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小荒境
滄海堂,此刻已經聚集了一些長老和弟子,唐時被領過來的時候隻覺得夜晚的寒冷還沒從身上散去。
他深吸一口氣,一步步地上了台階,看着山腰的浮雲,和那威嚴的滄海堂——不可否認,盡管在這裏沒有遇到多少好事,但這畢竟是他的門派,在看到的時候,那種莊嚴的氣象就足夠震懾人心了。
“外門弟子唐時帶到。”那小童通報了一聲。
裏面清虛道人的聲音,唐時還記得很清楚。“進來吧。”
于是唐時低着頭走進去,看也沒敢看周圍一眼,就行了個禮:“弟子唐時,拜見掌門和二位長老。”
“免禮。”清虛歎了口氣,讓他起來。
唐時這才起身,悄悄一看大殿之中,除了自己之外,竟然隻有兩名弟子了。
一個是唐時認識的,乃是很久以前唐時進山門的時候那個帶路的秦溪,之前也見過幾回,這人雖然是個胖子,不過胖得相當有個性,還是認爲自己**潇灑的那種胖;可是今日一見,唐時忽然覺得他瘦了不少。另外一個人唐時也認識,隻不過看到的時候,那感覺可能就不那麽愉快了——内門弟子雪環,掌門的重孫女。
當然,爲什麽臭道士還有後代,這就不是唐時需要擔心的問題了。
現在需要知道的是,雪環到底是來幹什麽的?
今天雪環換了一身桃紅色的衫子,腦袋後面别了把小扇子,那模樣說不出地得意。在看到唐時進來之後,雪環竟然還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一年多之前,唐時羞辱了唐婉,也算是讓雪環高興了一把——不過雪環一點也不喜歡唐時,這種不僅是登徒子,還是個廢物的人,根本入不了雪環大小姐的眼。
殿上安靜極了,不過這個時候雪環就說話了:“掌門,我們什麽時候去小荒十八境啊?雪環都等不及了。”
她嬌聲嬌氣地發着嗲,一副嬌憨模樣,看着清虛道人。
清虛撚須一笑,“再過小半個時辰就送你們去,不過在你們進去之前,我還有些話要與你們交代。”
看樣子,跟他一起進入小荒十八境的人,也就是秦溪和雪環了吧?
隻不過,别人都是築基期,他一個練氣六層的,實在是不夠看。
唐時知道自己是去送死的,這麽多時日以來,多少人對唐時有幸被選爲小荒十八境進入人選之一抱有怨念?更不要說已經跟唐時積怨很深的唐婉了。
本來唐婉現在已經築基成功,按理說應該讓唐婉去小荒十八境,不管怎麽說,就算是讓邱艾乾甚至是王希去,也輪不到她唐時——這之中若沒有貓膩,唐時不信。
清虛道人看了唐時一眼,繼續說道:“這一次因爲正氣宗那邊的命令,我們天海山隻能去三個人,并且每個人的修爲都必須在築基後期以下。所以這一次,秦溪是築基中期、雪環是築基中期,而唐時——練氣六層。不過你也不必擔心,以前也有不少人以練氣期修爲進入小荒十八境,并且有很豐厚的收獲。你師兄師姐會保護你的,千萬不要擔心。”
唐時的心,漸漸地冷了下來。
不過其實一切都是早就預料到的,他并沒有任何激動的神情,死水一般。
清虛道人沒看到唐時有什麽反應,暗歎了一聲,心說這人廢是廢了點,難得的是還有幾分堅忍的性情。隻可惜,跟赫連宇夜的死扯上關系,正氣宗這種護短的門派絕對不會放過唐時。
一年半的時間,不過是給的緩沖而已,唐時中就還是隻有死路一條的。
天海山有一位老祖在大荒閣,乃是厲害人物,不允許别的門派侮辱自己門派的威名,所以正氣宗那邊顧及着這位老祖的威名,肯給天海山一個面子,不直接公然讓他們交出唐時,而是換一種方式來解決——所以練氣期的唐時,才能去小荒十八境。
“這小荒十八境,乃是上古的遺留,裏面可能遇到很多危險,但是也可能見到上古的修真文明,更有甚者,有很多機會看到我們靈樞大陸沒有的靈草仙藥乃至于法寶靈器,裏面藏着數不清的機緣。小荒十八境,自然是有十八個的,不過——”清虛頓了頓,似乎是斟酌了一下,接着道,“不過東南西北,乃至于别的門派,拿到的小荒境的數量不一樣。掌管小荒境的,都是一山區的第一門派,所以我們東山這邊,乃是正氣宗握有幾個小荒境,不過鑰匙卻是正氣宗與小自在天各有一半的。”
聽到這裏,唐時才算是明白了,爲什麽每一次小荒十八境的集會,都需要佛修和道修兩邊商量。
其實說白了,不是佛修和道修商量,乃是正氣宗跟小自在天商量。
“小荒境每次開放,都不一樣,因爲擁有的小荒境的位置是飄渺的,沒有人知道它們真正存在于哪裏。它們的開放乃是随機的,也就是說,擁有鑰匙隻不過擁有一個開獎的機會。”
清虛道人覺得這樣講,下面的三個人可能難以理解,不過他也不準備在這上面多廢話,所以這個時候轉開了話題,“正氣宗與小自在天共有的小荒境,屬于整個東山與小自在天共有。這一次,東山的正氣宗、千廈門、吹雪樓三個門派,每派有四人;我天海山三人,飛仙派四人,橫道劍宗兩人,點翠門一人。至于小自在天還不清楚,到了便知道了。”
唐時按照這樣的規模,計算了一下,道門這邊有二十二人進入小荒十八境。
另外,小荒十八境不是一個境,準确地說——那是十八個小荒境,隻不過這東西像是一條流動的河,拿着鑰匙開啓小荒境的人在不同的時期開啓小荒境,見到的河水都不一樣。每個小荒境都是一個窗口,通過這個窗口看到的沿途的風景是變化的。
換言之,其實他們掌握的不是小荒境,卻比掌握小荒境更有意思——正氣宗與小自在天掌握的乃是一扇窗。
“你們記住,裏面有機遇也有風險,到底能夠得到什麽,全憑你們的本事。”
清虛道人似乎不準備再說什麽了,他大袖袍一揮,便道:“現在都跟我來拜祠堂。”
說着,他站起來,身邊的唐方和申屠長老都站起來,繞過了前殿,到了後殿。唐時他們三個人也跟上,雪環走在最前面,接着是秦溪,至于唐時,理所當然地排在最後了。
祖師祠堂上有畫像,唐時等人去取了香,給跟着拜了拜,而後走上去将香插上。
不過隻是走一個程序而已,倒是清虛道人在那裏念念有詞很久,之後才對他們道:“現在跟我來,到後山,用傳送陣送你們去小荒境入口。”
傳送陣也是修真界的一種跨越空間的利器,隻要陣法高手布置好這樣的陣法,兩座陣法之間連通,就能直接從一個陣法所在的地方到另外的一個。
而天海山的陣法,建在主峰後面的山谷裏,唐時他們直接從通道上走下去,就已經看到了那一座陣法,一點也不大,遠遠看着倒像是個磨盤,刻畫着陣法的是一塊石頭。
清虛道人下去之後,直接在陣眼的位置安放了幾枚靈石,唐時也就是個窮逼,根本看不出那到底是什麽品級的,不過估摸着要比自己手中的高級許多。
在踏上陣法之前,唐時捏了捏懷中那一盒千佛香,又握了握拳頭,這才走過去,站在一旁,權當自己是個透明人。
之間清虛道人站在他們的正前方,道骨仙風,手指掐訣,陣眼上的靈石裏的靈力,頓時順着陣法的線條開始舞動,緊接着一道光柱,從陣法之上起來,他們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便已經頭暈腦脹地一陣翻轉,像是忽然被人丢進了什麽隧道一般。
這過程似乎持續了一段時間,不過再睜眼的時候,就已經來到了一個平台上。
一片虛無的黑暗,觸目所及全是黑暗,隻不過偶爾有碎石塊從他們的身邊漂浮而過。
現在唐時站在一個灰色的平台上,身前是一條大道,不知道盡頭是什麽,兩邊是無盡的黑暗,而背後——他轉過身,隻看到一片黑暗的,像是在虛空,已經到了外太空的感覺。
唐時身前的雪環和秦溪也沒說話,像是被這樣的場面震撼了一般。
這種感覺,就像是在廣袤而黑暗的虛空裏,忽然有一條道路橫空出現,懸了一半過來一樣。
唐時心跳加快了一瞬間,可是又很快默念清心咒平靜了下來。
良久,雪環才用一種驚歎的語氣道:“這就是小荒境的入口嗎?”
秦溪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沒有說話。
這一條道,憑空伸出來的道,隻有一丈寬,不過一直往前面走,似乎還有一個比較寬廣的平台。
天海山這邊的三人已經提高了警惕,下意識地就往前面走。
不過走到一半,雪環忽然之間扭過頭,對唐時冷笑了一聲:“你莫要拖後退,我跟秦溪師兄才不會因爲你停下呢。”
秦溪手中握着一把折扇,沒有說話,雪環則是提着一口劍,現在沒有出鞘。相比之下,唐時手無寸鐵,有些寒酸可憐,他也沒有說話。
雪環也就是教訓唐時一陣,她跟秦溪都知道唐時的下場,隻等着跟正氣宗見面了,找個合适的機會,将唐時解決了,他們跟正氣宗之間的積怨也許很快就消除了。
唐時不過是被牽連的而已,是被推出去的替罪羊,是天海山交給正氣宗的出氣筒。
他很明白自己的身份,所以一副逆來順受的樣子。
雪環說過他之後,就直接往前面走去了,握着劍,一副警惕的模樣。秦溪摸着下巴笑了一聲,回頭看了唐時一眼,又眯起那小眼睛,繼續往前走了。
其實如果秦溪瘦一些,看上去就完全有不一樣的感覺了。
一步一步往前面走,偶爾一回頭,看着身後那長長的道路,唐時就有一種心驚膽戰的感覺。
隻不過,他還不能動搖。
一路上念着清心咒,唐時終于跟着雪環到了地方。
一個更加巨大的矩形平台,依舊是漂浮在半空之中的。
隻不過,這裏除了剛剛到的天海山三人,還有别的一些人。
“雪環師妹,你們總算來了。”說話的人是一名绛袍女子,袖子上有一片雪花的繡樣,這個标志乃是東山一流之中第三門吹雪樓的。
東山最厲害的三個門派:正氣宗,千廈門,吹雪樓。
現在能夠來這裏的,也大多是内門弟子,這說話招呼雪環的,必定也是一名内門弟子。
而吹雪樓,是整個東山最出名的“聖地”,因爲這裏基本隻收女修,而每一名内門弟子,都是嬌滴滴的美人。
天海山這邊雪環一聽到聲音,便是滿臉的笑意,直接向着那女子走了過去,嬌聲道:“早聽說绛塵姐姐也選上了,現在果然遇到姐姐了,到時候還要绛塵姐姐照顧我啊!”
一時之間,這裏沉默的諸人的注意力都順着轉了過去。
雪環所在的地方,大約是整個平台上最亮麗的地方——因爲美女最多。
吹雪樓的美人,便是在整個大陸上都算是出名,更不要說早已經享譽東山了。
那绛塵聞言伸出手指來一戳雪環的額頭,“鬼靈精,就你會算計,不過這一次我說了可不算。我們吹雪樓來了四個,我可不是做主的那個。”
在雪環的認知之中,绛塵乃是吹雪樓新一輩當中一等一厲害的,以前有什麽事情,一向是她做主的,怎麽這一回變了?
她疑惑地看向绛塵,绛塵卻對着她使了個眼神,于是雪環順着就看了過去,绛塵身邊還有兩名女弟子,乃是蓮華和韻然。韻然修爲最高,已經是築基後期,绛塵和蓮華都是築基中期。
隻不過,原本都應該是女修聚集處的吹雪樓的地方,竟然出現了一個……男人。
這人生得一副雌雄莫辯好面孔,鳳眼描眉,皮膚細白,穿着一身淺藍的袍子,袖子上依舊繡着一朵雪花,背着手,微笑着看着眼前的一幕。
乍一接觸這人的眼神,雪環竟然差點紅了臉,這男人生得太過好看,竟然讓女人也心神蕩漾起來。
绛塵臉上的笑容淡了幾分,隻道:“這是我師尊新收的弟子,名爲尹吹雪。尹師弟,這是天海山的師妹,雪環。”
那尹吹雪拱手行禮:“雪環仙子,久仰了。”
後面唐時一聽這稱呼就已經是雞皮疙瘩了,喊雪環爲仙子,他是神經病犯了吧?簡直像是電視劇裏登徒子的标準台詞啊。
隻不過,美男的功力是不用多說的,雪環已經有些暈頭轉向,迷迷糊糊地還了禮,就跟绛塵那邊閑聊起來,倒把這邊的唐時跟秦溪撂在了一邊。
不過好在唐時早就習慣這種沒有存在感的狀态了,而秦溪似乎對這樣的情況一點也不介意,兩個人就站在一邊僞裝透明人。
唐時粗粗一掃,這平台上的人不少,不過唐時大部分都不認識,瞧見一個眼熟的,卻是意外了一下。
天海山這邊人的到來,也引起了别人的注意,大家習慣性地就查探了一下他們的修爲,在輕而易舉地看到唐時竟然是個練氣期的時候,所有人都覺得好笑。
練氣期的來小荒十八境不是找死嗎?這貨是活膩味了?
因爲修爲的問題,唐時得到的關注可以說是整個場上最高的。
在唐時看到齊雨田的時候,齊雨田也看到了他。
當初在客棧,唐時唯一的一次出山門,遇到的就是飛仙派的齊雨田,那個時候還跟邱艾乾一起八卦。當時齊雨田說他還是外門弟子,現在齊雨田竟然也來了,而且唐時看不透他的修爲,看樣子肯定比自己高。估計是不知道什麽時候變成内門弟子了吧?
唐時沒有上去打招呼,兩個人眼神交流了一下,似乎都有些驚訝。
不過很快,唐時就不關注這個了。
因爲正氣宗的人來了,緊跟在後面忽然出現的乃是四名僧人,一前一後八個人走過來,這個平台頓時熱鬧了起來。
正氣宗的人到的時候,真是各方都在跟他們打招呼。
隻不過唐時隻覺得背後冒冷汗,在别人眼中,這是至高無上的正氣宗,在他的眼中,那是活閻王。
他悄悄往旁邊站了站,而後默誦清心咒,驅除雜念,讓自己冷靜下來。
該來的,總是要來的。
唐時捏緊了拳頭,像是别的人那樣,用一種十分正常的表情,看向了四個人。
三男一女,都穿着綠白相間的道袍,倒不像是當初看到的赫連宇夜那樣,穿得騷包。現在唐時看到的這些人,跟正常的道士沒什麽區别,隻不過是眉目之間多了幾分英氣,便是那溫婉的女子,眼波流轉之間也有幾分高傲。
總的來說,不管他們長什麽樣子,在唐時看來,都是妖魔鬼怪。
倘若唐時是個高手,現在大約不會覺得他們是妖魔鬼怪,隻會覺得他們是跳梁小醜吧。
四人走上前來,立刻就有吹雪樓的绛塵迎上去,“楊文師兄,别來無恙?”
走在左邊第一個的男人,一拱手,微微笑道:“無恙,多日不見,绛塵仙子也越發靈秀動人了。當日分别之時,仙子還是築基初期,今日一見,卻要恭喜仙子已然到了中期了。”
绛塵的臉色微微一變,假笑了一聲,“哪裏比得上楊師兄之高才呢?”
楊文也就是一句“過獎”,便不再多說話,來到了那平台的盡頭。
整個平台的盡頭,有一扇大門,乃是灰白色的石門,就這樣突兀地伫立在虛空裏,到底通向什麽地方——那是一個謎。
唐時的目光,緩緩地收了回來,随着身邊有人低低驚呼了一聲“小自在天”,忽然就回了神。
他看向還在慢慢往這邊走的四個人,四名僧人。
一人走在最前面,那姿态當真是讓唐時熟悉到了極點。
小自在天來的,竟然是——是非。隻不過,今日是非的僧衣換成了月白色,與自己身後的幾名小自在天弟子一樣。
是非後面跟着三個人,一個橫眉怒目,滿臉橫肉的僧人,看上去一點也沒有佛家的平和感,手中握着一柄月牙鏟。另外的兩人卻是平平無奇,與是非作一般打扮,手中拿着佛珠,平和極了。
來到這矩形的巨大平台上的時候,是非當先合十一禮,“貧僧見過諸位道友。”
衆人不敢慢待,連忙回禮,隻不過唐時一瞧,頓時樂了。
原因無他,因爲這些大多分到修道者的行列之中,所以很多是抱拳還禮,偏生有幾個知道點佛家的規矩,也來個合十還禮,鬧得不倫不類,不僧不道。
這一次,唐時沒有行合十禮。他隻是抱了拳,略微拱手。
是非不動聲色地一掃,就已經看到了這平台之上的衆人了。
早看到唐時的時候,他明顯有些怔然——大約也是奇怪,修爲這麽低的人怎麽也到了這裏吧?
不過東山這邊的事情,想想也就明白不少了。
畢竟是别人的事情,是非無法插手。
他走上前,那邊正氣宗的那個楊文也走上來,兩人各自行禮。
楊文道:“在下正氣宗楊文,是非師兄可是小自在天掌鑰人?”
掌鑰人?
唐時猜測,大約是掌管鑰匙的人。
那邊是非微微點頭:“正是貧僧。”
于是楊文目中精光一閃,卻有顯而易見的忌憚,因爲他築基後期的修爲,竟然看不透這僧人的修爲,簡直駭然。楊文乃是正氣宗數一數二的人物,當初那赫連宇夜,乃是因爲得了宗主的歡心,有背景,這才能夠成爲大弟子,可是真論起修爲來,根本無法與楊文并列。楊文此來小荒十八境,乃是爲了尋得一件寶貝,好作爲結丹的依仗。
“今日便是小荒十八境開啓之日,不知……何時開啓小荒境爲好?”
“開啓小荒境,也得衆人到齊……原定有二十六人,可是現在似乎還少了四位。”
是非的眉頭,終于輕輕皺起來,他心裏對道門這邊的勢力是極其熟悉的,沒有到的乃是東山三門之一,千廈門。
這個細節,楊文當然也發現了,他道:“千廈門的四人似乎還沒到,這倒是奇怪了,往年他們比誰都積極。”
“不如再等上半個時辰,按理說也該到了。這小荒境的門開了之後,還有半個時辰的時間,若是千廈門的道友來了,也當能夠進入。”開啓小荒境也是有時間限制的,并非時時刻刻都能夠開啓。
楊文于是點了點頭,“那麽這個時候,大家便各自休整吧。”
于是是非與楊文打了個稽首,回頭卻叫了他門中人,到了一個角落上打坐,也不與别人說話。
這邊雪環也回來了,來到秦溪的身邊,瞥了唐時一眼,陰陽怪氣道:“這不是當初那秃驢嗎?”
唐時一聽,眉頭一動,卻沒說一句話——是非的修爲深不可測,未必聽不見雪環這話。
唐時不接話,隻當是自己沒聽見。
不想這時候不遠處忽然傳來一個暴怒的聲音:“女施主你——”
“印空,不得無禮。”
整個平台上,其餘的人的目光,都被吸引過去了。
原來是那手持月牙鏟的和尚,橫眉怒目地看向了雪環,像是立刻就要沖上來打她一般。這僧人,跟唐時知道的“怒目僧”倒是差不多,佛門之中也并非是全部平心靜氣的人。
不過……現在唐時可樂呵了,雪環這簡直是做得一手好死啊。
隻可惜,這印空和尚被是非喝止了。
是非搭着眼簾,連眼皮子都沒擡一下,隻是這麽說了一句“不得無禮”,那印空就已經憋紅了臉,像是強力忍住什麽,狠狠地瞪了雪環一眼,吓得她一抖,這才恨恨地盤坐下來,雙手合十,将那月牙鏟放在自己雙膝之上,作忏悔狀。
唐時倒是忽然之間對印空産生了好感,這真性情,一點也不假作虛僞。不過别人的感覺肯定不跟唐時一樣——雪環好歹是個嬌滴滴的大美人,竟然被哥秃頭和尚訓斥,旁的男人又跟雪環沒仇,頓時覺得小自在天這和尚簡直沒禮貌至極。
雪環已經氣得柳眉倒豎,若不是看着那和尚長相過于吓人,現在就已經直接一抖自己手上的劍沖上去殺人了。
這一個小插曲之後,平台上忽然安靜了許多,隻不過,唐時也逐漸感覺到了那種令人窒息的危險的感覺。
有人在看他。
他不需要回頭也知道,定然是正氣宗的那些。
正氣宗那邊的四個人看了唐時一會兒,之後轉過頭來說了些什麽,就沒動作了。
半個時辰很快過去,千廈門的人遲遲不到,很多人轉臉看着那一扇大門,就等着是非與楊文一起開啓這小荒境之門,可是千廈門的人不來,也隻有等着。
楊文兩道眉深深地糾結起來,站起來,從平台上看着延伸出去的那一條長長的道路,依舊沒有一個人影。
他對是非道:“是非師兄,千廈門不來,我們也隻有先行一步了。”
是非起身,一撥手中念珠,颔首道:“正是此理。”
衆人爲這兩個人讓開路,緊接着卻開始了排位,正氣宗與小自在天站在最前面,後面是吹雪樓和飛仙派,再後面是天海山和橫道劍宗,不過唐時站過去的時候,卻發現自己身邊還有一人。
是個一身翠綠衣袍的男人,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吊兒郎當地站在哪裏,活像是來打醬油的。
那人注意到唐時的目光,打了個呵欠轉過臉來,給唐時打了個招呼:“嗨,你就是那個叫做唐時反而倒黴蛋嗎?”
唐時:“……”
他不曾想,自己竟然如此有名了。
那人又打了個呵欠:“放心啦,你名氣沒那麽大,我是自己打聽到的。對了,我是洛遠蒼,點翠門的。”
點翠門,洛遠蒼,這名字倒是不錯的。
唐時心說這貨到底是有多困,跟自己說話的時候還在打呵欠,要多欠扁有多欠扁。
他心裏歎了口氣,接話道:“在下唐時,天海山。”
那洛遠蒼點了點頭,卻終于搓了搓自己的臉,将目光投向前面。
是非與楊文,終于開始動了。
他們一左一右站在那五丈高、三丈寬的石質大門前,各自從袖中掏出一隻盒子來,緊接着同時打開盒子。
楊文手劃了一個太極圖案,緊接着将這圖案打了出去,那盒子裏飛出一團光來,直接朝着左邊那扇大門撞去,一個深白的印記落下,大門開始顫動起來,簌簌地落下來許多灰塵。
唐時緊緊地盯着這一幕,生怕漏掉每一個細節,便是那楊文動手時候的手訣,他都記了個清清楚楚。
之後乃是是非,他的動作不大,隻是随意從那盒子裏拈起那一團光,随後一彈指,便見到那團光砸向了右邊的大門,在印到石門上的時候,這一團光忽然爆開了幾分,于是化作一個佛家真言“卐”字。
佛道兩家的手段,各有千秋,衆人也隻是看着,分不出高下來。
倒是楊文頗有幾分見識,眼光一閃便道:“佛門拈花指,是非師兄這一手怕是已經臻至化境了。”
是非稽打了個稽首,“楊師兄過獎,太極劃一之精妙,佛家也隻能仰視。”
這兩人——裝得一手好逼。
唐時嘴角抽了抽,根本完全無法忍受他們之間相互的恭維。不過世道也就是這樣,相互之間忌憚試探,誰也不放心誰,尤其是在現在這種時候。
打進去兩道印之後,那石門終于緩緩開始動了,隻不過這震動從細微到巨大,最後竟然連整個平台都晃動起來。
這一道灰白的石門上爆開萬道金光,從逐漸打開的門縫裏,迸射而出,一時之間耀目無比。
狂風吹卷而來,迎面而來的氣浪說不清是灼燙還是冰冷,隻知道那迎面而來的風,讓站在前面的兩個人的衣袍獵獵地舞動起來,那寬大的袖袍兜着風,像是即将飛升成仙。
不說是非本就是姿态卓然,即便是那長相平凡的楊文,在這個時候也有一種難以道明的威重。
門,終于緩緩打開,整個虛空像是忽然之間沸騰了一樣。
光華閃爍的平台,無盡黑暗的虛空都被點亮,無數漂浮在虛空之中的石頭都被這驟然來的光芒沖擊,想着四處飛射而去,整個世界一片寂靜。
唐時覺得自己是聽不到任何話的,隻不過這個時候偏偏響起了一個聲音。
那是一聲佛号,帶着無邊的平靜。
隻聽是非道:“三個小荒十八境已經開啓,各位入内吧。”
這一次,楊文與是非同時走入門中,剩下的人也跟上去。
唐時在後面,手心有些出汗,可是内心之中的神往卻驅使着他一步步地邁出腳步。
從那開了一丈的門縫裏過去的時候,唐時什麽都忘懷了——沒有即将被正氣宗那些弟子追殺的恐懼,也沒有進入新環境的害怕,隻有一種難言的向往和憧憬。
小荒十八境。
跨過門那一道線的同時,眼前的天地驟然翻轉,忽然改換。
灼熱的風從遠處吹來,挾裹着漫漫黃沙,眼前的土地溝壑縱橫,一片荒蕪而厚重的黃色。
唐時等人站在一座黃土山的山洞裏,有一塊石闆在前方,橫斜出去,楊文與是非就站在那個位置上,看着最前方的風景。
一瞬間天地的改換,顯然震撼了所有的人,唐時隻覺得心潮澎湃,很久才将那種洶湧的感覺收斂住。
前面楊文道:“已經進入第一境了,各位,就此别過,各走各的路吧。”
說完,他也不等衆人反應過來,直接向下一躍,他身後跟着的三個正氣宗的弟子也向着下面一躍,便不見了影蹤,過了一會兒,唐時才看到他們已經下了這座山,向着正前方走去了。
這地形,很像是黃土高原,等到别人也開始離開的時候,唐時來到山洞邊上一點,擡頭一看,原來這山洞上面刻着幾個字——千溝萬壑。
小自在天的佛修們一向是最穩得住的,現在還是一個都沒走,見到唐時發現那刻着的字,是非解釋道:“這裏刻着的,便是小荒境的名字,這一境便是千溝萬壑。”
唐時看了他一眼,一點頭,卻不說話了。
這一次小荒十八境之行,原本要來的千廈門不知所蹤,就隻有二十二人了,當先走了一個正氣宗,緊接着跟上去的卻是吹雪樓,卻是選了個跟正氣宗不一樣的方向,之後走的也有不少人,點翠門的那個洛遠蒼直接一個人走了,隻不過走的路徑跟正氣宗竟然是一樣的。橫道劍宗也走得很快,選了另外一個方向。
現在留在這山洞裏的,隻有天海門三人、小自在天四人、飛仙派四人。
飛仙派的齊雨田與唐時有過一面之緣,兩人還坐在一起喝過茶,他不知道唐時來這裏的貓膩,竟然還走上來跟唐時打招呼:“唐時師弟,你一個練氣期地怎麽也來這裏湊熱鬧?即便是師門看中你,也不能這樣啊。”
唐時心裏苦,隻能笑一聲,不說什麽。
隻不過一邊的雪環聽了齊雨田的話,卻哼聲道:“師門看重他得很。”
秦溪捏着扇子,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好了,齊師弟,你快别問了。”齊雨田背後有一人喊住了他,于是齊雨田尴尬地退回來,那人像是飛仙派的領頭人。他直接朝着天海山三人和小自在天一拱手,道,“小荒十八境的兇險,想必大家都是聽說過的,我們諸人修爲雖然不弱,但畢竟無法與正氣宗、吹雪樓等相比,他們已經選了其中的三個方向,我們似乎隻能同路了。”
其實未必不能像點翠門那度形象洛遠蒼一樣選正氣宗走過的路,可是在别人的屁股後面,真是半個好處也撈不着的。
他們來小荒十八境是爲了什麽?不就是爲了撈着點丹藥靈寶甚至是功法秘籍嗎?如果沒有了這些東西,那小荒十八境即便是再神奇,也會失去吸引力。
隻不過,唐時已經聽出來了,這飛仙派的領頭者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雪環直接開口冷笑道:“你是飛仙派的蔣繼然吧?我知道你,隻不過我們剩下的三方若是同路,遇到寶物又應當如何分配?我們天海山不如你們人多修爲高,怎麽知道不會當了替死鬼呢?”
唐時忽然覺得自己才是來打醬油的——他心裏想的跟雪環一樣,隻不過沒有他說話的機會。
本來唐時以爲這件事就這麽吹了,沒有想到一旁站着一隻沒有說話的秦溪忽然開了口。
“雪環師妹不必着急,這小荒十八境,我們去了左右也是危險,隻有三個人也實在沒辦法照應。若是我們與飛仙派甚至是小自在天的道友們一起走,反倒可以沾沾光。至于東西的分配……這個路上再商量不遲。”
雪環完全沒有想到秦溪竟然反駁了自己,隻是不知道爲什麽,她想要開口再說話,卻像是想到了一些東西,住了嘴,單單哼了一聲,便不言了。
那飛仙派的蔣繼然乃是築基後期,說話是很有分量的。
見到天海山這邊已經搞定,他微微一笑:“秦溪師兄一直是個很明白的人。”
說完,他轉向了小自在天這邊,心裏卻有些壓抑。其餘三個和尚的修爲,他還是看得透的,也不過就是一個築基初期,一個築基中期,一個築基後期,唯有這是非,從一開始就不曾看透。
“隻是不知道,小自在天的幾位朋友,是否願意一起走呢?”
很明顯,小自在天拿主意的人是是非,他略一點頭:“貧僧等人,并無異議。”
後面三個僧人都沒有說話,包括之前出言準備呵斥雪環的印空,看樣子小自在天這邊,是非是個相當有權威的人。不過也可能是小自在天之中并沒有别的門派那種争鬥吧?
到底小自在天是什麽情況,誰也不知道。
衆人開始了相互的介紹,唐時也趁機将所有的人的名字記住了。
天海山這邊自不必說,小自在天除了是非和之前那怒目和尚印空之外,還有兩名看着很普通的僧人,分别是印相和印虛。另外飛仙派這邊,除了唐時認識的齊雨田和領頭人蔣繼然之外,還有兩人——奇的是,這兩人長得一模一樣,卻是雙胞胎的兩兄弟,一個叫做魏旭,一個叫做魏園。
互相介紹了認識過,唐時就不說話了,聽着他們商議路上得到的東西的分配方式。
其實對唐時來說,怎麽分配都不關他的事。
最後他們商量了一個辦法,以門派爲單位,如果東西多,就平分給各門派,少的話,便是誰拿到就算是誰的。
其實這種分配方式有很大的隐患,但是現在也顧不了那麽多了。
之前走了不少的人,現在這邊的幾個人也坐不住了。
一切商議得差不多,這邊的十一人便直接出去了。
唐時站在高處,看着衆人一個接一個地躍下去,輕巧得很,心裏慶幸自己還是學過輕身術,不然直接跳下去摔死,那可就倒黴了。
感歎完,他縱身一躍,便隻覺得勁風拂面,鬓發都别吹到後面去,身體急速下墜,他暗運真氣,身形頓時穩住。
待到落地之時,唐時總算是松了一口氣,隻不過轉眼他就愣住了——陷下去了。
秦溪好笑地拉了他一把,“唐師弟,想必是你太重——”
話沒說完,手才剛剛搭住唐時,便覺得自己腳下也忽然之間軟爛如泥,低頭一看,腳下原本堅硬的黃土地忽然之間軟了下來,流沙一樣将他陷住了!
“小心,流沙!”
蔣繼然直接拔劍而出,一臉的戒備,同時提了輕身功法,鞋離地一寸,餘者依法炮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