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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淪》第69章
第69章

 洞房花燭夜,鄧雅淳和封絮卻沒有在婚房裡纏綿悱惻,而是在醫院的病房裡守著一俱慢慢冰冷的屍體相互沉默。

 這事兒他們還沒告訴秦洛雲,對方並不知道鄧承允去世的消息,還在傢裡照顧鄧君昊。也不知等以後她知道了這件事後,會是個什麼反應。

 痛快?大約不會,應該是莫名的失落與無奈吧。

 這麼多年記恨的一個人,到她終於釋然的時候,卻用這種方法在這種時間選擇死去,這到底算什麼呢?

 封絮觀察著鄧雅淳的錶情,他坐在病床邊盯著鄧承允的屍體,從頭到尾沒動過一下。

 要不是他偶爾還會眨一下眼睛,封絮幾乎都已經他石化了。

 封絮瞥了一眼病床尾部,白樺站在那,面無錶情,眼睛紅腫,眼神茫然。

 她一直在那呆著,怎麼趕都不走,不知道是故意做給鄧雅淳看的,還是真的無法接受鄧承允的死訊。

 夜已經很深了,按理說已經去世的病人該早就送到太平間去的,等辦理了死亡證明,聯繫火葬場火葬。可是現在,鄧承允依舊躺在這,沒人敢動他,因為大傢現在纔知道,這位死者和大名鼎鼎的金融大鱷鄧雅淳有關繫。

 病房裡隻開了一盞小燈,鄧雅淳坐在昏闇的燈光下,穿著粗花呢的格子西裝,黑色的碎發柔軟地貼在額頭,緊鎖的雙眉透露了他心情的抑鬱。

 少頃,在氣氛壓抑到極點的時候,鄧雅淳開了口,話是對封絮說的:「去幫我買杯咖啡吧。」

 封絮明白他不是想喝咖啡,隻是想讓她給他一個和白樺單獨交談的空間。

 他大概是有什麼話不願意讓她聽見吧,她相信他這麼做絕對不是想隱瞞什麼事,應該隻是不想讓她領略人與人之間最骯髒的部分,他一直都是這樣。

 所以,封絮順從地起身離開了病房,去給他買咖啡。

 白樺的視線追隨著封絮轉移,直到她離開病房,門重新關起來,她的錶情纔終於有了一點點變化。

 她有些慌亂無措地望向鄧雅淳,鄧雅淳坐在鄧承允的屍體旁邊單手抄兜看著她,外錶冷峻,眼神銳利,極俱侵略性。

 「我……」白樺抿了抿發白的雙脣,硬著頭皮擠出一句話,「我並不知道他會去你的婚禮,但也猜得到他會去。」

 鄧雅淳勾起嘴角露出一抹諷刺的笑意:「你猜得到?為什麼?」

 白樺深吸一口氣,半晌纔道:「因為,阿嗣不是我和他的兒子。」

 鄧雅淳皺起眉:「你什麼意思?」

 白樺神情恍惚道:「前陣子阿嗣出了車禍,我著急地想讓他去給阿嗣輸血,但醫生說直繫親屬之間不能輸血,我一時情急,說漏了嘴。」她自嘲一笑,「當年,你父親還沒和你母親離婚,我隻是他的情人。那時候他還沒打算為了我拋棄你們,他之所以選擇那麼做,是因為我懷了他的孩子,並且也是個男胎。」

 鄧雅淳的眸子像深冬的湖面一樣,一寸一寸結成冰。那眼神落在白樺身上,直讓她覺得徹骨發寒。可事已至此,她已經無法再隱瞞,就算她不主動說,鄧雅淳也不會放過她,與其在對方盛怒的狀態下說出口,還不如現在自己講出來,這樣說不定下場還會好一點。

 「我被人強.奸過。」白樺咬著脣說出令她不願迴憶的、骯髒的往事,聲音顫抖道,「隻那一次我就懷了孕,我那時連自己都不信,滿心以為那個孩子是你父親的,但後來冷靜之後,我發現時間上有出入,心裡就有了懷疑,偷偷拿了你父親和阿嗣的頭發去比對DNA,結果顯示……阿嗣不是你父親的孩子。」

 鄧雅淳露出一種嘲弄的錶情,嗤笑一聲道:「所以說,是一個跟強.奸犯生的孽種讓他選擇了拋棄我和我媽,跟你生活在一起。現在他明白了一切,連他自己都接受不了,然後選擇自殺了?」

 白樺淚流滿面地別開了頭,哭得不能言語。她那副弱不禁風的樣子,已再也無人欣賞。

 在鄧雅淳眼裡,隻覺得她現在的樣子惡心透了,簡直想把她從窗口推下去,可也隻是想想而已。法律不允許他這麼做,他的教養也不允許。

 「說起來也真可笑。」鄧雅淳說著這話,就笑出了聲,「你說,他選擇什麼時間死不好,選擇我結婚的時候死,這是故意的吧?」他仰頭看著天花闆,「這要我以後怎麼慶祝結婚紀唸日?他是有多不待見我,要用死來讓我惡心一輩子。」

 雖然嘴上說著難聽的言辭,但鄧雅淳的眼圈卻紅了,不過病房裡光線昏闇,在場的第二個活人並沒註意到這些變化。

 白樺是很害怕鄧雅淳的,因為她知道這個男人的內心絕對不像他錶現得那麼謙和有禮。

 真正的大惡棍看上去都是個好人,對人總是彬彬有禮得體大方,那種長著惡人臉做著惡人事的一輩子都隻能是個小嘍囉。

 白樺現在很擔心鄧雅淳會把她和鄧嗣怎麼樣,鄧承允已經死了,唯一一個可以保障他們母子安全的人不在了,她心裡既難過又不安,還要承受鄧雅淳給予的精神壓力,她幾乎已經崩潰了。

 「他不是的……」她隻能盡量剖析鄧承允自殺的心態,讓鄧雅淳的心情好一點,從而為自己和兒子贏得更多時間。

 事情走到這個地步,她和鄧嗣已經隻剩下彼此,她不能倒下。

 「你父親他會在今天自殺,大概隻是想送你一份像樣的新婚禮物……」白樺這樣說道。

 鄧雅淳看笑話一樣看著白樺:「像樣的新婚禮物?你是不是腦子壞掉了,他如果真是這麼想,那這份禮可太大了!」

 他平時說話都很輕慢的,需要用到感歎號的時候,錶示他說這話的態度真的很激動。

 白樺被嚇了一跳,忙道:「不是那個意思,我不是那個意思,他也不是。你不了解你父親,他是個非常極端的人,如果不認為自己是錯的,到死也不會認錯,但如果他認為自己錯了,又錯得很離譜,他也會選擇最極端的方式來贖罪……他是以為你恨他已經恨到想要他死的地步了,所以他纔覺得他死了,對大傢都是解脫。」

 贖罪?解脫?這些詞讓鄧雅淳再次笑出聲來,他笑了一會忽然止住笑聲,如那笑聲來時一般突然,面上沒有一絲錶情:「那他是解脫了,留下其他人在圈子裡走不出去,真是偉大。」

 白樺不知該再怎麼解釋,好像她怎麼說鄧雅淳都不會高興,她隻好沉默下來,小心翼翼地觀察他的錶情,企圖在他有神情變化時第一時間做出反應。

 鄧雅淳看了她一會,忽然說:「你和他的屍體站在一起,是個什麼樣的感覺?」

 「屍體」兩個字讓白樺慌了,她看了看床上躺著的人,打了個寒顫。

 「你是最對不起他的人,你覺得他會不會上來找你?」鄧雅淳惡作劇般勾起一抹笑容,說完這句話便起身走了,頭也沒有迴一次。

 昏闇的病房裡隻剩下了白樺一個人,她害怕地看著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鄧承允,他的臉被白佈蓋著,那下面的情況非常糟糕,因為他是被車撞得很嚴重,面部已經四分五裂了,她想起那畫面,就害怕地想要逃跑。

 白樺想跑,就也真的跑了。她沖到病房門口,想打開房門,卻發現房門被人從外面反鎖,走廊裡已經一個人都沒有。

 「開門啊!」白樺驚恐地大聲道,「有沒有人啊!開門啊!讓我出去!」

 鄧雅淳慢慢走在醫院深夜空蕩的走廊裡,無視身後的尖叫。

 這是昂貴的病房區,莫說夜裡,白天也沒多少人,所以白樺的尖叫沒吵到什麼人。

 醫護人員聽見聲音過來,見是鄧雅淳鎖了那扇門,也不好上前去開,隻是猶豫地站在那,沒有下一步動作。

 鄧雅淳路過醫護人員身邊時,淡淡地低聲道:「明天早上再開那扇門,有什麼責任由我承擔。」

 說罷,他大跨步離開,很快消失不見。

 封絮穿著厚厚的呢子大衣站在醫院門口,望著天空飄落的雪花發呆。

 她出來有一會了,買的咖啡已經被她喝完了,她本來站在醫院裡面,現在卻到了外面,因為下雪了。

 鵝毛般的雪花從天而降,很快就在地面上行覆蓋了一層白色。封絮站在臺階上,哈出去的空氣形成白霧,這樣的氣候,她卻不覺得冷。

 將手從溫暖的大衣口袋取出來,伸出去接了片雪花,看著雪花在自己掌心化成水,封絮沉沉地歎了口氣。

 其實她已經很累了,可卻絲毫沒有睡意。今天發生的這些事,讓她從大喜轉到大悲,現在心裡已經沒有了結婚的喜悅,隻剩下憂愁和擔心,擔心鄧雅淳,擔心秦洛雲,擔心鄧君昊。

 看來老天爺還是公平的,它也許沒有讓你生在鄧雅淳那種傢庭,也許沒有給你鄧雅淳那種纔華和外貌,但它卻給了你一個倖福的傢庭,這比什麼都來得珍貴。

 鄧雅淳從醫院出來的時候,就看見封絮站在臺階邊看雪。他慢慢走到她揹後,沒什麼衣服可幫她披在身上,因為他隻穿著套西裝,可她卻穿了大衣,比他暖和多了。

 「這裡很冷,你懷著身孕,怎麼站在外面。」鄧雅淳走上前和她說話,牽著她朝停車場走。

 封絮靠在他懷裡,鼻尖都凍紅了,可其實真的沒覺得有多冷:「下雪不冷化雪冷,這是常識。」

 她半開玩笑的話語讓他稍稍勾了勾嘴角,兩人一路來到停車場,迴到車上後,鄧雅淳打開空調,車子裡很快就暖和了起來。

 封絮摘掉圍巾,哈了口氣暖暖手,看向鄧雅淳道:「解決完了?」

 她沒有直接提是什麼事,隻問是不是解決完了,這是怕提到什麼他禁忌的字眼,讓他不高興。

 她的良苦用心,讓鄧雅淳既欣慰又自責,他低聲說了「對不起」,然後似乎覺得不夠,開始不間斷地說「對不起」,說到後來,也不知是對她說的,還是對其他人。

 封絮紅著眼圈看著他,想了很久,還是柔聲安慰他說:「沒關繫的……」

 鄧雅淳側過身抱住她,在她勁窩呼出微涼的呼吸,封絮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於是鄧雅淳就在她耳邊笑了起來。

 低沉富有磁性的男性笑聲讓封絮覺得很癢,她慢慢推開他,怨唸地望著他,卻聽見他問她:「以後我們的結婚紀唸日恐怕不能好好慶祝了,你會怨我嗎?」

 是了,今後的每個結婚紀唸日都是鄧雅淳父親的忌日,不管父親生前父子有過什麼矛盾,斯人已逝,天大的仇怨都該放下,畢竟,逝者為大。

 封絮沒怎麼想便迴答道:「我們不慶祝今天這個日子就是了,我們可以慶祝領證的日子。」

 這句話說的在理,這兩天都算是結婚紀唸日,慶祝哪個都行。

 鄧雅淳想了想,錶情緩和了許多,擡手揉了揉額角道:「這件事先別告訴我媽,告訴了她就等於告訴了爺爺,爺爺那個身體,就算要去世,我也希望他是壽終正寢,而不是因為受了什麼刺激。」

 封絮保證道:「放心吧,我這裡是肯定不會說的,其他方面你就得多費心了,這件事知道的人不少,公安機關也知道,就怕鬧到媒體那裡,那就人盡皆知了。」

 鄧雅淳皺起眉道:「放心吧,我會處理好。」他握緊方向盤倒車出停車場,載著封絮迴傢。

 封絮看著車窗外越來越大的雪,呢喃地著叮囑鄧雅淳:「開車小心點,雪很大,路滑。」

 鄧雅淳淡淡地「嗯」了一聲,略帶些鼻音,不知是不是因為……算了,追究那個做什麼呢?

 封絮隻裝作什麼都沒聽出來,繼續看著車窗外,不讓開車的男人尷尬。

 迴到傢裡的時候,封絮一進屋就看見了坐在客廳沙發上織毛衣的秦洛雲。她披散著頭發,手法熟練,模樣溫婉賢淑。

 聽見開門聲,她擡頭看了他們一眼,隨後繼續低頭織毛衣。

 「媽,你還沒睡。」鄧雅淳進了屋,便開口和她打招呼。

 秦洛雲織毛衣的手不停,輕輕開口道:「你們還不迴來,我怎麼睡得著。」

 鄧雅淳隨口道:「忽然想去看夜景,沒想到下了雪,掃興。」

 為了避免秦洛雲懷疑,封絮趕忙附和道:「對,昨天天氣預報也沒說今天會下雪,真是太突然了,媽你明天要出門的話記得多穿點衣服。」

 秦洛雲點點頭,沒有說話,好像沒什麼事。

 鄧雅淳挽著封絮的手準備上樓,上去之前對秦洛雲道:「早點休息吧。」

 秦洛雲沒迴應,鄧雅淳以為她默認了,但等他和封絮快要到二樓拐角處時,卻聽見她開口問:「你爸的喪事打算怎麼辦。」

 鄧雅淳和封絮都非常詫異,他們看向坐在樓下的秦洛雲,她依舊頭也不擡的織毛衣,面色沒有任何不妥,身上卻流露著一種什麼都了然的豁達。

 抿脣思索半晌,鄧雅淳低聲道:「簡單辦一下,就咱們幾個去吧,這事不宜張揚。爺爺不知道吧?」

 秦洛雲應下來:「不知道,你放心好了。隻是這事得盡快辦,你爺爺的身體也熬不住了,喪禮就別父子倆一起辦了,沒什麼吉利的。」

 是啊,婚禮可以一起辦,喪事兩個人一起辦就有點滲人了,這件事沒人會不同意。

 封絮看看鄧雅淳,錶情很明顯在疑惑為什麼秦洛雲會知道這件事。而坐在樓下的秦洛雲一直沒聽見他們上樓的聲音,就開口替他們解了惑。

 「今天飛石國際的總裁上新聞了,新聞裡有段監控錄像,錄像裡他伸手去夠一個人,看不清是要推對方還是要攔著對方,最後因為有司機做證人,說他是在推那個人,所以被刑事拘留了。」秦洛雲淡淡陳述著,「別人也許看不清畫面裡的死者,但我看得清,認得出。」

 做過夫妻的男人,恨了那麼多年的男人,就算化成灰都認識,更何況是模糊不清的影像?

 電視新聞裡因為尊重死者,隻是用了化名,大傢並不知道死者究竟是誰,這也得感謝鄧傢的保密工作做得好,這麼多年了,從未有過任何鄧承允的消息傳出去,否則現在大傢就不會都去關註這件事的犯罪嫌疑人、飛石國際的總裁了。

 「這麼說,費銘現在被關起來了。」鄧雅淳慢慢開口,「你怎麼看這件事。」他在問封絮。

 封絮搖搖頭說:「我沒看法,你決定就好。」

 鄧雅淳說:「很好,這事跟我們無關,就不要插手了,掃乾淨自己門前的雪就是。」

 這意思是,不管費銘是不是無辜的,鄧傢都不會出面了。

 封絮也沒異議,順從地點了點頭,和鄧雅淳一起進屋去了。

 至於秦洛雲,她織完了一隻袖子便放下了毛線針,伸了個懶腰去休息了。

 該說的,今日都已經對那個人說過,那時就已經想好了和他會是永別,卻沒想到,永別真的變成了「永別」。

 總之怎樣都好,隻願下輩子,彼此不要再做對方那個錯的人。

 ……

 連秦洛雲都看見了費銘被捕的新聞,身為費銘合夥人的靳明宋不可能沒註意到這則大新聞。

 他拿著遙控器盯著電視機,沉思良久,決定暫時去國外待一段時間。

 費銘接連鄧嗣捱著出事,以靳明宋多疑的性格,很難不懷疑其中有貓膩。他要躲,這很正常。

 而且照他以往的處事風格,他不但會躲,今後還可能會把事業重心也慢慢轉到國外去。因為在國內這一畝三分地,他已經沒資格和瑞亨分享,更不可能獨佔了。

 這麼多年來,他一直沒辦法獨吞這塊蛋糕,也不能多吃下點,那乾脆就去一個沒有瑞亨的地方,開發自己的蛋糕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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