「呃……」金袖微怔,趕緊甩頭,「娘娘對奴婢等都很好。」

 這模棱兩可的回答,說了等於沒說。

 夏初七哼了哼,瞥她一眼,掏出懷裡的桃木鏡,看了看鏡中的臉,搖頭嘆息著收拾起了「媒心」,出門左拐過院子徑直走向藥廬裡的小灶房,繫上圍裙,洗手做羹湯。

 這個時辰,趙樽一般在御書房批摺子,見大臣,商議國事。但每日過了這個點兒,他都會過來坐坐,陪她說說私房話,聊聊雜事。夏初七習慣了他的生活節奏,也會配合地親手下廚為做些小點心備著,等他來時,墊巴一下肚子,這也成了他們兩個每日必有的「下午茶」,一天中最為休閒的時刻。

 小宮女們身著宮裝,在院中掛了帳幔的四角亭裡,擺上幾個火盆禦寒,又把夏初七做好的湯點和果品擺放整齊,便依著規矩,徑直退出了院子。夏初七滿意地看著桌上的糕點水果,搓了搓手,拎起一塊奶酪,還沒來得及丟入嘴裡,趙樽明黃的衣擺便準時出現在了亭外的院子裡。

 他是一個守時的人,便是朝務再忙,也從未遲到過。

 大抵是那幾年吃夠了教訓,哪怕朝中大事快要塌方了,他也不會再冷落她半瞬。

 「阿七……」他站在亭外,雍容帝氣,沉穩尊貴,似笑非笑。

 夏初七兩隻指頭夾著奶酪,吊在半空,腦袋半仰,紅豔豔的嘴巴大張著,那樣子有些滑稽。被他一喊,她像是剛想起做皇后的威儀,閉上嘴巴咂了咂,把奶酪丟回盤子裡,撅著屁股慢悠悠坐下,一副端莊賢良的樣子,翹著蘭花指,再把它夾起來,丟入嘴裡,輕輕嚼動著,細聲細氣的笑。

 「陛下,您來了。臣妾給你請安了!」

 趙樽搖了搖頭,低笑著走近她的背後,雙手搭在她肩膀上,輕輕揉捏。

 「阿七今日都做了些什麼,可還快活?」

 「還能有什麼?」夏初七說起話來,想到讓她頭痛的甲老闆,便又忘記了優雅,嚼著奶酪,又喝了一口湯,然後舒服地將身子往後一仰,半躺在椅子上,微闔著眼,由著皇帝為自己按摩肩膀服務,還無奈的一嘆,「每日裡我就做兩件事——自救,救人。」

 「哦?」趙樽淡笑,靜待她下文。

 「趙十九,說個事兒啊,你沒想到吧?甲一這個頑固的東西,居然有喜歡的姑娘了。」她嘆,「只可惜,那姑娘卻過世了。我看他如今是要單身到底的樣子……若不然,改天你把他弄去和親算了,隨便許個什麼吐蕃公主,波斯小妞……」

 說到這裡,她覺得肩膀上的力道小了,睜眼拍了拍趙樽的手,懶洋洋指揮,「重點。」

 趙樽低笑一聲,加大勁道,「娘娘,這樣可還合適?」

 夏初七滿意的哼哼一聲,「差不多,繼續。」說罷她忍不住失笑一聲,回頭瞄著他,又接著道,「還有啊,你道我為啥天天待在這藥廬裡,你以為好玩啊?你也不想想,我吃了你幾年的喂屍藥,這身子不調理,早晚還得變成屍體。還有你,那日在茯百酒裡加的藥物,你便當真以為沒事麼?殘毒若是不清,早晚你也得變成屍體。」

 第一句「屍體」,讓趙樽手指微微一頓。

 第二句「屍體」,讓趙樽再一次輕笑出聲。

 他道:「有阿七在身邊,變成屍體又如何?」

 夏初七微怔,想著自己靈魂一般跟隨在他身邊做影子那三年的時光,親眼目睹他過的那些作死的日子,思緒不由凝滯,嚼著東西的腮幫也停止了蠕動,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狠狠吞嚥下嘴裡殘留的奶酪,偏頭睨視著他,「趙十九,有一個問題,我想問你很久了。」

 「問。」一個字,簡潔明了,十九爺風格。

 「那日,我若是不醒來,你會怎樣?」

 趙樽皺了皺眉,卻未正面回答,只笑,「你猜?」

 夏初七輕嗔一眼,又問出第二個問題,「……我可以打你嗎?」

 「可以。不過弒君之罪……」他拖著嗓子,意有所指的重重捏她單薄的肩膀。

 夏初七嘿嘿一樂,笑著挑眉,「會如何?」

 他淡淡道,「罰五百……積分。」

 「……流氓!」夏初七哼一聲,闔上眼,不理會他了。心裡話兒卻道:古代的皇帝有三宮六院七十二妃也是極好的,至少皇帝不會每天只有一個女人伺候,累得死去活來。尤其是趙樽這種精力旺盛的皇帝,更是難以應付。自打她醒過來,身子稍好了一些,這廝便不知饜足似的纏著她,恨不得把過去幾年的夫妻生活都補回來,常常累得她腰酸背痛,還得盡醫者本分的提醒「節制啊節制」。可這廝卻說,「失去方知可貴,一日得按兩日來做」。她恨恨咬牙,這才兩日麼?分明就是無數日……

 他不懂她的猥瑣,只是笑。

 夏初七自然也不會解釋,於是,便繼續腰酸背痛。

 「阿七……」背後突然傳來他的聲音,「那兩年,我時常感覺到你在身邊。」

 「嗯?」夏初七回過神來,愣了愣。

 「我覺得你是在的,可我尋不著你。」他道,「沒法子,我只能等待,等著你氣消的那一天,再回到我的身邊……可這一等就是五年,我把該做的事都做完了……卻沒有料到,長達五年的日子,你也沒能消氣。」

 為免嚇著他,那些離開的日子,夏初七從來沒有與他細說過。

 如今聽來,想到那靈魂般飄蕩的三年,她挑了挑眉,接話岔開。

 「所以,你便寫下遺書,喝了藥,孤注一擲了?」

 「錯。」趙樽淡淡解釋,「爺那是……死馬當成活馬醫。」

 「……」

 瞥著他,夏初七竟無言以對。

 那個時候,躺在花藥冰棺裡的她,可不就是一隻「死馬」麼?

 曉得這貨嘴毒,她也懶得辯解,撇撇嘴,再次嬉笑著問他同樣的問題。

 「我若是不醒呢?你便為我殉節了,是麼?」

 趙樽高冷的面上情緒皆無,並不回答這種「丟分」的問題,只是收回為她拿捏肩膀的手,輕輕撩下袍角坐在她的身側,特別大爺的吩咐她,「皇后,來一碗神仙粥。」

 夏初七曉得這傢伙在逃避話題,笑著為他盛滿,放在面前。

 「你也忒沒勁兒,有啥不好意思的?不就是為妻殉情麼……」

 「咳咳!」趙樽咳嗽一聲,掩飾的拭拭嘴,形象比她優雅了許多。

 看他難為情,夏初七逗弄的心思更甚。她低垂著腦袋,狡黠地等著他吃完,又笑問,「喂,你還沒有回答呢?我若是不醒,你會怎麼樣?是真的躺在冰棺與我合葬了事,還是傻兮兮的爬起來,宣太醫拿藥?」

 趙樽剜她一眼,慢條斯理地把粥碗放她面前。

 「爽滑酥嫩,口齒留香,皇后,再來一碗。」

 夏初七嘴角微彎,盛滿粥,再次放到他面前。然後,等待。

 在他吃完的時候,又笑著逗問:「爺,你到底是不是想為我殉情嘛,為啥不好意思回答?」

 「……」依舊高冷的沉默著,趙樽把空碗遞給她。

 「咸甜適中,令人食指大動。再來一碗。」

 一碗,二碗,三碗……

 第四小碗下肚,他竟然又遞了碗過來,夏初七終於玩不過他,被唬得呆住了。原本她是想他多喝一點的。這些天來,朝中事務極其繁忙,北邊鬧著雪災,南邊土司造反,他幾乎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方,每日夜裡回得極晚,早上卻起得很早,人也憔悴了不少。可即便是補身,也不能不知節制的補吧?

 她把碗挪開,雙手肘在桌面上,眯眼微嗔。

 「還吃?第幾碗了?」

 「這不是阿七的意思?」他果然洞悉了她的目的。

 不僅如此,他還加上了他自己的理解,「神仙粥補虛勞,壯元陽,益氣強志……爺是該多吃幾碗的。」

 夏初七面頰微熱,斜睨過去,轉念,又笑了。

 「別耍流氓岔話啊?承認想為我殉情,就那麼難嗎?」

 趙樽面色淡如水,說話毒如蛇,「逗你玩而已……」

 「是啊,殉情這麼傻的事,英明神武的皇帝爺怎麼會做?」夏初七笑嘻嘻的望著他,口口聲聲「為她殉情」,讓趙樽裝得極為從容的臉上,略略有了一絲不自在。不過,趙十九向來腹黑如狐,不待她揪住他的小辮子,便探手摀住她放在桌面的手,揉了揉,目光幽深著,一把將她拽了過來,坐在懷裡。

 「神仙粥果然有奇效……」黑眸一閃,他聲音微喑,「爺這幾日冷落了阿七,今日得了些空,剛好安撫一番,也順便消消食兒。」

 夏初七愣了愣,嗤的笑著,拍打他肩膀。

 「也不看看這是啥地方,你敢亂來?」

 「為何不敢?」趙樽立有規矩,他與皇后在一起時,旁人不得進園子。所以,他膽兒自然是壯的。更何況,他是皇帝,與自家婦人親熱,誰規定他還得選地方?此刻外面大雪紛飛,亭中溫暖如春,放下帳幔,便是一處消魂的好所在……

 「阿七……」他近乎呢喃的聲音,低啞著拂過耳側,夏初七身子微微一顫,不敢置信地看著他,終於反應過來,這貨不是在與她開玩笑。

 她淺笑著推他,掙扎,他卻把頭埋下來,擱在她的脖子裡,摟她起來,抱入懷,慢慢起身,親自放下四角亭裡的帳幔,然後將她攤放在被炭火光影映紅的楠木桌上,低頭貼近她,呼吸喘喘……

 刺撓中,夏初七雙頰通紅,心臟怦怦亂跳。

 兩個人認識了十餘年了,相處也近七年,在夫妻之道上的喜好,彼此自是早已心知肚明,水到渠成。不過,若說按尋常的道理,趙樽也該早已膩味她了。身為皇帝,要什麼樣的美人兒沒有?有機會換換花樣,換換口味,似乎也是人之常情。可她家的趙十九,確非尋常男子,哪怕與她熟悉得早就已經是左手與右手的關係了,仍然食髓知味,樂此不疲地帶著她奔赴在前往巫山的*道路上,頗為享受,也總得魂銷。她若不肯配合,他也能自得其樂,她若肯配合一些,他自然愈加亢奮,大有年紀越長,技術越好,操作越多,姿態越猛的意思,每每能讓她美得魂飛魄散,面紅耳熱。

 此事說來猶覺淺,欲知滋味要躬行……

 火盆裡的炭火配合節奏似的,「噼啪」不停,紅紅火火的燃燒著,兩個人恩愛合美,好一頓折騰,把院子樹上的積雪都抖得撲簌簌下落方才作罷。雲南初歇了,自是郎情妾意恩愛纏蜷一番,捨不得放開彼此。

 「趙十九……」

 夏初七累得半趴在他的懷裡,下巴掛在他肩膀上,有氣無力。

 「再這般下去,你丫早晚陽虛……」

 「無妨!」趙樽把頭埋她脖間,低笑,「有我阿七在,爺便是八十歲,也金槍難倒。」

 「吱吱」笑著,夏初七像一隻偷了油的小老鼠似的,身子在他懷裡蹭來蹭去……

 「別動!」他看著她一截雪藕似的雪腿,按著她柔若無骨的腰兒,只覺心火未滅,身子仍在叫囂,不得不無奈摁牢了她,不許她再胡亂動彈。

 這事兒說來也奇,不僅夏初七不明白,他自己也不明白。都說夫妻日久,便只剩恩情與親情,再難找舊時的歡娛與激昂。可阿七對他來說,卻不是這樣,在她身上,總有一股子道不明猜不透的魔力,讓她成了一處引誘他的神秘所在,每每與她單獨相處,就會忍不住探索,再探索……即便是這會子,兩個人剛剛*事畢,他處理政務又累了一天,身子也有些乏了,卻也沒能壓下那股子火苗。

 「阿七……」

 他喃喃的聲音,就在耳側。

 無須解釋,無須細說,夏初七也懂得,皇帝陛下又野勁發作了。

 「我累!」她望天,拒絕。

 「無妨,你休息便可。」

 「我腰酸。」

 「爺給你捏捏。」

 「我哪都不舒服……」

 「正好活絡經脈,爺幫你治。」

 「……趙十九。」

 夏初七淺斥一聲,可身子還未轉過來,便被他反抱過去,重重地叉坐於他的腰間。她微微一怔,看向他深幽的眸底,飛快地摁住他的手。

 「爺……」

 「嗯?」他低應著,看她小鹿似的雙眸可憐巴巴的瞅來,不免失笑。忍了忍情緒,他放開手,原是想要放棄的,可沒有料到,他這小婦人卻突地情緒發作了,雙手纏向他的脖子,那貼合在他身上的線條便輕輕擰動著,主動與他纏在一處。

 他激動不已,「阿七……」

 「你別動。」夏初七啞聲阻止,「我來。」

 不一樣的心跳,同一樣的頻率,在他二人的耳側響過。熟悉的溫存,換了她來主導,似乎也有了不一樣的旖旎之樂。夏初七雙手撐著他的肩膀,半闔著一雙滿是水霧的凝視他片刻,唇微微一抿,湊了過去,死死咬住他的嘴,鉤纏一番,那狂浪癲狂之態,惹得他氣喘不已,卻摟得她腰身更為牢實。

 「爺,我可有長進?」

 她低笑一聲,呼吸不勻地輕問著,紅撲撲的臉蛋兒上,滿是激情時的柔美與快活。

 「你個小狐狸精!」趙樽不甘示弱,低頭咬她紅豔豔的唇兒,順勢把她身子往上摟了摟,狠狠捏一把她柔柔的腰,並在她忍不住想要出聲之前,堵緊她的嘴,深深吻住。

 吻是愛人間,最為美好的交流。

 有了愛情做媒介,有了親吻做指導,不管他二人是蜂戲蝶,還是蝶戀蜂,歡愉之中,低低淺語,都是這世間上最為美好的痴纏。

 「趙十九!」她含糊喚他,「你愛不愛我?」

 「嗯……」他聲音低低的,炙烈如火。

 許久之後,四角亭的帳幔拉開了。

 夏初七臉上紅豔未褪,不好意思的探頭喚了一聲金袖。

 金袖匆匆過來,低垂著頭,不敢看她的表情,只道,「娘娘,皇太子久候多時了。」

 心裡「咯噔」一聲,夏初七回眸看向趙樽,恨不得掐死他。炔兒來了,大冬天的這麼冷,炔兒還等在園子外頭,他兩個卻在這快活,實在是……不配做爹娘啊。

 可她急得很,催他趕緊過去見兒子,趙樽卻並不著急,慢條斯理地坐起來,理了理身上袍袖,輕攬著她的腰出亭,好一派丰神俊朗的閒適雍態。

 這時正是午後,天下著雪,似是露出一抹陽光。

 園中樹木,枝葉茂盛,光線反射在積極雪上,便是一道道晶亮的色澤。風裡,樹枝飄蕩,雪花片片飛舞,景色極美。

 二人還未出園,一個飄逸俊秀的小男孩兒便在內監的陪同下,大步走了過來。他一隻手負在身後,挺胸抬頭,淺眯黑眸,情緒疏離孤高,卻無半絲小孩子家應有的稚氣與天真。

 尋常人家,怎會有這般絕色的孩子?

 夏初七看著兒子,笑不可止,只覺這小子一身的霸道總裁范兒,很對她的胃口。更讓她美的是……這是她自個兒的兒子。

 「父皇,母妃。」

 趙炔走近,拱手施禮。

 不過幾歲大的孩兒,有模有樣,行禮極為規矩。

 「炔兒,快快免禮。」夏初七笑膩了臉,眸子裡滿滿的母愛變成一顆顆紅心,「嗖嗖」往外冒。實際上,比起寶音來,她總覺得對炔兒虧欠更多……所以,再次醒過來,她愣是恨不得把所有的一切,都變成母愛交給炔兒,把他失去的幾年補上……

 然而,趙樽比她更為固執。

 他讓炔兒讀書習字騎射武功,卻偏生不讓他常與母親見面。

 依他的話說,便是「長於婦人之手,將來必失男兒氣概。」

 夏初七恨不得一口老血吐他。

 但他是皇帝,對於皇太子的教養,那不僅僅是他們的家事,還是國事,說嚴重點,關乎國體社稷與江山穩固。既然她是炔兒的親生母親,竟也是插不上太多手,要不然,本就對她有意見的臣子,一定會在某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把她大卸八塊丟入河裡餵魚……

 可憐的她,只能隔三差五做些好吃的去養著炔兒的胃,再按時為他檢查身子保障他的健康。

 即便如此,在今天之前,她也有整整三天沒有見到兒子了。

 想唸得久,見面自然喜不自勝,便想過去擁抱兒子。

 可她人還沒有撲過去,腰身便被趙樽摟住了,緊緊的,不放。

 他卻一本正經對兒子道,「正當未時,你不讀書,到這裡做甚?」

 炔兒小眉頭皺起,瞄了一眼他霸道掌控娘親的手,「兒臣前來,是想向父皇借一個東西。」不足六歲的孩兒,身量極矮,身子骨也並不強鍵,可那不緊不慢的語氣,從容淡定的小樣子,在一襲尊貴的皇太子袍服襯托下,竟是有著超乎年齡的沉穩之態。

 夏初七也是這時才發現,她家兒子簡直完全繼承了趙樽的優點……那股子雍容貴氣,比起他爹來也毫不遜色。怪不得小小年紀,已經亂了後宮一群大媽大姐們的芳心,收穫了一堆大媽大姐粉兒。

 眨巴下眼睛,夏初七看著兒子,再次眼冒愛心,搶在趙樽之前接過話。

 「兒子,你想借啥?快說,你爹定會滿足你的。」

 這種「慣兒」的言行,是每個當娘的人都會做的。但夏初七欠了炔兒五年光陰,做起來尤其誇張,那樣子,似乎恨不得把整個天下都擺在他的面前。可趙樽卻比她理智,冷漠。

 「阿七!」他側眸,阻止了她,「小孩子莫要嬌慣。」

 每次他都會用「炔兒還是一個孩子」來堵她的嘴,以示孩子要好好教養。但夏初七也同樣會用「他還是個孩子」丟回去炸他,以示他還小,不必這麼大驚小怪。於是乎,對炔兒的教養,也成了夫妻兩個這兩個月來唯一的爭論點。

 夏初七哼一聲,橫眉斜目,「兒子都還沒說借什麼東西,你著什麼急啊?」

 沒錯,她是不服氣的。在她的思維裡,炔兒是應該像寶音一樣的,愛玩愛鬧愛跳愛蹦,滿是童心的小男孩兒,哪裡能像趙十九一般,把他培養得像一個機器人似的冷漠?可趙十九卻非得堅持,認為蜜罐裡泡大的男孩子,將來必定沒有出息。而且,在這件事情上,他一反總是順著她毛撫摸的心態,硬是彆扭得緊。

 眼看這兩個人又要進入「教子循環爭論」,趙袂嘆一聲,說話了。

 「父皇,母后,可否先容兒臣說一句?」

 小傢伙年紀不大,可自從做了皇太子,似乎更添了威儀,那一雙深幽的、孤冷的眸子,也彷彿帶了魔力似的,尤其一眨不眨的看著人時,模樣兒可愛得把人的心都萌化了,恨不得把他抱在懷裡,心肝寶貝的哄著,寵上一番……可他這一招,唯獨對趙十九無用。

 「說。」這一回,趙樽搶在了夏初七前面。

 「……哼。」夏初七憋著氣,看他父子二人「斗冷」。

 炔兒看一眼他娘,分明沒有被他爹的冷漠嚇到,反倒上前一步直視他。

 「兒臣要借父皇一樣東西。」

 「嗯?」看他執著如此,趙樽黑著臉,「何物?」

 「借我母后懷抱一用。」炔兒比他還冷。

 夏初七聽罷,心裡悶笑,趙樽卻繃著個臉,盯視著兒子,「我若不借呢?」

 「搶!」炔兒昂著小腦袋,冷冷回答。

 一般的人看著趙樽就會害怕,不敢與他對視。

 可炔兒大膽得緊,盯著趙樽,緊抿的嘴角,一個字:犟!

 夏初七看父子兩個像是擰上了,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匆匆推開趙樽的胳膊,便想要把兒子從水深火熱之中解救出來,可趙樽卻霸道得緊,捏住她的腰就是不放,黑著臉對炔兒道,「回去讀書,小孩子,搗什麼亂?」

 「勞逸結合,母后說的。」炔兒繼續冷視他。

 「對對對,我說的,我說的。」夏初七笑得膩歪,暗自掐趙樽的胳膊,讓他放手。

 但這貨依然沒有動靜,只淺淺皺眉,看著面前六歲的小兒子。

 「回去。」

 炔兒看他一眼,突地莫名冒出一句。

 「父皇今日氣色不佳,似是操勞可度,多多休息些好,別再碰我母后了。」

 說罷他過來,拽著夏初七的手,用力一拉,擰頭就走。

 趙樽手一鬆:「……」

 憋住心裡的笑勁兒,直到走得遠了,夏初七方才沖兒子豎了豎拇指,拍拍還在發寒的心臟。

 「好樣兒的,兒子,敢和你爹橫!」

 趙炔抬頭看她,驕傲的哼了一聲,眸底浮出一絲笑意。

 「那是自然,母后也不看看,兒臣是誰的種!」

 「……」夏初七再次無語,這不是變相的誇了趙十九麼?

 果然人家是親生父子兩個!她咳了咳,回頭看了一眼佇立在風雪中的影子,岔開了話題。

 「炔兒,你姐呢?」

 趙炔小嘴巴撇了撇,「一個人在宮裡發痴。」

 「呃!」一聲,夏初七詫異,「她咋了?」

 趙炔輕聲應道,「不知。」

 夏初七嘻嘻一笑,「哪能有我兒子不知道的事兒?快說,不許替她瞞著。」

 到底是小孩子,經不住親娘誇讚。

 炔兒繃冷的小臉兒微微化暖,「兒臣只知道,兀良汗的大汗要來大晏。」

 「哦!」夏初七眸子微眯,似是悟了,卻不答話。

 「怎樣?」炔兒也不知道到底是懂沒有懂得他家姐姐的心思,小小的臉蛋兒上帶著似嘲非嘲的笑意,說出來的話,卻足夠夏初七駭掉大牙,「回頭母后為姐姐把個脈吧,看她還有沒有治。」

 「……」夏初七頭痛的揉額,「無事,等你姐長大點兒,就自動痊癒了。」

 炔兒微笑,「看個花能看出果來,看個雲能看出霧來,她這不是無事,是有大事了。」

 「……你懂什麼?」

 「兒臣自是不懂。但阿娘當世神醫,定然懂得。」

 夏初七一怔。

 這一陣常聽人家說她這兒子血月夜出生,天生的神童,她還不信。

 如今……似乎這個小子真的比尋常的同齡孩子聰慧了不少?

 心裡喜歡著,她得瑟的輕笑一聲,使勁兒揉他腦袋,「小兔崽子,小小年紀……哼。」

 「小兔崽子!」不遠處,趙樽看著那對母子的背影,慢慢放下空掉的掌心,喟嘆了同樣的話。

 「小小年紀,給你爹耍心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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