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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寵醫妃》第220章
第220章 茅友,好巧!

 洪泰二十七年五月三十。

 這一次的射柳,在大晏的歷史上,被賦予了不一樣的意義。但凡經歷過那一場盛事的人,後來回憶起,都會用一句「盛況空前,亙古未見」來形容。這不僅因為它標志著大晏與北狄數十年的徵戰結束,從此走向短暫的和平,也因為它是洪泰帝最寵愛的梓月公主「選駙馬」的過程。二者合為一,不僅永久地載入了史冊,還被後來的好事者編成了無數的話本與戲曲,廣為傳唱。

 射柳之樂,原本是前朝留下來的舊俗。在洪泰朝時,因射柳屬於「胡風」,皇室並不看重。故而,此風一直被壓製。但這一次北狄使團來京,加之重譯樓之變引起嫌隙,用前朝「胡風」的習俗,用來招待北狄的貴客,以示大晏朝堂的開明與誠意,自是再好不過。

 這一日,五更剛過,天邊已綻出一絲霞光。

 夏季的天兒,亮得早。這氣候,一看便知是天晴日麗。

 奉天門早早的就熱鬧起來。

 編鍾、磬器、大鼓等禮樂之物已擺放整齊,祭祀用的祭壇,案桌,香燭等物也已佈置完畢。只等吉時一到,建章帝前來祭天。不得不說,大晏任何的皇室活動,禮儀都極為縟繁。不僅要在奉天門賜宴朝臣與使者,待帝駕到了東苑,還要再開百官宴。

 趙樽騎馬趕到奉天門時,朝中的文武百官及王侯公卿已是到得差不多了。他把馬韁繩丟給丙一,在人群中淡淡掃了一眼,還未說話,便有無數的目光和客套的見禮過來。

 淺淺一瞇眸,他只是點頭,並不與人寒暄。而旁人亦是知曉他的為人,也不覺得尷尬,只自顧自低頭竊竊私語。在這等待的時候,內侍一個接一個唱名,太後,皇帝,後宮賢,淑,莊,敬,惠五妃,梓月公主,秦王趙構等人也陸續到達了奉天門。

 趙構下了馬車,與他的目光在空中一撞,像是有話要說。可他正待上前,又有一輛雙轅的普通馬車從千步廊上緩緩駛過來。

 瞄一眼那馬車,趙構停下腳步,趙樽也未上前。

 隨著馬車裡一道不輕不重的咳嗽聲起,包括趙綿澤在內的所有人,紛紛向馬車行禮。

 「孫兒向皇祖母請安!」

 「兒臣向母後請安!」

 「臣等恭請太皇太後金安!」

 一道道恭順的請安聲裡,馬車裡又一聲咳嗽過去,太皇太後溫和帶笑的面孔,方纔出現在撩開的車簾裡,「皇帝請起,眾位卿家平身。老婆子今日來湊個熱鬧,你們莫要拘禮。」

 「謝太皇太後!」

 一陣官方正統的虛禮之後,太皇太後並未下車。而因她向來隨和謙遜,旁人亦不懼她,紛紛調頭各自凖備祭祀活動去了。看著眾人的忙碌,太皇太後目光溫和地看向了趙樽,朝他點了點頭。

 「老十九!」

 趙樽擡頭望過去,沒有猶豫,徑直走向馬車。

 「母後,你身子可好些了?」

 「好多了。」太皇太後慈愛的目光掠過他的臉孔,眸底生出一抹淺淡的疑惑來,「老十九,哀家聽聞你的身子骨不太好,還忘記了一些前塵舊事,心裡一直惦唸著。今日回京,雖說是為觀看射柳,實則也是想瞧瞧你。」

 這般慈母似的關懷,實在令人動容。

 趙樽眼波不變,面色極為恭順,「勞煩母後掛心了。兒臣屬實是忘記了前塵,但並未當成是壞事。不知,則心靜;不明,則心寬。」

 「不知,則心靜,不明,則心寬。」太皇太後重復一遍,輕輕咳嗽著,臉上的皺紋似乎都笑了開來,那一聲歎息裡,也滿是欣慰。

 「老十九啊老十九,前塵忘記了,性子還是沒變。豁達通透,不浮於世,這倒是極好,只是——」停頓一下,她突地一歎,「旁的事哀家都不掛心,就是你這姻緣一波三折,實在……唉!」

 趙樽面帶微笑,似是不以為意,「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倖得有此變故,兒臣方能結識北狄公主,亦是一段緣分,兒臣知足了。」

 太皇太後目光一凝。

 很快,她別開臉去,在人群裡隨意一掃,瞄見了身著北狄公主服飾的烏仁瀟瀟,「那孩子樣貌瞧上去還不錯,長得怪利落的,只是不曉得品行如何?」略略一頓,她又道,「唉!若非哀家百病纏身,精力不濟,定要好好替你選兩房婦人過府來侍候,哪裡容得你這樣散慢?二十好幾的人了,不說開枝散葉,連子嗣都未有一個,獨單單一人,讓人操心。」

 趙樽只是聽著,時不時「嗯」一聲,並不答話,一如既往的高冷孤傲。太皇太後習慣了他這般性子,也不以為意,自顧自地訓示了幾句,無奈的笑了笑,話鋒突地一轉。

 「皇後怎麼還沒到?」

 這樣隨口問出來的話,最容易讓人措手不及。

 正常人若是一聽與己息息相關的人,在沒有凖備的情況下,面上必然有異,可趙樽淡然冷鷙的面孔上,卻無半絲波浪,就好像太皇太後嘴裡那個「皇後」,與他並無相幹。若不是親眼見他今兒早上纔從夏初七的被窩裡爬出來,估計連老天爺都會相信他的無辜。

 「兒臣不知。」

 「呵,皇後原本是要在府中應劫的,可哀家怕她太悶,特地差人傳她過來,陪哀家去東苑散散心,也隨便再替哀家再把把脈……」太皇太後毫不避諱地在趙樽面前說起與夏初七的「過往」,見他仍然不為所為,嘴角慢慢露出一抹復雜的微笑來。

 「老十九,你若真忘了,委實是好事……」

 她這話剛說一半,不遠處的祭臺邊,便傳來內侍的一聲長唱。

 「吉時到!祭天始——」

 時下的人,不論做什麼事兒,都得先通告一下「老天爺」,尤其是皇室,更是看重這些禮節,但凡有重大典禮,必定設壇祭祀。不過,有了這一道高唱,趙樽直接便向太皇太後請了辭,走向祭祀的隊伍。

 祭祀的桌案上,三畜,三牲,瓜果,菜餚,皆擺放整齊。趙綿澤站在最前,身著一襲隆重的袞冕,領著排列整齊的文武百官、王侯公卿,徐徐面向祭壇。

 禮部司祭的蘭子安高聲唱唸,「維洪泰二十七年,歲次甲戌,五月三十,建章皇帝謹遣禮部右侍郎蘭子安緻祭於黃帝軒轅氏……」

 祭文冗長嚕蘇,禮儀極是繁瑣,但奉天門的每個人都畢恭畢敬,從天子開始,紛紛跪拜叩首,以示對上天的誠意,絕不敢有絲毫的懈怠。與之相駁的,是太皇太後。整個奉天門,只她一人沒有下馬車。

 此時,前往東苑的車駕已凖備妥當。

 祭祀完畢,只等皇帝登鑾輿,便可出發。

 但該到的人都已到齊,車隊就要走了,唯獨不見「皇後孃孃」。人人皆知,這魏國公府的七小姐雖未與建章帝大婚,但卻是欽定皇後,早已冊封,按理她是應當現身的。雖有「天劫」一說,但太皇太後特地請了她,她自是不可再避。

 如今時辰到了,她這到底是來,還是不來?

 趙綿澤華貴的冕袖微微一擺,站在鑾輿之前,往千步廊的盡頭淡淡一瞥,並未說話。可周圍的人群,卻頓時靜謐下來。

 帝後之間的事,無人敢議論,但每個人心裡都有自己的一番定論,在這樣的尷尬裡,即便什麼都不說,面面相覷一眼,也是心照不宣。

 靜默之中,禮部尚書咳一聲,上前跪禮道:「陛下,臣在寅時已派了鳳輦去魏國公府。這個……若不然,臣再差人跑一趟,接皇後孃孃過來?」

 趙綿澤沒有回答他,黑眸一轉,望向侍在身邊的何承安。

 「幾時了?」

 「回陛下,卯時一刻。」

 「陛下……」看趙綿澤還在猶豫,欽天監的監正司馬睿明小心翼翼的上前奏道,「吉時已到,若再不啟程,恐有損國體……」

 趙綿澤喉嚨微微一緊,目光凝固在千步廊。

 他有許久都沒有見過夏楚了,自打她離宮回魏國公府,二人就再沒有機會見面。這些日子以來,他無數次都想去魏國公府瞧瞧她。可一來抹不開面子,二來也知她並不願見他。多的時間都等了,他也不在乎這幾個月。可這一次,得到太皇太後說她會來的消息,他心裡也是滿懷期盼的,可她……

 「陛下?」司馬睿明又喊一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趙綿澤擺了擺手,輕輕一歎,「出發吧,不必等了。」腳剛登上帝輦,他突地一頓,回過頭來,目光掃向何承安,聲音涼了幾分,「你在這等著,皇後若是來了,你便領她直接前往東苑。若是她沒來……也不必去打擾。」

 「是。」

 何承安躬身施禮,高聲唱響。

 「萬歲起駕——」

 鑾駕一動,奉天門的禮樂便齊齊奏響。可就在這時,迎著帝駕的千步廊方向,一輛華貴的鳳輦卻緩緩行了過來。禮部司禮郎瞄一眼,面上頓時一喜,大聲唱道:「皇後孃孃駕到——」

 她終於還是來了。

 鑾駕緩緩停了下來。奉天門外,無數含義不同的目光,齊刷刷望向了鳳輦。似乎都在等待看這位避世許久的「皇後孃孃」,到底為哪般姍姍來遲。

 「不好意思,我來遲了。」

 一道清麗婉轉如黃鶯出谷的聲音,從鳳輦裡悠然傳出,落入耳時,餘音一繞,極是好聽。緊跟著,鳳輦打開了簾子,晴嵐扶著那人慢慢地走了下來。

 人群之中,趙樽擡眼望過去,脣角微微一抽。

 除他之外,奉天門的所有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時,也是瞬間呆滯。

 偌大的一個地方,忽地就沒有了聲音。

 安靜,死一般的寂靜裡,落針可聞。

 這位夏七小姐向來特立獨行,大多數人都習慣了她不靠譜的作風,所以,對於她這個時候纔來倒是不以為奇。他們如今驚歎的,是她身上那一襲華麗怪異的衣裳。

 那是他們誰都沒有見過的服飾。看上去像是傳統的漢服,卻又與傳統的漢服有一些不同。斜襟的領口,雙層的裙裾。上身緊,下身散;窄的筒袖,長的擺裙;高腰束胸,束胸的位置繫有一根飄蕩的繡花絲絛,長長的裙擺從胸以下的位置撒開,逶迤拖地,像一個圓形的「雞罩」。「雞罩」只有一色,是象徵皇後尊貴的正紅色,但衣裙窄小的上身卻煙霞繡花,風流別緻,輕攏慢拈的設計,把她高聳的酥胸襯得格外秀挺,而下方過餘寬大的裙角也將她整個下半身籠罩其間。雖怪異,卻優雅,加上華麗的質地和別緻的式樣,衣裳鮮亮,華貴,色彩隆重,精美得令人拍案叫絕,襯得她的人,即有端莊與賢美,也有風情與嫵媚。

 淺畫眉,緊束胸,嬌柔一捻出塵寰。

 在無數美人容色橫陳的奉天門,她徐徐下輦,獨自一人居中一站,挺胸擡頭,眼波一瞥一掃間,竟是光芒萬丈,雍容千方,令人目光一亮,驚艷於那一抹雅媚之姿,又遺憾這不屬於自己。

 夏初七微微擡起下巴,迎著萬眾矚目的目光,俏皮含笑。

 「諸位,都這般看我做甚?」她輕輕一轉,裙子擺出一個弧度,笑道,「為了以示莊重,我特地連夜做了這身衣裳,所以來遲了,還望陛下和太皇太後恕罪。」

 她輕巧的笑著,鬢發上的金步搖一蕩一蕩,別緻的裙擺也含情帶笑,像羽毛拂過一般,瞧得趙樽心裡癢癢,恨不得把她拽出去藏起來,不給旁的男人瞧見。而她那一句「以示莊重,特地做的衣裳」,也讓趙綿澤的一顆心,仿若浸入了溫水裡,在她徐徐走近施禮時,情不自禁的下了鑾駕,走向她。

 「皇後免禮!」

 夏初七原本就不想蹲下去,一聽「免禮」自是求之不得。

 「謝陛下!」

 她朝趙綿澤笑了笑,聲音客氣疏離,手臂不著痕跡的滑了開,沒讓他碰著,就走向了另一乘車駕上的太皇太後。趙綿澤手上一空,怔怔望她一眼,心髒如同針蜇,一寸一寸的刺痛著,慢慢蔓延直全身。

 一個簡單的動作……她就可以置他於死地。

 似是根本就沒有注意到他的窘迫,夏初七微微低頭,乖順地向太皇太後福身道,「民女夏楚,拜見太皇太後。」

 她不稱「臣妾」,只稱民女,一個簡單的稱呼,再一次添了趙綿澤的尷尬,也同一次讓奉天門的群臣恨不得堵上耳朵,假裝自己沒有聽見。若是臣妾,便是趙綿澤的妻,若是民女,那她還只是夏七小姐。

 很顯然,她並未承認身份。

 趙綿澤面色有些難看,一言不發的坐回了鑾轎上。太皇太後卻沉默著上下打量她一眼,就像從未認識過景宜郡主,與她也只是第一次相遇一般,滿面含笑地擡了擡手。

 「免禮!你就是夏楚?」

 「回太皇太後,民女正是夏楚。」夏初七也是含笑看她,看著她比兩年前更為憔悴的臉色,看著她眼角密密麻麻的魚尾紋,樣子極是恭順,「太皇太後,民女少不更事時,適逢家中巨變,無人教習禮儀,若有不妥的地方,還望太皇太後見諒,並請您往後多多教導。」

 太皇太後目光略略一沉,咳嗽時的聲音,卻仍是帶笑,「好懂事的孩子,難怪綿澤這般喜歡你。唉!瞧著你乖巧可人的模樣兒,哀家也是歡喜得緊呢。」

 夏初七滿臉燦爛,又是一拜。

 「多謝太皇太後。」

 太皇太後又一次打量著她「新穎」的衣裳,微微一笑,「吉時已到,眾位卿家還都等著,哀家就不與你虛禮了。等到了東苑,再論不遲。」

 夏初七像是沒有聽見她話裡的「意有所指」,施施然行禮退下,提了提裙角,還由晴嵐扶著,姿態優雅地走向鳳輦,樣子看上去輕鬆愜意,毫不在乎,卻沒有人知曉,她的手心裡,早已汗濕了一片。

 上輦時,她的目光若有似無的掃過人群。

 趙十九也看著她,二人目光在空中一撞,轉瞬滑開。

 她看見了他那一眼,他在說:安心,不要怕。

 抿著脣輕輕一笑,她放下了簾子。

 她不是怕,只是緊張。

 若不是迫於無奈,她真是不願帶著小十九冒這樣的險。

 好在這身韓服實在太過精妙,完美的遮住了她隆起的肚子。

 更凖確說,它叫赤古裡裙。昨天晚上接到虞姑姑的消息,她便想到了這個法子,特地讓梅子、晴嵐和顧阿嬌三個人連夜趕製出來的。不過,在後世韓服的基礎上,她又做了一些改良,式樣看上去不會顯得太過突兀,又可顯雍容華貴,雖煞廢了苦心,但效果還不錯。

 ~

 鍾聲鏗然,罄鼓齊鳴。

 前往東苑的路上,艷陽鋪了一地的碎金。

 帝王的車隊極為隆重,見首不見尾。路途兩側,禁衛軍手執戈戟,身穿盔甲,阻擋了圍觀的老百姓。車駕前方的錦衣衛身著儀仗服,執黃蓋,引旗幡,迎風獵獵。帝輦在前,鳳駕在後,妃嬪按位分緊隨其後,王侯公卿,文武百官,御林軍浩浩蕩蕩,聲勢宏大,守衛森嚴,幾乎每一縷陽光的投射處,都可見到刀鋒的錚錚之色。

 夏初七坐在鳳輦裡,一路瞇著眼打瞌睡,直到青籐抱了丫丫過來。

 「七小姐!小公主找你來了。」

 小丫頭的眉眼間,仔細看與趙梓月有幾分相似,在車窗處,她揮舞著小手,嘴裡「喔喔」有聲兒。夏初七與周公告了別,打一個哈欠,往四周看了看,這纔發現不知何時車隊已經停了下來。

 「到東苑了?」

 「沒有呢,還早,估摸得一個時辰。」青籐笑道,「此處是煙雲行館,主子和孃孃們要方便休息,一盞茶後再啟程。這不,我家公主心情不好,我便把小公主帶過來找孃孃玩。」

 「方便……」夏初七沒顧得上趙梓月心情不好的事兒,唸叨一句,突地就有了尿意。孕婦本就容易尿頻尿急,先前她只顧著補眠了,未有想起這人生大事,如今被青籐一提醒,有些憋不住了。

 「不行,我也去方便一下。」

 她說著便要下車,可丫丫卻揪住她的袖子。

 「孃孃,孃孃……玩……」

 小丫頭奶聲奶氣的一喊,把她心底的母性都給勾了起來。她半躬著身子,捏了捏她的臉蛋兒,柔著嗓子笑,「乖乖,你在車上等著姨。姨等一下來陪你玩,好不好?」

 「不!」丫丫張開雙臂,要她抱,「丫丫抱抱……」

 「好,抱一抱。抱一抱乖乖。」夏初七最受不得小女孩兒撒嬌,這麼一小不點兒,這麼軟的聲音,喊得她心都化了。不過,她懷著身子,實在沒法子抱起丫丫,只得象徵性的抱了抱她,便喚了梅子過來。

 「給小公主削個果子吃著,我等下回。」

 「是,七小姐。」

 梅子接替了她的任務,興高採烈的逗丫丫玩去了。夏初七再顧不得那許多,領著晴嵐就走。這裡是半道停車,人群不如在奉天門時那般齊整了,她們一路上走過去,她的身影吸引了無數的目光,可她卻無暇顧及那些人,徑直擺著寬大的裙裾,沖向了行館。

 這處行館修得很別緻,假山,花草,泉池,亭臺,應有盡有,可她無心觀看,問了一個值守的小太監,便往行館的茅廁去了。

 大抵因這裡是接待貴人使用的,茅廁很是先進,都是單獨一小間,裡頭也極是幹淨。

 夏初七裙裾太長,肚子太圓,雖有晴嵐在邊上替她拎著,也極是不方便。

 籲一口氣,她覺得撒尿都像在打仗。

 這時,一牆之隔的地方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和衣料的窸窣聲,接著,便傳來一道低低的嘲諷。

 「不過一個靠姿色媚人的婊子,有什麼可得意的?」

 夏初七微微一愣。看來廁所文化的發展不分古今!而且,在茅坑裡聽牆角,往往都聽到一些平素聽不見的東西。她朝晴嵐使了一個眼神兒,「噓」了一聲,豎起了耳朵。

 另一道更小很柔和的聲音又傳了過來。

 「巴雅爾,閉上你的嘴。」

 這一個聲音雖壓得很低,卻也熟悉,夏初七很快便想起了那一張容色清麗的面孔。雖只過一兩面,卻是記憶猶新。她不是旁人,正是趙綿澤的寵妃烏蘭明珠。

 夏初七蹙著眉,還沒弄明白她們到底在說誰,那個叫巴雅爾的丫頭又哼了一聲,「也就陛下縱著她,容得她在那丟人。孃孃,你看她穿那一身花裡胡哨的衣裳,和秦淮勾欄裡的婊子有何區別?」

 「巴雅爾!」烏蘭明珠又低喊一聲,像是有些生氣了,「學會了漢話,就不會說蒙話了?」

 這話頗值得玩味。很快,隔壁的撒尿君再出口的話,就變成了夏初七聽不懂的蒙話了。不過,即便不懂,她也明白,原來她們恨不得大卸八塊那個「以色媚人的婊子」,就是她自己。

 這項認知,讓她哭笑不得。

 如今她也與「色」字沾上邊了,這到底該喜還是該憂?不就是懷了孩兒,胸大了一點麼?丫的至於這麼計較?她這個「皇後」都不計較她「寵妃」了,怎的卻礙著「寵妃」的眼了?

 暗歎一聲,她發現自個兒的命運挺神奇的。

 總是肉沒吃著,徒惹一身的腥。

 趙十九的桃花她還沒掐幹淨呢,趙綿澤的桃花也算到了她的身上。

 可命運的神奇,就在於不由人抗拒。每一個人命運的齒輪,也都不得不與他人的命運嵌套在一起。一同轉動,一同前行,該發生的事注定會發生,一切的恩怨情仇和愛恨糾纏,都會被攪和在一起,流入歷史的長河……

 舒服完了出來,她迎著陽光伸一個懶腰,慢悠悠的原路返回,走了沒幾步,就見一株橡樹的樹蔭下站了一抹艷麗得令人不忍直視的曼妙身影。那人靜靜而立,目光看過來,像是在等她。

 「啊哦」一聲,夏初七眉眼全是笑意。

 「原來太後也是茅友?失敬失敬!」

 東方阿木爾眉頭一蹙,哪懂她說的什麼「茅友」?

 「皇後都聽見了?」

 夏初七一默,知她說的烏蘭明珠,無所謂的笑了笑。

 「聽見一半算不算?」

 東方阿木爾目光凝在她臉上,在陽光下,眸底似有波光在閃動。

 「你小心些了。」

 夏初七心裡一窒,突地反應過來。

 對了,東方阿木爾是聽得懂蒙語的。也就是說,烏蘭明珠與她那個丫頭說了什麼對她不利的話,讓東方阿木爾聽了去,然後來告之她?可這事兒古怪啊!面前這個俏麗的令人想上前捏一把的姑孃,不是她最大的情敵嗎?

 這敵與友之間,轉變得也太讓人哭笑不得了吧?

 她抱起雙臂,慢騰騰地走近,朝阿木爾吹了一口「仙氣」。

 「美人兒,你這是在關心我?」

 東方阿木爾何時見過她這般野性的女人?忙不迭地後退一步,她嫌棄地看著她,清冷的聲音,帶著一抹掩不住的嫌惡。

 「我恨不得殺了你。」

 「可我一直活得很好啊。」夏初七嘻嘻一笑,「是太後孃孃手下留情了,還是你突然信了佛,凖備吃齋行善,不再對我做當初那種偷雞摸狗的爛事兒了?」

 東方阿木爾越發討厭她的嬉皮笑臉,冷臉上全是憎意。

 「不必謝我。我只是不想他難過。」

 他?

 夏初七笑,「他是誰?」

 東方阿木爾還未給她答案,前方不遠的一座假山的邊上,便出現了她的候選答案——一個趙樽,一個東方青玄。

 最詭異的是,他二人竟是肩並肩走出來的。

 又是上茅房?上茅房他倆都一起,不是搞基都沒有人信。

 夏初七眨巴一下眼睛,「我去」了一聲,笑不可止的叫了一聲。

 「喂,二位茅友,好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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