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報上名來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洗墨閣的弟子們都沒有想到,不說今年洗墨池之會忽然來了個怪人,在卷軸前面一坐就是大半月,不吃不喝也就罷了,聽說過築基期的修士,也不怕這點損耗,哪裏想到現在這家夥竟然要入門,這可就成爲一樁奇事了。
洗墨閣也跟别的修真門派一樣,會定期招收弟子,并不随意接受外面來的人,可是當這個入入門的人的修爲已經達到築基期之後,就有一點變數了。
接待唐時的,是洗墨閣的掌門,名爲蘇杭道。
蘇杭道在洗墨閣很多年了,很少遇到這樣稀奇的事情,早在知道那年輕人在卷軸之前整整坐了一個月之後,蘇杭道就猜到,他們洗墨閣沉寂這麽多年,總是應該出點新聞了。
哪裏想到,果然來了。
蘇杭道已經老了,他滿面的塵霜,卻不曾遮住他眼底的幾分鋒芒,從那眉峰之中還隐約看得出年輕時候的英俊帥氣。已經有元嬰中期修爲的他,即便是走路也是沒有任何聲音的,來到棠墨大殿之前,便瞧見了那已經站在殿中的年輕人。
他暫時沒有走進去,也沒有讓對方發現,隻是站在外面看。
一身普通的青色道袍,看得出有築基期的修爲,隻覺得身形瘦削,他側身過來的時候,便能夠瞧見,這年輕人的相貌還是極爲不錯的。隻不過眼底的顔色,并不像是他門内那幾個沒有經過曆練的弟子一樣。
這年輕人的眼底,藏着很多東西,不過那已經不重要了。
因爲此刻,這人的目光,全在棠墨殿挂着的無數卷軸上。
這裏幾乎是整個洗墨閣的聖地,曆年來無數的前輩留下的無數成名之作,都在這裏。
唐時還不知道背後已經有人來了,他隻是沒忍住,順着從左邊看到了右邊,梅蘭竹菊松石蟲魚鳥獸風雪月,畫山川河流的,畫小橋流水的,畫墟裏孤煙的,畫長河落日的……每一副圖都精美至極,充滿了一種讓人迷醉的意境。
唐時簡直忍不住想要給這些畫通通題上詩,他開始覺得自己有些瘋魔了。
之前在山前洗墨池之會的卷軸前面停留了大半月,去感受裏面每一筆每一畫的韻緻和意境,現在再看到眼前的這些,習慣性地便沉進去了。
他在裏面看了很久,外面蘇杭道也看了他很久。
從天亮到天黑,蘇杭道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胡須,隻對外面的弟子們說道:“别進去打擾他,讓他在裏面看個夠,等他看到倒數第三卷了,再來喊我。”
“是,掌門。”殿外的弟子們低聲應了,卻隻覺得奇怪。
掌門一直是個怪人不說,這來的也是個怪人,他們剛剛進門的時候也會被卷軸之中的種種奇詭幻象吸引,卻不會有這麽長,也不會這麽迷醉。
裏面那築基期的修士,幾乎就在大殿之内,不吃不喝地又看了好幾天,衆人一開始還來圍觀一下,幾個内門弟子也跟着進來,隻不過看了幾眼也就走了。
唐時在整個洗墨閣,已經從新鮮事兒,變成了舊聞,也就沒多少人理會了。
不過當唐時看到倒數第三幅的時候,終于有人奔過去通知了掌門,于是蘇杭道又來了。
幾日不見,這修士已經有些形容枯槁,眼底有密布的血絲,可是眼神卻是明亮的。
蘇杭道趕過來的時候,唐時正好從這最後一幅卷軸上将自己的目光收回來,他盤坐在地,吐出一口濁氣,調息了好一會兒,才緩過勁兒來。
擡眼的時候,隻見到一名白胡子的老者坐在大殿之上,笑看着他。
唐時知道自己沉浸于無數的卷軸圖畫之中的時候,有許多人來過,隻不過他心神全在畫上,根本分不出心思來注意自己身邊的事情,這個老者能夠坐在這大殿之上,想必應該是這洗墨閣的掌門吧?
蘇杭道知道唐時已經從這無數的卷軸圖之中出來了,道:“老朽乃是這洗墨閣一閣之主,我聽說你想要進我洗墨閣。你這一月多以來,看了無數的卷軸圖畫,可有什麽收獲?”
“卷軸繪畫一事,乃是百科所集之大成。”唐時現在是真的有這樣的感覺,他想起自己這些天以來看到的那些東西,便知道自己懂得的還太少,太少,說什麽收獲,也無非就知道了自己此刻的那種知之甚少吧?所以唐時不怎麽敢說,“于晚輩而言,談不出什麽見解。一副卷軸,中含繪畫、書法、篆刻、陣法、印訣、丹藥、修行、心境……諸多的絕妙道法,晚輩對這些道法,一竅不通,卻心向往之。”
“好,好,好一個一竅不通卻心向往之!”
聽了唐時這相當坦白的話,蘇杭道大笑起來,拍了拍自己的手掌,說道:“像你一樣想要加入洗墨閣的不是沒有,也不是沒有比你修爲更高的,可難有一個像你一樣坦然的。在看完這棠墨殿無數卷軸之後,你知道的隻是自己的知之甚少,而不是從這些人的書法繪畫陣法等等方面領悟到别的東西,已經是難得。”
唐時略微汗顔,并不知道以前也有人跟自己一樣。
蘇杭道又說道:“誇誇其談之人,點評他人之人,必定要自己心中有才學,才敢點評。能從中窺見自己的無知,便是你已經明白這些卷軸之中蘊含着的無數你無法達到的境界,這才是真正的文領悟了。如果你現在還願意加入洗墨閣,那麽,我收你爲弟子。”
唐時怔然,似乎沒反應過來。
看他沒反應,蘇杭道倒是有些納悶:“你又不願意了?”
“不、不是——”唐時被蘇杭道這一提醒,才反應過來,連忙俯身一拜,“弟子唐時,拜見師尊。”
“哈哈哈……好,還算是個機靈的小子。”
蘇杭道大笑起來。
外面的弟子們齊齊愕然,掌門竟然直接收了這人爲弟子?開什麽玩笑?即便這人是築基期的修爲,也不該這樣吧?好說洗墨閣的築基期也有六七十個,唐時這種初期的,在洗墨閣其實根本排不上号啊!
竟然直接一口收爲了弟子,這簡直……
這已經不是用嫉妒兩個字可以形容的了!
其實唐時心裏有些心虛,畢竟自己曾經拜入天海山,不過後來一想,自己也不過是在天海山留有命牌,那牌子隻能昭示自己的生死,無法影響自己一絲一毫,讓那些人知道自己還活着,不才是一件高興的事情嗎?
他這也不算是第二次拜師或者是别的,畢竟在天海山,他一個比外門弟子地位還低的菜園的弟子,哪裏有什麽師尊?
如今遇到了一個似乎很喜歡自己的蘇杭道,唐時反而很是感動。
蘇杭道走了下來,拍了拍唐時的肩膀:“你不是南山的人吧?”
竟然一眼被看穿了,唐時有些尴尬,不過還是坦然承認了:“弟子是東山來的。”
“南山的人,大多都已經對我們洗墨閣的事情習慣了,已經很久沒有人像你一樣這樣如癡如醉地看卷軸了。”蘇杭道的笑容忽然淡了幾分,“我名爲蘇杭道,乃是洗墨閣第三十六代掌門,你便是三十七代弟子,隻不過現在你隻能算是個普通的弟子,能不能進内門,還得看你自己的本事。即便是掌門的弟子,也不能違背洗墨閣的規矩。”
洗墨閣的規矩?
唐時想起那什麽畫裳的儀式來,聽說内門弟子的白袍子就是規矩。
看唐時的樣子,也不像是一點也不知道洗墨閣的事情,蘇杭道想了想,道:“收徒并沒有什麽儀式,收你爲弟子,我其實也不教你什麽,很多事情,你的師兄們可以代勞,我們洗墨閣卷軸制作一路,其實還是靠你自己的。”
這種門派,一般比較自由,唐時喜歡還來不及呢。
“弟子明白了。”
“既然是入門,好歹也該有個入門儀式,你随我來。”
蘇杭道帶着唐時走出去,外面的弟子早就圍觀了很久了,窦對新入門的唐時相當好奇。
看到衆人都圍着,蘇杭道也知道他們好奇,隻道:“感興趣的都來看,我也不攔着你們,一群死孩子真是越發懶怠了。”
下面頓時一片歡呼,叫着“掌門是個大好人”,便跟着走,或者是回頭通知朋友了。
這門派的環境……真不是一般地寬松啊……
唐時不禁有些愕然,這裏哪裏像是天海山那種地方?隻要往主峰望一眼,他都覺得壓抑。
這裏的氣氛,真的輕松了太多。
整個洗墨閣,更像是一個書院,不說是每個人都文質彬彬,可男男女女的氣質都是不錯的——當然,在唐時這麽想的時候,便發現人群裏站着幾個虎背熊腰的男人,偏偏還穿着一身文士的斯文衣衫,當真是讓人忽然之間不知道說什麽好……
洗墨閣,當真是個很神奇的地方。
唐時跟着那蘇杭道走,兩個人後面幾丈遠的地方就開始跟着人了,基本上都是外門弟子,有的很年輕,有的卻已經是一把胡子了,這到底是個什麽情況,唐時也不清楚。
到底蘇杭道要帶自己去哪兒?
唐時不清楚,隻聽着後面的人說話。
“你們說他能烙印幾面?”
“築基期的修爲,怎麽說也應該有個三面吧。”
“我們當初沒修爲的時候,也能烙印下兩面啊,你練氣期的時候多少面?”
“我練氣三層的時候有第三面了,你呢?”
“我練氣七層的時候已經到了第四面了。”
“現在除了掌門跟二位長老,現在的弟子當中,似乎也就三師兄最多了吧?”
“去年剛剛到第十四面牆。”
“唉,什麽時候我們才能到三師兄的境界啊?”
“大師兄現在也要結丹了吧?”
……
聽着聽着,唐時就有些迷惑了,一般來說内門弟子當中,修爲最高的應該就是傳說之中的大師兄,在這裏,應該就是杜霜天,隻不過這裏似乎有些區别啊。
蘇杭道并沒有解釋太多,他隻是帶着唐時,順着山道走到了背後,這個時候才看到,小面有一個小廣場,隔着他們站着的這一作招搖山主峰,便能夠看到在這小廣場的那一邊,竟然是階梯狀的絕壁!
壁立千仞,每隔十丈便是一個階梯,從最下面開始,一層一層地高上去,每一層的寬度則隻有三丈,所以如果遠遠地看去,這階梯并不明顯,隻會讓人覺得這是天然的落差。
隻是這壁面,未免太過平滑,甚至讓人覺得好像是一面鏡子,更像是……一幅卷軸!
唐時眼前一亮,定睛一看,便發現這石壁上刻着很多很小的筆劃,有的是一個完整的圖案,有的則是一些零碎的字迹。
“這是洗墨閣真正的聖地,名爲硯壁,凡二十七層,每層高十丈、寬三丈、厚兩丈,每一名弟子在進門的時候,都要在這硯壁之上試筆。”
洗墨閣入門之後會有很多有趣的東西,試筆是一項,煉筆、取墨、點紙、抽軸則是在入門之後才會有的有關于修行的東西。‘
這硯壁試筆,無非是一個測試,是一個入門的儀式而已。
蘇杭道給唐時解釋着,然後讓他站到下面的小廣場上去:“踏在坤位上,你看到你正前方了嗎?在左右兩邊各豎了十一支石筆,你随意拿一支起來,在那硯壁之上刻下一些東西就好了,看看你能刻到哪一面。”
原來一路上,他們說的是這個意思。
唐時明白了,一看自己左右兩邊,果然是有幾支石筆的,應當是用石頭刻成的。
他擡頭一看,便瞧見自己眼前這高聳入雲的絕逼,而且相當寬大長遠,也不知道背後是什麽模樣。
此刻的唐時,站在這小廣場上,耀眼的日光灑下來,将所有的人的影子拉長了幾分,眼看着就要黃昏了。
小廣場周圍有不少的人,都等着看唐時的測試。
遠遠地,背後招搖山的山道上站了五個人,都穿着白衣服,四男一女,正是五個内門弟子。
“你說這人是爲什麽來的?”那身穿着紅梅傲雪的女子頗感興趣,這是内門弟子之中的二師姐宋祁欣,平日裏看着是個高貴冷豔的姑娘,這個時候說話卻給人一種很容易親近的感覺。
杜霜天抱着手,道:“我也很感興趣,從他坐在那裏的時候,我就知道肯定要出點有意思的事情了。”
“唉,洗墨閣就我們五個内門弟子,不知道誰會是第六個,沒有小朋友進來的日子,真是難熬啊。”
“就你還嚎什麽啊?不過是個老幺,巴不得有人進來,給你叫小師弟吧?是吧,五師弟?”
“……呵呵。”
“三師兄,五師弟……你們能不能别……别把我夾在中間這樣相互瞪……”
“呵呵,傻逼。”
這邊三個人開始了千年如一日的拌嘴,那邊杜霜天跟宋祁欣卻都擡頭看着不遠處那廣場前面的人影。
“師妹以爲,他能走多遠?”
“這牆壁并不是完全跟修爲對等的……我……也不清楚,不過我總覺得他身上有一種很難說的感覺。”
“一見鍾情了嗎?”
“……大師兄,你可以從這裏跳下去嗎?”
被吐槽的杜霜天隻是微微一笑:“你知道我不是一個喜歡開玩笑的人。”
宋祁欣默默接了一句:“開起玩笑來不是人,我懂你。不過……師兄,你進門的時候,畫了多少?”
“那個時候我隻有練氣三層,刻了五面。我記得師妹入門的時候,似乎也是五面。”杜霜天想起來,這樣說了一句,又忽然扭頭道:“三師弟,你當初入門的時候是七面吧?”
之前言語**五師弟的白钰扭過頭來,點了一下頭,“那個時候我已經有練氣五層的修爲了,是七面。我們五個裏面,似乎就是我最高。”
當然,現在的修爲還是白钰最高。
作爲後入門的,他的實力一直處于一種高速增長的狀态,短短五年就已經成功結丹,現在反而成爲了修爲還要比杜霜天高的人。
若是唐時知道白钰,怕是要驚歎于此人過人的天賦了。
是非那年紀,還是出身小自在天,也才金丹期——當然,佛修跟道修不一樣,佛修一開始的修行速度很慢,可是到了後面是不存在瓶頸的,不像是道修,需要一次次的突破。
佛修們,隻要領悟到了佛法,一步登天也不是什麽難事。
畢竟修行的道不同。
他們這邊讨論着唐時會有怎樣的成績,不過大家的估計似乎差距很大。
大弟子杜霜天猜了五,内門中唯一的女修宋祁欣則猜了四,方才那看上去有些輕浮的卻修爲最高的白钰,卻猜了六,剩下來的羞澀老四歐陽俊和腹黑老五葉瞬,都隻猜了四。
他們當初進門的時候,其實大部分也就是四,外門弟子進來的時候一般都隻有二或者是三。
本來如果唐時不是什麽築基期的修爲的話,他們根本連看都不會看一眼,可是當唐時以築基期的修爲來拜入洗墨閣,這件事就有些意思了。
除開大荒閣,小荒四山之中,築基期已經算是很不錯了,洗墨閣這邊最高的修爲也不過就是元嬰期,金丹期便已經很可怕了,哪裏還能說别的呢?
有了築基期的修爲,多半是别的門派出來的,不知道因爲什麽原因……
當然也有可能是大家族培養出來的人,這樣的人說什麽要加入洗墨閣,竟然也被掌門同意了,衆人這才是有些不明白了。
現在他們就想看看,唐時到底有什麽本事。
這邊的唐時也知道,衆人都一副感興趣的表情,想必是想知道自己能夠走到哪一步吧?
唐時退後了一步,卻左手輕輕一翻轉,已經提了白毛浮綠水的輕身術,他看了自己的手心一下,最終輕輕提筆在第一層硯壁之上寫了一個“蟲”字,石質的筆尖在輕輕從石壁上劃過的時候,就已經留下了痕迹,可以想見,這石壁很軟,硬度不如這石筆。
第一面牆壁這麽輕松,想必時候很正常的,周圍的人也沒有什麽驚詫的表情。
他身形一動,便已經輕而易舉地躍上了第二層,站在十丈高的地方,背後是空的,面前是接天的石壁,這種感覺就像是自己站在山腰上,面對着前面的石壁,感覺自己往後一仰就要掉下去。
有唐時擡手,像是方才一仰如法炮制,隻不過覺得稍微費力了一些,像是要将一塊釘子插到石頭裏,不過好歹也是個修士,手腕一抖,便在硯壁上鈎出一個大大的“蟲”字來。
他已經基本明白這是怎麽回事了,更不遲疑,寫完之後立刻往上。
不知道,最好的記錄到底是多少層呢?
第一層到第三層的刻字都很多,之前的三層,唐時刻得很是順利,在他站到第四層前面的時候,衆人總算是将注意力放過來了。
按理說,下面的三個都是考的力氣,唐時不過是憑借着手腕的力量便能夠輕而易舉地用石筆在硯壁上寫字,那麽第四層呢?
“到了第四層,考得就是個巧了吧?石筆的堅硬程度根本無法與别的相比。對了……方才掌門是不是少告訴他一句話,掉下去隻能重來?”宋祁欣看着看着,就皺起了眉頭,似乎也在思索唐時到底能夠到哪裏這樣深刻的問題。
隻不過她身邊站着的杜霜天始終抱着手,一臉的沉穩:“他出手了。”
這一次,筆尖并沒有如同唐時所想的那樣順利地戳入石壁之中,他手腕加大了力量,将自己身體之中的靈力灌注到了筆尖,這才稍稍進入了一點,然而轉瞬之間,這筆尖就被卡住了。他能夠感覺到這筆尖的周圍圍繞着各種不屬于自己的靈力,要阻擋他出筆的力道。
大概這是需要……
自己用巧勁兒去化解這硯壁裏存在的阻力?
隻是……
現在才第四層,就被逼着要使用靈氣和巧勁兒,簡直……有些丢臉啊!
唐時想着,唇邊忽然就挂起了惡意的笑容,這東西隻規定了自己必須刻字,卻沒有說要用什麽辦法刻,靠着蠻力刻上去的也是刻上去了啊!
所以唐時毫不留情地直接加大了自己靈力的輸出,而後手腕一抖,筆尖跟着一轉,便聽得一陣刺耳的“嘎吱”聲,一個“蟲”字被緩慢地勾了出來。
後面圍觀的衆人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個瘋子!”
這樣的評價唐時在小荒十八境聽得不少,如今感覺着不過是清風過耳,沒有任何的感覺了。
在重重落下那“蟲”字的一點的時候,唐時便同時借力而上,一下翻上了第五層!
下面的人都是在這上面刻過字的,也知道上面刻字成功的難度,哪裏想到竟然還有唐時這樣的異類直接憑借力量刻字,簡直……
如果可以,他們真的很想罵唐時**!
這邊内門弟子五人,也看得無言,真的不知道應該說什麽好了。
“我忽然覺得,我們跟他的差距,除了修爲之外,可能還有一點腦回路……”白钰摸着自己那英俊的下巴,說了這麽一句深得衆人認同的話。
現在的唐時入門就已經有築基期的修爲,當然能夠依靠純粹的力量刻字,雖然當初他們在第四層刻字都需要運用巧勁兒卸去硯壁裏面本身亂竄的靈力。
唐時還在繼續那種根本……完全沒有技巧和花哨的力量破解之路。
依照方才在第四層的方法,直接攻破了第五層,這一瞬間,整個廣場上忽然就爆發出了一陣掌聲,還有人在歡呼:“這貨是不是要用這樣野蠻的方法破紀錄啊?我看看五個師兄的臉面往哪裏放,哈哈哈哈……上啊!”
“哈哈哈……好厲害!”
“這人哪兒來的啊?”
“……”
……
下面吵鬧成了一片,蘇杭道的眉頭卻漸漸地皺了起來,不得不說,隻是一名築基期的修士,這唐時的攻擊力的确很高,可是對于他們洗墨閣這文雅的一道來說,唐時的殺心太重。
這樣的人,以後能夠靜心下來修行他們這一道嗎?
印镌十三冊,不是普通人能夠修行的。
唐時不知道旁人的憂慮,他隻是記錄在第五層上努力而已,轉眼已經破了第五層,在上去的一瞬間,他就知道,自己不可能再像之前一樣繼續破解了。
因爲這一次,他面前的這第五層已經變成了一副簡單的流水畫。
硯壁的紋路像是變成了畫上的線條,在唐時的眼前流動起來,他的視線忍不住地跟着這些線條轉悠,便拿着筆一下怔住了。
下面的人頓時知道唐時遇到麻煩了,第六層這個層次,已經基本達到了現在内門弟子之中最厲害的白钰對唐時的預測,隻是不知道唐時這一筆點不點得下去了。
杜霜天道:“其實硯壁的難度都是一點點增加上去的,他原本不是我們洗墨閣的人,不知道這裏是什麽情況,其實跟随者硯壁的指示走,到後面會簡單不少。畢竟他現在幾乎是什麽都不知道,怎麽能夠根據卷軸紙的線條和祝餘草的紋理來勾畫文字呢?”
白钰也點頭道:“第六層已經直接是有畫面的境界了,可是他之前并沒有理會下面的基礎,直接道了畫這個境界,一下被這幻境困住也說不一定,隻是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夠出——”
“來了”兩個字還沒來得及說出來,衆人便看到唐時的手中湧起了一陣靈光,緩緩地覆蓋了他的手掌,并且蔓延到了他握着的筆上。
于是,唐時的手,終于動了。
像是蜻蜓點水一樣輕柔,唐時将那石筆提起來,像是提着筆尖柔軟的毛筆一樣,他在自己眼前的水流畫面之中一點一勾,将那些紋路用靈力控制住,勾到了一邊,自己的筆尖卻挑着沒有紋路的地方,也就是整幅流水畫上最柔弱的地方點。
那些硯壁上的紋路,被唐時的筆輕輕地一撥,便退到了一邊,像是被撥開的一條細小的波浪,而流出的來的空白部分則是硯壁上相當柔軟并且完整的。
唐時的筆,便在這空白的部分點了一下,剛剛下了“蟲”字的第一筆,之前被他撥開的波浪紋路就已經重新過來了。唐時皺眉,卻平心靜氣地将這一段波紋撥開了,再次落筆,于是有了第二筆,再然後不同的波浪同時過來……
頓時隻見唐時站在五十丈高的地方,單手握筆,在第六層硯壁上挑開了一條條縱橫着墨氣的光線,落下自己的一筆一筆又一筆,說來緩慢,實際上也不過就是三息的時間,一個完整的“蟲”字就已經落下了。
唐時舒了一口氣,再不猶豫,一氣翻身上去,這一次則是石灘,不斷地有石頭撞過來,因爲這石頭的受力範圍似乎要比水流小,所以要準确地找準挑開它們的點比較困難,所以這一次頗要費一些力。再加上這些東西的力道極大,再次寫下一個字的時候,唐時的額頭上已經全是汗珠了。
這裏,第七層!破掉!
下面的人已經說不出話來了,隻看着唐時的身形再次一漲,便覺得他一下到了更高的地方,山間的風已經冷了,遠處的斜陽落在了唐時的身上,他再一次地提起了筆,心底再沒有任何龐雜的想法,隻有眼前的這一張畫。
這一次,是沙漠!
向着他筆尖侵襲而來的沙子,一粒粒很細微,唐時筆尖挑動的速度很快,可是沙漠是怎樣的?
無邊浩瀚而細小的沙子,撥開了一點,便還有無數的湧上來,一顆顆地撥沙?要撥到什麽時候才算是個完?
唐時皺眉,手腕翻轉不停,衆人的眼睛已經跟不上他的手的速度了。
下面的白钰忽然罵了一句“**”,宋祁欣跟着道:“這人的手腕難道不會廢掉嗎?他去畫工筆,肯定有大成就。”
“我看不是他适合工筆,他這筆的控制力雖然好,不過不像是不會别的筆法的人——我們不能夠以洗墨閣弟子的身份去衡量他,你們忘記了,他是新入門的,隻能依靠自己的本事來闖過去。”杜霜天冷靜地分析着,其實到這第七層,幾乎就要破掉白钰的記錄了,一向很正經的杜霜天立刻笑了起來,“三師弟覺得他能過嗎?”
“當時我是腦子裏靈光一閃過掉了的,不知道他能不能有這靈光。”
白钰也很感興趣,不過這種即将被别人破掉自己的記錄的感覺,真是一點也不好啊。
不管怎麽說,這個唐時,已經很厲害了,隻是不知道他到底能夠走到哪一步。
唐時現在還在艱難困苦之中跟那無數的沙粒做鬥争。
這硯壁真是個神奇的玩意兒,連這種東西都能模拟得出來,每一層一個花紋……
唐時想到了之前自己圍觀的那衆多的卷軸,那卷軸紙下面也有許多的花紋,難道……這也是一種考校?不僅是筆法,更是模拟作畫時候的那種感覺,毛筆在紙張之上滑動,似乎才能夠成功……
這個作畫,并非是傳統意義上的作畫,還要考慮到紙張的情況,所以……
現在呢?
現在唐時是要考慮紙張的情況嗎?
方才的流水紋路,唐時隻需要用筆點開,之後的石子紋路,卻要一個個地挑走,也就是說,用在不同紋路的紙張上的筆法不一樣。
這證明什麽?
是不同的紙張隻能用不同的筆法,還是一個紙張上的不同部分需要用不同的筆法……還是……什麽樣的紙張,适合什麽樣的筆法呢?
什麽才能夠對付沙子?
唐時一笑,頓時将自己手中豎着正點在硯壁上的筆橫過來,便将整個筆頭往外面一甩,頓時有一種潑墨揮毫的潇灑感覺,于是這一瞬間,所有的沙粒都被甩開了,留下一大片的空白,唐時便在這一段的空白之中,将那一個字——落下!
蟲!
周圍的人,已經隻能倒吸一口涼氣了!
這個時候已經平了白钰的記錄了,其餘的四人紛紛扭頭看着白钰,笑了起來。
唐時繼續前進,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他知道這硯壁到底測試的是什麽了,作畫需要的是什麽,這裏測試的就是什麽,不管是腕力、筆法還是别的什麽……
然而隻是在他到達第八層的時候,一看到眼前的圖畫,就立刻覺得自己陷身于要一片泥沼之中,背後就是岸,讓人忍不住要一下退後,唐時便在上去的一刹那,退了一步。
有一句話叫一失足成萬古恨。
唐時在離開這台階的時候,頓時醒悟了過來,眼前一片清明,太陽正好落下去,天邊最後的一道光,就這樣消失了。
後面蘇杭道歎息了一聲,而後帶頭鼓了掌,盡管失敗了,可他已經到了第八層,可以說是破了紀錄了。
當初的白钰是在即将掉落第七層的時候破掉的,剛剛畫下圖案,他整個人都掉下去了,相比起來,現在的唐時肯定是更加厲害的。
隻是唐時自己不是很滿意。
他下來了,走到了蘇杭道的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禮。
蘇杭道眼中帶着幾分欣賞,“雖然說殺氣大了一點,似乎不怎麽适合做我們這一行,不過現在卷軸已經陷入了一種困境,興許你這一縷新血,能夠帶來什麽改變也不一定。從今天開始,你就正式成爲洗墨閣第三十七代弟子了。今晚你就可以領到自己的墨筆,隻不過好的東西都是自己做出來的,希望你以後能夠像五個内門師兄師姐一樣,擁有自己的畫裳。”
他說着,轉身,看着那邊的山腰下面肩并肩站着的五個白衣人,四男一女,微微一笑,像是在看着自己心疼的後輩一樣。
唐時也轉過眼去看那五個人,那五個人之中第三個和第五個伸出手來,遠遠地朝着他揮了揮,似乎是滿臉的笑意。其餘的三個沒什麽動作,不過也顯得很和善。
這一刻,唐時站在那蘇杭道的身邊,不知道爲什麽就覺得眼眶有些濕潤。
蘇杭道隻是看着前面那五個人,目光柔和,也沒發現唐時的異樣,道:“我看得出你對卷軸書畫一道很感興趣,讓我收你爲弟子的原因,不是你這築基期的修爲,隻不過是一顆心,虔誠的,向道的心。做什麽,隻要有心,就好了。”
很淺顯的話語,唐時低下頭,雙手手掌交握着,便覺得掌心的圖案貼在一起,忽然就有些溫暖的感覺。
天色咦已晚,不過整個小廣場上,還是一片的歡騰。
有人遠遠地喊道:“那個到八層的小子,你叫什麽名字!”
“對啊,報上名來!”
“快來當我師弟!師兄疼愛你!”
“滾你的吧,你算什麽東西!師弟,報上名來,師姐疼愛你!”
“師弟我來幫你刻印章吧!”
“師弟——”
現在。唐時似乎的确是整個洗墨閣無數弟子的小師弟,整個小廣場上人人都在喊,能出一個一口氣飙到了第八層的,日後至少也是個元嬰期,衆人能不高興嗎?
他們喊的那些話,唐時也聽不明白,更不知道要怎麽回答。
蘇杭道哈哈一笑,轉過身來,喝道:“一群臭小子,有了小師弟,什麽東西都要他自己做,你們代勞算是什麽本事?”
“哈哈哈……”下面笑成了一片。
這樣的氣氛,真的完全不是唐時想象之中的那樣,這個門派,從上到下都有一種一家人的感覺。
蘇杭道回頭對唐時道:“年輕人,不熱血一把就老了,他們都想知道你的名字。”
唐時有些奇怪的窘迫,不知道自己的手腳往哪裏放,可是小廣場上又有人在喊:“小師弟叫什麽名字啊?長得好清秀啊!”
“小師弟,報上名來!”
“報上名來——”
擦,這群牲口,不知道的還以爲在攔路打劫呢!
唐時無語了一瞬間,可是不知道爲什麽,他回頭看了一眼遠遠站着的那五個穿白衣的,又看了一眼自己身邊的蘇杭道,這老者的眼底,也是一片和藹的味道。
他忽然不知道哪裏生出來的不要臉的勇氣,雙手一擡,做了個喇叭狀在嘴邊,便朝着衆人大喊:“唐時!!!”
老子叫唐時——
振聲激揚,無數的雲層被這一句話激蕩開,山風凜冽,将他的聲音傳得更遠。
唐時就站在所有人的視線之中,聽着群山大川之中不斷地回環着自己方才的聲音,餘音不散,他心下一片安然。
就是這裏了。
我叫唐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