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破戒
其實唐時本不相信什麽天譴,隻不過當這種天譴到來的時候,還是有那麽幾分奇怪的惶惑吧。
人的壽命和力量本來就是有限的,上天并沒有給予他們更多……
“人有生老病死,離合悲歡,可是修士們追求長生不老,力量永恒,無情無欲無牽挂、一面說着順應天道修行,一面卻做着與天意相悖之事,這到底算是順天而修,還是逆天而行呢?”唐時收回了自己的手,轉動了一下手指,似乎沒覺得有什麽痛苦。
是非聽着他說話,卻沒有應聲。
唐時又道:“旁人謂之天譴,乃是發出了誓言,依照天意便要應驗,如果違反便要受到懲罰。修士忌憚誓言,從不随意發誓,這又是順天而修,還是逆天而行?”
唐時提出的問題有些過于深刻,甚至根本矛盾,尋常人從不會往這方面想。可是這一刻,是非擡了眼看他,眼底竟然有幾分欣賞,“所以你敢于發誓,而後破誓。”
“賭一把而已,對我來說,怎麽都是個死,破誓之後,逆天而行,興許還有挽回的餘地。”唐時笑了一聲,之後道,“我以爲修行本就不是順天之事,卻還有無數人要追尋所謂的天道,不覺得有些可笑嗎?天道要他生老病死,天道要他離合悲歡,修士們做着的事情全是天道所不允許,卻還要去追尋天道。那麽,在得到天道的承認之後,他們是生老病死,還是長生不老呢?天道要他們死,他們卻偏要生。”
有時候,唐時是個很自負的人,比如此時,他在說天道的時候。
是非知道的佛家的修煉方法不同于道家,不過之前也被唐時找出了類似的矛盾,所以修煉本身是在這樣的一種矛盾之中進行的。
從來都隻見到别人渾渾噩噩修行,沒人像唐時一樣想這麽多,可是現在聽了唐時這一番話,就很容易站到唐時的立場上去想問題。
出發點是——修行本就是逆天而行。
“既然我已經是逆天而行的人,那麽天譴于我何用?即便是天要譴,不也該問問我同不同意嗎?”
唐時看向了自己的手掌,扯出一個嘲諷的笑容來,“人人都要我死,我便真的要去死嗎?人殺我,我尚且不願意死,天殺我,我憑什麽坐以待斃?”
此刻,說出這番話的唐時,還隻是一個練氣期的修士。
是非仿佛透過此刻的他,看到了未來的他。
他的目光,又落在了他的手上,卻道:“我以願力封了天譴,你已經破誓,天譴已至,後面你且好自爲之。”
唐時隻道一句“多謝”,對天譴有些不以爲然。他沒有再說有關于天譴的話了,反而轉了一個話題,看向了整個洞窟裏面最中心的那一座蓮台。
“這東西跟你們小自在天有什麽關系嗎?”
是非雙手合十,“小荒十八境,是上古修士們留下的,開辟一顆行星作爲府邸,各有千秋,留存至今的,隻有這十八個。這之中,仙佛妖魔四道,應當都有。”
真是新鮮的說法,不過暗合了之前唐時看到的那一張簡略的地圖。
是非又道:“十八小荒境,東山三個,南山二個,西山四個,北山二個。其餘的七個,在别處。”
說到這裏,唐時就有些好奇了,“東山的三個是東山宗門與小自在天共同持有的吧?那麽……小自在天有嗎?”
是非笑了笑,沒有說話。
這就是默認的意思吧?
畢竟涉及到門派之中的機密,并不是随意能夠說出來的。
唐時表示自己很理解,他跟是非一起往中間蓮池的位置走過去,一面走一面說。
“剩餘的七個小荒境,應該都是有主之物了。”是非考慮了一下,最終還是說了一信息,其實這些信息對唐時來說并沒有什麽作用,因爲至少現在,唐時應該不會興起到誰的手裏搶奪一個小荒境來玩玩這種想法,“小自在天、天隼浮島、大荒、蓬萊仙島,别的地方我不清楚,隻知道大荒有一個。”
中原大荒——整個大陸的最強武力所在。
“大荒有,我能理解……可是,爲什麽隻有一個?”按理說,大荒的實力那麽強橫,卻隻占有一個小荒境,這有些不合常理。
是非道:“貴精不貴多。”
于是之前的一系列疑惑都被解釋掉了。
大荒手裏拿的,必定是最好的那一個小荒境。
更何況,這東西叫做“小荒境”,而大荒本身卻被稱之爲“大荒”,這根本不在一個等級上。
興許,人家大荒根本看不上什麽小荒境吧?
按照是非的說法,小荒十八境裏面仙佛妖魔四道都有,他們所謂的擁有小荒境,不過是擁有一個開啓小荒境的權力,到底開出來是什麽,很難說。
不過,唐時總覺得,是非是達到自己的目的了的。
到底是因爲什麽,一個金丹期的佛修會涉足這種争鬥的場合?
唐時觀察着是非,卻看到是非的目光,從那蓮台之上,移到了最頂上的卐字上。
“裏面那個匣子裏便是你要的東西嗎?”唐時問道。
是非則說:“不清楚。”
到底是非是來找什麽的,現在也沒個結論,唐時也知道試探不出什麽來,幹脆也就歇了這個心思。他沒興趣也沒膽量跟是非争東西,隻能去看别的。
能夠生長在岩洞裏面的這些蓮花,朵朵都是金色,看上去似乎不是什麽簡單的東西。
看唐時似乎對那些蓮花感興趣,是非道:“這些都叫做佛怒蓮,若能養到開花的時候,一朵花的威力,大約可與那一日你那師姐手中的風雷印相比。”
風雷印!這東西的威力,唐時可是深有感觸,不說别的,隻說是那麽多的雷電下來直接将整座山都劈翻了,這樣的東西,扔出去又有多少人能夠抵擋?
幾乎隻是一瞬間,唐時就被是非說出來的這句話給震撼了。
佛怒蓮,唐時沒有聽說過,不過佛怒唐蓮倒是聽過名字的。
下一次,可以申請給我暴雨梨花針嗎?
——唐時的癡心妄想。
“這東西,我看着似乎還沒開啊……”唐時蹲在池子旁邊,一副猥瑣模樣,根本不見了方才跟是非說逆天而行那一套理論時候的那種裝逼。
這個時候的唐時,似乎才是真實的,那種小人的行徑,甚至偶爾看着帶幾分市儈,就像是現在兩眼冒光地看着自己眼前那麽多的佛怒蓮一樣——是非是不會告訴他,小自在天第三重上到處都是這東西。
“隻要有水,這蓮花便能開,不過從菡萏到開放,是九九八十一年,現在這花半開,若要等它完全開放,也許得四十多年以後。”是非很淡然地解釋了一句。
唐時的臉忽然就綠了,憤怒轉頭道:“你耍我?!”
然而他轉頭才看到,是非竟然已經直接雙腳離地,便要一步踏着池水去最中心那蓮台,哪裏想到,他方一接近,便看到整個蓮池忽然洶湧起來,下面的水波晃蕩着,像是因爲他的接近而無比憤怒。
唐時笑了:“看樣子,這苦海無邊境可能是你們小自在天的佛修留下的,隻不過……前輩似乎不歡迎你啊!哈哈……”
他這話音剛落,卻再也笑不出來了。
整片蓮池所有的水都蕩漾了起來,像是下面有什麽東西在狠狠地搖動一般,是非之前那種平靜和輕松的神情,終于也變了。
唐時皺眉道:“下面似乎有什麽東西……”
所有的佛怒蓮都開始搖曳起來,頓時隻見整個洞窟之中有一片耀目的金色蔓延開來,那些原本是菡萏的蓮花,竟然開始開放,之前的那一座蓮台,也頓時大放光芒。
“躲開!”
是非雙目之中隐現金光,卻像是已經看到了水底下有什麽一般,眼看着唐時竟然還在一旁站着,立刻開聲吐氣,一掌推過去讓他退遠了,自己同時也往一旁走。
唐時隻覺得這掌力來勢雖猛,但算得上是輕柔,隻将他推開了,卻不傷人,可見這掌力控制得多好了。然而下一刻他就已經無法去思索是非的實力問題了,因爲之前那看着不深的蓮池裏,此刻已然伴着翻起來的浪頭,蹿出了一條雙頭巨蟒!
頭皮發麻的感覺立刻出現,唐時罵了一聲,“這麽詭異的東西,不該是妖修的嗎?怎麽你們佛家也出現這東西?”
唐時早就在之前的牆壁上見過這個蓮池的情況,但上面展示給他的幻象和畫面,隻是顯示上面有一隻盒子,卻沒有說會出現這樣的一隻巨蟒!
唐時隻覺得那巨蟒的腰比自己的腰還粗了兩倍,蛇尾一卷,往那蓮台上一盤,上半個蛇身立起來,兩個蛇頭分别看向了唐時和是非。這場景着實恐怖,簡直在挑戰人的心理承受底線。
兩個蛇頭一大一小,像是人的肩膀上長了倆腦袋一樣,然而造成的恐怖卻像是一個腦袋下面長了倆肩膀一樣——唐時背後已經冒了冷汗,不過現在因爲太緊張,所以并沒有什麽感覺。
他看向是非,是非也是一臉的凝重,那盒子就在雙頭蛇盤踞着的蓮台之中,如果真的是他需要的……
——不惜一切代價,将鑰匙拿回來。
離開小自在天之前,神元上師圓寂之前的這一句話,再次出現在了是非的心底。
他神情之中露出幾分不忍來,最後卻像是下了什麽決定——這一刻,他覺得唐時是對的,修行本來就是一個很矛盾的事情。
不想殺生,卻又要被迫殺生。
是非宣了一聲佛号,雙手合十,同時吟誦六字大明咒。唐時隻覺得在聽到那聲音的時候,靈台清明,有一種說不出的舒服的感覺,然而原本盤踞在蓮台之上的雙頭巨蟒,卻兩隻腦袋一起搖晃起來,嘶嘶地吐着信子,那小燈籠一樣的血紅色眼睛,頓時全部轉向了是非。
還不待是非有所動作,那雙頭巨蟒便已經閃電一般突襲而出,巨大的長尾從水底揮出,帶起了幾朵已經怒放的金蓮,便向着是非掃過來,然而這一刻,是非終于将真正屬于金丹期的修爲露了出來。
小自在天有大挪移身法,腳不移身不動,就能夠平地挪移數尺,而此刻,是非卻是在這雙頭巨蟒忽然沖過來的瞬間,便已經消失在了原地,唐時再看的時候,他已經出現在了蓮台之上!
這已經不是大挪移身法能夠解釋的範疇了,下面這個蓮池直徑有三十丈,從池邊到水池的中央,根本不是一個大挪移身法能夠解決的問題,橫跨十五丈,這是金丹期修士特有的能力标志——瞬移!
那雙頭蛇似乎沒有想到竟然會出現這樣的場景,它愣了一下,緊接着兩個蛇頭齊齊地回轉,瘋了一樣撞向已經到了蓮台之上的是非,是非此刻是背對着那雙頭巨蟒的,他似乎并沒有注意到自己身後的情況,已經伸手翻開了盒子,卻在這一刻,怔住了。
是非似乎是沒有想到盒子裏是什麽東西,也沒有回防,他雙唇之上原本已經消減下去的淡紫色,忽然之間濃了。那雙頭巨蟒眼看着便要到他正後方,唐時喊了他一聲,然而是非隻是站在那裏沒有動。
那雙頭巨蟒,兩隻蛇頭在是非的兩邊,便是要從兩個方向,一左一右突然咬向是非的脖子。
唐時看着傻和尚不知道爲什麽站在那裏不動,心裏着急上火,擡手就是一刀劈向其中一個蛇頭,讓他沒有想到的是,這一刀竟然直接将蛇頭砍了下來!
擦,要出大事了!
唐時可不相信是自己運氣好,竟然已經能夠随便斬斷這樣的巨蟒的蛇頭了,眼看着已經落向水池的蛇頭後面開始重新長出血肉來,唐時就已經想到了那種砍成兩半就長成倆的那一類見鬼植物,在這蛇頭化成另外一條巨蟒之前,唐時 果斷地直接一句“野火”,紫色的火焰頓時憑空出現,将那蛇頭覆蓋。
頓時隻見半空之中,紫色的火焰包裹着蛇頭,燒灼着那正在長出來的新的血肉,讓那蛇瞳痛苦地皺縮起來。這一幕之血腥,幾乎看得唐時頭皮發麻,他強忍着惡心,再次丢出去一句野火。
在這個蛇頭受到唐時的攻擊的同時,之前那一條被砍去了一個蛇頭的蛇也痛苦地扭曲起來,被斬去一個蛇頭之後,那蛇身上就留下了一個血淋淋的斷口,這斷口也像是在被烈火燒灼一樣,血肉翻卷,痛苦極了。
唐時頓時就知道,這雙頭蛇的痛苦是一緻的,他在這邊燒蛇頭,那邊帶着身體的另一個蛇頭也會覺得痛苦。
這樣大膽的唐時,頓時就惹怒了這妖物。
那猩紅的信子,竟然遠遠地直接伸出來,像是一條有力的卷刃,唐時豈敢硬碰,白毛浮綠水身法頓時啓動,他向水池周圍繞行,這一繞,就能看到是非到底是什麽情況了。
他眉心之中有一團黑氣,那盒子裏空空如也,什麽也沒有。
之前在苦海無邊外面的虛空裏的時候,唐時就曾經看到,是非的嘴唇是紫色的,那應該是之前犁靈之屍的毒,可是之前不是已經清幹淨了嗎?這盒子裏什麽都沒有,總不能是非是又中招了吧?
思想開小差,還隻有練氣期的唐時,忽然之間就被那蛇尾掃到了,身子一歪,便狠狠地撞向了蓮台之下那一根支撐着的柱子,他以爲必定是自己撞過去那柱子就倒了,隻是他高估了自己身體的強韌程度。
“砰”地一聲響,唐時撞到了柱子上面,隻不過那細長的柱子沒什麽事,唐時覺得自己的腰要折了。
當場吐了一口血出來,唐時體内靈力亂竄,頓時就有一種被針紮了的感覺,他後繼無力,便要往水池裏掉,隻不過還沒等他這個念頭轉完,便已經忽然到了那蓮台上面。
這蓮台也不大,不過是直徑一丈,乃是石頭雕刻成的,很像是佛門之中擺在菩薩金身下的那一種。
隻不過,現在這上面站着唐時與是非兩人。
是非松了手,他是方才見唐時要掉下去了這才伸手救人的。
隻不過現在兩個人站在這蓮台之上,頗有幾分陷入絕境的感覺。
唐時隻盯着是非的嘴唇看,“是非師兄似乎總是中毒。”
是非本不該這樣沒有防備,隻不過……隻能說,這一個小荒境的原主人,心機太深,或者說,已經有人重新設置過這小荒境之中的機關了。
那匣子裏現在已經是空的,唐時看了一眼,皺起了眉頭,如果沒有記錯的話,這裏面應當是一枚開啓别的小荒境的鑰匙,現在卻已經消失了。
到底是怎麽回事?
唐時的靈識探測到,之前被他放進儲物袋的那一枚“歸”字令現在還在。他稍稍地放了點心,擡眼看向水池裏重新将巨尾甩過來的巨蟒,“這東西的腦袋,什麽時候長上去的?”
他不過是才逃了一會兒的小命,之前這已經被自己砍下來的腦袋,竟然就已經長上去了,唐時忍不住在想,如果自己也擁有這樣的能力,砍掉一個腦袋還有一個能長出來,那才是真的牛掰了,打遍天下無敵手!
新長出來的那個腦袋似乎要小一些,一直瞪視着唐時,緊接着那巨尾卷住一朵金蓮,便向着唐時與是非抛了過去。
喲,哥們兒,您這還隔岸抛花,是看上這和尚了?
唐時一下笑出了聲來,不過手上已經準備好了應對的辦法,便要動手的時候,卻看到是非擡手一劃,将那已經過來的蓮花圈入了手中,一片片金色的花瓣忽然開始發光發亮,似乎要炸開一樣,然而是非手指一點,這些光芒頓時就消失掉了。
一片片的蓮花花瓣,便這樣悄無聲息地凋謝了。
輕而易舉化解掉了傳說之中跟風雷印威力一樣大的佛怒蓮,是非卻沒有任何輕松的表情。
此刻他嘴唇已然抿成了一條直線,眉心上的黑氣,卻似乎更加地重了。
唐時看着這樣的是非,總有一種心驚肉跳的感覺,他想說什麽,最終還是沒能夠說出來。
雙頭巨蟒怒極,頓時攪動整個水池之中的水,讓所有的蓮花都飛起來,然而在對這佛怒蓮的控制上,這東西比不過出身小自在天的是非。
是非眼底那蓮花虛影出現,一瓣金色的花瓣亮起來了,别的花瓣顔色卻還是虛的,這花瓣,似乎代表着蓮華之瞳的等級吧?
唐時也不過是猜測,一轉眼便看到數十朵蓮花被是非圈在了半空之中,這一回是非沒有時間一個個地将這些蓮花解決掉,便直接一掌将這些蓮花反推回去,頓時隻看到金蓮漫天,無比絢爛!
隻是是非在将這金蓮推出去的同時,卻回手布下一道屏障,将這最中心的一座蓮台護住了,一道淺藍色的光罩将兩人護在當中,然而唐時看着前面的眼神,卻忽然之間變得冷厲。
“還有一條呢?!”
雙頭巨蟒其實根本能夠看成是兩條蛇,所以唐時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隻不過,現在被蓮花圍繞着的,隻有一個蛇頭!
唐時下意識地便回頭一望,同時并指如刀,便要朝自己背後的忽然出現的那東西切出去,不想已經遲了,這東西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到了他們的身後,甚至就在光罩裏面。
眼前這條蛇隻有一個頭,隻不過隻有手臂粗細,行動極爲迅速,在唐時轉身回護的時候,就已經直接化作了一道閃電,将那兩枚尖牙陷入了唐時的脖頸邊。
唐時隻覺得眼前一黑,脖頸邊一陣刺痛,之後卻見一道殘影從自己的眼前閃過,那蛇便已經被是非一指斷爲兩截,落入了水中。
“唐時師弟?”
是非顧不上前面,隻回頭看唐時,手指在他脖頸之間傷處連點,發現并沒有多少毒液被注入,這才放下了心。
唐時隻是覺得自己眼前有些發暈,東西都變成了重影,成了兩個,在他眼前晃悠,他差點沒站住,還是是非扶了他一把,才沒讓他一下栽倒在地。
耳邊有無數爆裂的聲音,唐時轉過頭去看,隻見到之前飛出去的那些蓮花已經瞬間全部炸開,滿世界都是金色的花瓣,這金光似乎有奇怪的效果,竟然隐約映得他們頭頂有一片輝煌的光彩來。
看着他們頭上洞窟頂部那已經被映成了金色的“卐”字,唐時隻覺得是自己出現了幻覺,竟然瞧見這東西緩緩地轉動了起來,這玩意兒竟然還會轉?
是非手指已經點住了他的脖頸,将裏面少量的毒液逼了出來,才放下心,一看唐時擡頭在看上面,他也擡起了頭。
這一刻,身邊還有無數飛舞炸裂的蓮花花瓣,金色的細芒四下裏浮動,他們站在最中間的這一座蓮台上,像是被金光包圍了一般,那雙頭巨蟒似乎已經消失了影蹤,再也看不見影子,滿世界,隻有這無邊的金光。
是非擡頭看着那頭頂的金色印記,便覺得自己眼底有什麽刺痛起來,無數的金色小字從頭頂的“卐”字印周圍浮現起出來,震撼着他的心神。
這一刻,有無數的畫面從是非的眼前飛閃而過,他沉浸入那個世界之中,竟然盤坐下來,雙掌合十,兩眼一瞌,身周隐約有蓮花的香息,又像是之前唐時拿出來的千佛香,那種淺淡但是沁人心脾的味道。
一花一世界,一草一天堂,一葉一如來,一砂一極樂,一方一淨土,一笑一塵緣,一念一清淨。
是非忽然就陷入了一種頓悟的境界裏。
來到小荒十八境之所見所聞所感,皆一一浮上心頭來,他唇邊挂了一抹淺笑,淡紫色的嘴唇微微彎着,一片出塵的柔和。
隻不過,唐時就不那麽清淨了,他坐在蓮台上,眼前還是有些模糊,雖然他自己也知道毒液應該已經被清幹淨,留下來的絕對不會損傷性命,可這個時候看着周圍的景象,他頓時有一種飄飄渺渺不似在人間的感覺。
他擡手壓住自己脖子上的傷口,并沒有流血,隻有兩點小孔,是那尖牙留下來的。
唐時覺得這傷口似乎在燒灼一般,并且這燒灼的感覺越加劇烈起來,向着他全身别的地方蔓延開了。
這情況有些不對。
唐時幾乎是一瞬間感覺出了異樣。
蛇性喜淫,這雙頭蛇能是什麽好東西?
他頓時覺得嘴裏發苦,一咬自己的舌尖,便清醒了幾分,掙紮着從地上站起來,搖搖晃晃。
唐時也擡頭看着上面的衆多金色的符号,卻越看越暈,轉臉便瞧見是非靜坐于蓮台之上,身下一朵金蓮緩緩綻放。
他口中似乎呢喃念誦着什麽經文,猜想也是佛門之中那些和尚常常念着的,反正唐時是什麽也聽不清。
看樣子,人家正在千載難逢的一次頓悟之中,唐時也不好去打擾。
他本欲離開此地,卻發現自己體内的靈力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枯竭掉了,那灼熱一燒開了,向着他全身蔓延出去,他總覺得自己要是繼續在這裏待下去會做出什麽**不如的事情來。
腳步蹒跚的唐時,本來是不想過去的,隻是沒有想到不知道什麽時候,便已經站住了。
他再次打量是非。
唐時曾問:小自在天的和尚都跟你一樣好看嗎?
是非則答:不是。
那個時候唐時覺得有趣,可是現在看着閉着眼睛的是非,隻覺得這人面如冠玉,他擡起自己的手掌看了一眼,也不知道爲什麽,着了魔一般走過去,擡手碰了碰是非的臉。
是非乃是修佛之人,清心寡欲,身上總是帶着一股溫涼氣息,與此刻渾身燥熱的唐時不同。
唐時眼前已經開始出現幻象,便隻覺得自己眼前有兩條蛇在這蓮台之上糾纏,相互纏繞交聚,而此刻,他便站在這蓮台之上。
是非的頓悟,已經到了關鍵的時刻。
他完全沒覺出外界的異樣來,手指結印,便是拈花指,而後有隐約的光芒在他手指之間流動,他口中喃喃,卻是:“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密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空即是色……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
此乃《心經》上的經文,是非本是身具慧根之人,《蓮華經》不過隻是其中一種,天下佛法萬般,不同的經文對佛之一字,有不同的理解,何爲真,何爲假?
至今沒有人能夠明白。
他手指指印連結,便像是一道道殘影,飛花落葉一樣美妙。
唐時的目光,忍不住地落到了他的手指上,同時隻覺得身體被燒灼的感覺加劇了,口幹舌燥,又覺得心裏像是什麽在騷動,他幾乎沒站穩。
眼前是非的面容,一下就變了,幻象又出現在他眼前。
之前被是非一指斷成兩截的紅蛇,變大了,與之前那黑蛇交纏在一起,像是攀附着那黑蛇,與之交尾,并且随着黑蛇的聳動而扭曲,那深紅色的信子在吞吐伸縮之間,竟然帶了無邊的豔色。
唐時伸手壓住了自己脖頸上的傷口,卻已經在這一刻迷失了神智。
吞吐的蛇信,豔紅着,像是在引誘什麽一般,一下便化作了眼前是非那開合的薄唇。
唐時走到了是非的身前,俯身下來,修長的手指一點是非那淡紫色的嘴唇,竟然“呵”了一聲,怕是他此刻還未意識到自己已經因爲蛇信之上帶着的淫毒而迷失。
是非能夠感知到唐時的動作,隻不過現在正在參悟的關鍵時刻,又如何能動?
那滾燙的手指從他的嘴唇上滑過,轉而落向了是非的喉結。
唐時已經完全感覺不到别的東西的存在了,他竟然很自然地将自己的嘴唇貼上去了。
此刻,他的舌尖,便如同之前那小紅蛇的信子一樣,有一種鮮豔的紅,像是染上了鮮血。
是非的僧袍上還染着之前的鮮血,不過身上一派凜然,一看便有一種讓人無法生出亵渎之心的感覺。
可是唐時現在在犯禁。
是非的手指一轉,換結了六字翻天印,左手攤開,右手卻像是半個蘭花指印,唐時半跪下來,目光迷離,腦子裏昏昏沉沉,便扒了是非外面的僧袍,在他的唇印在是非的手指上的時候,是非的唇邊終于挂上了一道鮮血。
他那長長濃密的眼睫毛一顫,睜開了眼,眼底一片暗金色的光華,便用這樣一雙無比清醒的眼看着唐時,卻無法言語。
此刻他體内有無數法訣被同時啓動,之前在頓悟之中的他,一人身化三千道,同時參悟自己修行過的千般術法,卻在最關鍵的時候佛心動搖……
他能夠感覺到無數的自己正在演練無數的術法,然而一切的一切,都比不過眼前這場景來得震撼。
唐時的舌頭尖尖地,帶着幾分水色,輕輕地勾了一下他喉結,卻轉瞬便離開了。
他帶着一種莊嚴坐在那裏,他卻是一臉堪稱無辜的笑意。
唐時的唇,落在了他的手指上,溫涼幹燥的手指被他濕熱的口腔包裹。唐時的舌尖,從他透明的指甲上滑過。是非偏還不能撤去這手訣,甚至一動不動,否則前功盡棄……
他身體之中萬般大道的衍化還在繼續,然而唐時卻也在一種難以言說的煎熬裏。
他擡頭,對上了是非那清醒之中帶着幾分痛苦的眼神,卻沒有說話,而是一埋頭,将他的食指深深地含入。
唐時似乎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幹什麽,想要停下來,可是卻如同受了蠱惑一般,他腦海裏的畫面交叉閃爍,痛苦熾烈得灼人。
他仿佛就是那一條蛇,有什麽鮮豔明媚的東西在他的腦海之中晃蕩,像是一滴水掉進了油鍋裏,滾燙了,沸騰了,而他不知所以然了。
唐時的眼底,有過片刻的清醒,而後回歸到一片空茫之中。
此刻他的所有動作都是不自覺的,隻不過是一種下意識的動作。
他執着是非的手指,濕潤溫熱的嘴唇從他的指尖到指縫,從指腹到掌心,含着由淺到深,緩緩地吞入,又吐出。
是非身上,那熏過的千佛香的味道,似乎隻能讓人更加瘋狂和迷醉。
唐時的手掌,滑入了是非的腰際,那裏還有着當初的傷口,他也不知道爲什麽,将外面的血痂摳下來,任由鮮血流出,将外面的僧袍染成了深紫色。
而是非嘴唇上的淺紫色,卻忽然之間加重了。
眉心上,那原本被金光驅散的黑氣,重新聚集。
大道無形,千般衍化,他腦海之中無數的身影開始緩緩地聚集,是非手指回收,乃是千重佛印,于是一個“卐”字,便在他手掌之中緩緩地轉動,與穹頂上那緩緩轉動的巨大“卐”字,暗合了轉動的軌迹。
唐時的眼睛底下,有幾分血紅的顔色,是非看得很清楚,他坐着一動不動,法相莊嚴。
方才那紅蛇,因爲被自己一指斷爲兩截,臨死之前的靈怨,卻沒有散去。
唐時雖是出身道門,卻不用道術,一身的修爲都邪門得厲害。
他曾想要度他,他卻說不願意。
出道入魔,本是他一開始對唐時的預測,隻不過沒有想到,便是那孽障也感覺出唐時此人心術不是正道,才會選擇蠱惑他,從而影響他。
唐時本身就有一些看不過是非,隻因爲他二人之間有不同的道,所以心思便有細微的差别。
唐時心狠手辣,心魔也重,不像是是非,即便遇到什麽蠱惑人心的東西,也從不會出現差錯而走火入魔。
現在唐時便在一種走火入魔的狀态,若有外人打岔,隻怕他這一身的修爲便要盡數費去,連經脈都要毀掉。
頓悟雖難,卻不是不可以停止。
佛性自然,從不強求——唐時自然是可以繼續這種行爲,隻是……走火入魔的,便會是是非了。
這世上,本無兩全之法。
此刻,是非才真正地領悟到這一句話的意思。
他與唐時,必定有人要陷入走火入魔之中。
唐時打斷他,或者是他打斷唐時,效果其實是差不多的。
隻是此刻,所有選擇的權力都是在是非的手中。
他可以選擇一掌拍開唐時,從此讓他修爲盡廢,成爲一個真正的廢物。否則,便是他自己,被唐時拉入無盡的深淵,走火入魔,至于下場……是非還不清楚。
佛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他的慈悲,讓他已經運了靈力的手掌,無法落到唐時的天靈蓋上,隻能逐漸地消隐下去,同時将喉嚨裏冒出來的血腥氣,咽下去。
他以慈悲度了世人,可誰又用慈悲來度他呢?
因爲燥熱,唐時兩頰有些暈紅,雙唇卻如沾了血一樣,舌尖似蛇信,舔吻是非的手指,模仿着一種很原始悸動。他撥開了是非的僧袍,将自己貼了上去,迷離的眼中帶着幾分濕潤,喉嚨裏有模糊的呻0吟。是非盤坐在蓮台上,而唐時卻盤坐在他的身上,是非唇線平直,一副不爲外界所動的模樣,他緩緩地将這一雙看透了俗世的眼閉上。
唐時入了魔,無法自拔,隻有那千佛香的味道,能夠讓他覺得安甯沉穩,于是在是非閉上眼的時候,他張口,将這沉穩納入。
孽者也,心魔也。
是非吐出一口鮮血來,仿佛看到唐時用那種慣有的嘲諷目光看着他,笑他傻。
而他睜開眼的時候,原本已經有一片花瓣亮起來的蓮花印記,便這樣凋落了,化作了一片零落的光點,消失在他瞳孔之中。
這蓮台正對着的穹頂上,那緩緩旋轉着的右旋“卐”字,卻緩緩地換了一個方向,詭異地變成了“卍”字。
唐時已經昏迷過去,衣襟散落,不堪入目,是非伸出自己顫抖的手來,點住他眉心,将這一段記憶從他腦海之中隐去,卻因爲自己體内靈力渙亂,險些再吐一口血出來。
丹田内一片翻江倒海,是非眼底那慈悲之色,因爲穹頂真言的反轉,有一瞬間的異變,不過卻隐去了,紫府之中,那一枚已經凝聚的金丹,悄然破碎……
若是有人在場,便會被這一幕震撼——金丹修爲,瞬間跌落。
他不願被人度,隻願行他自己的道。今日他舍身度他,卻不知是何人種下的因,又會結出怎樣的果……
是非雙手合十,卻道:“今日我舍身度你,他日何人舍身度我?”
他既不願被他度,便當做……不曾有過度好了……
世間人,法無定法,然後知非法法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