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今日此門中】
☆、第一章 百年閉關
洗墨閣……
出事?
一路上,他腦子裏幾乎沒有第二句話了。
應雨是通過藏閣的名牌給他傳信的,他身上的通訊珠早已經沒有原來的神識印記,隻有藏閣的名牌,因爲他與是非一道參與小自在天建閣之戰,所以重新印刻過,所以應雨隻能通過這個方式聯系到他。
隻是他不曾想到,會是這樣的一個消息。
高高的山崖上,唐時已經站立很久了。這不是他記憶之中的招搖山洗墨閣,早已面目全非。
白钰則在原本棠墨殿的高台上,坐着,似乎在等他。
唐時很平靜地走過去,一步一步來到白钰面前,“三師兄。”
伸出手去,白钰也回手與他拍了一下,卻道:“如你所見。”
此刻的白钰,臉上已然瞧不出往日的那些神光來,隻有一種大變之後的滄桑感。
兩隻手觸碰到一起,隻有一種很奇怪的默契。
早已經在回來的路上做好了完全的心理準備,雖然看到的時候也很難以接受,可是現在,唐時無比平靜,平靜到一片肅殺。
他跟着白钰去看了二師姐宋祁欣,應雨已經從藏閣回來了。
她守在那棺材旁邊,看到白钰跟唐時過來的時候,眼眶都還紅紅的。
宋祁欣,三位長老,剩下所有的内門弟子……
都沒了。
唐時閉了閉眼,已經不想再看下去。
腳步很輕,一步步從這滿山的棺木之中穿過去,唐時的心思也很輕,可仇恨很重。
他想不到第二個人了,杜霜天。
洗墨閣出事的消息,因爲太過令人恐慌,曾經被封鎖過一段時間,不過白钰回來之後就已經完全解封。唐時遲遲沒有收到消息,隻是因爲白钰不讓人告訴他,以至于拖到了現在。
整個南山的确是恐慌了一段時間,這樣神不知鬼不覺的一次滅門,甚至連兇手的蹤迹也找不到,别說是南山那些小門派了,就是百煉堂跟陽明門的人也不是沒有驚慌的。隻是驚慌也沒有用處,有關于唐時的消息,也在陸陸續續從大荒之中傳出來,隻是不好的事情也跟着傳出來了。
杜霜天的消息,是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
作爲同門師兄弟,這兩個人竟然是同門相殘,哪裏還有當初那個洗墨閣的影子?
此時唐時已經回到了招搖山,洗墨閣一朝被滅的消息,已經傳出去很遠,不僅是小荒四山,便是連大荒之中也已經傳開了。
在小自在天建閣之戰中大放光芒的唐時,門中竟然遇到這樣的事情。一時之間,無數人唏噓感歎,卻也有無數人想知道,唐時下一步會怎麽做。
消息是湯涯帶過去的,應雨在知道了消息之後便是想要直接回洗墨閣,不過被湯涯給攔住了。
湯涯将相關的消息告訴了應雨,隻說唐時可能會需要。
果然,唐時回來忙過,與白钰一道,将所有的棺木放到後山之後,拒絕了所有,來自南山,乃至于别的小荒山的幫助,隻是找到了應雨,問知不知道什麽消息。
于是應雨将自己所知和盤托出。
杜霜天之前爲什麽進入洗墨閣,已經不得而知,不過唐時想起他對自己下殺手的時候說的一句什麽“執棋人”,便已經約略地明白了。
杜霜天乃是天魔四角之中,位于東南角的天尊。
他本來就是魔修,不過是僞裝成了道修,進入了洗墨閣,一直等到今天,對洗墨閣下了手。
天魔四角有異動,早已經不是什麽秘密,大荒之中也早就在警戒,但誰也沒有想到,第一個遭到毒手的,竟然會是洗墨閣。
洗墨閣這麽多年的輝煌,一朝付之一炬,别說是洗墨閣,便是連招搖山都找不出原來的輪廓了。
後山硯壁之上,隻有潑墨一樣的燒焦痕迹,活像是一片血瀑,記錄着那一日洗墨閣所遭受到的災難。
說到底,還是一個杜霜天。
唐時在招搖山,原來自己草廬的位置,已經蓋好了一間新的草廬,忽然之間想起來,當初的那些幻象。
上次自己在回洗墨閣的時候,便見到洗墨閣這裏原本就是一片虛無,不過因爲某位老祖撿到了印镌十三冊,所以這裏變成了真正的洗墨閣,而現在——來時如何,似乎去時便是如何。
唐時隻覺得這似乎又是另外的一個因果輪回,卻已經逐漸将真相的殼往外撥。
白钰坐在前面的樹上,手指籠着那一串七珠果,隻道:“我知道師姐喜歡他,可是他卻渾然若不見。而今他連二師姐都殺,可見早已經不是昔日的大師兄了。”
不,是這個人,從來就沒有過。
唐時很清楚,根本就沒有過。
他想起自己當初入門的時候,便說是二師姐喜歡大師兄,可是大師兄是一心向道,從來不給二師姐回應,而三師兄白钰,則對宋師姐有意思。白钰上次還在高興,說大師兄去了大荒,以後就是他近水樓台先得月,而今卻是這樣的結果。
伊人已逝,隻留下這樣的一串七珠果。
白钰閉上眼,唇角微微翹着,看荒蕪焦黑的招搖山,目光又逐漸地放遠,到前面青山蒼蒼,碧水幽幽。
他現在是不想動,不論如何都不想動。
“四師兄跟五師兄,不知道現在在何處……”
歐陽俊與葉瞬……
歐陽俊是外出遊曆了,隻是葉瞬卻失蹤了。
這兩個人就像是失蹤了一樣……
對白钰來說,這是一段再也不可能有結果的感情,而對于宋祁欣來說,這樣的結果,甯願不要吧?
唐時再平靜不過了,洗墨閣沒有舉行任何的葬禮或者是追悼,隻是這樣平平靜靜地,任由棺材擺滿山,山下偶爾有感念洗墨閣恩德的百姓來祭拜,也有一些修真門派來,隻是唐時他們一概不理。
歐陽俊是在唐時回來之後半個月出現的,他在回來的路上聽見了洗墨閣的消息,這才瘋了一樣趕過來,隻是等待着他的,也不過是當初等待着唐時的。
從來沒有什麽奇迹的手法,都不過是這樣一個凄清冷落的結局而已。
葉瞬還是無影無蹤。
唐時覺得自己等不到,天魔四角天尊,每一個都有渡劫期以上的修爲,現在就算是說尋仇也難。
洗墨閣已經從南山的曆史上抹去了名字,隻有幾個人的門派,基本上可疑忽略不計了。
唐時也不介意,隻對白钰說,自己要閉關了。
修爲不夠,修爲不夠。
知道是天魔四角所爲又如何,有關于杜霜天的一切,都會成爲洗墨閣難以言說的痛楚。
再沒有洗墨閣,也沒有他們這些洗墨閣弟子。
隻是不管時間過去多久,招搖山上的祝餘草從被燒光,到重新長出,又逐漸地枯萎,再也沒有人把它們采摘下來,做成祝餘紙,塗上七珠果和墨溪水做的墨,變成一幅幅漂亮的卷軸。
它們如今,隻是祝餘草。
祝餘,是個很好的名字。
十年彈指一揮間,應雨已經快記不得自己在這條山道上來來往往多少次了。
自打唐時說要去閉關,便真的消失了,再也沒有出現過。
大荒裏,十二閣一變而爲十三閣,小自在天佛修的閣稱之爲自在閣,隻是現在還沒大成,因爲整個自在閣扇區下面還是一片滾燙的岩漿,也不知道多少年才會冷卻下去,變成普通的岩石地面,那個時候,自在閣才會變成普通的大荒閣。
現在的自在閣,興許能算是個半成品。
隻不過,這樣已經足夠了。
原本所有人以爲,大荒第十三閣建閣之後,所有的風雲應該停歇一會兒了,誰也沒想到——隻在自在閣建閣之後的一個月,浮閣忽然發動對西海蓬萊的攻擊,要求北老出面,解釋有關藍姬之死的消息。冬閑大士占蔔出來,浮閣閣主,現在妖修之中唯一的九尾天狐,已經隕落。
這樣的結果,顯然讓所有妖修無法接受。
而藍姬最後一個出現的地方,是在西海蓬萊。唯一一個有可能殺死藍姬的人,便是北老。
隻是,北老這個時候卻一反以往的沉默作風,出來說冬閑大士應該最清楚藍姬之死,他血口噴人,故意将禍水東引,他與藍姬當年也算是至交,絕不可能向藍姬下手。
事情真相到底如何,當真是撲朔迷離。
西海蓬萊這邊自然不能任由浮閣胡作非爲,最終事情還是以是非介入,去了浮閣一趟之後,完全地平息下來。到底是非對浮閣說了什麽,衆人是不得而知的。
小自在天跟天隼浮島,乃至于所有的妖修關系匪淺,是非出面比較有說服力。
而後,浮閣的變化算是最大的,金翅大鵬鳥蔺天與孔雀王孔翎,在藍姬出事之後便接管了整個浮閣的事情,期間雖然也出過各種亂子,但好歹都算是有驚無險。
最令人疑惑的,應該算是道閣了。
虛道玄一去無蹤,道閣群龍無首,最後随便推舉了一位長老出來主持大局,至于虛道玄的死活,竟然已經是無人問津了。
當年的逆閣第七層層主章血塵,自從去了藏閣之後,就再也沒有回過逆閣,似乎是跟逆閣閣主意見不合,所以直接投奔了藏閣。
整個大荒之中,雖然看上去還是一片平靜,不過已經漸生亂象。
這一日,浮閣孔翎聯系到了是非,站在高高的浮閣第十層,傳訊給他。
“在天魔天角外面,我浮閣的眼線發現了葉瞬,不過隻看到一眼,能确定是他。不過轉眼就沒了蹤迹,十年已過,那唐時現在還沒消息……”
那邊是非似乎沉默了一陣,隻道一聲:“多謝孔雀王通此消息,再看吧。”
自在閣上,還空無一人,是非腳下的,岩漿已經逐漸地冷卻,還有兩年。
他想想這十年來做的許多事,回首已是滿眼滄桑。
别人都不知道唐時在哪裏,可是非知道——十年時間,要想報仇,根本不夠。
但若是十年化作百年,便擁有了無限的可能性。
推開爛柯門,唐時還在完全沉寂的修煉之中,看不出面目有絲毫的改變。這幾年,他應該是醒過的,隻是是非來的時候,并沒有撞見唐時清醒的時候。
在外面不過是十年,裏面卻能有百年。
他隻是站在唐時的面前,感覺到他的修爲已經到了歸虛期巅峰,隻微微一笑。
滿身都圍繞着濃重的墨氣,不知道的人看了,怕還以爲是魔修,頭頂太極丹青印,山魂地脈之精魄已經在突破的時候自動回到應雨那邊,而身下的地面上,則有若隐若現的卐字印。
那墨氣,從唐時的指甲上散發出來,又緩緩地鑽入唐時的眉心,像是一道印記。
似乎,他距離突破,也就是一線了。
待唐時出關,外面怕又是要起一場風雲了。
是非在裏面站了許久,終究還是道:“浮閣在天魔天角發現了你師兄葉瞬,其後不知蹤迹……但願,還來得及吧。”
說完,他便準備走了,早已經習慣這樣的事情了。
他說話,唐時聽着,但是他不會醒,也不會從自己的修煉狀态之中脫出。
枯燥的修煉,百年的閉關,對旁人來說他隻是消失了十年,對唐時來說,已經是白衣蒼狗,滄海桑田。
是非重新走到爛柯門前,手方才搭上去,卻感覺到身後有一聲輕響,像是什麽珠子被人捏碎,又像是巨大的屏障被人輕輕叩響,之後如同一道蛛網一樣的裂紋,迅速地崩了開去,隻聽得繁弦急管一樣的珠玉碎裂之聲,卻又瞬間安靜了。
他沒回頭,隻聽身後一聲笑,卻是唐時已經氣勢攀升到了極點——渡劫期,不過是一眨眼!
百年苦修,爲的不過隻是這一刻!
“這麽多年,你來來去去,說的都是廢話,隻有今日這話,略有些用處。”
帶着幾分奇異的輕嘲,又夾雜了幾分笑意,化成這一句低回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