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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不像話》第8章
第七章

  悟色大師說要幫她,條件是她必須夠乖夠聽話,這對邢歡來說易如反掌,裝乖賣巧是她的拿手絕活。

  所以一大早她聽從安排鑽進“老干爹”安排的豪華馬車裡,穿上她的招牌小棉襖,披上他的招牌綠袈裟,浩浩蕩蕩地打道回群英樓。

  這麼做用意何在?她不是很明了。

  悟色大師只說:男人通常不愛看到綠色,你如果覺得不夠刺激,可以一見到他,就把袈裟往他頭上罩。

  見到他,可能嗎?他恨不得她消失吧,又怎麼可能跑來群英樓。

  “把那個披著綠袈裟的丫鬟請進來用、早、膳!”透涼話音從群英樓裡徐徐鑽出,趙永安幾乎是緊咬著齒關掐出最後三個字。

  意料之外的場面方式讓邢歡怔愣了,她傻傻地抬頭。趙永安一身清爽地靠坐在群英樓的大堂裡,白底窄袖束身長袍上繡著牡丹花紋,遠遠就扎痛了邢歡的眼。她下意識地想起來昨天那個女捕快,一樣款式的衣裳,他們到底是有多熟?

  更讓邢歡覺得痛的,是永安執握在手中的銀鞭,他修長指節輕晃著,銀鞭隨著節奏輕點著椅子扶手。一下又一下,就像打在她身上,這錯覺讓她不自覺地咧嘴倒抽涼氣。

  他突然請出婆婆每回喊“家法伺候”時才會上場的銀鞭,應該與她無關吧?

  大清早的,或者這位二少爺只是在晨練呢?

  又或者是昨天那位女捕快讓他受了氣,所以他才會揣著青沉的眼圈自虐到天亮?

  還沒等她想明白自家相公到底在發什麼病,他的貼身小廝就已經把她“請”進了群英樓。

  “跪下。”銀鞭再次晃了晃,他揚高下顎,慢條斯理地命令道。

  陰郁嗓音讓邢歡連猶豫都不敢有,腳下一軟,滑跪在了地上。

  “說,你是什麼身份。”

  “丫鬟……”她家相公太過喜怒無常,邢歡不確定他要的究竟是不是這個答案,回答完後,還惴惴不安地偷瞄著他的神情,見他面色稍有緩和,才鬆了口氣。

  “我讓你住在群英樓是為什麼?”

  “為了方便照顧江湖兒女們。”

  “那你昨晚死哪去了?!”趙永安很難再維持住鎮定。真是夠了,他帶著滿心愧疚跑來找她,結果呢?傻等了一夜,她優哉游哉地披著奸夫的衣裳回來了!

  “我……我、我……”

  “頭上沒毛的男人你也敢招惹,活膩了是不是?”

  “報告二少爺,他頭上真的有毛……”

  “他不是人販子嗎?!”

  “人販子也會從良,我感化了他……”

  “徹夜不歸孤男寡女地感化?!”

  “再報告二少爺,這只是表象……”

  ——砰!

  重重的拍桌聲讓端坐在廳堂裡見慣世面的江湖中人都忍不住倒抽涼氣,何況邢歡。她被嚇得瑟縮成一團,噤若寒蟬。

  “你知不知道自己成過親了?”很顯然,她的行為讓永安失去了理智。

  嚴厲的質問聲害得邢歡不知道該怎麼答,“呃……我成過親?”他們不是主僕關系嗎?那她跟誰成的親?

  “那頭上長毛的和尚讓你樂不思蜀了,連自己的身份都忘了?我不介意提醒你,你相公是趙家莊砍柴的,你們成親兩年了,臨走前你還信誓旦旦地答應他嚴守婦道。”

  “……”他寧願罵自己是砍柴的,也不願承認她嗎?

  “沒話說了?”他忍氣挑眉,誤將她的沉默認作心虛,“來人!把那件綠袈裟掛到院子裡去,連同這個不守婦道的丫鬟一起掛!”

  “二少爺,那麼多人看著不太好吧……”邢歡憋得通紅的臉上那兩顆滴溜溜的眼珠子轉了圈,才瞧清圍繞著他們的江湖兒女們,她努力想擠出笑容回應,可惜沒能成功,也沒了機會。

  永安是真真切切地把她晾到了院子裡,粗粗的繩索上原先晾著的衣裳被捋到了一旁,由她取而代之。正對著大廳的視角,讓邢歡避都避不開永安丟來的凌厲視線,晃晃悠悠中,她只湧出一個念頭——死和尚是算計好的!還特地給她件質量那麼好的袈裟!

  “各位不好意思,我帶她出門時答應過她相公會好好看管她。君子一諾千金,身為主子我更不能有負於下人,所以略微粗魯了些,望見諒。”稍稍洩了憤後,趙永安才勉強堆起笑臉,向喜歡嚼舌根的江湖兒女們解釋道。

  “原來邢歡姑娘已經成親了啊,那的確不該徹夜不歸。”

  “其實同和尚在一起也沒什麼吧,人家四大皆空啊,說不定只是大家一起念念經,念著念著天就亮了呢。”人群中,有人試圖幫邢歡求情,盡管就連發言者都很難相信這套說辭。

  “再空也是和尚,不是太監!”在重重議論中趙永安的低吼聲殺出了重圍,話音剛落,他就意識到自己又失態了,繼續揚起嘴角擠出笑意,“各位,我只是在替她相公激動。”

  很顯然,這位二少爺現在情緒比較不穩定,還是先談正事岔開話題比較好,“那二少爺,不如我們來談談這次武林代表大會的主要目的吧。”

  “什麼目的,不就是大家游山玩水踏踏青嗎?”趙永安雙目動也不動,依然死鎖住懸掛在院子裡的女人,回得漫不經心。

  “這、這是次要目的,主要是討論江湖民生問題。您看,現在各門各派都縮衣節食,茅山長老也說了掐指一算金融危機就在眼前,為了應對我們必須團結一致。二少爺身為江湖中的一員,應該義不容辭以身作則,這次給我們的兵器就免單吧?”

  “做夢。”

  “可是二少爺,你若是不肯免單,這個大會就得一直僵持下去。我們是無所謂,反正也沒武器打架閒得很,你不劃算啊,武林代表大會的主辦方是趙家莊啊。要我們聽天天這麼吃你的用你的喝你的,怪不好意思的。”

  “威脅我?”看不出他心情正陰霾,家裡還有株出牆紅杏沒空修剪嗎?

  “話也不是這麼說……”

  “好了,別說了,過些天再說。”他的心不在焉無法藏掖地流露在了言談間。草草應付完了那些人後,趙永安起身抬步,停在了邢歡跟前,壓低嗓音問道,“想念休書了,是嗎?”

  “……”沒人會想念那種東西吧。

  “今天我不寫了,來點新花樣。”說著,他突然又提起嗓音,吼道:“你!從今天起,面壁思過!沒我允許,不准踏出房門半步!”

  “那餓了怎麼辦?”

  “給她准備干糧,半個月的量!”

  下人老老實實地聽命行事,是人都能瞧出二少爺今天火氣旺得很,不能有片刻耽誤。然而,才架著邢歡走了兩步,二少爺的咆哮聲又一次傳來了,“把她身上那件袈裟給扒了,放把火燒掉,連灰都不准留!”

  對!就是這樣,他不能稱了她的心如了她的意,既然她全然不顧他的顏面,堂而皇之地披著奸夫的衣裳回府,憑什麼指望他乖乖奉上休書,成全他們?

  她都折磨了他兩年了,他有權報復。

  閉門思過對邢歡來說不是難事,嚴格來說,嫁給趙永安的兩年裡,她起碼有一年半的時間在閉門思過,剩下的半年都用來收休書了。

  但問題是,以往思過,她家相公至少不會隔三差五地來問一句……

  “知道錯了嗎?”

  他姿態優雅地坐在跟前,皺眉品嘗著手裡那晚白羊腎羹,湯勺輕擦過瓷碗的“叮叮”聲配上他淡淡的責問,煞是好聽。

  她蜷著著雙膝窩在暖暖地貴妃榻上,啃著干乎乎的饅頭,噎出陣陣猛咳,他端起茶盅,側眸看了她眼,在她渴望目光下,若無其事地把茶盅裡的水喝得一滴不剩。邢歡痛心疾首地捶胸,企圖把梗在喉間的饅頭捶下去。

  最後,還是用力吞咽口水的方法奏效了,她揚起臉色逐漸轉為正常的腦袋,頻頻點了幾下,“報告相公,知錯了。”

  “錯在哪?”她的回答,讓他稍覺滿意地松開了眉心,難得善心大發地替她斟了杯茶。

  “唔……你不愛喝白羊腎羹,我一會就寫信讓娘別再寄來了。”她說得鄭重其事,一副很懂他心事的模樣。回想起他剛才活像喝藥似的痛苦表情,邢歡覺得自己的分析對極了,真是善解人意。

  ——砰。

  可這話並未討來永安的賞識,斟茶的動作僵住了,半晌後,他重重將手中茶壺敲向桌面,橫眉冷看著她,“我很滿意你娘寄來的白羊腎,我不滿意的是你!你不如寫信讓你娘把你給領回去,永遠別出現在我面前。”

  “這怎麼成,我要走了,誰照顧你。”她吞下最後一口饅頭,語重心長地跟他剖析其中利害。

  顯然這並不是趙永安所擔心的,他在糾結的事連他自己都搞不懂,“穿著綠袈裟照顧我?我不需要。”

  “我今天沒穿綠袈裟呀。”邢歡得意地扯了扯身上那件七彩棉襖,那是她最近剛給自己縫制的,顏色艷麗,款式新穎,還帶收腰的,想到那個女捕快的楊柳小蠻腰,她挺起身子,故意用手抓緊腰間的衣裳。

  自以為這樣可以凸顯出她同樣算得上纖細的腰身,可惜有些適得其反,她忘了自己那身棉襖底下還塞著層層疊疊的棉衣。

  至少在永安看來,面前女人的身材是圓筒形的,那身衣裳更是炫目得讓他不敢直視,“我……我收回一封休書,你能不能別穿色彩如此豐富的衣裳?”

  這種誓與彩虹比艷的色彩,誰受得了?!

  “那我去掉一種顏色。你收回七封,我可以考慮只穿黑白相間的衣裳。”她依依不捨地伸手撫過斑斕的色澤。

  “我收回八封!”

  “二少爺,你不能再收了,再收下去,奴家就沒衣裳穿了。你要我裸著滿街跑哦?不太好吧,現在江湖上很多人都認識我了,我也算有點知名度了,那樣的話會給你丟臉。”

  “邢歡!你故意裝瘋賣傻扯開話題,是不是?”他憤而拍桌,想證明自己不是傻子,不會任由話題被她牽著走,這個家他是具有主導權的,“你就算是把那件袈裟當遮羞布裹著滿街跑,也不關我事。我只想知道,你跟那個頭上沒毛的東西到底有沒有私情。如果有,那皆大歡喜,麻煩你們趕緊沖破世俗障礙去私奔。”

  “報告二少爺,當然沒有!你那麼英明睿智,怎麼能被那些流言蜚語所左右。大師清心寡欲一心向佛,奴家更是打定了主意要跟你白頭偕老生死與共。你怎麼可以懷疑我?”她覺得自己這番話說得足夠情真意切,甚至認為最動人的情話也不過如此。

  “是嗎?”只是趙永安依舊沒能感覺到絲毫真心,她就像個拙劣的戲子般,熟練卻又生硬地念著台詞,不具備任何感情。就這樣,他憑什麼不能懷疑她,憑什麼不能要她一句保證,“那好,既然他不肯帶你私奔,那你從今天起再也不准見他。”

  “呃……”她歎服了。悟色大師還是有點真材實料的,他特地警告過她,如果永安要求她永遠不准見他,不准答應。邢歡猶豫了很久,最終選擇乖乖聽悟色的話,“二少爺,這個奴家很難保證,萬一在街上遇見了呢,我總不能把自己戳瞎吧。”

  “很好,那你繼續思過!”他起身撫袍,撂下話兒,跨出屋子,用力將門關上。

  他沒有在乎她愛誰,只是為她好。對,就是那麼簡單。雖然休書遞了無數封,但身為她的前夫,他覺得自己應該幫她物色個良人。那種頭上沒毛又不願帶她私奔的東西不值得托付,要她不准見,有錯嗎?她竟然自插雙目也不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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