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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臉師爺》第21章
採花郎(17)瘋癲之想

  看來沈白那邊的進展也不算太順利,一大清早的就臭著一張臉坐在桌旁瞪著早飯出神,見陸元青一腳邁進飯堂來,連忙招呼道:「元青,這裡!」

  陸元青好笑地瞅他一眼,慢吞吞地挪過來,「大人,怎麼沒在房裡用飯,跑到這裡來瞭?」

  這裡是衙門的公用大飯堂,上至主簿、文書等文差人員,下至衙差、仵作等武職雜役等,都會在這一排排的長桌長凳間混雜著吃飯,因此沈白作為一縣之首,出現在這裡就顯得很突兀、怪異瞭。

  覺得不搭調的不僅陸元青一人,從那平日亂哄哄、吵鬧鬧,高談闊論、相互諧罵不絕於耳的紛亂,變成瞭今日落地一根針都鏗鏘有聲的寂靜無聲,就可知大傢的心裡是有多麼的不自在和不情願。盡管他們的新縣令大人沈白看起來很是平易近人,可是他的身份擺在瞭那裡,誰又敢在他麵前隨意放肆、造次?所以大傢伙不敢靠得太近,又不敢離得太遠,一頓飯是吃得如坐針氈、難以下嚥。

  其實沈白這頓飯吃得心裡也是不舒服,他從小生在京城,長在京城,吃的都是精緻之物,用的皆是綾羅綢緞,出門有車馬僕從伺候,結交的也都是有頭有臉、身份顯貴之人,所以無論他有多麼豪爽隨和和不拘小節,他都是不折不扣的貴公子一名。從小他被灌輸的是君子之儀,讀的是聖人之書,行止皆從容矜持。所以他看到公用飯堂裡那油膩膩、黏糊糊的桌椅,他有點兒坐不下去;聽到那亂糟糟又夾雜著近乎粗俗的謾罵玩笑時,一嚮食不言寢不語的他一個頭變成瞭兩個大,心情煩亂、食不下嚥……

  太吵瞭,有點兒吃不下瞭,沈白百無聊賴地想著。可是他還是穩坐桌前沒有動,他等的人還沒有到,現在走瞭,豈不白白被折磨瞭一個早上?不值。所以他繼續等下去,可憐那週遭或遠或近陪坐著的諸人也只得繼續痛苦地陪坐著,大人都沒動,誰敢先走?

  沈白等的人是陸元青。

  從昨晚到今早都沒有看到他的人影,連今早去他房裡堵他,都沒有看到人,不曉得他一大早去瞭哪裡。不過人總是要吃飯的吧?坐在飯堂等,總會是個不錯的辦法。

  在如此詭譎的氣氛中,陸元青跨進瞭門,他一眼就看到瞭沈白,完全是眾星拱月嘛,雖說星星和月亮之間的距離有些遠。

  見陸元青坐在麵前,沈白一推麵前沒有怎麼動過的飯菜,「元青,還沒吃早飯吧?」

  陸元青搖搖頭,「吃過瞭啊。」看看沈白推過來的飯菜,一笑,「沒吃的是大人吧?」

  沈白問道:「這麼早就吃過瞭?你是不是一早就出去瞭?去瞭哪裡?」

  陸元青微笑解釋:「這種時節,夜間還是寒冷瞭些,我懼冷,所以睡得早些,因此起得也早些。我一大早起來,去瞭天香樓,嗯嗯,那的早點味道不錯,我建議大人改日去嘗嘗。尤其是那桃花冷淘麵,更是這汴城滿桃花之時節的一大美食啊。」

  沈白本來就沒吃多少,腹中正空,聞聽陸元青此言,不由得心生嚮往,「桃花冷淘麵?怎麼個做法?聽起來還真有趣。不說別的,這天香樓的菜譜倒還真是新穎別緻。那這桃花冷淘麵是用桃花做的嗎?」

  陸元青心底暗笑,那個石白佳乃是生意場上第一精明人,她那桃花冷淘麵,哪裡是什麼別緻的心意啊,分明是這個時節,汴城桃花盛開,有這等不花銀子的食材可用,她還能不動心?心底雖然這麼想,嘴上卻道:「這桃花冷淘麵倒也算別緻,先是用桃花汁和麵,手工製成麵條,然後再將麵條煮熟後,放入冰水或古井水中浸涼而成。此麵聞之沁香撲鼻,嘗起來又爽口,所以曾有附庸風雅之徒留詩贊曰:冰點縈香一線連,齒滑香腮半週天。大人,有時間不妨去嘗嘗。」

  沈白遺憾道:「難得元青如此熟悉這汴城,我也一直想好好逛逛這汴城縣,奈何從到此地開始,就一直分身乏術,恐怕要等這手上的案子瞭瞭,我纔能有機會和元青把臂同遊。」

  陸元青一笑,「看起來,眼下最關鍵的事情還是將劉府女屍一案盡快瞭結纔是。」

  沈白點點頭,「我今早找你,也不過就是想問問你,在牢房見過那魏週之後,可有什麼進展?」

  陸元青微微搖搖頭,「大人呢?見過那劉立陽之後,覺得如何?」

  沈白卻同樣搖頭,「不見什麼進展,依然是眼神迷離,不理外物,說什麼都置若罔聞,或許他是真的傻瞭。」

  陸元青仔細想瞭想,又問道:「當時大人見他時,可有旁人在身邊?」

  沈白搖頭道:「不曾,只有我與他二人,怎麼瞭?」

  陸元青又問:「大人進入牢房之後,他可曾擡起頭看過大人一眼?」

  沈白道:「也不曾。無論我問他什麼,他都置若罔聞,既不擡頭,也不理睬,只是直勾勾地盯著地麵,神遊天外。」

  陸元青又想瞭想纔笑道:「韓千芝不愧汴城神醫,韓先生之名,當之無愧。」

  沈白詫異道:「元青何出此言?」

  陸元青瞧瞭瞧桌麵,歎道:「傻子不懂得怕,無懼任何傷害,他們沒有我們普通正常人的那種很自然的自我保護本能,聰明人會出於本能地規避危險和麻煩,而傻子則不能。夕露說劉立陽癡傻時總是喜歡看著窗外,可如今他學會看地麵瞭,他懂得避開大人的眼光,避免麻煩,或者說,他現在開始出於本能地保護自己瞭,大人不覺得他變得聰明一些瞭嗎?」

  沈白驚訝道:「元青的意思是,劉立陽他……」

  陸元青搖搖頭,「我只是猜測,沒有證據。大人,不知邵捕頭何時能到汴城?我總覺得邵捕頭帶回來的消息,纔是破解這一系列謎團的關鍵所在。」

  採花郎(18)邵鷹歸來

  又過瞭幾日,邵鷹終於回來瞭,他不是一個人回來的,他還帶回瞭一個人,很招搖地披枷帶鎖地帶瞭一個人回來。

  邵鷹求見沈白之時,沈白正在和陸元青下棋。當邵鷹大咧咧地走進來後,陸元青和他打瞭第一個照麵,兩個人同時腹誹:怎麼是這個樣子啊?!

  雖然邵鷹離開衙門之時,根本不知道陸元青是何許人也,可是他歸來後從踏進汴城衙門那一刻起,這個陸元青的名字幾乎將他的耳朵磨出趼子來,無非是這小子是新縣令大人眼中的紅人啊,大人極為倚重他啊,陸師爺在大人麵前一言九鼎啊,陸師爺年輕有為啊,陸師爺纔思敏捷啊……邵鷹心中好笑,半個案子都沒破過,就被吹成瞭一個「神」,那他邵鷹不成瞭「玉皇大帝」?看來他不在衙門裡的這段日子,衙門裡的那些兄弟渾水摸魚、逢迎拍馬的本事更加厲害瞭。陸元青,不過是一介書生,能有什麼作為?不過拜這些拍馬黨的嘮叨,邵鷹覺得陸元青怎麼也該是玉樹臨風、一表人纔,智慧堆在臉上,眼睛長在腦頂的那種輕狂書生吧?就像是那位自命不凡的餘師爺一般。

  可是他錯瞭,他看到的不過是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布衣少年,看起來極年輕,笑起來很謙和,樣子卻有些呆,絕對和什麼聰明伶俐沾不上邊的。

  陸元青聽沈白簡單介紹過邵鷹此人,他也旁敲側擊地從衙門內眾兄弟口中問詢過,只得出一個結論——此人極為得力。之前他跟隨過的縣令之所以這麼快得到升遷,皆是因為他們在任期間,破案神速,百姓生活安穩。當然衙差們也說過,之前那任縣太爺根本就是個甩手掌櫃,什麼都不管,一切都推給邵鷹去辦。可縣太爺任滿歸京之時,竟然沒有帶走邵捕頭,兄弟們都替他不值,邵鷹卻只是笑笑。也有人說邵鷹清高,大人邀請瞭,只是他推辭瞭,並未跟隨罷瞭。

  這個聽起來應該精明強乾且深諳官場之道的邵鷹本人身形並不魁梧,個子雖很高,但離強健絕對是遙遠的。此人扛著一把刀,根本不像一名混跡公門的人,倒像是一個放浪不羈的江湖遊俠。只見他自在地走進瞭沈白的書房,微微瞇起的眼睛只是掃瞭一眼陸元青,便對沈白道:「大人,我回來瞭。」既沒有恭敬行禮,也沒有假裝客氣,直白、乾脆。

  沈白倒是沒有太驚訝,臨出京時父親曾經囑咐過他,這汴城縣必有高人。不然,以政績優異調回京師的汴城原縣令,現任大理寺右寺丞的馬四通其人之能,也能將這汴城一縣治理得井井有條?纔怪。

  自古奇人多怪癖,沈白不以為意,「邵鷹可是讓我等好等啊,萊州之行如何?可有收獲?」

  邵鷹嘿嘿一笑,並不答言,將他一直扛在肩頭的大刀往地上一插,然後拉瞭拉左手上的一條繩子,然後用右手慢慢將左手的繩子緩緩地繞緊,隨著那繩子越繞越緊,一個口中塞著破布,雙手反剪負於身後,身披枷鎖之人,不情不願地被拉瞭進來。

  陸元青見此情景,不由得發笑,站起身來,繞瞭那披枷帶鎖的人一圈,纔問道:「敢問邵捕頭,這……這個是萊州府府尹大人送予邵鋪頭的臨別大禮嗎?」

  邵鷹卻壞笑道:「這等大禮府尹大人怎麼捨得送我?這廝是我查訪承安鏢局時,趴在牆頭偷看我的‘愛慕者’,無奈我不能在萊州久留,只得將他一並帶回來瞭。」一邊說一邊粗魯地將那人口中的破布抽出,惹得那人低聲呼痛。

  陸元青此時纔上下打量此人,心中暗想:此人流年不利,栽在邵鷹手中,必是受瞭一些「特殊照拂」吧?當然陸元青指的不是邵鷹動手揍過他。此人年紀怎麼也在四十開外,身形有些乾瘦,頜下兩撇小油鬍,一對小圓眼滴溜溜亂轉,看起來極是精明狡猾。看來邵鷹一路上為瞭防止此人逃脫,必然也是頗費瞭一些心神。這人腳下的一雙鞋早就磨破瞭,相比之下,邵鷹腳下的鞋子儼然就是新鞋。

  陸元青一笑,顯然這特殊的照拂不言而喻,為瞭排遣此人多餘的逃跑精力和心神,邵鷹採取瞭如下方法:他騎馬,披枷帶鎖之人步行,從這人膝蓋的破損和泥濘,以及走路的姿勢來講,有可能邵捕頭一個心情舒暢,還會來個縱馬揚鞭什麼的,只是可憐瞭身後被拴著的這人,披枷帶鎖的,摔倒之時恐怕也是痛得很……

  此人能隨著邵捕頭活著抵達這汴城縣,也算是不幸中之萬幸瞭。

  基於這種「同情」,陸元青問話極為和氣,「這位……這位鬍子兄怎麼稱呼?」

  那油鬍小圓眼打量瞭一下陸元青,「大傢都叫我魏三爺。」

  邵鷹陰笑道:「進瞭我們衙門,還敢自稱爺?老子打的就是你這種‘爺’!」說著,手下不知道在他後頸哪裡一按,頓時痛得他是呼爹喊娘,「好漢手下留情,手下留情,小人魏忠明!」

  陸元青卻是看得心頭一凜:這個邵鷹下手的位置十分巧妙,雖然只是一個動作,卻足以說明此人是個用刑高手。他熟悉人體,對人身上的每一處痛點和脆弱之處瞭如指掌。在這樣的人手下,死不是最可怕的,生不如死纔是。

  明朝多酷吏,從太祖皇帝朱元璋建立大明朝以來,這種心狠手辣的酷吏就在明朝歷代帝王間幾起幾落,從不曾消失過。在這樣的酷吏麵前,所有清高的人最終都會低下他們高貴的頭;再堅硬的牙齒,他們也能一顆顆給你敲碎。除非你開口,否則等待你的,就是永不休止的折磨。到瞭那個時候,你會覺得死對你來說,纔是一種恩賜和解脫。

  陸元青想到這些,一時間有些悲涼之感,雖然這個魏忠明顯然與此案脫不瞭乾系,但他還是輕輕搖瞭搖頭,直截瞭當問道:「這位魏三爺,你可識得劉大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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