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彈琴
背後的人能出來的都已經出來了,出不來的大約也永遠出來了。
裴雲天的臉色很難看,那外散出來的紅光越來越盛,樓刑便是在這一刻,狠狠地拍出一掌,竟然将包裹住他的紅光給震開了,像是被困在夾縫之中的人一樣一下鑽出來了。
隻是此刻的樓刑,格外地狼狽。
手臂上全是鮮血,已經落了一地,便是半邊衣服也是顔色變深,想必是因爲鮮血浸染過了。
出來了的人,都回轉身去觀望下面的情況,并沒有走開,似乎下面的威脅也隻在光幕之中了。
這一次誰也沒想到會出現這樣的意外,尤其是樓刑——這一次進入仙宮,給人的意外太多了。
整個仙宮的改變太大,别的都還差不多,可是從這連着的三座殿上就可以看出。仙宮似乎被人動過手腳,或者是仙宮本身發生了這樣的變化。
在進來的時候,樓刑便看到了那鏡子,隻是他并非用眼睛去看,所以沒有中招。
中殿之中也沒有任何的古怪,可是到了正殿裏——之前他熟悉的一切都改變了。
三千六百年前的仙宮若是這樣的,樓刑也就活不到現在了。
原本後殿裏面有王母血,他們能進去取,可是這一次進去之後卻發生了讓所有人始料未及的情況,忽然之間出現了嗜血狂化的妖鳥,看上去怎麽那麽像是……青鳥……呢?
這邊樓刑已經顧不上自己身上的傷了,因爲他是第一個上去的,所以跟那妖鳥交鋒幾個回合之間已經落了下風受了傷。之後衆人都走了,唯獨留下個他,那裏面的血光似乎能夠溶嗜人的修爲,隻這短短一會兒,樓刑身上的靈力已經隻剩下不到三成了。
既是受傷,又有修爲受損,根本不能跟之前的他相比了。
裴雲天暗暗地看了他一眼,卻暫時沒有動手。
這青鳥仙宮事也接近尾聲了,外面還有他們大荒的人留下的埋伏——這一次冬閑大士似乎要對蓬萊下手了,隻是不知道這個度到底是在哪裏。
若是由此引發了蓬萊跟大荒之間的争鬥,怕還要讓外人占了便宜。
現在裴雲天隻能等着這結束的時候了。
外面的章血塵跟湯涯,應該是知道個度的。到底這件事要做到什麽程度。
這邊的人,似乎完全忘記了還有個唐時跟是非,而這兩人,似乎也忘記了外面有人。
唐時看向他,隻冷冰冰問了一句話:“你知道什麽了?”
是非落下去,沉默一會兒才道:“不過是三十三天三星主的事情而已。略推知一些……”
“隻是不知道你所推與我所想,是否一緻?”
唐時看到眼前這一幕,不可能沒有自己的猜測。
原本該有四尊塑像的地方,隻站着三尊,這也倒罷了,畢竟若有什麽人事變遷,發生意外,也是無可厚非的事情。可是現在,除了之前那一點古怪之外,竟然還發現這站着的三尊塑像之中有兩尊被削了頭顱。
這種事情,若不是什麽深仇大恨,何苦這樣做?
好端端站在這裏的塑像,一開始絕對是有頭顱的。何人有這樣大的膽子做?
至少也是一個等級的,這些都是鎮守三十三天的本事人,中間的這個殺了西王母,若是他一劍砍了西王母的頭,占據了人家的青鳥仙宮,并且在仙宮之中以壁畫的形式将當年那一戰的結果畫下來,宣揚自己的戰績,或者是有别的什麽目的。可是現在他自己的頭顱都沒了——在他改造這仙宮的時候,這塑像上肯定有頭顱的,畢竟他不可能砍去自己的腦袋,現在也沒了。
如果以同等級修士來推斷,能和有膽子砍去他塑像頭顱的,隻有旁邊這一尊塑像和肯那可能存在的消失的塑像。
也就是說,關系是——
左邊的是西王母,中間的砍了西王母的頭,右邊的或者是消失的那個砍了中間的頭。
媽的,這關系還真是有夠糾結的。
不過這都是唐時自己的推測,甚至臆想的成分比較多,找不到證據來佐證。
所以唐時想知道是非是怎麽想的。
而且還有很奇怪的一點,爲什麽是非會忽然之間攔住他,像是預知到裏面有危險一樣,不讓他進去?甚至,在不讓他進去之後,他直接轉身回了中殿查看這邊的情況——這兩個舉動之間,似乎存在那麽一點關系,是非前後行爲的目的又到底是什麽?
怎麽預知到危險,又爲什麽回頭查看?
說是非什麽也不知道,唐時是不會相信的,所以他希望從是非這裏問出些什麽來。
是非知道自己若是不說,唐時不會善罷甘休,可他不會說完。
“左邊的乃是西王母,居中者殺了西王母,占其仙宮,以壁畫镌刻當年事,又劍削西王母塑像頭顱。此後,居右者削去居中者頭顱,并于前殿懸挂靈鏡,時間約在最近三千六百年之中。”
他的推測很簡略,甚至隻說了結果。
前面的跟唐時所推測的沒有任何的區别這讓唐時覺得自己的推測應該不存在問題。
可是之前前殿之中對着海圖的那鏡子……是非是怎麽想到的?
“别的還能理解,鏡子作何解釋?”
唐時回頭看了一眼,隔着這下凹的台階,便能夠看到前殿了。
回想起前殿那裏死了的幾個,唐時也是心有餘悸 。
他眼睛現在還看不清,隻是借助元嬰之力能“視物”而已。
無非是那鏡中出來的聲音而已,是非知道的肯定比唐時多,他推斷出來的這一點也不會有錯。
甚至是非腦海之中已經構建出了一個大局,隻是他偏偏不能告訴唐時。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這一句,即便不用在對弈之中,在此刻竟然也有一種格外現實的貼合意境。
“青鳥仙宮本自上界降臨,何人能随意改動這仙宮之中布局?非同等級修士不能夠。曆來進入仙宮之人,修爲最高者也不過是小三千下屆修士,無法與三十三天相比。此宮之主,即便于三十三天之中也是上位之佼佼者,非常人所能撼動。”
所以其實道理跟唐時之前的推測是一緻的,同等級論。
這樣分析,的确是很有道理了。
隻是唐時最想問的還不是這裏,他笑道:“你從何處得知那正殿之中會有危險的?又爲什麽在看到那一道裂縫之後不進去,反而回頭來看這塑像?”
是非道:“修佛之人,對戾氣太過熟悉。”
所以在感覺到的一刹那,便生出了一種強烈的不祥的預感。
是非知道得多,也記得很多。
那戾氣,分明跟之前那鏡中氣息一緻,是非不能不多想。事實證明,他多想的似乎都對了。
還有些事情,唐時再問也不能說了。
不過——唐時也不可能再問下去了。
因爲他根本不知道那麽多的事情,還不知道事情還有什麽疑點。
一切暫時從這裏打住。
再看了那三尊塑像一眼,唐時忽然奇怪,爲什麽後面的人還沒過來,難道還在後面?
之前被這裏的三尊塑像吓住,所以暫時忽略了那邊的事情,現在想起來倒是連忙趕回去看。
隻是這一看,就把唐時給驚到了。
不說那樓刑怎麽忽然之間那麽狼狽,單看那正殿之中鬼氣森森,便知道發生的變化遠遠超出了他們的想象。
原本宏偉莊嚴的大殿外面,早已經是黑氣血光湧動在一起了。
那尖銳刺耳的啼鳴,一聲聲地紮入衆人的耳中,幾乎要讓人爲之眩暈了。
别的人都站在半空之中,踏着自己的法寶,唐時跟是非卻是站在中殿後的台階上,瞧着對面地獄一樣可怕的場景。
那裏面是……
伴随着忽然高亢起來的一聲啼鳴,裏面青光伴着血光暴閃,而後周圍的黑氣像是被激蕩開了一樣,瞬間退遠,一道青紅的虛影,從那大殿之中升起了——
青鳥!三足青鳥!
竟然真的是西王母信使!
唐時倒吸一口涼氣,媽的,如果他沒猜錯的話,山海經之中記載西王母應當是仙道,雖說此人更類似于妖,可本質乃是道修一脈。西王母所養信使青鳥,算是他的靈獸,也應該随了它的主人,萬不應該像是現在這樣妖邪!
果真是被人改過的。
此刻的唐時是越發相信是非方才說的了。
右邊的那一尊塑像,面目妖邪,讓人無法逼視。若是這砍了居中者塑像頭顱的人在前殿放置靈鏡算計這進殿之人,那麽這後面的青鳥變成這樣,是不是也與他有關?
連環的推測:中間的砍了西王母,得了青鳥仙宮,所以這青鳥可能是居中的那個倒黴鬼幹的;右邊的砍了中間的,這仙宮可能落到了他的手上,這青鳥的問題可能是右邊這人幹的。
聯系前後,那樓刑之前肯定不曾遇到這見鬼的青鳥,也就是說變故與那靈鏡一樣,是發生在近三千六百年之中的事情。
這一推測,便隻有一個可能了。
——右邊那個才是最後的赢家啊。
這他媽一環扣一環簡直絕了,仙氣飄渺的青鳥竟然被搞成這個鬼樣子,唐時真是吐血都吐不出來。
現在他看到的這個青鳥的虛影,完全無法與之前在西海上瞧見的虛影相比。之前那虛影,籠罩着整座仙宮,自有一片仙家氣派,可現在這個跟妖鳥真沒區别了。
不僅有虛影,在虛影出現的那一刹那,便見得兩隻翅膀從血光黑氣之中振動起來,擡得高高的,向着在半空之中的人沖過來。
樓刑當即便大罵了一聲,踩着飛劍便直接從唐時他們頭頂上掠過:“這鳥簡直他媽瘋了!”
裴雲天也知道現在事情不好辦,也想轉身便跑,隻是他擡頭便看到整個仙宮最外層的那一片青鳥的虛影忽然縮小了,急速地朝着中間壓縮過來!這虛影因爲縮小,一下拍在了正往前流星一樣閃逝的樓刑的身上。
當下便見樓刑大吐了一口鮮血,向着後面倒飛過來。
唐時心裏也大罵了一聲:靠,這樣也行?!
這樓刑簡直倒黴到了極點。
對他來說,這一次進仙宮,最大的成就就是幹掉了他的死對頭吳松子而已,可是對别的任何事情都不曾有絲毫的建樹。這倒也罷了,可現在被一隻鳥搞到如今這地步,不能忍!
樓刑本就是魔修,骨子裏那魔性就被激發了出來,竟然借着被虛影彈射回來的力道,便直接拔劍而起,沖天紫光激揚,借力打力,以更快的速度一劍刺向下方那還有半邊身子隐藏在黑氣之中的青鳥的身上!
“呦”地一聲,那青鳥似乎悲鳴了一聲,再次一振翅,便已經直接将樓刑掃開了。
樓刑借機退開了,同時往嘴裏倒了一瓶丹藥,一揮手,之前那跟着他的五名修士之中沒死的那三個立刻來到了他的背後,四個人看上去倒比之前要好一些了。
旁的人原本都在看戲,那裴雲天剛剛還想着沒自己的事情,轉眼便瞧見那青鳥,緩緩地睜開了一雙血紅色的眼睛。
毛骨悚然……
這是所有人的感覺。
青鳥在一定意義上可比鳳凰,此刻通身的羽毛竟然全部變成了黑色,一雙眼睛也成爲了紅色,活像是一隻詭異的烏鴉。
好好的青鳥竟然變成了這樣,人幹事兒?
“結陣!”
裴雲天知道躲不過,便大喊了一聲。
這邊大荒的修士還有幾個,立刻便結陣起來。
旁的認識的蓬萊修士,也結了陣法,一起對付這青鳥。
如今這青鳥成爲了邪物,衆人不聯手除掉它,左後都要受害的。
隻不過,唐時跟是非這邊老神在在地看着,似乎一點也不着急。
唐時是在觀察衆人,他不想插手跟自己無關的事情。
這一趟進青鳥仙宮,唐時覺得自己是什麽也沒撈着——衆人最大的期盼似乎是王母血,可是唐時跟本連血影子都沒看到過一點,他甚至都沒有進殿。如今這青鳥攻擊,關他屁事?
沒節操的唐時,将那雙手往胸前一抱,自動調整模式,進入看戲狀态。
他打了個呵欠,問道:“和尚你不上去搭把手嗎?”
是非搖了搖頭。
“哦。”唐時像是忽然之間想起了什麽,“幫哪個都是殺孽,索性不幫了。”
是非沒說話,他不出手并非因爲殺孽——有足夠多的不造成殺孽的方法。
隻是他出手,未必不會落入别人的圈套。
是非的沉默一向來得簡單,唐時應該對這樣的沉默很熟悉了。可這一回,他覺得似乎有些不對勁。
回看是非的眼神, 便覺得裏面醞釀着驚濤駭浪。
他忽然傳音道:“已經半隻腳踏入仙門的修士,能聽到我給你的傳音嗎?”
是非搖搖頭,不過在聽到唐時說“半隻腳踏入仙門”的時候,他便已經知道唐時也開始懷疑了,隻是他們都不說。
整個靈樞大陸,以半隻腳踏入仙門聞名的,隻有一個冬閑大士。
唐時還是不久前才聽說這個名字的,以前冬閑大士的名頭,唐時還沒資格知道。而是非知道這個名字卻比較早。半隻腳踏進仙門,幾乎是個即将登仙的人物。這樣的人,乃是傲視整個大陸的。
可是——冬閑大士方才應該已經動過手救人了。
那陣法光幕的裂縫便是冬閑大士那一雙手撕開的,這肯定是一種厲害的靈術,到底是不是需要耗費很多精力,唐時不清楚。可在救人的時候,正殿之中已經發生了變故,他有預言的本事,不管測不測得到,也該知道這裏面會出危險。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救了一半,這算是什麽本事?
若是裴雲天這幾個死了,冬閑大士這也算是救人了?之前的一切努力都白費了,他自己的面子也都丢光了。
人家算計肯定有人家的道理,在唐時覺得不對的時候,便不會上去插手。
是非恐怕也是懷疑着的……
隻是,是非這樣的出家人都會懷疑……這冬閑大士,到底何方神聖?
那邊打得很慘烈,青鳥被諸多陣法圍困了起來,一層套一層,跟套娃一樣。
唐時屏息凝神地看着,生怕錯過了一點。
之前因爲受傷太重去休息的樓刑,似乎也休息夠了,一看那死鳥,便覺得火大,提了劍便上來助陣。
這青鳥原本很厲害,兩重虛影附加在它的身上,爲它增加了不少的戰力,可是現在沒戲了。
圍攻它的人太多,三個臭皮匠尚且能頂個諸葛亮,這麽多人打一個,根本就是傳說中的群毆技能——不一會兒,那青鳥便已經奄奄一息了。
結束了它性命的,似乎是樓刑最後穿了它脖子的一件。
隻可惜,他們要的是王母血,不是青鳥血。
不說青鳥血有沒有價值,單看這青鳥異化成這樣,便猜測得出,即便原來這血有效果,現在也該沒了。
緩緩地将那劍從青鳥的脖子上抽離出來,之後便見那青鳥忽然之間倒了下來,化作了灰燼。
整個仙宮之中,忽然寂靜一片。
樓刑一身紫色的衣服,早已經完全變成了幾乎分不出顔色的深色,他咳出了一口血來,又往地上吐了一口血,這似乎才緩過勁兒來。
裴雲天笑了一聲:“樓兄好劍法!”
樓刑沒理他,冷笑了一聲,便直接提劍從殿外,重新走進了那殿中。
唐時有些奇怪,是非提醒道:“血。”
王母血,樓刑最終的目的還是王母血。之前打得那麽慘烈,現在看來,竟然像是還沒拿到王母血。
他往前走了兩步,靈識跟着探過去,終于第一次看到了那正殿之中的場景。
殿中有一副水晶琉璃棺,裏面躺着個影子,看不分明,整個棺底覆蓋着一層約略流動着的淺紫色,那琉璃棺的周圍有一圈水槽,正前方有一隻古玉酒尊,隻有人的拇指大小,此刻那酒尊之中,空空如也,一滴血也沒有。
這場景着實有些惡心。
之前在壁畫上看到,西王母是被釘在了崖壁之上的,鮮血已經流湧出來,這棺材裏躺着的——莫不是西王母?
隻将人往這棺材裏一放,卻還要讓他的血流出來,落入這酒尊之中,以供給世人。
真不知這樣的行爲是誰幹出來的。
放人血也就罷了,躺在棺木裏放,就有點惡心了。
這缺德事兒,怕還是居中或者居右者幹的。
當然也有一種可能——這躺在琉璃棺材裏面的乃是居中者,做下這一切的乃是居右者。
這都是猜測,對唐時來說無傷大雅,可對一心渴望着王母血的樓刑來說,幾乎是當頭一棒。更有野心的裴雲天看了也是一愣。
“不可能……”裴雲天皺了眉,“三千六百年,每二十甲子一滴也該有三滴了,這不可能沒有。”
他懷疑的目光,落在了樓刑的身上。
之前樓刑是最後一個出來的,他不懷疑樓刑是不可能的。
這一下輪到樓刑冷笑了,他現在體内的靈力幾乎于枯竭,又沒有看到王母血,這一趟幾乎就等于白來了,心裏早就是一片不爽,如今竟然還要被人懷疑。
大荒之中這些個虛僞的道修,道貌岸然得緊!
唐時暗道一聲有好戲看了,可這好戲卻沒有如期上演。
如今最要緊的王母血忽然之間沒有了,酒尊之中也是空空,衆人一下就偃旗息鼓了。
沒有王母血,就失去了探索仙宮的意義了。
唐時隻納悶衆人爲什麽不直接掀開那棺材去取,不過想想又覺得大概沒人敢這樣幹。唐時倒是想上去,可他猜測萬千年來跟自己有一樣想法的人不在少數,興許已經有人這樣做了,但是沒有成功過吧?
衆人眼皮子底下,唐時這小修士也不敢造次,看衆人已經準備走了,他跟是非也準備走了。
青鳥仙宮外面已經沒有了青鳥的虛影,可還是一副仙家氣派。
該埋伏的人還在外面等着,唐時猛然想起這茬兒來,才暗道一聲乖乖——裴雲天是知道外面有鬼的,隻怕是備下了後招等着他們呢。
進來的時候,唐時是誤打誤撞,胡亂走到現在的,回去的時候卻是随大流,大家往哪個方向走,他們就往哪個方向走。
是非還沒消失,想必不想被人發現他身外化身之術,隻跟着衆人一起。
進來的時候慢,出去的時候倒是快得不得了。
不到半個時辰,唐時便看到那仙宮外面高大的幾根石柱了。
唐時摸了摸自己的臉,又側頭看了看是非,心想他兩人要是出去,能驚脫一大堆人的大牙吧?
他暗中給是非傳音道:“在出去的那個時候,你就直接收回你的化身,我也開始跑路。外面大患的人布置了埋伏,當了人的炮灰就倒黴了。”
章血塵動起手來,可不是什麽認親的主兒。
眼看着便要接近之前那石柱,裴雲天隻一擡手,按在虛空之中,便有很類似于之前在後殿裏看到的陣法光幕一樣的東西亮了起來,而後打開,裴雲天便道:“我們走吧。”
終于出來了。
在仙宮之中還覺得外面是白晝,可在出來的這一瞬間,唐時幾乎以爲自己瞎得沒救了。
他罵了一句,“這他媽坑爹喲!”
星空浩瀚,璀璨的銀河橫亘在天際,像是一條撒銀的飄帶,海風輕拂,吹起人的袍角,鹹潮的味道擠進人的嗅覺之中,隻聽得見近的遠的海浪聲聲,潮水濤濤,聽不見任何人聲,喧嚣之中帶着一種詭異的安靜。
在出來的這一瞬間,是非便已經不見了。
他似乎,從來不曾出現在唐時的身邊。
這家夥,也是說跑路就跑路,真是個一點也不含糊的。
唐時這樣想着,便直接一個瞬移啓動,轉眼之間就到了距離整個仙宮三十丈遠的地方了。
章血塵跟湯涯早已經在外面埋伏了多日,仙宮之中發生的某些變故太大,他們在外面也看得到。
在瞧見那青鳥虛影消失的時候,他們便警惕了起來,提醒所有人嚴陣以待。這個時候發現唐時不見了——卧槽,結果尼瑪的現在看到唐時站在衆人之間跟着一起出來了!
他媽他跟裏面的人一起走出來了!
唐時自然知道旁人的心裏有多少頭草泥馬,不過這個時候已經顧不上那麽多了,就在他離開那個陣法範圍的一瞬間,便有一道滔天的藍光從地上起來,而後将剛剛出來的所有人困鎖住——隻不過,在那之前,大荒之中的修士已經跟唐時一樣,一瞬間就瞬移走了。
現在蓬萊的修士,才知道他們已經被坑了!
這節奏不對!
——節奏要是對了,那才是見鬼了。
章血塵特備妖娆地從一邊走出來,拍了拍手掌:“早已經恭候諸位多時了,不知道諸位進入仙宮之後,收獲如何?”
湯涯隻抄手在一邊站着,也是一臉的笑意,似乎終于等到了一樣。
章血塵跟那邊說話撩撥,他也就沒插嘴。
小蝦米唐時暗搓搓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現在才是真正的大戲開場。
因爲在青鳥仙宮之中意外頻出,一開始進去了六十多修士,這個時候卻已經隻剩下了二十個不到,裏面還有樓刑這樣的強弩之末。
可憐樓刑也是個大散修了,在仙宮裏面借助着天劫之力幹掉八劫大散修吳松子的時候,何等得意風光,何等猖狂牛逼?結果在最後的後殿上,運氣似乎到了頭,什麽倒黴事情一起趕上來,不知道的還以爲他得罪了天公,這命運也忒坎坷了一些。
本着“悲天憫人”的情懷,唐時在心裏表示了一下對樓刑遭遇的唏噓感慨——當然,也隻是在心裏。
埋伏早就是之前定下的了,現在章血塵他們大陣已經布好,剩下的隻不過是甕中捉鼈而已。
此陣名爲血元陣,乃是一座以困爲主,兼有殺陣的大型混合陣法,主陣人能憑借這樣的陣法困住陣中人,并且根據自己的需要,控制裏面殺陣的開啓與關閉。
章血塵他們的目的不過是打劫而已,現在正是打劫的好時候。
唐時等着看衆人都能拿出些什麽東西來,沒想到章血塵問的第一句話竟然是向着裴雲天的:“王母血如何?”
裴雲天是對章血塵似乎還有些忌憚,他這散修應該比章血塵的境界要高,可現在卻顯出了幾分恭敬之色,拱手爲禮道:“我們進入後殿的時候,那血尊之中已經看不到王母血了。之前闖入殿中時候,因爲遇到變異的青鳥,所以有過幾次交手,大士出手救了我們。那個時候,樓刑乃屬最後一個出來的,若有王母血,必定在此人的身上。”
“呸!”
樓刑那邊頓時就啐了一聲,冷笑道:“沒的栽贓到我的身上!若是我有王母血,現在哪裏輪得到你們來嚣張?”
裴雲天面色一冷,便要說什麽反駁,不料章血塵一擺手,便笑道:“裴前輩不必再說,有沒有,搜一搜就知道。空口白話地說,一點也沒作用的。”
章血塵是個很有原則的人——打架才是硬道理!
手訣一掐,便見得四方竄起深藍色的光線,糾纏而來,像是織錦一樣羅出一道網來,便在樓刑的頭頂形成,而後直直往下蓋去!
隻是誰也沒想到,便在這瞬間,一道強光上來,竟然讓所有人眼前一花!
唐時眉頭一皺,他看不到,靈識卻還是靈敏的,幾乎一瞬間便感覺到了那異常的靈力波動。隻是前面就是大陣,因爲主持陣法的人是章血塵,現在又在發動攻擊的時候,旁的人的靈識無法進入其中,所以唐時根本無法感知陣内發生了什麽。
章血塵那邊眉頭一皺,還不知道唐時的眼睛出了事,看他在那裏站着,隻當他是傻了。
那樓刑似乎是狗急了要跳牆,竟然直接向着唐時這邊過去。
整個大陣,幾乎是完美的。因爲各個環節之間的相扣,能夠将布陣人實力的差距掩蓋,樓刑要從唐時的身上找突破,原本是不可能的,可若是——
念頭剛剛到,便發現樓刑已經做了!
這人瘋狂到極點,爲了保命,竟然直接吞了一瓶靈藥,而後暴起暴力破陣!
唐時隻感覺得到靈力波動,想要避開,正好聽見一道傳音在自己的耳邊響起:“速下十丈!樓刑破陣!”
這話前後颠倒了,因爲時間緊迫,若是先說樓刑破陣,唐時興許已經來不及走了。
他并沒有任何的猶豫,聽到這一句話的時候,便立刻俯沖下去,随後就感覺到那狂暴的靈力化作了一道光劍,竟然直接從自己方才所站立的地方擊了過去。
若是唐時方才還站在那裏,此刻定然已經是一片飛灰了!
陣法已經被樓刑這不要命的一擊破掉,那氣浪翻湧開來,即便唐時跑得快,卻還是被波及到了。
他咬牙暗恨,陣法一破,樓刑便已經長嘯一聲出來了,他雙眼都變成血紅色,活像是之前那仙宮之中染血的青鳥。
原本就是魔修,這不過是魔化的狀态。
不過樓刑本身在仙宮之中受傷嚴重,方才那一擊幾乎已經可以說是耗盡全力了,脫出之後他便準備立刻離開。挑了唐時這一個方向,隻因爲唐時這人修爲很弱。
如果他換了别的方向走,即便是破陣了也不一定能保證擊殺那陣外的修士。換了唐時,樓刑幾乎有了必殺的把握——可偏偏,湯水沒死!
魔化之後的修士,智商似乎會下降那麽一點。
似乎。
樓刑以前不知道有這樣的缺點,可是這一次之後他興許就知道了。
在接下來的無數時間之中,他會後悔自己今日做出的這不智的舉動——因爲自己一擊不得手,心底難免産生一種挫敗感和被打臉的感覺。
在高等級的修士看來,他們要殺一個低等級的修士不過是易如反掌,向來隻有他們的動手的份兒,沒有别人還手或者躲藏的道理。最要緊的是,他還不死。
若不是是非不知道砸在哪裏傳音提醒唐時,唐時現在已經玩兒完了。
可現在,樓刑幹了一件讓他特别憤怒的事情。
本來這個時候樓刑這傻逼該跑路了,可是因爲面子,他覺得停下來先捏死唐時也無妨,所以他向着唐時伸出了手。
就是這一伸手,讓唐時腦子一下也充血了。
媽的,低等級修士就該被人輪嗎?
一個個的都拿他當軟柿子捏,尼瑪的你現在不過也是強弩之末,老子好歹還保存了全部的實力,要打?怕你啊!
血性起來,一個入了魔,一個暴脾氣,打起來卻都屬于不要命的那一種。
唐時知道這是一場苦戰,也懶得管是非是在自己的耳邊勸什麽了,隻将一瓶丹藥含進嘴裏,便直接開了無數的大招。
第一手是他得意的“大雪滿弓刀”,一刀甩過去對樓刑似乎沒有任何的影響,于是下一手換了對影成三人繼續甩刀出去,媽的還沒影響!
那樓刑簡直跟金剛鐵骨一樣,完全看不動!
哥們兒,你這樣打架不厚道,都砍不動你了,我們還怎麽做盆友?
——唐時忽然朝着那臉色冰冷又瘋狂的樓刑翻了個白眼。
周圍的人根本沒摸清楚事情到底是個什麽走向。
這兩人簡直是瘋了吧?說打起來就打起來了,這誰殺了誰家老母,要這樣不要命地打?二位同志,你倆這畫風轉變也太快了吧?!說好的裝逼高冷範兒呢?!
如果他們問出來,唐時隻能說:狗吃了。
莫名其妙地便打起來了……
在遭到唐時那連珠炮一樣的攻擊的時候,連樓刑自己也蒙了。
之前覺得這唐時一點也沒本事,看上去是修爲最低的,以他的實力能夠輕松地幹掉唐時,可是這人忽然之間爆發,便像是蟄伏的火山,有一種無與倫比的震撼力!
大雪滿弓刀不行?換!
對影成三人不行?換!
海畔尖山似劍芒不行?換!
若爲化作身千億不行?換!
……
隻這一會兒的功夫,唐時已經換了無數的詩句了,車轱辘一樣輪番轟炸下去,花樣兒翻新的那個快,幾乎不帶重樣兒的,跟雜耍一樣精彩!
這哪裏是打架啊,唐時根本是在炫耀:瞧,老子多厲害多**,攻擊手段多如牛毛,靈術施展不重樣兒,要啥有啥!隻有你想不到,沒有老子沒有的!
一堆靈術轟炸過去之後,唐時體内的靈力也早就消耗幹淨,這時候他早先倒進嘴裏的丹藥就開始起作用了。藥力化開,靈力重新流轉向全身……
樓刑也打得憋屈,這還有一個大散修的本事模樣嗎?竟然被一個元嬰初期的修士用靈術輪番轟炸!
沒錯,被“一個”元嬰期的修士“輪番轟炸”。
這賤人,哪裏來的這麽多靈術?
樓刑那一瞬間想了很多,已經改了主意,準備不下殺手,改抓唐時了。
隻是現在他靈力早已經枯竭,沒什麽掌家的本事了。
笑了一聲,樓刑看唐時不再繼續攻擊他了,便道:“怎麽不繼續了?”
唐時看了遠處已經将陣法重新修補好了衆多大荒散修一眼,還有章血塵和湯涯。
似乎沒人想要上來搭把手。
“此人已經入魔,有不滅魔體護住他,破此危局,當以心勝。”
是非隻提點了他這一句,樓刑入魔,有不滅魔體,是非則一語道破了唐時獲勝的關鍵。
隻可惜是非現在不能彈琴,牽連是非進這莫名其妙的一場争鬥似乎也很不智。他記得,是非跟大荒之間還隐隐約約有些事情,是非不出面是最好的。
不過,沒了會撫琴的是非,就隻能靠唐時自己了。
唐時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撞見什麽鬼了,元嬰期開出的三首詩,一首跟斬樓蘭有關,一首詩《聽蜀僧濬彈琴》,第二首已經是和琴有關了,可是第三首依舊跟琴有關!
操,這要是刮刮樂,多高的中獎率?
第三首——韓愈《聽穎師彈琴》
唐時迅速地将蟲二寶鑒翻開了,擡眼一看,那樓刑似乎也盯上了他手掌之中忽然出現的這一本大大的厚書。想必對他的蟲二寶鑒感興趣的人不少,如今看他拿出這寶貝疙瘩來,多的是人看着呢。
他眼光一轉,忽然對樓刑笑了一下:“樓前輩想看看嗎?”
樓刑還沒來得及回答,便看唐時唇邊的笑弧忽然從小清新變得猙獰了起來——“想看,送給你看個夠,如何?!”
右手淩空一握,執住那湖藍色的三株木心長筆的姿态,活像是提了一把劍一樣,鋒銳之間充滿了暗藏的危險,卻在這動靜之間被襯托出無數的内斂與沉靜來。
一筆,刺在那《蟲二寶鑒》詩頁之上,這幾十個墨字奔湧而出,便像是活過來一樣圍繞着施術的唐時飛動起來。
唐時隻一推,便直接将這厚厚的《蟲二寶鑒》砸到了樓刑的臉上去!
厚厚一本書,入手卻像是寒鐵一樣沉,樓刑整個人幾乎被這一本書給砸了下去。
唐時擡手一翻,三株木心筆收回去,便有一把綠绮琴出現在他的手中,衆人倒吸了一口涼氣。
綠绮乃是稀世名琴,怎麽落到了唐時的手上?
嘿,當然是搶來的。
唐時看着那精緻的琴弦,隻暗暗道了聲抱歉:“老子是個糙人啊!”
——粗人的究極進化體!
在蟲二寶鑒到了樓刑的身邊的時候,那無數的詩句便已經圍繞着樓刑一行一行地繞行了起來。
唐時的手指,彎曲起來,便拉起了一根琴弦,衆人以爲他要撫琴,可是哪裏想到,那琴弦竟然被唐時拉得更開了!
卧槽,傻逼你快把那名琴放下!
放下那把名琴,讓我來!
你他媽這是彈琴還是拉弓啊!
唐時的答案是——
“抱歉,老子真的不會彈琴!勞煩諸位前輩忍耐一下,小子獻醜了——”
知道醜你他媽就去回爐重造啊!
求求你放過那把琴!
這麽多的修士在這裏,都知道綠绮乃是高等級的靈器,要緊的不是這琴的等級,而是那古老的意頭,名琴啊!可是唐時……
修士之中有愛琴之人,此刻已經直接白眼一翻,氣暈了過去——麻痹這傻逼哪裏來的,拖回去砍死!
獻醜——
真正的獻醜!
琴弦被拉起來,繃住了,而後在唐時狠命拉攏之下,瞬間斷裂,便聽得難聽的“崩”地一聲響,無數恐怖的音波便随着唐時這一手而向着四面八方湧去,同時唐時吐了一口鮮血。
毀壞名琴造成的攻擊很大,之前又有那蟲二寶鑒上一手去聽琴詩做鋪墊,在他“彈琴”之後,效果便擴大到無以複加了。
昵昵兒女語,恩怨相爾汝。
劃然變軒昂,勇士赴敵場。
浮雲柳絮無根蒂,天地闊遠随飛揚。
喧啾百鳥群,忽見孤鳳凰。
跻攀分寸不可上,失勢一落千丈強。
嗟餘有兩耳,未省聽絲篁。
自聞穎師彈,起坐在一旁。
推手遽止之,濕衣淚滂滂。
穎師爾誠能,無以冰炭置我腸!
看看這詩的意境,這琴的意境,唐時忽然覺得這是再好也不過了!
第一根琴弦,崩斷!
勇士赴敵場,通通死絕!
第二根琴弦,崩斷!
浮雲柳絮随風飄揚,暴雨襲來,全他媽打到地上去貼住了,哪裏還有什麽飄逸模樣?
第三根琴弦,崩斷!
這回是鳳凰出來了,按照正常的琴音節奏,人家這是要百鳥朝鳳了,可是這鳳凰是“孤”的!管你紅鳳凰粉鳳凰,到了老子這裏隻有死鳳凰!更帶感有木有!
第四根琴弦,崩斷!
爬山爬山,攀登攀登,不管是事業還是真的登山——不小心之下,一腳踩落,卧槽真爽!一落千丈啊!你**,我嫌不夠,落井下石真絕色!
第五根琴弦,崩斷!
聽完我這一曲絕唱一樣的彈奏,是不是覺得心裏很感動?覺得世界充滿了愛和光明?是不是覺得我唐時又偉大又光輝?是就對了!能用這樣一把絕世名琴,談這樣一首“美妙”的曲子,老子簡直心疼得淚眼汪汪了好麽?!
冰炭置我腸啊!
唐時彈得那叫一個辛酸。
這一把綠绮,這彈法也就這麽一回了——它壞了。
無數人聞此斷弦之音吐血不止,你麻痹!冰炭置你腸個屁!他們才是真心痛啊!
彈一下崩斷一根琴弦,那可是名琴!綠绮!
整個西海上空,已經被音波的風暴席卷,無數的異象伴随着唐時的詩歌而浮于天際湧動。
那樓刑已經被蟲二寶鑒上那些詩句給困住,被墨氣給鎖住,唐時抱着那已經沒了琴弦的綠绮,忽然道一聲:“好機會啊,有黑棍不打是傻逼!”
所以唐時沖上去了,勇敢地沖上去了——衆目睽睽之下,一名元嬰初期的修士悍不畏死地沖了上去,用那沒了琴弦的綠绮狠狠地敲在大散修樓刑的頭上!
“砰”地一聲,是海水濺起巨大的浪花,那滿頭滿臉都是鮮血,失去了意識的樓刑——落了下去,像是砸進海裏的一顆炮彈!
所有人抽搐了一下,而後聽見了一聲令人牙酸的嘎吱聲——綠绮琴身,斷裂了……
唐時低頭一看,幽幽地歎了一聲,“可惜了……”
可惜你麻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