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不殺
章血塵這樣的大乘期修爲,來渡劫大會不過是給個面子,要緊的還是與唐時一起,算計内荒一些好東西,可是現在唐時不見了,這不是搞笑呢嗎?
他原本也不知道唐時幹什麽去了,隻是在聽了湯涯傳訊之後便清楚了。
是了,時間到了啊。
那時候,章血塵也不知道應該說什麽,唐時與是非,這兩人的微妙确是有那麽一點,如今是非填罪淵,唐時又什麽時候回來?
第一日隻是辯道,再過得兩日便是要比試,唐時不出現,白白讓别人撿便宜了。
他隻希望,唐時能回來得早一些。
該發生的事情,還是要發生的。章血塵很理智,甚至比湯涯都要理智。
他隻對湯涯道:“以我對唐時的理解,他很快就會回來——不,他已經回來了。”
章血塵的預測,驗證得很快,他扭頭,便已經感覺到虛空之中一陣波動,卻是一陣波紋泛起,緊接着臉色慘白的唐時落到了那一塊屬于他的平台上。
唐時站住了,看了章血塵一眼,沒有說話,悄無聲息地盤坐了下來。
這個時候,章血塵也不知道說什麽好,過了許久,才笑了一聲道:“你是修士,還是個高等級的大能修士,還有什麽看不開的?無非就是生生死死,沒成仙佛,便脫不開這輪回,你何必太過在意?”
雙手手指攤開放在雙膝,卻因爲章血塵這話顫了一下。
唐時看着前面不知道在講什麽道的老頭,腦子裏反應了很久,才道:“我清楚,可是看不開。”
道理誰都懂,設身處地之時,卻不是每個人都能那麽理智。
唐時固然是個理智的人,可有的事情當真不是理智能夠解決的。
他在這裏,坐着,枯坐。
唐時是去而複返的,剛剛進入這渡劫大會的須彌空間,他整個人就已經消失,再出現卻是這一副模樣。
這須彌空間之中的修士不是不可以跟外界傳信,有的早已經知道東海的事情,現在一看唐時的表情,便已經明白個大概。有的人無動于衷,有的人卻是唏噓感慨。
在唐時這裏,盡皆歸于無聲。
“今日的辯道,還有哪位道友沒有說話的?”
站在最中間的那老者環視了一圈,是整個渡劫大會的主持者,他目光落到了唐時的身上,可是唐時渾然無所覺。
章血塵有些暗自着急,在修士的身上,這樣的情況是絕不該發生的。
他咳嗽了一聲,終于喚得了唐時的注意,唐時木然回頭望了他一眼,又扭頭看向場中那老頭,道:“無話可說。”
那中間主持的老者噎了一下,似乎沒遇到過唐時這樣的。
不過在這一瞬間,他已經認出了對方的身份,生生将要說的話給吞了進去,隻道:“既然如此,今日辯道便算是結束——”
然而話音未落,卻有一個聲音冷哼了一聲,插話道:“這渡劫修士大會,按照規矩是人人都要說一句話,憑什麽他就能不說?日後是否大家都能夠敝帚自珍,一個字不說,不勞而獲了呢?”
衆人循着聲音望向了說話的那人,原來是新上任的道閣閣主莫空道人。
唐時似乎終于回神了幾分,看向了自己右斜上方的一名修士,還是個老道模樣的人,不過此刻看着唐時,一臉的譏诮惡毒。
道閣,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這人,興許是忘記虛道玄是怎麽死的了吧?
唐時一點也不介意,直接讓他想起來。
這個時候,完全就是戾氣滿身,卻壓制着,一直沒有外放出來。
唐時的心情很糟,一路回來就根本沒有好過,整個人原本都在一種恍恍惚惚的狀态之中,此刻驟然被人點中,還針對上了,唐時心底某些惡念,便開始滋生。
他目光一轉,終于恢複了幾分神采,暫時沒有說話,隻是看着那人。
“這……”
中間那老者似乎有些爲難,不過知道莫空道人雖然隻有渡劫期的修爲,可算是冬閑大士新的心腹,他也不好招惹這個人,這個時候隻能委屈唐時了,所以這老者準備轉身讓唐時說話,哪裏知道,就是這一刻——異變陡生!
一道傾天藍光,霎時将整個須彌空間之中所有人的臉給照成了一片藍,衆人隻見到唐時手中光刃一閃,三株木心筆一筆揮出,像是直接看出去一刀一樣,直如銀河墜地,而唐時背後蟲二寶鑒的圖影一閃而過。
“刷啦”地一聲,匹練銀河般的光,盡數落到那莫空道人身上,竟然直接一刀将對方化成了兩半,連元嬰都被劈散,慘叫聲還在喉嚨裏,卻已經無法發出了。
所有人震駭,毫無預兆就出手的唐時,在他們眼中,已經俨然一個瘋子了!
當即便有修士按劍而起:“唐時,你什麽意思!”
唐時收筆,輕輕一抹,像是抹去刀劍上的血珠一樣,輕輕将一支筆橫在雙膝上,淡淡一笑道:“你看到我是什麽意思,我就是什麽意思。看不到,便是你沒長眼;看到了看不懂,那是你眼瞎心盲。”
一點也不客氣,甚至完全忽視對方可能有什麽顯赫身份,唐時覺得自己一直這樣酷炫狂霸拽。
衆人爲他的狂妄吃了一驚,之前被唐時諷刺的修士已經準備直接動手,“小子修行歲月不長倒是欺人太甚!”
“我輩修士,從不以修真歲月劃輩分,一向強者爲尊,今日倒有人要跟我論輩分了。”
唐時微微一笑,看向那要跟自己動手的修士,手指已經搭住了三株木心筆。
章血塵也在一邊冷笑,這邊的情況很是不妙。
那修士遠遠一看唐時,隻看他穩穩盤坐在石台上,山嶽一樣厚重,紋絲不動,臉上雖挂着笑,眼中卻是冰寒一片,哪裏看得見半分笑意?人雖是靜坐着,可整個人都透出一股魔性來,仿佛轉瞬便張揚了起來,一種隐約的瘋狂,已經在他的眼底醞釀着了。
這修士終究還是發憷了,他不敢動手。
不過有人代替他動手了——
虛空之中,不知道何時忽然出現了一隻手掌,一把向着唐時便抓來。
唐時隻舉目一望,便狠聲道:“冬閑!”
這一手,不是冬閑又是何人?
當初在青鳥仙宮之中,在登仙開仙門之時,都是這樣的一雙手!
冬閑,這莫空道人,乃是冬閑新培養出來的爪牙,如今被唐時這樣一刀給劈死,未免很沒面子,因而冬閑震怒也是尋常事。
最要緊的是,現在是非既然已經投身罪淵,那麽一切的後患便已經解決。
此刻,隻要按照九回所言,殺了唐時,那麽一切都可以終結了!
冬閑,要殺唐時!
在那手掌按到唐時身前之時,唐時不退反進,竟然從那石台上躍起,一掌拍出,排山倒海之力與那一隻熒光閃爍的手掌相擊!
“轟!”
這須彌空間之中爆開一陣恐怖的波動,唐時受到反锉之力,瞬時倒飛回石台,在一腳踏在石台上的同時,石台已經直接碎裂,霎時煙花一樣炸開,消弭無蹤。
唐時此刻淩立于這須彌空間之中,卻是凜然不懼。
這個時候,還有什麽可畏懼的?
冬閑,亦不過如此。
章血塵眼看着冬閑第二掌便要過來,飛身而起便道:“冬閑大士恃強淩弱,算是内荒大能修士之所爲嗎!”
話音剛落,冬閑便手勢一轉,直接一掌拍向章血塵,似乎是嫌他聒噪,然而令人沒有想到的是,這來勢洶洶的一掌,竟然被更加霸氣的一掌給拍了回去!
又是一隻巨掌出現在虛空之中,恐怖的掌力散開,整個空間都開始動搖了起來,似乎是承受不住這樣的掌力。
唐時有一瞬間的發愣,不過章血塵卻露出一個“果然如此”的表情來。
“北藏!”
“你終于是忍不住要出手了嗎?”
“該出手,便出手,你欲助纣爲虐嗎!”
“是非都不殺他,哪裏輪到你來動手!滾!”
聲如驚雷滾動,瞬間便已經将冬閑大士那虛弱的掌影給驚散了。
整個須彌空間,也終于不堪重負,到了崩潰的臨界點上,在顫抖之中轟然碎裂——所有人隻覺得眼前一空,而後黑暗散去,再看時已經完全站在進來之前的高台外面了,那高台“吱呀”一聲,碎裂成一片,在唐時他們眼前彌散出一片煙塵來。
冬閑與北藏的鬥法,便這樣莫名地開始了。
整個大荒,忽然就風起雲湧起來。
北藏已經忍了冬閑很多年了,既然是非已經填了罪淵,冬閑卻還不識好歹,要幫着九回賣命,此前又有藍姬的恩怨,不殺他,一口怨氣難消!
冬閑是大荒之中修爲第一人,可是這麽多年,又有登仙門失敗在前,早已經不是之前的冬閑,更何況即便是巅峰時期的冬閑,也無法與北藏抗衡!
冬閑,大荒之中半隻腳踏進仙門的大能修士。
隻是在北藏看來,他不過蝼蟻!
早在幾千年前,北藏便已經到了冬閑這個惡境界,隻是一直重修,若說這整個樞隐星此刻的巅峰修爲是誰,非北藏莫屬!
因爲一切情勢都還沒明朗,所以西海蓬萊這邊由着冬閑在大荒作威作福,可現在,是該清理清理了!
下殺手的北藏,絕不簡單,隻見一道聲音,從天際落下,重重砸入地底,便消失不見。
冬閑在地下内荒總閣, 北藏便下去與他鬥法。
而地面上,整個内荒都開始扭曲起來,所有人被一種奇異的波動排擠開,竟然紛紛推出荒城之外,天際黃雲覆蓋在荒城之上,地面如巨獸的皮膚一樣随着血脈流淌而鼓動……
鼓動。
鼓噪。
唐時胸中積郁着一種難言的豪氣,想要狂仰天長嘯,最終隻輕輕地吐出來,笑一聲道:“真能折騰。”
他轉身,“章層主,這渡劫大會肯定是開不成了,過兩日來爲冬閑收屍便可。”
章血塵一想也是,點點頭,轉身便走了。
誰也沒有想到,這會是冬閑最後的下場。
九回已經在整個樞隐星消失了蹤迹,自從唐時一筆毀去圓鏡,便應該已經算是告一段落。
風雲了半生的冬閑,因九回而起,又因九回而亡,當真是夙命轉圜,一報還一報。
他剛剛回到藏閣沒幾日,便被湯涯叫了去,說是有人找他。
唐時去了,一見,竟然是北藏。
這是西海蓬萊最頂端的修士,殺了冬閑之後,應該算是整個樞隐星最頂端的修士,可是這個時候,也就是背着手,站在唐時的面前,似乎是想了一會兒,考慮了一下口氣,才問他道:“是非大師走之前,可曾說過什麽?”
說過什麽?
說過他要去死。
唐時嗤笑一聲,“北老想知道什麽?”
或者說,想要試探什麽。
北藏感覺出了唐時隐約的敵意,隻是歎道:“他竟未殺你……”
枯葉能殺殷姜,是非也能殺唐時——可是枯葉已對殷姜下手,是非竟不曾傷唐時半分,着實讓他沒有想到。
這一局,到底還是是非相信了那石壁上刻着的話。
北藏不知道是非是不是正确的,可是在他看着唐時的時候,卻有一種很奇怪的複雜感覺。
唐時心思微動,又歸于平靜,一笑:“他喜歡我,憑什麽殺我?”
北藏沒說話,還是看着唐時的眼睛,眼看着唐時要轉身離開了,才道:“你……似乎知道了?”
挑眉,唐時将那三尺長的三株木心筆輕輕往肩膀上一搭,隻道:“人,皆有七情六欲。你該看到的,還是會看到的;你想看到而還未看到的,也會看到的。”
轉身重新入了藏閣,背後北老眼底閃過駭然和了然,卻是已經明白,這一局,成了。