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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寵醫妃》第316章
第315章 末路(一)

 時至季秋,原本應是天高氣爽的季節。然前幾日的陰雨,讓天低下了高貴的頭顱,整個天際變得沉悶而壓抑。

 馬匹飛馳著,四隻蹄子交替著陷在下雨後鬆軟的路面上,踩出的泥星子飛濺老高,一點一點像開花似的蘸到了夏初七的裙襬上。

 可她似是未覺。

 她看著道路兩側飛馳而過的景物,眼底有濃重的陰霾情緒。

 好一派蕭瑟之景!

 路邊上,枯萎的樹葉兒耷拉著腦袋,有氣無力的被北風吹得一蕩一蕩,訴說著荒涼。兵荒馬亂的日子久了,農田上的耕地荒蕪一片,只有野草在頑強的生長,原本該勞作在田地裡的農夫們早已舉家搬遷,偶爾有幾隻小麻雀不知人間疾苦,在莊稼地裡,在蘆草房上啄啄停停,停停啄啄。

 「戰爭,毀的是多少人的家園。」

 她若有所思的感慨著,純屬無奈。

 「看不下去了?你不也沒有阻止趙樽南下。」

 身後的男人,低低冒了一句,輕哼聲裡帶了一絲淺淺的嘲弄。只可惜,對於一個聾子來說,不論他怎樣諷刺,都是徒勞。

 夏初七聽不見東方青玄的聲音,她的目光仍是看著荒廢的田地,看被馬兒驚得撲騰著翅膀衝天而起的麻雀,心裡像堵了棉花,一緊,一窒,呼吸困難。

 「東方青玄,你佔據居庸關,僅僅只是想要佔據這一片南晏的領土,還是想要帶兵南下,與趙樽一較高下,奪下南晏江山,甚至天下?」

 說完這句話,她轉回了頭。

 東方青玄看著她的眼睛,半晌沒有回答,只是策馬的速度更快,面色也更為清冷。

 過了一會兒,直到馬兒狂奔出數十丈,他才輕笑一聲。

 「弱肉強食,只為生存。」

 「生存?」夏初七看著他棱角分明的唇型,目光一哂,「這般說,屬實也有道理。人都是自私的,漠北苦寒,不適合人居,你想要帶著族人入關,也是人之常情。可就是你做事的手法,為何總這般讓人不屑?」

 東方青玄低頭,目光涼涼看她,不答。

 她仰著頭,道,「你曉得我最喜歡趙十九什麼嗎?他一生戎馬倥傯,手上沾的鮮血也不少。但他要殺要剮,都坦坦蕩蕩,從不屑做那些陰損之事。比起你來,他嚴肅了一點,冷漠了一點,迂腐了一點,也頑固了一點,但他這樣的處世方式,卻偏生可以讓人覺得更為踏實一點。嗯,大抵與『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一個道理。而你——」

 拖曳著輕緩的嗓子,她似嘆似悟。

 「你們如何各自為政,我並無怪你之意。只是在想,恐是當年在錦衣衛的作派習慣了,你做事實在偏激,比如那一日的居庸關……若是趙十九先入城,死的人,會少很多很少……」

 東方青玄唇角一勾。

 「你可知為什麼嗎?只有一個原因。」

 「嗯?」夏初七飛揚的眉,像兩條旖旎的柳枝,瞧得東方青玄怦然心動,緩緩笑開,「因為趙樽是南晏人,而我不是。」

 「這有何區別?」

 東方青玄眉梢一揚,「阿楚,你不公平。你怎麼不提趙樽當年在烏那殺了多少人?你也說他戎馬倥傯一生,屍橫遍野的時候,難道少了嗎?」

 「……」也許是吧?

 但趙十九確實是尊重對手的。

 下意識的,夏初七想起了趙樽在盧龍塞死亡的將士碑上提得那首輓聯——赴湯蹈火馳千里而衛家國,粉身碎骨遁萬騎以砥社稷。

 那是不一樣的,趙十九從不輕賤人命。

 「東方青玄……」

 她想爭辯,話未出口,東方青玄顯然已知她要說什麼,只冷嘲著哼一聲,雙腿夾向馬肚子。

 「駕——」

 如今是大白天,兩個人都身著晉軍的軍服,走在人跡罕至的荒山野嶺,極是引人注目。好在東方青玄對地方似是很熟悉,挑的路線也很隱蔽,走了許久,一個人煙都沒有遇到。

 山風裊裊中,許久,二人再無交流。

 約摸又行了十來里路,夏初七被馬兒顛覆得有些受不住了,捂著胸口在堅持了一會兒,眼看四野還是荒山,似乎還沒有到地方的樣子,心中的疑惑更甚,語氣也焦灼起來。

 「東方青玄,你到底帶我去哪?」

 「到了便知。」他還是那句話。

 「你的目的。」她恨聲,問得簡潔。

 「要你。」東方青玄一笑,回答得也乾脆利落。

 「你撒謊!」夏初七怎會相們這樣的鬼話?

 東方青玄笑哼一聲,不辯解,不回答。

 正在這時,「嗖——」的一聲響過,他目光一厲,轉頭看向邊上的山野叢林,瞳孔猛地一縮。

 「什麼人,出來!」

 說出來便出來,不過眨眼工夫,窸窸窣窣的樹葉兒磨擦聲裡,利索得奔出了數十名身穿北狄軍服的人,他們口中吆喝著「抓住這兩個南狗」,便斜刺裡衝出來攔截馬匹。

 這個地方離北狄駐營地不遠。

 很顯然這些人把他們當成南晏人了。

 東方青玄不想多生事端,眉頭一蹙,用蒙語高聲道,「諸位同胞,我們並非南晏人,亂世求生,在南晏過不下去了,這才偷了這身衣服,求個活路回漠北……」

 他標準的蒙族話,讓那些人微微一怔。

 也就是在這一瞬,東方青玄右手突地探入懷裡,再次揚起來時,一顆黑不溜啾的東西脫手而去,落地時發出「砰」的一聲炸響,緊跟著便升騰起一股股濃霧似的白色粉末……

 「咳咳咳——」

 那些人始料未及,揮手扇煙。

 「好好享受著,再會。」

 東方青玄帶著楚七,不想與這些人糾纏,打馬厲喝一聲,人與馬便疾風般奔馳出去。馬兒受驚,狂亂地「嘶」聲吼著,撒丫子跑得極快。

 「他娘的南狗,抓住他們!」

 後頭,傳來陣陣的喊殺聲。

 東方青玄低頭看一眼夏初七,緊了緊她的腰。

 「他們追上來了!抓緊我,小心些。」

 整個過程中,夏初七一直未動聲色。

 先前緊張時她都沒有怕,何況是這會兒?他們騎在馬上,而那些北狄人……如果她沒有看錯的話,應該是步行的。

 回頭看一眼東方青玄的目光,她突地一笑,「老實說,我真有些佩服你的學習能力了。你剛才甩的火霹靂,原本是我的專利,卻被你盜用去了,一兩銀子的技術支持費都沒給我。還有兀良汗的火炮與火銃,先進程度竟然與晉軍的相差無幾。」

 目光冷一下,她視線冷颼颼定在他英俊的臉上,「我倒是很想知道,大都督當年借由職務之便,到底在晉軍裡,或者說在我的兵工作坊裡,安插了多少細作,方才能偷得那些圖紙……?」

 從那日看到兀良汗的火炮時,她便對此耿耿於懷。

 自己創造出來的東西,莫名被盜用,她卻找不到源頭。要知道,事涉機密,那些火器的製造圖紙,除了兵工作坊裡極少數的匠人和趙樽身邊幾個親隨,旁人根本就沒有法子接觸得到。

 東方青玄到底怎樣得到的?

 默一下,她腦子一轉,突地恍然大悟。

 「是如風,對不對?」

 兀良汗如今的火器配置與北伐時她與元祐在開平府研發的程度相當。她記得,當時的如風,還是趙樽的人,是「十天干」的乙一,是乙字衛之首,而且與趙樽身邊的親隨都有結義之情,很容易獲得這些旁人接觸不到的高階軍事機密。

 除了他,她實在想不出旁人來了。

 想到此,看他不答,她自顧自苦笑一聲。

 「他對你倒是情深義重。背主、洩密、叛國,普天下男兒都不敢做的事,他都做齊活了,完全致自身性命與聲名於不顧……呵,我倒是沒有想明白,東方青玄,你何德何能讓他如此?」

 東方青玄抿緊唇,低頭掃她一眼,沒有回答。

 微微眯眼,夏初七戲謔的勾起唇。

 「莫不是他對你有斷袖之情?」

 東方青玄眉心蹙一下,正想說話,頭頂上突地傳來「砰」聲響,仿若火藥的爆炸之聲。他來不及抬頭確認,本能地抱住夏初七的腰身從馬上躍下,飛快地滾入了附近的荒草之中。

 「嘭——叭——」

 一前一後兩道沉悶的爆響聲裡,他的坐騎淒厲地慘叫著,倒在了地上,痛苦的四肢抽搐。

 就在那電光火石的剎那,埋好的炸藥把泥土和滾石炸飛,鋪天蓋地的落下來,狠狠地砸在了馬身上。那匹馬兒成了可憐的犧牲品,前蹄在泥濘上刨了兩下,口中吐著白色的泡沫,慢慢沒了聲音。

 夏初七後背上冒出涔涔冷汗,濕了衣裳。

 「我的娘……」

 就差那麼一點,被砸死的人就是她們了。

 可這附近根本就沒有見到人啊?怎會有炸藥?

 她狐疑地看著東方青玄,他卻沒有看她,鳳眸淺眯著觀察地型,像是在審視什麼似的,一動也未動。良久,才莞爾一笑。

 「通天橋到了。」

 通天橋?夏初七順著他的目光,往草叢外面看,這才發現他們趴著的地方,是一個斜坡面,再往下便是兩座山峰間的溝壑。而離他們落腳地約摸十餘丈的地方,有一座一米左右的木橋。橋身連接著南北兩座山巒,橋的兩側有幾條粗鐵鏈,鐵鏈上套著木板,鐵繩的繩頭深深地嵌在橋邊的一塊巨石上。從周圍的環境觀察,似乎這是一條連通南北的必經之路。

 幾乎下意識的,她反應了過來。

 這裡便是兀良汗到居庸關的補給線,也是趙樽安排「甕中捉鱉」的戰略要地。

 紅刺!一定是紅刺特戰隊在這附近。

 來不及想那麼許多,她心裡一喜,張開嘴便要喊,可還未出聲,腰上一緊,身子被他勒住,嘴也被他捂緊了。

 東方青玄低頭,似笑非笑的看著她,「阿楚可真是粗心,難道你忘記那個傻貨了?不顧他的生命安全?」

 夏初七雙目一瞪,閉上了嘴。

 東方青玄嘴裡那個傻貨指的是小二。從醫務營出來,她便沒有瞧見他,東方青玄也不與她細說,只告訴她小二暫時無性命之憂。也正是因為此,她不得不乖乖做了他的俘虜……

 嬌目一冷,她咬牙。

 「東方青玄,你別逼我太甚。我雖不想伯仁而我而死,但說到底,也只是一個小兵的安危罷了。逼得狠了,你即便殺了他,又與我何干?大不了往後我與他多燒幾炷香……」

 「不,你不會。」東方青玄臉上笑意,溫和,淺淡,像是在與知己談天,極是輕鬆,「你若是不在意,又怎會隨我走這麼遠?」

 看她冷著臉不吭聲,他低頭,靠她更近,帶了一絲笑意,「在入晉軍營地時,我也有些擔憂,怕你會不管不顧……可實際上,不管過去多少年,阿楚,你還是當初那個阿楚,我所料不差。」

 「卑鄙!」夏初七怒目而視,恨不得咬死他。

 「呵」一聲,東方青玄只笑,並不辯解。

 「我是卑鄙,可你等會就會看到,你的趙十九,並不比我高尚多少……」

 他話音剛剛落下,他們來時的路上,便傳來一陣陣馬蹄聲,震天動地的響,像是大部隊在遷徙拔營,激得山谷裡回音凜冽……

 很快,排列整齊的兀良汗人便出現在眼前。

 東方青玄右手緊緊一握,目光露出一抹複雜的情緒。只等那些將士走近時,他方才冷笑一聲,勒住夏初七的身子從草叢裡爬起,睨著橋的方向,目光帶著刀鋒一般的銳利。

 「你們聽好了,放兀良汗的人安全過去。」

 一句簡單的話,隨風迴蕩在山谷間。

 「大汗?」

 「大汗——!」

 從居庸關撤退的兀良汗先頭部隊看見東方青玄的身影,面上紛紛露出不敢置信的喜色,有的人,甚至嗚咽起來。

 誰都知道,他們這般灰溜溜的撤離居庸關有點灰頭土臉。被趙樽逼到那個份上,他們心裡都憋著氣,但是上頭下了命令,他們卻不得不退。如今在這個地方見到首領,壓抑的火氣上來了,自是開始叫陣。

 「大汗沒事,太好了……」

 「大汗,我們打回去吧,那幫狗娘養的東西,太欺負人了!」

 「對!對,帶著弟兄們打回去。」

 一聲又一聲吶喊,響徹雲霄。

 東方青玄看著他們,卻沒有動彈。靜靜立了一瞬,他那隻沒有了左手的臂膀輕輕抬起,在胸口處捂了捂,像是在壓抑著什麼感覺一般,面色暗了暗,喉結往下一滑,然後輕輕擺手。

 「速度過橋!」

 「大汗!」兀良汗人顯然還不服氣。

 「過橋!」東方青玄加重了語氣。

 那言詞之間,冷厲十足。大抵是太過心急,又彷彿是憤怒之下導致氣血不穩,扯到了內腑,他聲音一落,一絲鮮血便從唇角溢出。

 「大汗——?」有人驚慌的喊叫起來。

 夏初七被東方青玄置於身前,背對著他,既看不到他唇角的鮮血,也聽不見兀良汗人撕心裂肺的喊聲。

 她目光靜靜地巡視著面前濃郁的山谷叢林,猜測著紅刺特戰隊的人馬,到底埋伏在什麼地方。老孟他們看到她被東方青玄脅持,會做什麼反應?

 東方青玄抬起袖子擦乾唇角的血絲,半闔著帶著青痕的眸子,看著眼前的兵馬,雙眼有些迷離,聲音也顯得中氣不足,但命令聲仍是殺氣凜人。

 「傳我之令,迅速過橋。」

 過了這座橋,便是兀良汗的地盤了。

 兀良汗人總算意識到了什麼,緩緩看著殺機四伏的山谷,拉古拉走到隊列之前,看著東方青玄虛弱的面孔,眼圈一紅,率先拱手執禮。

 「屬下遵命!」

 回頭,他招手。

 「大汗有令,迅速過橋!」

 率先趕到的是兀良汗的先遣隊伍,並非居庸關撤退時的全部主力,他們一行行排列整齊地往那木橋行去。橋身在負重之下,搖搖晃晃,像是一個遲暮之年的老者,發出哮喘般的「咯吱」聲。

 夏初七脊背上涼了一下,突地明白東方青玄為什麼要把她弄到這裡來了——若是趙樽在此處伏擊兀良汗,完全有辦法讓他們全軍覆沒。

 也就是說,若沒有她在這裡,這些人可能都會死。

 但是……

 想到那可能性,她突地一笑,回頭看他。

 「都說世人最喜以己度人,果不其然。」

 東方青玄掃她一眼,「何意?」

 夏初七目光一眯,視線緩緩從他臉上挪開,望向了從橋上過去的兀良汗人,聲音很冷,「你的心思陰毒,換了是你一定會在這裡打伏擊,致對方於死地。於是,你便料定趙十九也會這麼做。但是你猜錯他了。」

 東方青玄目光涼涼,輕嘲一笑。

 「你道先前的炮擊,由何而來?我的馬,又怎樣死的?」

 「肯定不是他。」夏初七迎著風,微微眯目,「東方青玄,虧你與他多年朋友,竟是這般不瞭解他的為人。我相信為了早日攻陷居庸關,他會在此埋汰,斷你後路補給,但那只是為了逼你撤兵,你若是誠心退離,他斷斷不會趕盡殺絕。」

 東方青玄嬌嬈的面孔,微微一變。

 「你就這般瞭解他?憑什麼?」

 夏初七回視著他,一眨不眨。

 「就憑他是我男人。」

 東方青玄一怔,目光似有苦澀。

 頓了片刻,他正待說話,只見大軍行過的木橋邊上,突地冒出一股濃煙,接著便是「轟轟」的火藥炸響,正在撤離的兀良汗人始料未及,有好些人未及反應過來,腦袋和四肢便分了家,一些零碎的器官被炸得飛向天空。

 山地間,哀嚎四起。

 夏初七心臟一縮,「怎麼回事?」

 東方青玄妖豔的唇角,陰冷冷一哂,「看見了嗎?你不是說他不會?」他猛地扼緊她的腰,把她的身子往前推了一把,大聲對著山谷喊話。

 「晉軍聽好,你們王妃在此,不要輕舉妄動!」

 他的聲音,迴響在山谷裡。

 可四周除了兀良汗兵士的慘叫,沒有人回答。

 靜寂了片刻,東方青玄一愣,半摟著夏初七,笑了。

 「難道你們連你們王妃的命都不顧了?」

 「……王妃!」像是剛剛看清楚真的是夏初七本人,在通天橋側的至高處樹叢中,突地冒出一個腦袋來。

 夏初七聽不見他的聲音,卻從那人鋼盔上套著的一簇樹藤偽裝瞧出來,是紅刺的人。

 「讓他們過去吧!」她大聲喊。

 不管是為了什麼,她都不忍心這麼多的人,死在這通天橋上。戰爭已經夠殘酷了,少枉死一條性命,也算是為她和趙十九積德。

 那個從掩體裡冒出來的腦袋,正是老孟。

 「王妃,你沒事吧?狗娘養的,好像中套了,有點不對啊。那炸藥並非我下的命令……」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通天橋頭,再次傳來「砰」的一道爆炸聲。

 老孟一驚,大吼。

 「誰他娘的干的?」

 不是兀良汗的人,也不是晉軍的人,那是誰?

 「哈哈哈——」

 就在這緊張的時刻,突地傳來另一道笑聲,陰辣異常。

 「這麼熱鬧的場面,怎能沒有本王在?」

 他「嗡嗡」的回音響在空谷,激是天際的孤鷹恐懼地淒聲叫著,飛快地掠了過去。夏初七雖然聽不見那人的聲音,卻順著東方青玄的視線,看見了從背後滾滾而來的北狄兵士,還有人群之中一個身穿北狄甲冑的男子。

 她不認識他。

 距離太遠,她也看不見他的話。

 北狄兵,為什麼會在此處佈局?

 而且他們的動機,似乎是想把兀良汗與他們一網打盡?若是哈薩爾的命令,不至於連她的性命都不顧及的……他不怕李邈與他拚命嗎?

 一時間,她想不明白。

 東方青玄睨著那人和他身後的兵馬,目光裡有惱意,也有笑意,「我道是誰,原來是六皇子殿下……等久了吧?只不知,殿下到底意欲何為?」

 六皇子正是哈薩爾的死對頭,北狄六王爺巴根。

 巴根笑道,「我八弟仁厚,屯兵在居庸關外,坐壁上觀,卻不想在好戲來時,被人擄去了,至今未歸,導致北狄失去戰機,讓你兀良汗白白撿了這個大便宜。弟無力,兄助之,既然我八弟無法回營備戰,本王自然要為北狄盡一份心的。」

 目光緩緩掃過來,他看了夏初七一眼,又看向東方青玄。

 「大汗這兩年來,在漠北沒少與北狄為難,新仇舊怨,今日就一併解決了吧。恐怕你們不知,此處不僅有晉軍的火器炸藥,也有北狄早早埋好的……哈哈哈,晉軍的王妃在此,他們投鼠忌器,無法作為,只能看本王發威了。」

 說罷,他高高揚手。

 「殺!把他們通通殺光——」

 這簡直就是現實版的半路殺出個程咬金。

 原本兀良汗與晉軍拼得你死我活,但一出「甕中捉鱉」的逼迫,倒底沒有變成血淋淋的廝殺,如今北狄摻與進來,戰爭直接升級。撤退的兀良汗人被北狄人攔腰一陣衝擊,頓時亂了陣腳。

 世上最好打的兵是什麼兵?便是撤退時的兵。

 北狄早有準備,殺聲起,士氣足,沖上去便是猛打猛追。而兀良汗的人馬一部分已經過了橋,另一部分正擠在橋上,還有一部分在橋的這頭,偏生橋身狹窄,道路不通,前面的人沒法回援後頭的人,捅擠不堪中被人衝下來,加上火藥的爆炸,不須多想,直接便見劣勢。

 眼看一群北狄人衝過來,東方青玄左臂勒住夏初七的腰,右手揚刀一劈,便把湊得最近的一個北狄兵的腦袋劈開了一半。

 「橋上的人,後退——」

 他的命令聲,與那北狄兵的慘叫聲混合在一起,肅殺而淒厲,喊聲裡,那人的腦漿和鮮血,紅紅白白的一同濺出,飛過夏初七的面前,顯得極是猙獰恐怖。既然她早已見慣了慘烈的畫面,胃裡也忍不住翻騰著,「嘔」了一聲。

 「殺啊!」

 「保護大汗!」

 「護駕——護駕——」

 「兄弟們,王妃在那狗日的手上,大家小心些……」

 「摸過去,救王妃!」

 三方人馬一起殺仗,就像滾水裡煮雞蛋似的,「咕嚕咕嚕」嘈雜成一團。紅刺的人馬原本只是為了打伏擊,沒有想到北狄人會插上一腳,縱是有先進火器與強大的單兵作戰能力,但正如巴根所說,夏初七在人群之中,他們投鼠忌器,實在施展不開。

 喊殺聲連綿不絕。

 狹窄的通天橋頭,混雜一片。

 紅刺特戰隊在人群裡遊走,就想靠近夏初七,兀良汗人已經過橋的人,眼睜睜看著自家兄弟被北狄人圍堵廝殺,卻擠不過來橋幫忙,怒吼聲和撕叫混成一片,北狄人目標明確,徑直殺向東方青玄。

 東方青玄早已殺紅了眼睛。

 但對方人多勢眾,他身邊的兵士越來越少。

 膽顫心驚的看著這一切,夏初七咬了咬嘴唇,雙目炯炯的觀察著,就想尋一個機會開溜。可目光所及之處,到底是密密麻麻的人群和黑壓壓的人頭。人擠著人,刀槍碰撞,根本就沒有離開的機會。

 「六皇子,太子殿下在往這邊趕。」

 巴根的馬側,一個人走近,低聲請示。

 「現在怎麼辦?」

 巴根冷笑,「他來了又如何?一樣回天乏力。」

 說罷他默了一瞬,睨向夏初七的位置,淺眯著眼,「看見那個女人沒有?」

 「那個女人怎麼了?」

 「殺掉!」巴根陰惻惻的笑道,「殺掉她,不論是趙樽還是阿木古郎……都會把帳算在北狄的頭上,算在哈薩爾的頭上……加上這次的事情,他這個太子之位,恐怕坐不牢了……」

 「得令!」

 一隻孤鷹嗷叫著飛過天際。

 那人手上的弓箭也瞄準了夏初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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