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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寵醫妃》第190章
第190章 她想他了,很想,很想。

 「這個賤人瘋了……」

 看見夏問秋滿臉古怪的惡意與魚死網破的冷笑,趙綿澤咬牙恨聲,轉頭盯住洪泰帝漠然而視的臉,「皇爺爺,她在信口雌黃,歪曲事實……」

 「綿澤,你莫要激動,且聽她說完。」洪泰帝面有不悅,掃了他一眼,又收回了視線。

 「皇爺爺!」趙綿澤沉喝一聲,突地一甩手。原本被兩個侍衛架住的他,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冷不丁就掙脫了二人,抽出一名侍衛腰間的佩劍,上前便刺向跪在殿中的夏問秋。

 電光火石間,侍衛怔了一下。

 「殿下!」二人撲過去格檔。

 可終究還是晚了一步,趙綿澤手中的佩劍剛好刺入夏問秋的心窩,在一道劍體入肉的沉悶「撲」聲裡,夏問秋一臉煞白,瞪大雙眼,驚懼地看著趙綿澤,鮮血從胸口汩汩而出。

 「綿……澤……你……?」

 金碧輝黃的大殿裡,幽冷的光線,映著趙綿澤杏黃的衣袍,還有恨她入骨的面孔。這畫面落在夏問秋的眼中,無異於人間地獄,疼痛鑽心刺骨。

 情與恨,竟是這般短淺的界限。

 也就幾日前,他還寵她憐她。

 而此刻,他是真的恨不得殺了她。

 「你好狠……」

 有了侍衛的適時阻止,劍身入肉並不深,也沒有刺中夏問秋的要害。在一陣驚叫和慌亂的嘈雜聲過後,趙綿澤再一次被侍衛架到了邊上。而夏問秋摸著傷處,竟是不覺得疼痛,反倒攤開手,看著滿手染紅的鮮血,咯咯瘋笑。

 「陛下,罪妾沒有胡說,夏楚不僅跟侍衛有過苟且,而且……整個大晏朝誰不曉得她與晉王是什麼關係?哈哈,你們一群人,你們這一群人,全部都在自欺欺人。」

 「閉嘴!」貢妃第一個吼出來。

 夏問秋什麼都顧不得,那裡還管得了嘴?

 看貢妃氣得發抖,她笑得更為歡暢,只是聲音卻是小了幾分,極有些無力,「你們騙得了一時,騙不了一世,更是蒙不住天下人的眼。貢妃孃孃,萬歲爺,這個賤人,她分明就是楚七,就是景宜郡主,她分明做過趙樽的女人。哈哈,你們能容忍嗎?這樣不貞不潔的女人,讓他們叔侄二人共用,冊封吧,讓她做太孫妃吧,讓她將來做皇後吧。哈哈,你們趙家人,一定會遺笑千年,詬病萬世。」

 「來人,給本宮掌她的嘴。」

 死去的兒子被她辱罵,貢妃氣得嘴脣哆嗦,蔓妙的身子一陣顫抖,如風中柳枝,看得洪泰帝色亦有不悅。

 事態發展如今,已出乎他的掌控之外。殿中的喧囂,令他頭痛不已。看了貢妃一眼,他只拿眼神示意殿內的嬤嬤按照貢妃的意思執行。

 「啪!」一個巴掌。

 「啪!」又一個巴掌。

 清脆的巴掌聲在殿中響過不停。

 可幾乎沒有人的臉上有多少同情之心。

 一個年僅十四歲就能想到用那樣歹毒的手段禍害堂妹的女人,一個處心積慮殘害骨肉的人,實在是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

 趙綿澤比之先前,面色平靜了不少。

 可他眸中的恨意,不僅未消,反倒越積越多。多得赤紅了眸,燒透了眼。多得他自己都不知到底是在怨恨夏問秋,還是在怨恨自己。

 六年了。

 過去整整六年。

 遲來的真相幾乎令他崩潰。

 他恨。不僅痛恨夏問秋用歹毒的手段害得他與夏楚錯過了多年,也恨自己當初識人不清,導緻了今日的悲劇。

 那個時候,他任由夏楚被人陷害,任由他們抄了她的家,殺了她的父母和親人,甚至任由他們侮辱她,在她的額頭黥上一個終身屈辱的「賤」字,任由她眼淚汪汪的看著他摟著她的三姐從她的邊上走過,任由她哭泣著在雨地裡跪上一天一夜……

 她曾經哭著向他求助,可那時他聽不見。他到底是被什麼蒙了心,蒙了眼?為何會那樣武斷的認定了她不安好心?

 說到底,他最恨自己。

 他漠視她的淚水與哭訴。忽略她、唾棄她,輕視她,一眼都不想看見她。可繞了這麼一個大圈,原來他上蒼與他開了一個大玩笑。

 他錯把賤人當恩人,誤讓明珠蒙了塵。

 若是歲月可以回轉,他多希望再回到那個老山皇家獵場的夜晚。若有機會再來一次,他一定要把眼睛睜得再大一點,看清楚身邊一雙蛇蠍的眼。

 「小七……」

 幾乎下意識的,他看向了夏初七。

 「殿下?有事?」她朝他盈盈一笑,卻不達眼底。

 「小七……」又是一句喃喃,趙綿澤其實並不知曉自己想說什麼,能說什麼。語言在此時多麼的蒼白?它代替不了任何。

 他想沖過去把她狠狠抱在懷裡,向她懺悔所犯下的所有過失,想向她許諾來日長長久久的呵護與疼愛……可他卻悲哀的發現,她或許根本就不需要。在夏問秋說起往事時,她甚至都不如他來得痛心。

 就好像,她只是一個旁觀者。

 時光易老,情愛盡失。

 他面前的她,終究不再是當初的她了。

 「綿澤……」

 看著他二人的目光交流,夏問秋心裡一痛,捂著被鮮血染紅的胸口,臉上紅腫如同豬肺,樣子煞是可怖。但她仍是帶著笑,目光極是柔情。

 「你恨我吧,定要恨我一輩子,切莫忘了我……切莫忘了秋兒……我們曾那般恩愛過,紅綃暖帳玉生香,鴛鴦錦被度華年……你切莫忘了……」

 趙綿澤拳頭攥起,看著她,目光涼透。

 「綿澤,你怎麼不罵我了?」夏問秋看著他冷漠的樣子,又是一陣咯咯直笑,就像不知疼痛似的,抹了一把脣角的鮮血,「你罵我呀,你即便是罵我,我也快活,那到底是你在與我說話。我就是犯賤,可誰讓我這般喜歡你?喜歡得都快要發狂了?綿澤,你永不會知道,我到底有多喜歡你……比你喜歡過我的所有要多得多,要多很多……」

 趙綿澤喉結微微一鯁,收回視線,不再看她,只冷冷看向洪泰帝,「皇爺爺,這蛇蠍婦人,交由孫兒處置吧。」

 洪泰帝掃他一眼,還未說話,夏問秋突地一驚,像是從自己的思緒裡回過神來,嘶吼一聲,發瘋般在大殿內瘋狂朝皇帝叩頭。

 「陛下,夏楚不能做太孫妃,她不能做太孫妃,她是個殘花敗柳,她不乾淨了,哪裡配得上綿澤……陛下,您有百龍之智,必不會做出如此荒唐的事情,對不對?」

 洪泰帝看著她,眉目沉沉。

 一場戲就這般落幕了。

 於他來說,也達到了目的。

 看著殿內一片混亂的局面,他重重一歎,銳利的雙目掃視著眾人,威嚴地一字一頓道:「前塵往事,如今知曉,俱是難堪。廢太孫妃用心歹毒,毀人名節,又屢次陷害,實不可恕……」

 頓一下,他輕輕吐出幾個字。

 「拉下去,當廷杖斃。」

 在殿中眾人的抽氣聲裡,老皇帝看了一眼夏初七,目光又收了回來,靜靜地落在趙綿澤神思復雜的臉上,接著道:「夏氏七女,雖非自身所願,但玷汙既成事實,實不堪匹配皇太孫。即日起,朕當年與你二人許下之婚約,一筆勾銷。」

 「皇爺爺!」趙綿澤低聲輕吼,緩緩側過眸子,指向瘋狂大笑的夏問秋,「是那個賤人在說謊。當日的老山獵場,黑燈瞎火,孫兒未曾見到什麼苟且之事……依孫兒看來,那侍衛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侮辱魏國公府的小姐,只不過是……」

 「綿澤!」洪泰帝輕輕一歎,打斷了他,「你的心思朕明白,朕也很同情夏氏。可事已至此,無須再辯……來人啦,把廢太孫妃和這個助紂為虐的丫頭一起拉下去,杖斃了事。」

 他指的丫頭是抱琴。

 一聽這話,抱琴面色一變,「通」的跪了下來,像一隻受了驚嚇的兔子,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陛下饒命,奴婢冤枉,冤枉啊!」

 趙綿澤面色微微一變,像是想起了什麼,擺手呵退了前來拉人的侍衛,看了過去。

 「抱琴,你有何冤枉?照實說來。」

 抱琴嚇得身子一陣顫抖,低垂的頭不敢擡起。

 「當年奴婢與弄琴二人,是受了三小姐的指使,把昏迷不醒的七小姐擡入了小木屋沒錯。但奴婢二人雖懼怕三小姐的手段,也不忍心七小姐受此侮辱。於是想了一個法子,由弄琴回去找魏國公派人,奴婢則守在小木屋外頭,等那個侍衛來了,若是要玷汙七小姐,奴婢便出聲示警,以引來獵場的巡邏侍衛……如此一來,就可以不必得罪三小姐,而七小姐也不會受辱……」

 「後來,那個侍衛是來了。可奴婢一直偷偷藏在小木屋外面不遠處的一棵大樹後,並未見他有侵犯七小姐的舉動。他看七小姐昏迷過去,只是脫下自己的衣裳穿在七小姐的身上,他還為她包紥了頭上的傷口,然後他纔抱著她離開小木屋的,奴婢對天發誓,若有一字虛言,不得好死……」

 為了證實自己的話,她賭咒發誓叩頭不已。

 洪泰帝眸子一厲,「朕如何能信你?」

 抱琴眼角餘光偷瞄一下夏初七,見她無不吭聲,激靈一下,又看向了趙綿澤,「奴婢敢問皇太孫殿下,那日下山時見到七小姐與那名侍衛,可有看清她二人有苟且之事?」

 趙綿澤眼睛微微瞇起,搖了搖頭。

 「本宮先前就已說過,未曾看清。」

 抱琴點點頭,不敢去看洪泰帝銳利如電的視線,「陛下,除了此事之外,還有一事也是三小姐在撒謊。那個侍衛並非像她所說被魏國公所殺。那一晚,他把七小姐抱回帳篷後,人就不見了。魏國公當天晚上便派人尋找,卻始終沒有下落,結果卻在山上的草叢裡找到一具沒有穿輕甲的屍體。那具屍體纔是魏國公派去的侍衛。而那個救了七小姐的侍衛到底是誰,誰也不知。魏國公多方查詢無果,只得做罷,此事陛下去查,一定有人知情。三小姐故意那般汙衊七小姐,只是不甘心罷了。」

 「你所言非虛?」洪泰帝挑眉。

 「奴婢不敢欺君。」

 又突然冒出一個證人,把既定的事實再一次變得撲朔迷離,洪泰帝面色極是難看。瞄了一眼始終冷眼旁觀的夏初七,他重重咳嗽兩聲,似是無奈的一歎。

 「你等各執一詞,朕實難分辨……」

 「陛下……」抱琴心知自己若是不能證實夏初七的清白,那她就得跟著夏問秋一起完蛋。人被逼到了生死關頭,膽子自然也就大了許多。擡起頭來,她勇敢地註視著帝,咬著下脣,低低抽泣。

 「皇太孫殿下可以為奴婢證明,陛下也不信他麼?」

 好一個伶俐的丫頭。

 夏初七瞄一眼她瑟瑟發抖的肩膀,看著洪泰帝,輕輕一笑,恭順道,「陛下,民女有一言相諫。若是皇太孫與抱琴的話都信不得,為何陛下卻要相信廢太孫妃的一家之詞?難道陛下真的非要給民女扣上一個罪該萬死的汙名,纔肯作罷?」

 洪泰帝輕輕轉頭,看著她眸底一閃而過的狡黠,眸中幽光一閃,竟是有些語塞。可他明知道她故意拿話來堵他的嘴,卻又不得不鑽入她的陷阱。除非他想與孫兒徹底撕破臉,要不然,不論做什麼事,便必須有十足的證據和把握。

 見皇帝不吭聲,夏初七輕輕一笑,垂下眸光,不疾不徐地看了抱琴一眼,目光冷光閃爍,暗示她使出最後的一記殺著。

 抱琴緊張得手指微微一顫,狠狠磕了一個頭,纔顫聲道,「陛下,奴婢還有一件事要向稟告殿下……但奴婢害怕,害怕被側夫人株連,會被一同治罪,一直敢怒不敢言……」

 洪泰帝在她身上掃了一眼,「說,若所言屬實,朕赦你無罪。」

 「謝陛下——」

 抱琴咬了咬脣,叩完一個頭,纔一字一頓道。

 「益德太子的死,與側夫人和魏國公有關。」

 一石激起千層浪。

 抱琴不高不低的聲音,足夠落在殿中眾人的耳朵裡。在一陣吃驚的抽氣聲裡,趙綿澤如遭雷劈,整個人木雕般僵在了當場,面色煞白。幾乎就在同一時刻,洪泰帝猛地從龍椅上站起,老臉鐵青地盯著她。

 「你說什麼?」

 抱琴咬脣,重復,「奴婢說,益德太子的死與廢太孫妃和魏國公有關。」

 「抱琴!」夏問秋撕心裂肺的低吼一聲,有氣無力地捂著胸口呻吟,「你……為什麼……背叛我……為什麼……害我?」

 一個弄琴背叛她也就罷了,如今連抱琴也背叛了她。

 這兩個都是她的陪嫁丫頭,從小與她一起長大的啊。

 這樣的背叛,於她而言,簡直是雪上加霜。

 哆嗦著鮮紅的雙手,夏問秋怒極而笑,咬著下脣,舌尖嘗到一股子腥甜的血腥味兒,心髒幾乎停止了跳動。

 「你們……好……好哇……」

 洪泰帝到底經過大風大浪,只失神一瞬,便又慢條斯理地坐了回去,目光冷厲地看著抱琴,那眸中的深幽光芒,令人看不出來他的半絲情緒。

 「你可有證人證物?」

 「奴婢有!」抱琴叩了個頭,慢慢擡起頭來,看著一直立在洪泰帝身側不言不語的崔英達,輕輕道:「崔公公,你來告訴陛下,先前你到澤秋院來的時候,在外間聽見了什麼?」

 崔英達身子一顫,看了皇帝一眼,為難了。

 「陛下,老奴……」

 「說!」洪泰帝猛地拍向桌子,怒聲道:「何事需要支支吾吾?」

 心裡「咯登」一聲響,崔英達垂下眼皮,不敢再看洪泰帝憤怒的表情。先前他去澤秋院傳喚夏問秋時,確實正好聽見那一隻養在寢殿外間的紅嘴綠鸚鵡在學人話。

 聽了那些話,他當時也是嚇了一跳。

 可澤秋院原本就是夏問秋與皇太孫二人居住的地方,若是此事抖露出來,不僅夏氏脫不了乾系,指不定還會有風言風語指向皇太孫,鬧得祖孫二人本就僵硬的關係,更是難看。

 這情況不會是皇帝願意的。

 崔英達跟了洪泰帝幾十年,自是了解他的性子。

 益德太子之死,當年被定性為「楚七製作的青黴素」毒害緻死。而「楚七」此人也因天牢的一場大火「燒死了」。事後,即便皇帝明知她又「藉屍還魂」,仍是沒有追究她。那就代表他的心裡認定益德太子之死,除了她,另有「凶手」。

 只不過,太子之死,除了一定有寧王的份兒,到底皇太孫有沒有順水推舟,或者是他其他的兒子也有參與,他似乎都不願意再追究下去。不死的人已經死了,再撤查下去,只會有更多令皇室和祖宗蒙羞的骨肉相殘事件扯出來。

 故而,那件冤案,朝廷內部一緻認定是「楚七謀殺」,史官的筆下則是「感染風寒」。而皇帝本人,一直未有深入追查。

 難不成,今日是要清算?

 崔英達是宮中老人了,腦子轉了幾道彎,在接收到皇帝冷厲的眼色時,終是慢慢地跪了下來,半趴在地上,吭哧吭哧地回稟道。

 「陛下,老奴先頭去傳廢太孫妃時,確實有聽見鸚鵡在喊‘太子爺的病好不得,必須殺之’,‘那個女人留不得了,必須殺之’……但是鸚鵡畢竟只是一鳥,說的話當不得真。到底是不是人為教唆,這也未可知,所以老奴纔沒及時稟報,萬請陛下恕罪。」

 崔英達說得很委婉,很客觀,也極是聰明。

 不管怎麼樣,都把他自己的責任摘乾淨了。

 洪泰帝冷冷一哼,瞥著他,「你倒是會做好人的,退下去。」

 「是,老奴有罪……」

 崔英達恭順地叩拜一下,退到了洪泰帝的身側。

 可瞧著這有趣的情形,夏初七心裡卻一陣嘲弄的笑。

 想當年他們在給她那個便宜老爹夏廷贛定罪的時候,那只紅嘴綠鸚鵡作為一個絕對的證物出場,那可是立了頭功的。諷刺的是,就連崔英達這個老太監都清楚的道理,皇帝又怎會不清楚?

 一隻鸚鵡引發的血案,死了夏李兩家三百餘口。

 如今她怎麼也得討回一些債來。

 洪泰帝看了趙綿澤一眼,沉默了片刻,涼涼一歎。

 「來人,去把鸚鵡給朕拎來。」

 夏初七想,這一定是一隻被上天點化過的神奇鸚鵡。幾年前,它憑著一張鳥嘴,害得兩家人滿門抄斬,血流成河,哭聲震動了京師的半邊天。事隔多年,神奇的命運,讓它再一次成為證物被拎上了乾清宮的大殿。

 只是物是人非,風水總會輪流轉。

 這一回,它帶著另外的使命。

 人人都怕皇帝,鸚鵡卻不怕的。

 在明黃的莊重大殿上,當著一國之君和皇太孫的面兒,鸚鵡一張鳥嘴半點也不消停。只要問它一句太子爺,它便說太子爺的病好不得了,必殺之。只要問它女人,它便說那女人留不得了,必殺之,樣子還很是得意,而這只由夏問秋親自養了許久的鸚鵡,屬實是一隻神鳥,因為它不僅會說人話,還極會模仿它主人的語氣——活脫脫一個變聲版的夏問秋。

 在鸚鵡怪聲怪氣的「交代裡」,殿內一片寂靜。

 果然與夏氏脫不了乾系。

 抱琴沒有說謊,那就只能是夏問秋在說謊。

 夏初七脣角抿著一絲笑,看了看抱琴一腦門的汗,心裡慢悠悠地鬆開了。雖說夏問秋喜愛養鳥,可說到底,真正侍候這只鳥的人,到底還是抱琴,它會比較聽誰的話呢?

 山水輪轉,事情再一次起了變化。

 如此一來,不再是夏初七的貞節問題了,而是益德太子的死亡。比較起來,這件事自然更為嚴重。

 殿內靜謐了許久,洪泰帝目光晦暗地看向了趙綿澤滿帶恨意的臉,沉沉問道:「皇太孫,此事你可知情?」

 趙綿澤心裡一涼,看著皇帝,慢慢跪下,眸中含恨。

 「請皇爺爺降罪,孫兒愚昧無知,竟不知這些年養了一個蛇蠍婦人在身邊,不僅害了夏楚,還害了我父王性命。如今,孫兒悔不當初,恨不得生啖她的肉。」

 洪泰帝審視他半晌,擡了擡手。

 「起來吧,你亦是被人蒙騙,不知者不罪。」說罷,他面色一寒,冷冷的眸子看向蒼白著臉的夏問秋。

 「夏氏,你還有何話可說?」

 夏問秋低低垂著頭,身上的傷和臉上的傷都未處理,在一股冷風的吹拂下,身子一陣陣發冷,想要說話,牙齒卻難以咬合,腫脹的臉像饅頭,出口的聲音,帶出一絲絲難掩的悲鳴來。

 「如今問這個還有何意義?我這條命,我也沒想要了。你們想要定多少罪,那就定多少罪吧。」

 洪泰帝冷冷一哼,「狡婦可恨,還不老實交代?」

 夏問秋啞聲發笑,「好啊,你們想知道,我告訴你們也無妨。是,我與父親是想過要益德太子的命。他早就該死了。只有他死了,綿澤纔能繼位,綿澤纔能做皇太孫,若是他還活著,綿澤得等多少年,我得等多少年?」

 「賤婦!」趙綿澤目光赤得如慾滴血。

 嗚嚥一般冷笑幾聲,夏問秋對他的責罵似是不以為意,仍是看著他,一字一句全是柔情萬千。

 「我這樣做,都是為了你啊,綿澤。可你那個病鬼父親,本來就要死了,偏生來了一個楚七,這個可恨的賤人……我父親曾派人在落雁街刺殺過楚七,並把此事嫁禍到寧王頭上,可楚七這個賤人命好,碰巧遇上晉王來接她,攪了事兒……沒錯,我也想過要換掉益德太子的湯藥,還想過很多要他命的法子,但東宮太子的寢殿固若金湯,我並沒有找到機會……」

 瘋笑兩聲,她擡起下巴,虛軟無力地道,「多的事我都承認了,此事自然也無須隱瞞。綿澤,你父親的死,確實與我無關。」她目光轉向那只鸚鵡,咯咯一笑,「可這只鳥啊,養了這幾年還是養不熟……不是自己的東西,怎麼也養不熟……」

 「歹毒的賤婦!」趙綿澤看她時,目光裡痛恨更甚,「落雁街的血案,竟然也是你做下的?原來你竟想讓我父王死?虧你還在我面前做出那般賢惠的樣子來!可恨,可惱!」他聲音幾近破碎,「一隻毒蛇在身邊睡了幾年而不知,我趙綿澤枉自為人。」

 「綿澤,我是愛你的,我做這些都是為了你。」在趙綿澤恨意的目光下,夏問秋看著他的面孔,說得很是認真。

 「住嘴!不要給我這些,你不配。」

 夏問秋笑了,看著他冰冷的面孔,腦子裡竟然浮出一些遙遠的記憶。年少的皇長孫溫雅如斯,謙謙君子,俊俏有禮,脣邊淺淺一笑,便惹出她春閨夢裡,多少年的不得安寧。

 她手段用盡,終是得償所願。

 六年情深,四年相處。

 如今一切終都化為了烏有。

 在她嗚嚥般的哭聲裡,殿內良久無人說話。

 夏初七安靜地看著她,看著這個為了一己之私,害人害己的女人,臉上掠過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

 報應不爽!

 沉默片刻,洪泰帝終是沉聲出口,「這個夏廷德,看來朕真是小瞧了他,犯下的事,還不止一樁啦?罰俸一年,杖責二十?也虧得呂華銘他幾個能給朕結了案。」

 冷冷一哼,他轉頭看向崔英達。

 「傳朕口諭,魏國公夏廷德,一朝得勢,不思皇恩、飛揚跋扈、攬權結黨、殘害骨肉、謀害太子、攻訐朝政,即刻押入大牢,著九卿圓審,由錦衣衛督辦。夏家諸子以及魏國公部眾,一律革職拿問,拘押待審。若有同犯,一並治罪,絕不輕饒。」

 依《大晏律》,九卿圓審適用於特大案件或不服三法司審理判決的復核案件。相當於後世的二審。九卿圓審由三法司會同吏、戶、禮、兵、工各部尚書和通政使組成會審機構一同審理。只有在極為特殊的情況下,纔會同錦衣衛一起審理。

 皇帝下些命令,那就表示這個案子是重中之重。

 傳令的人下去了。

 夏初七微微淺笑,看向夏問秋見鬼般的臉。

 「你……你們……」夏問秋驚懼不已,看了看夏初七的笑,又看了看跪在邊上的抱琴,直到這個時候她纔反應過來,原來他爹之前根本就沒有下獄,親族也未被流放……

 原來一切都是一個騙局!

 夏楚騙得她以為大勢已去,吐露了一切。

 腦子裡一陣天旋地轉,她失控一般爬向了丹墀。

 「陛下!她們害我,是她們害我呀……」

 「來人!」不等他靠近洪泰帝,趙綿澤慢慢起身走過去,攔在了她的面前,一雙赤紅的眼盯著匍匐在腳下的人,脣角抿了抿,目光滿是恨意。

 「給本宮拉下去,關到水浦……」

 水浦是東宮一個偏僻廢舊的所在,相當於冷宮,平素連宮女都少與前往,夏問秋更是想都沒有想過有朝一日她會被關押到那裡。嘶聲一笑,她伸出顫抖的雙手,狠狠抱住趙綿澤的腿。

 「綿澤……你殺了我吧,你索性殺了我吧。」

 趙綿澤哦了一聲,輕輕一笑,「先前我是想過殺了你,可如今我卻不想殺你了。我為你想到一個更好的結局。我要將你終身囚禁,讓你孤獨終老,與狗爭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綿澤……」

 夏問秋看著他,突然笑了。

 「綿澤,你還是捨不得我死的,是不是?其實你根本就是捨不得我死,對不對?你對我有情,你對我有情……哈哈……你還是捨不得我死……」

 「對,我是捨不得你死。」

 趙綿澤低頭看著她,一張蒼白的俊臉上情緒難明,一雙眼睛帶著近乎瘋狂的執拗,火光燒紅了他的眼眶,喑啞的聲音,如同破碎的銅鼓。

 「你若死了,我去恨誰?我又能找誰去解恨?」

 ……

 ……

 從乾清宮出來的時候,溫暖陽光已經灑遍了整個巍峨高聳的皇城,帶著一點暖暖的光暈,照在樹葉花枝上。這原本是一個幸福的季節,可夏初七看著,怎麼都能生出幾分淒涼之意。

 有驚無險,一乾人都鬆了氣。

 鄭二寶和梅子遠遠地跟在夏初七的身後。

 兩個人一直在小聲的鬥嘴,大概是爭論在乾清宮的時候,誰哭得比較厲害,誰的膽子更小,一直沒有結果,誰都不肯相讓,聽得夏初七微微一笑,轉頭朝晴嵐眨了一下眼睛。

 「無知就是幸福,果不其然。」

 晴嵐輕輕一笑,抿脣,「七小姐變相罵人。」

 「我哪有?哎!我是好人啦!」

 夏初七笑著歎了一口氣。

 她的很多事情,鄭二寶和梅子都不知情。

 所以他兩個就一直活得比她更為輕鬆。他們可能看見她的驚險,卻並不會曉得隱藏在驚險背後的刀光劍影。而經過了這樣多的慘痛,還能讓他們保持最簡單的性子,夏初七以為,這也是一種美好。

 擡起下巴,她看向了一棵爬牆的薔薇。

 「這個天氣真好……」

 「是啊,雨過天晴了,多走走?」

 「走走。」

 夏初七輕笑著,很想舒服地伸一個懶腰,可考慮一下還是忍住了,繼續「端莊」的走著。入得東宮,枝條上昨夜的雨還沒有完全被陽光催走,遊走在紅牆碧瓦間,看著這個陌生而熟悉的地方,她神思不屬。

 這局棋下了好久。

 看上去又是一次勝利,她的心卻空得厲害。

 晴嵐看著她的側顏,輕柔一笑,「七小姐真是一個世間罕見的奇女子。奴婢跟著你一路走來,看你這短短時日,經歷的風險無數,卻都能險險過關,心裡亦是感慨良多……」

 夏初七淺笑,「什麼感慨?」

 晴嵐道:「一個女人,即有傾世容色,又有絕頂聰明,到底是幸事,還是不幸?」

 傾世容色?絕頂聰明?

 夏初七好笑地挑高眉梢,瞥著晴嵐眼睛裡的仰慕之意,知她不是在安撫與玩笑,不由低頭看了看自己這一襲亮眼的尊貴華服,又摸了摸臉,終是擡頭看向天空,忍不住失笑。

 「晴嵐你太高擡我了。」

 「奴婢只是直言而已……」

 「你可曉得,我不想如此。這樣的我,不是我。」沒有人知道,她到底有多懷念趙十九在的時候,那個穿了一身男裝大大咧咧敢說敢言的傻小子楚七。那個時候的她,纔是真正夏初七。

 如今的她?是誰?

 照鏡子時,她都有些不認識自己了。

 晴嵐沉默了。

 幾個人一路,慢慢向前走著。

 陽光灑下的光圈,變成一串一串,結在紅牆的兩側。正如這前路,不知從何來,亦不知還有多遠。

 楚茨殿在望時,夏初七停下了腳步。

 明媚的三月陽光下,東方阿木爾絕美清貴的臉出現在面前。一身簡單輕軟的素服,襯著她香軟軟曼妙的身姿,賞心悅目得如同今年枝頭綻放的第一朵牡丹。高貴,冷艷,只可遠觀而不可褻玩。

 東方阿木爾沒有說話,看她的目光極是復雜深幽,那眸子在陽光的反射下,似是有一點像東方青玄一樣的淡琥珀色,很是好看。若單看眸子,有一點像夏初七後世見過的維吾爾族美人兒。

 眉梢一揚,她近了幾步,笑得仿若二人從來沒有過任何嫌隙一般,「太子妃今日怎會有閒情逸緻來楚茨殿?」

 東方阿木爾的輩分比她高,人又素來清冷,語氣自是疏離,幾個字出口,一字情緒都無。

 「恭喜你了。」

 「恭喜我什麼?」夏初七挑了挑眉。

 「你知。」

 輕「哦」一聲,夏初七笑問,「除了恭喜我,你就沒有旁的話要對我說?」

 東方阿木爾淡淡看她一眼,一言不發,轉身就走,那優雅絕美的姿態,遺世獨立的樣子,滿是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冷漠,高不可攀。

 看著她轉身的俏麗背影,夏初七突然一笑。

 「太子妃,我也要恭喜你。」

 東方阿木爾回過頭來,看著她,並不說話。

 夏初七脣角一彎,看著這個益德太子名譽上的太子妃,這個差一點點就嫁給趙樽做晉王妃的女人,擡手輕輕一擺,讓晴嵐和梅子等人退下,自己一步一步走過去,站在她的面前,輕輕一笑。

 「應該恭喜的人,其實是你。」

 東方阿木爾的侍女見狀,瞄了一眼她的臉色,也是欠身退開。在一抹刺耳的陽光和徐徐的微風中,兩個女人互相對視。

 阿木爾眸中波光一晃,「你想說什麼?」

 夏初七臉上一直掛著笑,可那一雙水汪汪的眼睛裡,卻看不見絲毫的波動和漣漪,她的笑意,一直未達眼底。

 「太子妃,益德太子之死這一口大黑鍋終是讓夏問秋父女倆背上了,我不該恭喜你嗎?」

 東方阿木爾臉色一變,卻不反駁,只定定看她。

 「你還知道些什麼?」

 夏初七輕輕一笑,直視她的眼,「吟春園梅林。」

 東方阿木爾眸子微微一暗,卻不動聲色。

 「他告訴你的?」

 「不然呢?還有旁人知曉?」夏初七看著她陰晴不定的俏臉兒,面色不改,漠然地翹著脣角看她片刻,纔緩緩牽開了脣角,又是歎息又是無奈地淺淺一笑,「太子妃可能還不知我與他之間的情分深淺。他與我,知無不言,你的事,自然也不例外。」

 東方阿木爾脣角微微一動,眸中如秋蕭瑟,卻不言語。

 夏初七莞爾,目光深邃了幾分。

 這真是一個相當沉得住氣的女人,不愧是東方青玄的妹子。如果把女人分為三個品級,那麼夏問秋便是第三品,月毓是第二品,這個有美色有纔氣還有腦子的東方阿木爾絕對是第一品。

 可惜了!

 終究還是只能一輩子孤苦守著。

 夏初七輕輕吐了一口氣,聲音放軟了一些。

 「太子妃,你可曉得我為什麼沒有扯出你來?今天這一出,我完全可以把你往死裡整。」

 阿木爾漠然看她,仍是不開口。

 看了看她平靜如水的面色,夏初七低低一笑,「太子妃這般高貴的人兒,或是一夕間被輾入泥濘,實在是一件憾事。我放你一馬,不為別的,只是為了東方青玄。我多次受他恩惠,你是他的妹妹,所以我不想與你為敵。」

 東方阿木爾眉梢一動,靜靜看她。

 這種不會輕易表現情緒的女人,實在可怕。

 夏初七略一思忖,輕輕一笑,「太子妃,怪不得趙十九沒法子愛上你,因為你性子實在太悶。漂亮得,驕傲得,高高在上得,沒有一絲正常女人的活氣。實話說,沒有哪一個男人會喜歡這樣的女人,哪怕再好看也沒有用。他愛不來,你可懂?」

 果然一提到趙樽,阿木爾的面色就有了變化。

 「你到底要怎樣?」

 夏初七走近一些,越過她的身子,從她的肩膀撞過去,在她身上的香風裊裊中,輕輕吸了吸鼻子,聲音清麗得比任何時候都要悅耳動聽。

 「你曾經怎樣害我的,我都一一知曉。京師的陷害,漠北的刺殺,跑不了夏問秋,更是跑不了你。說起來,她終究只是一把槍,而益德太子妃你……」輕輕笑一聲,夏初七回過頭來,那一雙美眸中的陰霾慢慢散開。

 「過去的事,我想與你一筆勾銷。」

 東方阿木爾似是嘲弄的哼了一聲。

 「不然呢?你慾何為?」

 夏初七微微低頭,看著她塗得鮮亮的長長指甲一根一根揪緊在絹子上,知她並無表現的那般鎮定,脣角綻放的笑意,更是艷麗了幾分。

 「為了青玄,我不願與你為敵,可你往後若再有半點與我為難,我也不會罷休。太子妃,我不是個善良的人。但願,你不會再成為我的敵人。」

 說完這句話,不等阿木爾開口,她緩緩向前走去。

 這一番話全是出自她的肺腑。

 過去東方阿木爾在她身上做了多少手腳,她都知道。可阿木爾是東方青玄唯一的妹妹。她這個人心眼有時候很小,有時候也可以很大。她可以對害她的人睚眥必報,也可以為了朋友不計較他妹妹的所作所為。

 更何況,她也只是愛趙十九。

 趙十九沒了,她不想連一個愛她的女人都容不下。她相信,沒有了趙十九在,她與阿木爾之間,也許不會再是敵人。

 可事實難料,未來誰又能得知?

 這一天是洪泰二十七年三月十三,離她與趙樽在陰山分離整整兩個月十七天。

 她想他了。

 很想,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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