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憫農(二)》
山後一溜的樓閣,都是弟子們住的地方,唐時被分到了墨溪旁邊那棵大榕樹下面的草廬裏,負責領他過來的弟子笑道:“你可别看不起這草廬,墨溪是我們洗墨閣由來的精髓之處,制作卷軸時候的用墨都從水裏來。但凡是墨溪旁邊的地方都是好的。”
一路上唐時也看了,别人住的地方似乎也是什麽草廬,竹林精舍,偶爾有幾個住的雕樓,不過似乎沒有什麽區别。
現在給唐時一塊石頭,他都能躺着睡下來。
當下唐時應了聲,道:“多謝師兄了,進門之後可有什麽需要注意的嗎?”
“你才剛進門,估計需要跟着衆多的初級弟子一起學習卷軸的相關知識,明早你隻需要跟着這墨溪往下走,瞧見不遠處的那大殿了嗎?明日你去聽課,其實正好是入門課,應該是周莫問長老主講的,上完第一堂課之後,會有人給你介紹情況的,相信大家一定會對你很熱情的。”
這哥們兒哈哈地拍了唐時的肩膀,又笑着走了。
唐時便站在這巨大的榕樹下面,擡頭一望,星月在天,可華蓋一樣的榕樹樹冠将一切遮擋,讓一切變得靜谧起來。
榕樹自古有獨木成林一說,便是這老榕樹高高的一棵,已經有遮天蔭月的效果了。
那草廬,就在大榕樹下面,唐時走過去,将那門推開,卻發現自己掌下的這一扇門,乃是竹子做的,一根根的細竹子拼接成,當真有幾分說不出的文人雅士**意味。
雖不知竹林七賢是什麽模樣,不過現在唐時卻有了那麽奇怪的幾分附庸風雅的感覺——其實也可以說是真的風雅了。
裏面一架床,靠窗一張小方桌,倒扣着兩隻茶杯,幹幹淨淨的,應該是新打掃過才讓唐時住進來的。
這一夜,難得地沒有修煉,唐時整個人平靜極了,躺在床上也沒睡着,直到天将明的時候才閉了一下眼,之後便聽到外面有敲鍾的聲音。
他起身,推開窗,便瞧見遠遠的,山頭那邊,高高鍾鼓樓上,有人站在那裏,用一根粗大的木頭撞擊着一口銅鍾,頓時便聽得聲浪翻滾,整個招搖山都籠罩在一片清朗渾厚的鍾聲裏。
于是,唐時在洗墨閣的日子,就這樣開始了。
他順着墨溪一路往下,這溪水是黑色的,還有這一股墨香,也不知道是怎麽形成的,這招搖山神奇的地方太多了。
沿途不少人跟唐時打招呼,隻不過他們認得唐時,唐時不認識他們,隻能有些尴尬地笑笑,喊一聲“師兄師姐”。
上課的地方,的确是一座大殿,看上去跟當日唐時看卷軸圖的棠墨殿差不多。
隻不過,在他站到下面的時候,看到這匾額上挂着的是“潑墨殿”,這倒是美了,氣勢意境都有了。
剛剛進了大殿,轉過一架架屏風,進了裏面,便看到了許多隔開的地方,身邊的人解釋道:“因爲衆人制作卷軸的能力不一,所以授課的等級也不一樣。我們洗墨閣有一位掌門兩位長老,不過大多數時候都說是三大長老,上一任掌門沒去大荒之前,現在的掌門還是長老呢。下面隻有内門弟子五人,外門弟子卻有近千。”
近千——這個數目有些吓到唐時了。
這模樣精瘦的人,也是外門弟子,不過看得出他言語之間對洗墨閣相當滿意。他看出唐時的疑惑來,搖着手指賣神秘:“我們做卷軸的,其實跟煉丹師、煉器師沒有什麽區别,卷軸也是分等級的——其實說起來,我們這一行,應該叫做,墨師。”
“原本是不叫墨師的,不過洗墨閣的影響力越來越大,也就沒人能記得這一行原來那種土氣的名字了原來我們叫——卷軸師。”
後面走過來一個人,一看竟然是穿白衣的。
唐時愣了一下,跟身邊的瘦子一起問了禮:“大師兄好。”
杜霜天點了點頭,看了唐時一眼,笑道:“昨日晚上才試過筆,今日便來上課,怕是連筆都沒有挑好的,不過上完課去也來得及。”
這說的肯定是唐時了,他點頭道:“多謝大師兄提點。”
“喲喲喲,大清早地就來**小師弟,真是人心不古啊。”後面白钰晃晃悠悠飄飄蕩蕩地走上來,一身白袍子上面那嶙峋的怪石圖,也襯點了他這人的古怪。這人就是一身浪蕩輕浮氣,說不出地灑脫自然。
唐時不認識他,隻聽旁邊的人喊道“三師兄好”,唐時也就跟着喊了。
那白钰走到唐時身前來,指着自己的鼻子,笑眯眯道:“小師弟,我叫唐時,是整個内門弟子裏面唯一的一個金丹期,其實按照規矩我才是大師兄,你叫一聲來聽聽?”
忽然一隻秀氣的手掌從後面拍過來,将白钰那一張俊臉打偏了,便聽得一秀氣的女子哼聲道:“沒大沒小的蠢貨,就你還大師兄?你若是當了大師兄,豈不是要叫你師兄?你小子,膽子夠肥啊。”
可憐的白钰立刻抱住了自己的頭,哀嚎了一聲:“死女人,給我等着,你哪天若是變性了,我一定将你痛打一頓!”
“啪”地一聲,從那秀氣的女子開始,白钰頓時招來了衆人的圍攻。
于是作爲他們新入門的小師弟,唐時站在旁邊,幾乎面無表情地目睹了這一場圍毆。
不對,後面已經演變成整個内門的互毆。
三師兄白钰在說出那兩句話之後就直接被二師姐按上來打,一張俊臉都給揍得腫起來,二師姐一邊掄拳頭還一邊罵:“死孩子,老是教不會,打他!”
看着後面幾個默默上來渾水摸魚大人的白袍子的内門師兄們,唐時忽然覺得心裏有什麽東西就這樣碎掉了。
杜霜天去摸了一把渾水之後,拍了拍唐時的肩膀:“早點去上課吧,師兄弟之間聯絡感情都是這樣的,不要太驚訝。”
他們似乎都将唐時當做了那種真的天真無知剛剛踏入修真界的小白花,完全沒有考慮到唐時那已經築基初期的修爲,更不知道唐時之前經曆過什麽。
唐時之前的十幾年過得相當無聊,可是不久之前的幾半個月,怕是很多人一輩子都達不到的精彩。
也許沒人會想到,手上已經有了好幾條高階修士人命的人,會來洗墨閣吧?
也可能是……知道,但是刻意忽略,或者說根本不在乎這種事情。
唐時給杜霜天行了個禮,便跟着衆人走了,畢竟還要去上課,看着這幾個人互毆,也就是逗逗樂,唐時很羨慕他們内門弟子的身份,可是心裏總有那麽一種很堅定的想法——他遲早能夠成爲内門弟子的。
這個洗墨閣,内外門之間似乎也沒有什麽差距。
他們進到了一個很大的房間裏,四周挂着很多卷軸,不過看得出筆法都不是很好,不如當日唐時在棠墨殿看到的有境界。
現在他發現,自己時刻把境界這個詞挂在嘴邊了。
“來坐下吧,這裏是新開的位置,你是小師弟,坐在最中間吧。”那瘦子忽然高聲向着周圍的人喊道,“今天小師弟就開始在我們這堂上課了,可不準欺負人啊!”
“喲,小師弟好。”
“哎呀,近點看,發現小師弟長得更帥了啊!”
“小師弟……”
大家熱情得有些讓唐時扛不住。
好不容易等到小鍾聲響起來,眼看着要上課了,唐時才在眼前的一張漆案前面坐下來,這是那種很簡單的長方漆案,大概每張四尺長,一尺五寬,上面放着一卷淺黃之中帶着點暗青色的紙,乃是卷軸一樣裹起來放在右手邊的。
前面有一方看上去有些普通的黑色硯台,旁邊挂了一支毛筆,左手邊是白玉鎮紙,前面還放着筆洗,總之是文房四寶都齊全了,這看上去根本不像是什麽修真門派,反而像是……吟詩作畫的地方。
在打量完自己這邊的情況之後,唐時就擡眼去看了自己旁邊的人,每一張漆案上都是這樣的。
那瘦子做得離唐時不遠,解釋道:“大家因爲學習進度的不同,會被分成幾個班,這裏是初等,等你到了下一個境界,就能夠進更加高等的堂裏頭。不過不管是長老還是内門的師兄師姐,都是從這裏走出去的。”
唐時懂了,學校式的科學教育,很不錯啊。
他現在還是個幼兒園的水平呢。
整個堂中那一口小鍾響過之後,便有那一日唐時看到的那個畫虎的周莫問長老走上來,身上穿着那一天穿着的背後有猛虎圖的袍子。
他站定之後,第一句話便是:“今日我講課依舊隻講最基礎的,前些天沒有聽好的可以重聽一下,明日過了第四層試筆的人組織一下測試,好送進下一個境界的學班裏。”
衆人沒說話,隻是都聽見了。
唐時聽到了重點——第四層?
那唐時這種新兵蛋子到時候也要去測試嗎?
他想問,不過看着周莫問已經是要開始講課的模樣,就沒有再說話,認真地聽起來。
“卷軸一道,乃是集諸家之所長,從符箓到陣法,從書法到繪畫,從表面到意境,無一不沾,所以修行此道,必定艱難困苦,而且并不一定能夠獲得讓你打遍天下無敵手的實力——當然,攻擊力高的也不是沒有,已經去了大荒閣的心墨掌門和秋閑道長便是其中之一,現在内門之中,你們的杜師兄和白師兄,也算是其中之一。”
攻擊力不高嗎?
唐時倒是沒有覺得,因爲蟲二寶鑒這種東西,聽起來似乎也是攻擊力不高的東西,可是真正地利用好之後,卻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他沒有反駁,隻是靜靜地聽着。
周莫問顯然對卷軸一道有相當深的研究,已經有金丹後期修爲的他,能夠站在一個更高的角度來看待整個卷軸一道。
“隻不過,爲什麽這麽偏門的‘卷軸’會成爲一種道?并且還衍生出‘墨師’這樣的一種職業來?那是因爲,任何一道,隻要你選定了,并且堅定地往下走,你就能夠發現,任何一道走到極緻,都是大道。”
正如唐時的《蟲二寶鑒》,說白了不過是“以詩入道”,比起别的什麽以劍入道之類的,可以說是相當冷門,現在他還來選了一個以卷軸書畫入道,怕是整個靈樞大陸找不到更加偏門的了。隻是他從沒有一次,懷疑過自己能不能通向大道。
天下萬物,真正剖開了看,都有相同的很簡單的道理,殊途同歸,那才是真正的大道。
在選擇了這一條道的時候,唐時就沒有後悔過了。
後面,周莫問開始講一些很簡單的東西了,前面是一個總括,後面才是真正的實踐操作之類的。
“我們招搖山,有幾樣東西是很出名的。”周莫問看着衆人,摸着胡子,語氣之中帶着幾分得意,“第一件,名爲祝餘草。此草狀如韭而青華,名之曰祝餘,食之不饑。”
他手一動,便将自己手中的那青色的一株小草亮了出來,示意衆人看,“這東西滿山都是,隻不過所有的靈草都分等級,祝餘依照生長的年份和葉片的多少,分爲了九等,與靈器、靈草類同。”
“祝餘,便是你們漆案上擺着的那黃紙卷軸的原料。我們将草搗成沫,最後依着造紙的手法,将它們變成我們作畫的底紙。我們制作卷軸的紙,一般都成爲祝餘紙。”
周莫問展開了他漆案上那那一卷紙,指着上面的紋路道,“隻是祝餘乃是靈草,要用軟筆在不吸墨的紙上作畫,很有難度,所以才有我們運用的各種特殊的筆法,筆法之道,日後你們會一一地學,此處不多作贅述。也不是沒有别的靈草能夠做成卷軸紙,隻要你能夠找到的材料都可以嘗試,隻不過我們洗墨閣通用的一般都是祝餘紙。”
“不同等級的靈草能夠制作出不同等級的卷軸紙,像是我手裏的這些——左邊這一卷暗紅色的,乃是三品千楓樹的樹葉制成的千楓紙,中間這一卷乃是二品荒木枝制成的荒木紙,右邊這是四品祝餘開出來的花制成的祝餘花紙,隻不過這一卷紙,已經是我們洗墨閣等級最高的五品紙了。”
五品?不是四品的祝餘花做成的嗎?怎麽又成了五品?
唐時的疑惑,有的人能夠解答,也有的人其實跟唐時一樣迷惑。
于是周莫問解釋道:“有的靈草或者靈植的枝幹、樹葉、花朵、果實,即便是制作的手法一樣,也能做出不同的品級來,更何況還有制作人的技藝上的差别。一般外面出售的卷軸,都是二品、三品的祝餘紙,五品,便想當我你們現在的修爲去看渡劫期的一樣。”
很形象地解釋了五品是個什麽概念,唐時現在不過是個築基期,連金丹期都要仰視,更不用說那些擡手之間便能夠使山川崩裂的渡劫期了……
周莫問又介紹了很多的東西,唐時一一地記在了心底,之後的那些東西的原理,跟唐時想象之中的差不多。
除了招搖山的祝餘草之外,迷糓木也有用處,因爲大多數的卷軸都具有一種惑人心神的幻境的效果,而迷糓的效果在于“佩之不迷”,不迷路和不迷惑,因而卷軸的持有者隻要在軸上烙印了自己的靈識印記,便可以避免被自己的卷軸攻擊或者迷惑。
有的卷軸的紙和兩邊的軸,還有作畫需要的墨筆和墨汁了。
筆也是一些特殊材質的木頭制作的,也有的是木制的,還有的乃是翎羽制成,這就全看個人喜好了,而且制作不同的卷軸也許需要不同屬性的毛筆,所以基本上每個人都擁有不止一隻筆,選筆完全是個人自由。
不過下面就有了重頭戲了,墨汁。
在進門之前,唐時就知道有一條墨溪了,原本他以爲那就是作畫的墨汁的來源,沒有想到那隻是大多數的弟子用來練筆的練筆墨溪。
真正制作卷軸需要的墨汁,來自七珠果。
顧名思義,七珠果,其植株每一花能開七果,七果爲一個連串,各有不同的顔色——赤橙黃綠青藍紫。一開始衆人隻是将這東西當做是美觀,後來才發現碾碎了這些果子,用特殊的手法處理一下之後,能夠很好地滲透到各種各樣材質的卷軸紙當中,乃是作畫的絕好墨汁。
不過周莫問也說了,任何事情都是沒有定數的。
卷軸紙能夠有很多種材質,這七珠果也是一樣,可以有不同的替代品,真正的高級墨師,即便隻有一杆破筆,一張爛紙,也能制作出超乎常人想象的水平的卷軸來。
說得簡單一些,這是一個可以自由發揮的職業,如果不想因循守舊,可以自己去探索更合适的材料。
在講完了這些基礎的東西之後,周莫問便讓衆人試試在祝餘紙上作畫的感覺。
唐時也跟着衆人伸手提了筆,這筆的筆管似乎是玉石所制,那筆頭上的筆毛卻是錦毛鼠的毛,看着有些軟軟的,然而就在他的手指,觸到那瑩潤的筆管這一刹那,他右手掌心那沉寂了太久的圖案,終于開始炙熱起來了。
唐時一驚,不過因爲這裏的人很多,看到周圍的人都在專心地作畫,唐時沒忍住,将自己的手掌輕輕地翻了過來,便看到整個風月神筆的圖案已經成爲了不怎麽顯眼的銀灰色。
這東西如果跟《蟲二寶鑒》一個效果的話,他不敢在這裏試驗,隻能熬到回去了。
唐時心裏癢癢得緊,隻不過隻能藏着,默念了幾遍靜心咒這才平靜下來,掌中的靈力灌注到手指尖,之後滲透進筆中。這個時候,他才發現,順着毛筆一圈,竟然有小型的陣法,能夠将唐時的靈力自動地轉化到筆尖。
他将祝餘紙鋪開了一些,蘸了硯台裏的墨汁,便輕輕地落下了一筆,同時感覺到祝餘紙本身蘊含的靈力跟筆尖的靈力交纏雜起來,頓時唐時原本直直劃下的一豎,立刻因爲靈力的混亂而扭曲了起來。
這情況……跟硯壁之上試筆的情況,驚人地相似。
唐時靈光一閃,便将祝餘紙周圍的那些靈力線條撥開,并且通過自己手中注入的靈力将自己的墨迹給固定了下來,這才有端端正正的一豎。
在祝餘紙上留下這麽一筆,已經如此困難,更何談是作畫?
小小的卷軸一道,自有自的大天地。
唐時感慨了一下,卻再也沒有理會自己右手手掌心的圖案,開始伏案練筆寫畫起來。
周莫問在整個堂中走動着,不知不覺就已經到了唐時的面前,忽然覺得他手中似乎有什麽淡淡的銀光閃過,再看的時候又沒了,唐時依舊隻是在專心地在祝餘紙上試筆。
他低頭一看,瞧見唐時留在那一片祝餘紙上的痕迹,滿意地點了點頭,果然是個有天賦的,隻是不知道到底能夠走多遠了……
不知道周莫問已經在自己身邊停留了一會兒的唐時,自然不會因爲周莫問的停留而停止自己的作畫,他繼續着,不知不覺就已經到了該散課的時候。
“今天就到這裏,明日繼續講課,不過過了第四層的人,明日下午還要留下來,莫要忘記了。”
“是,周長老。”
于是衆人将手中的東西都收拾好,洗筆挂筆,将已經用過的祝餘紙裁下來自己帶走。
唐時剛剛走到門外,便看到有人站在門外,很是眼熟。
“喲,小師弟出來了啊。”
宋祁欣倚着門站着,挑眉看向唐時,“掌門令我帶你去領門中修行的一些必備物資,跟我走吧。”
這二師姐,說話倒是頂頂爽利,眼裏全是一片幹淨的曠達,看看她身上那墨迹點染的紅梅,便知道其有不俗的風骨了。
唐時誠心地道了聲謝:“多謝二師姐。”
在衆人的注目之下,唐時跟着宋祁欣,一路出了潑墨殿,便向着山上走去。
宋祁欣一點也不介意他是個新來的,反而用一種很感興趣的口吻聊着天:“我現在也不過是個築基中期的修爲,當初因爲資質的問題,沒有拜入百煉堂,轉而來了洗墨閣,沒有想到很适合這一道,看你年紀輕輕,就已經有了築基初期的修爲,即便是百煉堂或者是陽明門也未必不要你,你怎麽來洗墨閣了?”
“我不過是因爲仰慕洗墨閣的洗墨池之會,所以來了,但我自己也沒有想到,會忽然之間有加入的念頭……”
那種感覺是突如其來的,可是唐時敢保證,乃是真心的。
宋祁欣其實是個面若冰霜的女子,隻是言談的時候很爽利,反而很容易讓人親近。
她聽了唐時這話,笑出了聲來:“這麽說你倒是個有緣的,不過你選洗墨閣,可能是真的選對了,我看你很有天賦……掌門也很看好你。這前面就是藏墨樓,你一會兒進去主事領了洗墨閣的《印镌十三冊》心法前三層,便到二樓去領一些祝餘草的種子和兩支筆,還能夠有兩卷祝餘紙,回頭可以自己練習的。”
等等,領到各種各樣的工具,唐時是能夠理解的,可是怎麽……
連祝餘草的種子都能夠領到?
唐時皺眉想問,宋祁欣卻已經看出他的想法來了,她道:“招搖山的祝餘草再多,也禁不起千百年來的采摘,我們不種,頂多兩年山就秃了,總不能我們修煉,便逼死了後來的人吧?所以每個進門的弟子,都能夠領到兩包祝餘草的種子,這東西在靈氣充裕的地方,一個月就能夠長成二品,暫時能夠讓新入門的人使用了,運氣好的能夠種出三品。到時候長出來了,還可以自己留種,三品的種子大約等到你金丹期的時候就能有了。”
這道理,倒是有些發人深省。
唐時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而後就擡頭,看向了自己眼前這難得看上去比較恢弘的殿閣,足足有七層,他進去之後便看到當堂一個主事者,那人認得他,便喊了一聲:“是昨日進門的小師弟吧?東西都給你準備好了,自己取了登記一個名字,對了,你現在是築基初期吧?我給你記錄一下。”
完全出乎意料的熱情,在唐時的印象之中,這些人應該都是一副市儈的嘴臉,可是眼前這師兄卻相當和善。
唐時微笑起來,像是個大男孩一樣帶了幾分難言的羞澀:“多謝師兄費心了。”
那主事者道:“我叫章淵,以後還會見面很多次的,你剛進門,要忙的事情還很多,早些去吧。”
他提筆,龍飛鳳舞一般在本子上寫下了什麽東西,大概是在幫助唐時登記。
唐時領了一個小小的儲物袋,右下角有一個卷軸和毛筆交叉的圖案,應該是洗墨閣的标志。
不知道爲什麽,看到這個标志的瞬間,他那種奇怪的感動就又上來了。
宋祁欣在外面等着,塞了一支筆給他,“我們洗墨閣,跟别的門派不一樣,我們是一家人,你破了白钰那小賤人的記錄,師姐看好你,早日結丹,繼續破掉他的記錄,我們都看好你,大師兄看好你,四師弟和五師弟也看好你,千萬别讓白钰那小子得意太久。”
内門五個人,想不到竟然……
他這叫做遇到了滿街逗比的情況嗎?
拿着那明顯比自己分到的兩支筆品級要高的一支筆,唐時有些不好意思,“師姐,這——”
“不要推辭啊,以後等你入了内門,記得要還是師姐的人情哦。”宋祁欣一臉誘拐小孩子的表情,偏生因爲她面若冰霜,有些面癱,現在做出這表情來就有些異樣的呆闆和呆滞,很惹人發笑。
在她說完這句話之後,就有一隻手掌伸過來提着宋祁欣的衣領,将她拖開了。
“大師兄,你幹什麽?快把我放下來!我還沒跟小師弟說完呢!”
杜霜天無疑是個很沉穩的人,可是在聽到宋祁欣這句話之後,終于忍不住冷聲道:“掌門要我來領着小師弟辦入門之後的事情,你來湊個什麽熱鬧?”
宋祁欣一下就蔫了,整個人都要趴到地上去,不說話了。
杜霜天提着她的衣領,将她拖走,臨走時還對唐時道:“你二師姐就這樣的一人,千萬别跟她計較。”
唐時:“……”
大師兄,師姐被你拖在地上,似乎很辛苦……
宋祁欣雙手扒在地上,惡狠狠地喊了一聲:“杜霜天,我決定支持三師弟當大師兄了!你太暴力了!抗議!”
然而沒有人理會她,唐時站在原地,石化了很久才恢複正常。
他沒忍住,忽然笑出了聲來,看着前面那兩人已經消失了,才順着墨溪緩緩走到了那标志性的大榕樹下面。
他的草廬,距離一片小斷崖有些近,走過去就能看到墨溪化作了一道黑色的小瀑布落下,遠處山下的洗墨池,在夕陽的映照下,有點點泛起來的紅光,像是一塊光澤的墨玉,微風吹拂而過,卻有嶙嶙的波紋。
整個招搖山,雄奇壯麗,都在近暮的霧色之下,一半在明亮的夕陽豔影裏,一半在朦胧靜谧的陰影下。
“造化鍾神秀,陰陽割昏曉”想必就是這樣的感覺吧?
那種模糊又清晰的陰陽界限,天地賦予的壯美。
唐時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站在斷崖上看過了日落,再走進了自己的草廬。
他點亮了那一盞油燈,在昏黃的燈光下,攤開了自己左右兩手手掌,左手的《蟲二寶鑒》還是原來的模樣,今天唐時也不是來研究它的,重點是在右手的風月神筆。
其實從名字上看,就知道這兩個圖案是有關聯的了。
蟲二乃是風月無邊之意,而這筆則叫做“風月神筆”,唐時早就料想到了遲早有一日自己能夠知道右手的秘密,隻是沒有想到會等到現在。
靈力灌注到右手的掌心,環繞着那風月神筆的圖案輕緩地轉動,刺激着整個圖案的複蘇,這一瞬間,唐時覺得自己的掌心之中似乎有什麽活物一直在扭動,又有一種針紮般的感覺,但他沒有停止靈力的關注。
這種堪稱是痛苦的過程,持續了半個時辰,之後便感覺到那種刺痛的感覺消失了,他一直在關注自己手掌的變化。
這個圖案一直在發光,光芒顔色從最開始的暗金到淡銀到銀灰色,毫無規律可言,隻不過到了最後,竟然變成了暗金、銀灰、墨黑三種,光芒逐漸地交替,最後停下來的時候,唐時手中的這風月神筆的圖案,成了墨黑色。
可是依舊沒有跟蟲二寶鑒一樣,出現化現或者是什麽幻象。
怎麽研究都是那個樣子,唐時有些無言,隻能等着這個秘密繼續潛伏,興許沒兩天也就知道了。
他将自己今天領到的東西放到了桌面上,兩隻從藏墨樓領到的筆,一支玉制,一支木制。還有一支是宋祁欣師姐送的,唐時掂量着,竟然像是黑鐵制成的。
領到的兩支筆都在筆管上标注了品級,乃是二品木筆和二品玉筆,鐵筆卻是三品的。
想到二師姐被大師兄拖走的時候說的話,唐時搖頭笑了笑。
三支筆之後,有五枚下品靈石;兩卷祝餘紙,一卷一品,一卷二品;兩方硯台,一方一品,一方二品;最後還有一枚黑色的戒環,上面烙印着那個在儲物袋上有的标志,裏面還刻着“三十七代弟子唐時”的字樣,看來這就是身份令牌的同類替代品了。
唐時戴上了這戒環,在食指上,才一動手指,靈力自然地關注,才發現在這一瞬間,這黑色的戒環撒出了一道光幕來,竟然是一道防護罩。這東西不僅是身份令牌,還是一把防禦性的法器!
唐時愣住了,根本沒有想到洗墨閣如此财大氣粗——向來防禦性的法寶就比攻擊性的更珍貴,需要花費更多的心思,也許是暗中契合了破壞容易保護難的定理。但凡是防禦性的法寶,都能夠賣個比攻擊性的法寶更高的價錢,師門竟然直接發了防禦性的法器?即便隻是一個一品的法器,也是很花靈石的……
後面仔細地想了想,唐時就明白原因了,因爲洗墨閣的墨師們的攻擊力很弱,其修爲大多跟卷軸有關,無法與真正的修真門派相比,所以擁有一個防禦性的法寶,顯然是上上之選。
唐時收了這戒環,卻沒有取下來,隻會讓它扣在自己的手指上,之後看向了最後的兩包種子。
一包大的,乃是祝餘草的餓種子,另一包小的,卻是七珠果的。
七珠果比較珍貴,種子也不多,唐時這邊這祝餘草乃是二品的,七珠果種子卻是一品。
他想了想,拿着兩包種子,走出了自己的草廬,來到了大榕樹樹冠覆蓋之外的那小山坡上,這裏有一片空置的靈田。
唐時站在這裏,就想起了菜園,想起了自己之前的那些過往,他彎了唇,沒言語,看着地上有一些雜草,于是彎下腰來将這些雜草除去,看着那松軟的土壤,這才将種子撒到這十丈長寬的靈田裏。
在靈氣充裕的地方,祝餘草的種子落地便生了根,穩穩地紮住了。
這黑色的種子,黑芝麻一樣小,唐時隻将自己那一包裏面的撒出去三分之一,就已經占了這一片靈田的三分之二的地方了,剩下的三分之二,則是留給七珠果的。
七珠果的種子不像是祝餘草一樣小,而是那種小珍珠一樣大小的果核,唐時略微地數了一下,一小包裏也就一百三十枚種子,按照自己在天海山菜園多年的種菜經驗,唐時決定每隔三尺放一枚種子,因爲之前在潑墨殿介紹的時候,周莫問說這七珠果的植株會比較大。
他按照自己的計算,這剩下的地方能夠種下三百三十顆種子,隻不過自己的手裏并沒有這麽多,爲了保險,他幹脆隔得更開,将自己手中的一百三十枚種子之中的一百枚放下去了。
一切做完之後,他習慣性地就直接翻轉使用小聚靈手,将周圍的靈氣拉過來,隻是唐時根本沒有想到——
他隻這麽一翻手,便看到了約有丈餘的靈力聚成的白霧落到了靈田之中,迅速地滋養着下面剛剛生根的祝餘草和七珠果。
在進入築基期之後,他還沒有使用過小聚靈手,沒有想到現在竟然有這麽好的效果。
不過——也有洗墨閣的靈氣更加充裕的原因。
祝餘草的生長期是一個月,七珠果則是三個月,唐時盤算着,這長起來可有得等了,比菜園裏的青菜還慢。
正在苦惱生長期問題的唐時,在即将轉身過去的時候,忽然看了一眼自己的左手掌心。
唐時停住了腳步,抿唇,攤開右手手掌,萬籁俱寂,周圍沒有人。
蟲二寶鑒忽然之間出現在唐時的手中,随着唐時嘴唇開合之間吐出的“憫農二”幾個字,紙頁翻動,一下落在了第七首詩的位置。
他收斂心神,一閉眼,便覺得自己已經站在了無邊的田野上,空氣裏浮動着春耕時候的那種泥土香,農夫們辛勤耕作,将種子和幼苗,放到了土壤之中,臉上帶着的皺紋,似乎也因爲想到秋天的好收成而舒展開——
“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