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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臉師爺》第103章
節婦井(10)賞菊之夜

  沈白想了片刻又道:「還有一件事我覺得很奇怪……那就是延安兄的奇門陣。」

  見陸元青投過來的問詢眼神,沈白又道:「就算延安兄乃是當世之鬼纔,可是一個活的甚至是可以移動的陣法,我還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所以我想昨夜在西園睏住我的那個陣法,根本不是之前延安兄與我提到的那一個,而是另外一個全新的陣法。有人在這座周園中又建了一個和延安兄所創的一模一樣的奇門陣。」

  「大人,請取筆墨紙硯來。」陸元青忽然道。

  沈白不解,「做什麼?」

  「寫一首詩。」

  待陸元青揮揮灑灑地寫完後,沈白接過來一看,上麵隻有四句詩,前兩句無論是詩意和心境都和後兩句截然不同。

  「古來人言可鑠金,誰憐長夜正春深。自許清門守節婦,原是輕絮敗柳身。」沈白讀完後詫異地看著陸元青,「這是什麼?」

  「順著咱們的房間往前,最盡頭的那間無人居住的房裡看到的。昨晚我進去過,裡麵是一間書房,書房裡我發現了一本《如意釦》,這詩就是提在這本書上的。雖然前後分離並不在同一頁,可是我卻覺得這本該就是連在一起的。我彷了這首詩的筆跡,大人你看看,可認得這筆跡嗎?」

  「看起來像是延安兄的筆跡……不過這後兩句有點兒奇怪。」沈白細瞧片刻纔道。

  「嗯。」陸元青點頭,「我也有這種感覺。這後兩句是彷的前兩句,雖然說很像,但是一旦放在一起比較細看的話,就會發現端倪的。」

  「這詩說的是誰呢?前兩句有些許憐憫自傷之意,可是後兩句明明就是毫不留情的揭露和挖苦……這怎麼會是同一人所寫呢?這個節婦說的是誰?」

  「節婦井中埋的是誰,這節婦指的就應該是誰。」陸元青將知道的線索說出來,「周延安已死,可是周延安的陣法卻出現在周園中;當年已經殉節的周窈孃竟然還沒有死,靠吃死屍在井底不見天日十年之久;周老伕人竟然知道周延安口中大人的玩笑之名,並且很奇怪地一再相邀大人來周園賞菊;除了井口那條路,在節婦井之下,在那間久無人住的書房裡,竟然還藏著一條祕密通往井下的暗道;開啟暗道的那本《如意釦》中竟然寫著這樣似是而非的一首詩,筆意不同筆跡卻相似;酒蓆間那個孩子小錚提到過周窈孃,並且做出了匪夷所思的怪異舉動,可是當晚他就被毒死了,而我們幾人卻都不約而同地被各自睏住,難以窺得昨夜的真相;周管家說是老伕人指使他去毒害小錚的,可是他緊接著卻畏罪自殺了;老伕人的丫鬟翠雲卻說老伕人舊疾發作,自昨夜上床後就一直未曾起身過……」陸元青舒了一口氣,「似乎到目前為止就是這些支離破碎的線索,大人還有補充嗎?」

  沈白不語,又過了片刻纔道:「元青,你不覺得周老伕人忽然待人極為熱情嗎?她叫馮彥秋為秋兒……老伕人待他竟然比和延安兄一起時還自然親密,而且馮彥秋在周園中似乎極有威信,連周管家都唯他馬首是瞻極為服從,那種態度讓我覺得很不解。」

  「對了,還有小錚口中那個漂亮姐姐指的是誰?如今的周窈孃是什麼樣子大人也已經看到了,而且就算她不是現在這般的憔悴形容,單說她的年紀,小錚也不該稱呼她姐姐吧?」

  「看來這周園裡還有我們不知道的祕密。」

  「如今線索很多,可是卻沒有能夠連貫在一起的主線……希望晚上周窈孃和周老伕人見過麵之後能有一些新的轉機出現。」

  今夜花好月圓,正是八月十五中秋節。

  雖然汴城第三大古景是那悲多於喜的節婦井,但是周園的菊花卻不是浪得虛名。

  華麗嬌貴的綠牡丹,神祕霸氣的墨菊,美若葵陽的西湖柳月,撩動人心的十丈垂簾,姿態萬方如鳳凰振羽,蕩氣迴腸如風飄雪月……

  除去那些叫得上名字的名種,更多的是陸元青見都未見過的菊園閨秀們。

  舉目望去皆是名菊搖曳,那若有若無、時隱時現的微弱香氣似乎更令人莫名神往。

  周老伕人在翠雲的攙扶下走了出來。她的神態和氣色似乎很不好,可是那種來自於名門世族高貴矜持的態度卻如同摘不掉的麵具般掛在她的臉上,連那虛弱痕跡,也在看到沈白幾人時快速消失得蕩然無存。

  來周園賞菊本就是他們幾人此行的目的,可是這賞菊之夜終於到來時,陸元青卻很清楚,在那些說不清楚原委的模糊線索下,此行的目的也早已隨之改變。或許隨之改變的還有周家百年的根基和榮耀。

  一切在明日太陽昇起之前就會全部結束了。

  她想起了周窈孃在古井下令人難忘的哭聲。那裡麵有幾許悲痛、幾許無奈、幾許失望,或許更多的是心灰意冷。這個自小生活在周家榮耀光環下的女子,這個已經揹負著一生榮耀名聲死去了十年的女子,這個不知靠著什麼信唸堅持如同野獸般吃著腐屍和啃著人骨為生苦苦掙紮煎熬了十年的女子……

  陸元青不得不承認她被周窈孃的遭遇打動了。人不可能一直那麼清醒理智。就如同她明知道會中屍毒,還是給了周窈孃一個冰冷擁抱的安慰。

  她和周窈孃的性格有些像。隻是她的任性多些,周窈孃則是堅忍多些。

  周園真是人丁稀少,這次周老伕人沒有命那些府中下人入蓆,所以堆滿了珍饈美味的桌旁僅僅坐著沈白四人、周老伕人以及馮彥秋。

  周老伕人先斟了一杯酒,隨後起身,「年年終有這一日,次次隻餘我一人。就算不能人間團圓,也希望周家所有英魂可以共享此杯酒。」她手中酒杯微傾,那瓊漿玉液便滴落凡塵,蒙上一層淺灰,原本的清冽高潔再也不復存在。

  沈白幾人和馮彥秋也同時舉杯,將手中酒灑在地上。一時間院中寂靜,隻餘下微風中菊瓣輕輕抖動的聲音。每個人似乎都是心事重重,大家都沒有開口說話。

  一時間氣氛竟然有些凝重。

  周老伕人輕咳了一聲,「今夜是中秋,恰是家人團聚共賞菊花的好時節,大家都該高高興興纔是,都別傻站著了,坐下吃飯吧。有什麼事明日再提也不遲。」

  老伕人是周園的主人,她既然已經開口,又是長輩,眾人自是聽從。陸元青擡頭看了看沈白,卻見他微微低頭,不知在想什麼。

  正在這當口,周園的僕人開始上秋蟹。這個時節正是吃螃蟹的好時候,所以上來的螃蟹無論個頭大小,皆是飽滿圓潤,望之就令人食指大動。

  沈白捏起了一隻螃蟹,將它已經僵硬彎曲的爪拉直後,纔道:「天上有月,地上有菊,杯中有酒,掌中有蟹,如果這時候再有人彈上一支古曲,那真是人間仙境了。」

  坐在沈白對麵的馮彥秋微微一笑道:「我和沈大人倒是心有靈犀,這彈琴的人我已經備下了,隻是不知這首曲子最終是不是合諸位的心意。」他說完後輕輕擊掌,隨後便見一人抱琴從遠處的小徑走來。

  周家是世家排場,人雖然不多,可是照例排了滿蓆,所以這人盡管已經走出了小徑,可是因為隔得有些遠,那麵目卻依舊模糊不清,或許是因為揹著月光的緣故吧。

  因為是賞菊邀月,所以這場夜宴安排在了帶涼亭的故園。於是這人便在馮彥秋的安排下走進了故園中那座臨湖的綠芳亭。

  那人開口的瞬間,陸元青不解地望嚮沈白,卻見沈白眉目幽冷,抿脣不語。

  他們的確安排了在這酒蓆上彈琴之人,可那人應該是周窈孃纔是。如今這抱琴而出的人又是誰?馮彥秋此舉又是何意?

  「古來士重廉隅,婦重名節,這無上榮光都在這一座周園裡。晚輩久慕周園盛名,今日能在周園中為老伕人演奏這一曲,不勝榮幸。」

  「秋兒,這位是?」周老伕人問馮彥秋。

  「聽說是這汴城有名的伶人館當紅的樂師,奶奶盼今日已久,我隻想在這日讓奶奶不留下任何遺憾而已。」

  周到得體的迴答、體貼入微的初衷。周老伕人似是被馮彥秋的這個舉動觸動,微微盈淚,「自從安兒也去了之後,若是沒有秋兒你來安慰我這個孤老婆子,這淒涼日子不知該怎麼再過下去。」

  這位當紅樂師的琴技果然不俗,幾人皆被那優美的古樂聲吸引住了。

  於是這個夜晚至此真的算已臻完美。名菊、蟹宴、朗月、古曲……人生在世,浮生若夢,對月當歌,人生幾何?

  這樣如詩如畫的情境真的很容易令人迷醉,於是等到眾人迴神時,那把突兀插在周老伕人揹上的尖刀便顯得格外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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