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歸去來
有關于“唐時是如何犯賤”的種種,其實整理整理已經能夠寫成一部宏偉的史詩級巨作。
不過現在衆人肯定是沒什麽心思的。
那樓刑掉進海裏了,到底有沒有事情還很難說——唐時是想要斬盡殺絕的,現在他經過了方才的那彈琴之後,幾乎沒損耗什麽靈力,畢竟他隻需要直接将琴弦勾斷就可以了。
手中那名琴綠绮已經被他随手一抛,丢進了海裏,砸出朵浪花來。唐時的動作太潇灑甚至也太輕松,一點也不覺得自己是毀壞了一把天價的名琴。
知道嗎?天價名琴!
這種東西,一向都是有價無市,修士們一般不願意用靈石來衡量這一類東西的價值。
若是不久之前才打造出來的琴,興許還能以價格來這算,可綠绮不一樣。
上古琴師以畢生心血制成了綠绮一琴,此人原本一生碌碌,并無什麽出色之處,隻是愛琴成癡,于是制作了這樣的一把琴。而後最奇的事情就發生了,許是上天體諒他這癡心一片,在琴成之時,便連着這人一起白日飛升了。
這一把琴也不知道爲什麽流落了下來,現在出現在唐時的手中,還被這樣糟蹋。
綠绮琴事,隻證明這天下條條大道都能登仙,對于衆多的修士來說,乃是不可言說的神話。
可唐時這樣的糙人,天生煞風景。
好好的一把琴,能讓他幹出這樣的極品事情來。
怎麽說,攻擊力是有了,美感全沒了。
可是事情已經成爲定局,衆人心頭除了狂奔一萬頭草泥馬之外,不能做任何的事情。
他們看着唐時,隻默默将這人拉進一種無法言說的名單之中……
現在樓刑基本沒戲了,留在陣法裏面的蓬萊修士,忽然就有些絕望了起來。
畢竟現在看上去,大荒之中的修士不會放過他們。
蓬萊一直保持着對外的超然,可是因爲實力的變遷,大荒早就已經超越了他們——甚至可以說,大荒從一開始就不輸給蓬萊,隻是蓬萊夜郎自大太久,完全沒注意到大荒到底是個怎樣的存在。
如今青鳥仙宮一役,蓬萊自損八百,剩下的兩百,難不成都要折在這外面?
衆人心中是一陣一陣地絕望。
大荒,位于整個靈樞大陸的中心。
按理說,這裏也是整個樞隐星權力和實力的最核心。
可因爲有蓬萊仙島、天隼浮島、小自在天三者的并立,所以大荒的地位無形之中遭到過削弱。然而事實上,大荒之中聚集有仙妖魔三類修士,幾乎是整個大陸派别的集合體。以大荒爲中心,似乎才是正理兒了。
以前蓬萊的修士覺得他們這邊的散修更超然,現在卻被包圍在大荒修士的陣法之中。
現實隻像是一耳光,将他們摔得暈頭轉向。
樓刑沒了,裴雲天也就松了一口氣,畢竟這一路上他幾乎都在防備這個人。
湯涯這邊看了若無其事的唐時一眼,又看看下面的海水,最後将目光轉向了章血塵。艾章血塵感覺到他的目光,也轉了過來,兩個人交換了一下眼神。
章血塵道:“湯先生足智多謀,不如想想現在應該怎麽辦?”
“蓬萊與大荒,哪裏來的那麽多的仇怨呢?我們不過是想要爲自己争取到更多的利益而已。”
湯涯說得很誠懇,可越是這誠懇的态度,越是讓困在裏面的蓬萊修士恨得咬牙,這群來自大荒的修士,根本就是強盜。從他們一開始出現在這裏,就沒安好心。那章血塵一掌拍死了趙白眉,而後在談判之中取得了進入青鳥仙宮的機會,現在卻猶嫌不足,有這樣貪得無厭的人嗎?
事實上,這樣的行徑,比那唐時更令人厭惡。
可章血塵跟湯涯,原本就是背着任務來的。
現在樓刑被唐時這個戰鬥力爆表的人一下子幹掉了,剩下的事情似乎就變得簡單多了,因爲接下來的争鬥之中,不會出現王母血了。
若有王母血出現,或者說王母血在樓刑的身上,他是絕對不會敗給唐時的。
有王母血不用是傻子——樓刑也不是那要将好東西藏到最後用的人。
樓刑也是個大散修,運氣好吃了血就直接飛升。隻是他沒有采用這樣的方法,這足以在很大程度上證明,這人根本沒有王母血。
所以現在,最大的焦點已經轉移開了。
此刻章血塵看着陣法之中的人,已經開始盤算要怎麽才能将這些人賣個好價錢了。
他們才不是什麽善茬兒,這一會兒沒王母血,還有别的能補償他們來這一趟的損失。
章血塵道:“不如我們跟大蓬萊這邊的内四島商量一下吧。”
商量商量下次開啓仙宮,有多少人能進去的問題。
湯涯聽了也是一笑,“如此甚好。”
裏面被困住的修士們猛然一驚,已經不知道應該說什麽好了。
“你們無恥!”
憋了半天,他們也就憋出這樣的一句話來。
章血塵大笑了三聲,“能被蓬萊的修士齊齊誇贊一聲無恥,也是我章血塵的本事了。”
在他們這說話的空隙之中,青鳥仙宮的光芒已經暗淡了下來,似乎耗盡了它所有的力量一般。
隻不過,這暗淡隻是轉瞬的,下一刻那光焰便直接漲了起來,而後伴随着一聲轟鳴聲,它來時的那風采,忽然再次閃現了。
來時,青鳥仙宮有着七彩的光華,幾乎是被唐時看着出現的。
此刻,它忽然之間再次綻放出來時那樣強烈的光芒,而後延伸開去,化作一道光牆,迅速在西海上蔓延開來。
仙宮的光,一瞬間便熾烈了起來。
唐時擡眼看着,隻覺得它像是一把利刃,将這平靜而浩瀚的西海給剖開,像是在這整片西海上,劃下了鋒銳的一刀,直直地插在這地殼之上,在海上。
那光芒忽地一縮,在氣勢達到最頂端的時候,也開始了盛極而衰一樣的壓縮。
那光芒漸漸地回收,而後了無痕迹地隐沒在了海水之中,消失不見。
青鳥仙宮出現了不到半個月,爲整個樞隐星帶來了一場争端,事情之後就這樣悄無聲息地裏離開,仿佛它從來不曾出現過。
唐時忽然有些感慨這樣神奇的力量,要何等的修爲,才能奪天地之造化,使得仙宮降臨?又是怎樣的大能,才能賦予它這樣恢弘的氣場?
不期然想起的,是中殿之中那數十丈高的塑像,大能修士,便是這樣吧?
仙宮消失,整個西海之上被剖開的那一道裂縫,也跟着消失了。
海水依舊平靜,一切似乎隻是衆人的錯覺。
章血塵與湯涯,這個時候分開站在陣法的兩邊,雖然湯涯的修爲差不少,可調度能力絕對不差。
這兩個人,一個是逆閣第八層的層主,一個是藏閣第八層的層主,眼界皆與常人不一樣。
“如今我們是想要與蓬萊談條件,不想跟諸位争鬥,隻要找一個說得上話的人出來,跟我們談判便可以了。大荒的要求不高,隻要下一次出現仙宮,大荒分得一半的進入名額,便已經足夠。”
一半!
章血塵獅子大開口竟然也不嫌害臊?!
本來西海這仙宮就是留給散修的,憑什麽大荒要來插上一腳?
蓬萊散修們如何能夠甘心?
可這就是冬閑大士的目的——章血塵跟湯涯,都從自家閣主那裏得到了目的。
遠遠地,唐時挑了一下眉,似乎是沒想到事情竟然會這樣發展。
原本最引人注目的那所謂王母血不見了,事情就轉向了這麽現實的談判,他忽然覺得有幾分無趣起來。
随意地将自己的靈識散開,唐時眼前的陰翳還沒完全散去。他在海面上搜索着是非,之前與樓刑對戰的時候,是非出言提醒過他,現在卻完全沒了影蹤。
“當心——”
忽然又聽到這樣半截的話,唐時隻心頭一凜,隻看到自己眼前一陣強光閃過,他迅速地下腰,翻轉了身子,那一道劍光便直接從他身上掠過去,幾乎将唐時攔腰斬斷!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顯然讓人始料未及。
這一把劍,真他媽眼熟!
唐時即便是看不見,也感覺到了那熟悉的暗藏鋒銳的氣息。
之前那搶了他劍的吳松子不是已經被樓刑搞死了嗎?按理說天劫之後,他的儲物戒指也沒了,這一把劍便應該落入空間裂縫,可是現在卻出現了!
唐時心中已經直接開始罵娘了,他迅速地翻折起身,柔韌地一躍,便已經遠離了那黑色長劍的攻擊範圍。
樓刑!
這劍隻能是在樓刑手裏。
十年磨一劍——
唐時眼睛都要紅了,樓刑怕還沒死呢!
他這念頭剛剛閃過,便又聽到天際來了幾道破空之聲,在他急忙迎敵的時候,聽章血塵大笑了一聲:“北老總是在這種時候出現,真不可謂是不及時啊。”
來的人正是北藏。
他是之前與章血塵談判的人,在蓬萊的地位,便相當于冬閑大士在大荒之中地位。
他道:“章層主不如先放了我蓬萊之中的修士,我們再行談判。”
還沒等章血塵說話,湯涯便大笑了一聲:“他們是我們的籌碼, 放了他們怎麽參與談判?怕是北老您糊塗了。”
這邊唐時已經陷入了危機之中,可是那邊因爲北老的忽然到來,章血塵跟湯涯的壓力都很大,處于牽一發而動全身的狀态,根本不敢随意動作。
此刻血元陣那邊是千鈞一發,唐時這邊卻已經是在生死之間掙紮徘徊了!
樓刑隻是受了重傷,卻沒死——唐時方才那一陣攻擊,固然讓樓刑痛苦不堪,甚至幾乎修爲掉落。
可是那音波的攻擊太猛,讓樓刑陷入了一種迷迷糊糊的狀态之中,在墜海之時,因爲**的速度太快,身體的靈力太過混亂,又值仙宮消失——這一系列的機緣,竟然讓樓刑差點被卷入了空間裂縫之中!
他同時被空間裂縫和仙宮消失時候橫亘在海中的光芒包裹,竟然在痛苦之中被那仙光修複了一部分的傷,又看到從裂縫之中飄過去的十年磨一劍,這時候才伸手過去直接将劍拿下——生死之中,哪裏還顧得了那麽多?伸手去空間裂縫之中拿劍的時候,樓刑已經忘記一切了。
現在他滿心的都是仇恨,伺機在唐時最沒防備的時候,直接一劍斬了他,哪裏想到他像是未蔔先知一樣忽然避閃開了。
最火大的人,不是樓刑,是唐時。
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他重新站穩了,腦袋跟着一偏,便轉向了海上淩空站着的那樓刑。
樓刑身上的血都已經被清洗幹淨了,此刻伸手一握,之前飛出去的劍便已經重新回到了他的手中。
唐時臉頰有些疼,擡手一摸,才知道自己還是被方才那劍氣所傷,臉上多了一道口子。
他用一種極其陰森森的口氣,對樓刑道:“你聽說過一句話嗎?”
樓刑沒理他,在戰鬥之中,他從來不聽廢話。
現在樓刑滿腦子隻有一個想法——殺了唐時,将自己方才丢了的臉面撿回來!
然而唐時卻不一樣,不喜歡說話的時候他不會說話,可是現在,這一句話不說他一點也不甘心——“他媽打人不打臉,沒人教過你嗎?!老子這麽帥的人要是破相了你賠我這張臉啊?!!”
——卧槽!
有暗中關注這邊事情進展的人已經要被唐時這麽無恥的言論逼瘋了。
作爲一個随時能夠爲自己捏臉的元嬰期修士,唐時竟然能因爲這樣一個小小的理由就直接罵了對方,這才是真的“不要臉”吧?
樓刑本不想聽,可作爲他的對手,唐時之前又是那陰森森暗搓搓的模樣,心裏不是不好奇的。可現在,樓刑覺得自己他媽就是犯賤,唐時這樣的人拿臉來幹什麽?再好看的臉,該丢的時候他也能直接給丢幹淨?
你問爲什麽?哈,唐時這傻逼要過臉嗎?
傳說中的不要碧蓮指的就是這種人了。
極品之中的戰鬥機——唐時表示,戰鬥這才剛剛開始。
……不過打得有點艱難了……
沒被他打死的人,忽然之間換了一身裝備來,唐時覺得事情有些棘手了。
他暗自咬牙,現在的他,幾乎才是窮途末路,隻是旁人看不出來而已。之前的手段已經全甩出去過一次了,這一次若是要勝,怕是很難了。
心電急轉,腦海之中無數的詩詞迅速地閃現過去,唐時隻恨不能找出最有效的一組組合技來。
那一首《夢遊天姥吟留别》倒是氣勢磅礴,他也沒演練完過,可那一首的氣勢磅礴,還不是唐時所能駕馭的,出來也隻有死路一條。
眼光一轉,唐時外放的靈識忽然之間覺察到了不遠處湯涯的暗手動作。
他忽然放心了一些,右手一抽,便将那三株木心神筆的虛影一晃,蟲二寶鑒早就收起來,取而代之的是他腳下忽然龐大起來的太極丹青印。
手腕一抖,長筆忽然變成一把通體碧藍的長劍,握在了唐時的手中。
在旁人看來,這兩個人是要比拼劍術了。
海。
海畔尖山似劍芒,秋來處處割愁腸。
若爲化作身千億,散向峰頭望故鄉。
這也許是此情此景下,唐時最喜歡的一首,可僅僅憑這無法與樓刑匹敵——靈光一閃,他想到的不過是那“一點浩然氣,千裏快哉風”。
幻象,在他擡起劍來的時候便出現了。
詩之境,若與現實的景緻相結合,合者便能更深切地體會詩之靈韻。
上一次使用“化身千億”的時候,乃是在四方台會,那時候是九山環繞,有山無海;此刻唐時是在海上,又海無山,可這海底卻有無數可供唐時發揮的暗礁!
尖山似劍芒,出劍時便已經驚濤拍岸,孤峰傲立!
這海底忽然鑽出無數高山的場景,幾乎驚呆了在場所有人——漆黑的礁石直接從海底沖出來,破開了海水,掀起陣陣的浪濤,隻聽得耳邊海浪拍擊礁石的巨大響聲,讓人心神震撼。
在這礁石如尖刀一樣林立的海上,唐時忽然之間陷入了一個自己也沒想到的境界。
那曾經困擾他許久的幻境,竟然再次出現了。
他不記得自己還在跟人戰鬥,隻覺得自己是站在那小船上,随着海水的波濤向前行去。
漸漸地,随着他點出一首一首的詩,無數的小船朝着他彙聚而來,像是排隊的螞蟻,他終于——再次看到了,那島上,林立的詩碑。
那一瞬間,他似乎明白了什麽。
海上忽然尖刀一樣刺出的礁石,與之前那出現在海島上的詩碑何其相似?這才似乎觸動了什麽。
唐時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幻境還是在現實了。
越來越近的海島,越來越近的詩碑。
唐時迫切地想要上去看一看,于是忽發奇想,他所變成的那一隻螞蟻,便直接轉過身,想着自己那小船的風帆狠狠地吹了一口氣,于是整條小船像是借了他這一口氣的氣,直直地加快了速度往前行去,甚至越來越快,轉眼之間已經到了海島的邊緣。
唐時從船上下來,實實在在地踏在了那海島上。
他體内的元嬰,便在這一刻忽然之間睜開了眼睛,手像是有預感一樣忽然向着其中一塊無字碑指去——看清了,那石碑上的詩句。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他心髒一瞬間像是被什麽擊中了,可又說不出看到這一句時候的感覺。
唐時一下吐出一口鮮血來,而後那盤坐着的元嬰似乎也因爲看到這一句而忽然之間虛弱了起來,靈光開始渙散。
唐時立刻将自己的眼睛閉上,便已經脫出了方才的那一種意境。
他衣襟染血,再睜開眼睛的時候方才的一切已經消失了個幹幹淨淨。
那被他擡劍時候制造出來的幻境,在他吐血的一刹那,便忽然之間崩碎了。
唐時不知道這意味着什麽,可是之前的努力和靈感,已經消失了個幹淨——盡管陷入那碑林境之中隻是一瞬間的事情,可在戰鬥之中,贻誤這一瞬間,便是生與死的距離!
十年磨一劍,已經到了唐時眉心之前!
電光火石之間,總有那麽幾個人插手。
湯涯早觀望了這裏許久,在拉攏唐時這一個事情上,藏閣投注了不少的心血,眼看着唐時陷入危險,這可不是一般的事情——若不能救下唐時,之前的投資就白費了。
不是湯涯想要救唐時,而是救部下唐時,他們那跟自己的靈獸一個屬性的閣主會掐着他的脖子問候他祖宗的!遇到這樣的閣主,簡直是閣門不幸!
認命的湯涯,一個瞬移便已經直接出現在了樓刑的背後,一掌推出,便将那劍打偏了過去,險險地擦過去一些。
隻是出手的不止湯涯一個,在他察覺到自己身前那恐怖氣息的時候已經晚了!
一隻手掌憑空出現,竟然直接拂開了湯涯,而後又出現另一手将已經被湯涯一掌暗算,打傷了的樓刑往後一提,便遠離了這戰圈。做完這一系列的動作,這來人便輕笑了一聲,顯得輕狂又輕浮,暗金色的袖子上那黑色的雲紋透出一股子華麗感覺,之後便随手一掌拍向了唐時的天靈蓋!
這人是何等的修爲?他一掌下來,絕對能要了唐時的命!
隻可惜湯涯已經被這人阻擋,根本趕不及,唐時方才在那一瞬間已經吃了暗虧,也不知道到底是爲什麽,身體之内的靈力像是忽然被什麽抽空了一樣。
唐時一查探,竟然發現他身體之中流動的靈力,竟然都被他那元嬰頭頂上的太極丹青印給吞進去了!
卧槽,坑爹也不是這樣的啊!
洗墨閣之中的幾位長老,可沒說過修煉的時候會出現這樣的情況,打架時候遇到這樣的變故簡直是要老命好麽!他現在避也避不開,若是被這一掌給拍實了,以後世上也就沒他唐時這個人了。
變故突如其來,甚至是接踵而至,根本沒人想到事情怎麽會這樣。
就在那一掌以一種相當邪戾又高高在上的氣勢,即将落到唐時頭上的一瞬間,一枚卍字印從唐時的額頭上閃現出來,頓時佛光萬丈,将唐時整個人都擋在了身後,梵音伴着這佛光起來,這西海似乎瞬間變成了東海。
那暮鼓晨鍾,禅聲梵語!
唐時怔然,已經被這一派的溫和所包裹,整個人被擋在了佛光後面。
他感知到了那一隻手,忽然被阻擋,甚至驚異地縮了回去,像是遇到了什麽克星。
那出手的人“咦”了一聲,而後道:“何人作怪?”
佛光緩緩地散去,那一枚卐字印,卻逐漸地隐沒在了空中,也消失不見。
可那方才對唐時動手之人,似乎已經忌憚了起來。“說話!”
“阿彌陀佛,得饒人處且饒人。”
模模糊糊,是非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在哪個位置。
那出手之人,至今隻露出一雙手掌來,便跟之前的冬閑大士一樣神秘。
此刻聽了這聲音,便冷笑了一聲:“原來是你?小自在天的和尚,總是愛多管閑事,被大荒那道貌岸然之人賣了還要幫人數錢的,哈哈哈——”
“轟”地一聲巨響,打斷了這人猖狂的笑聲,之前出現在仙宮之中的那一雙堪稱完美的手掌,竟然再次出現,并且捏了一個手訣,頓時整個西海都爲之沸騰,恐怖的威壓一瞬間降臨,将所有人壓得齊齊下墜了三尺。而在這樣的下壓之力中,海水已經爆開了!
一個手訣,翻江倒海!
這四隻手掌,動手的兩個人,似乎都是認識的。
“被本尊說中了,所以惱羞成怒了嗎?”之前對唐時出手的,大笑了一聲,又道,“冬閑,半隻腳踏進仙門又如何?缺那臨門一腳,千百年不得入,可憋得慌?”
那人沒說話,修長的手指換了一個手訣,整個西海的海水瞬間翻湧倒垂回來,竟然像是牆壁一樣壓向了那自稱“本尊”之人。
“你這填海之術,一如既往地厲害啊。”
這人竟然凜然不懼,雙掌一拍,便有清脆的一聲響,而後雙掌一開,同時喝道:“開山!”
那向着他擠壓過來傾覆落下的海水,便像是被硬生生撕裂的一匹藍色綢緞一樣,分成兩片!
一者填海,一者開山!
這兩個人之間的鬥法已經遠超出尋常修士,根本不是别人能夠插手的了。
那樓刑已經忘記了攻擊唐時,隻是站在一旁緊緊地盯着。同樣的,湯涯與其餘諸人也忘記了——因爲他們知道,出手的人是誰!
半隻腳踏進仙門的冬閑大士,有膽子諷刺冬閑大士的高等級修士!
自稱本尊,又要出手救身爲散魔的樓刑,這人當是天魔四角天地玄黃四尊之一!
唐時的靈識此刻已經跟不上事情的變化了,他身體之中的血已經開始變冷,靈力隻殘留了一點在身體血脈之中,而這留存的一點,似乎也在被那太極丹青印逐漸吸收着。
若非意志堅定,唐時現在已經昏過去了。
他臉色慘白,還帶着之前被樓刑一劍刺傷的血痕,隻咬着牙,一臉狠色。
對人狠,對自己更狠。
——這才叫做狠角色。
吸收靈力?
媽的想要吸收老子給你吸收一個夠!
唐時有的是靈石!什麽都沒有——就是有錢!
這太極丹青印難不成還是個填不滿的無底洞不成?看老子用靈石撐死你!
一揮手,一堆靈石出現在半空之中,唐時伸出手一抓便是一把,直接用手掌碾碎,便将靈力吸收入體内。唐時身前的一堆靈石,以一種瘋狂的速度消失着!
原本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那大能修士的鬥法上,可偶然有人注意到唐時的話,第一會感歎于這人的土豪,第二會覺得這人吸收靈力的速度快得見鬼!
太極丹青印像是一個無底洞,将唐時身上所有的靈力,全部抽幹!
一把,一把,一把接一把!
靈石沒一會兒便消失個幹淨了。
那太極丹青印旋轉的速度,忽然就加快了。
在快到一個極緻的時候,唐時便感覺到那黑白的兩色都交融了起來,而後戛然而止——
黑白雙色,瞬間定格下來。
唐時隻覺得那時候,整個世界都安靜下來。
沒有顔色,沒有聲音,沒有氣味,沒有人,沒有物,沒有他自己……
隻有一張精緻的太極丹青印。
豁然睜開眼——
唐時元嬰那慘白的臉,忽然就充滿了神光,一雙眼中激射出暗芒來,于是元嬰的手從結印的姿勢分開。
左手指天,右手指地,而後緩緩地回收,一上一下交錯在一起,又再次錯了過去——這一回變成了右手指天,左手指地,天地伴随着他這手掌的改變而倒轉!
頭頂的太極丹青印挪移到下方,身下坐着的佛門卐字印落到了頭頂。
一雙手,敢叫日月換新天!
那一瞬間,元嬰身下那黑白太極丹青印,再次轉動了起來。
隻是與之前轉動的方向相反,這一次是逆轉!
于是之前被吸進去的靈力,竟然順着那轉動的軌迹,從黑白的最中心,一點一點地被吐出來。
一進一出之後,這些靈力似乎得到了淨化,變得精純了起來。
唐時枯竭的身體,像是旱地遇了甘霖,一下舒展了起來,連着他那被火焰燒灼而蒙上陰翳的雙眼,竟然也在這樣純粹的靈力流之下,逐漸地恢複了清明。
伴随着力量一點一點地回到他的身體,那種一點一點強大起來的感覺,更爲清晰了。
唐時舒展開自己的雙臂,閉了一下眼,再睜開,眼前的世界終于又清晰了。
他呼出一口氣,很明顯感覺到自己的修爲已經上了一個台階。
戰鬥之中忽然突破,媽的這是要坑死人啊,還以爲出了什麽事情——若是他沒遇到是非幫忙,後面沒出這麽多的幺蛾子和大能修士,估計現在早已經葬身西海了。
他放開自己的眼望,而後看向了那樓刑,正準備趁着自己狀态絕佳,而對方正專心觀戰的時候下黑手,不料天際之中所有的星光似乎都被牽動,一瞬間落在了冬閑大士的手指指尖!
遠處的湯涯忽然渾身一震,目不轉睛地看着!
摘星術!
這是湯涯很得意的一個絕技,可其實不算是他原創,而是從古法之中改進而來。原版本的摘星術到底在何處,已經不可考,可冬閑大士這一個手訣,捏得格外古拙,格外地出塵,有一種蒙塵的美感!
他屏住了呼吸,背在身後的手指已經迅速地掐動了起來,而眼底那隐約着的藍光也開始閃動。
隔着鏡片,沒人能看清他是在想什麽。
冬閑大士,摘星一術。星光垂湧,海濤盡息。
寂靜的世界,伴随着那一隻手掌前進的,隻有被冬閑大士那手指之間頂住的一朵星光,像是用那手指甲掐住一瓣淩霄花,而後輕輕地一彈指,就沒入了無盡的虛空。
虛空之中忽然傳出了一聲悶哼,似乎有人已經吃了暗虧。
“算你狠!走!”
一道暗金色的影子忽然從唐時的眼前經過,一把抓起那樓刑,竟然就已經消失在了半空之中!
一切重新歸于了平靜。
天,也快要亮了。
蓬萊第一,北藏老人,就這樣靜靜地看着這二人的鬥法。
半空之中的那手掌,掐了一個印訣,呈蘭花指形,在緩緩隐沒過程之中,便有一個飄渺的聲音去了:“蓬萊境中出手,實屬無奈,北老莫怪。”
北藏沒說話,隻看着那手掌消失。
待到一切完全平靜下來,樓刑沒了,之前那救樓刑的人也沒了,冬閑大士也消失了影蹤,天際便有一道光照了過來。
北藏道:“章層主,一切便依你方才所言,若有下一次開仙宮,蓬萊與大荒等數。”
“好!”章血塵觀看方才那一戰之後,已經爲大士之神通折服,現在正在内心無法平複的時候,答應起來也爽快。
一口成交,不浪費大家的時間,比什麽都明智。
北藏之所以稱之爲北藏,也是有道理的。
章血塵伸手出去,便與北藏兩掌相擊,算是訂立誓約,而後便道:“撤陣!”
他一開口,周圍所有人齊齊收勢,于是整個血元陣消失個幹幹淨淨。被圍困在裏面的衆多修士這才忽然之間放下了心。
隻是湯涯這邊……
十指掐動之間,竟然已經将那手指頭掐出了血,嘴唇快速的而輕微地翻動着,眼底一片衍算的光芒。那鏡片将那溫冷混雜的光折射成碎片,又揉碎在湯涯的眼底——
無盡的衍算。
腦海之中一直回放着方才冬閑大士那一招摘星術——
“噗!”
一口鮮血忽然吐出來,湯涯臉上一瞬間掠過了痛苦之色,又隐藏了個幹淨,隻餘下駭然。
算不出……算不出是怎麽出的招,也算不出到底是怎樣的星軌,甚至能有怎樣的效果。
湯涯狠狠地握緊了自己的手指,摸出一張雪白的手帕,将唇邊的鮮血擦拭幹淨。可在放下手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手指上已經掐出了血,頓時沉默片刻,卻一道靈光掠過,将這血遮了個幹淨。
那邊大荒跟蓬萊之間的事情已經接近了尾聲,黎明過去,天際有了暗光,天亮不過是眨眼之間的事情。
湯涯看了看遠處看着自己的章血塵,卻對唐時道:“時度,半年之内,大荒藏閣。”
唐時微微點了點頭,看樣子湯涯也很清楚——唐時是要回洗墨閣看看,才會去大荒的。
今日西海上空一戰已然收官,唐時看湯涯身形一閃,便已經消失在他面前,而後出現在章血塵的身邊。
章血塵問了他一句什麽,而後湯涯搖了搖頭,之後兩個人先後對那北藏拱手,便帶了人直接瞬移離開了。
在天際那一輪紅日出現之前,便已經沒了影蹤。
那北藏看了唐時一眼,又轉過頭去看諸多脫困的蓬萊修士,心底卻是一陣陰翳劃過——好一個冬閑,好一個天魔黃尊。王母血,不在樓刑手中,也不再裴雲天手中,那麽一定是被更大能的修士以秘法換走了。
至于到底到了誰的手裏……
北藏忽地笑了一聲,便一揮手也帶着人走了。
整個西海之上,忽然就隻剩下唐時孤零零地一個了。
說起來,他又跟人結仇了。
隻是他唐時最不怕的就是跟人結仇——不結仇沒動力。
不會懼怕再次遇到樓刑,因爲下次遇到的時候,他定然超過這人了。
生存在沒有危險和威脅的環境之中,他憑什麽拼命修煉?
摸了摸自己眼角,唐時将這一次發生的事情梳理了一遍,這才擡眼去看周圍。
墨藍色的海水,黑沉沉地,從近處壓向遠處。
沒了大能修士的鬥法,這裏平靜得詭異。海水從礁石縫隙之中流淌過去時候的那種細微聲響,遠處海鷗的叫聲,潮水拍打在岸上的聲音,都進入他的耳中……
唐時忽然覺得心底平靜極了。
蒼茫西海的最東頭,遠遠看不到岸,也看不到東邊的靈樞大陸,隻有彎曲成球面的海面,一點暈紅的光,便從海天一線之中升起來了。
在那紅日躍出線的一瞬間,整個西海的色彩都明亮了起來。
紅的是日頭,藍的是海面,黑的是礁石,粼粼的是波光,模糊的是雲霞……
站在這西海之上,遠遠能夠看到蓬萊列島小小的影子,縮成一些小點,星羅棋布地散在這海上。樞隐星半輪月,也完全被遮蓋在這茫無際涯的海水之下。
他仰頭,隻一勾唇,“和尚,在不?我走了。”
茫茫大海之上,不曾有半分的回音。
漂亮的海上日出,回歸平靜的西海,卻正是倦鳥歸巢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